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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生莲:六宫无妃-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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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三十……”予星连条目都说不清楚,素荷冷笑一声,竹板子抡起来,“啪”又是一下。她专往已经皮开肉绽的地方打,予星忍不住连连哀嚎,惨不忍听。
  这已经不是教训犯错的宫女那么简单,手拿竹板的素荷,不知道跟予星有什么旧怨,分明在借机泄愤。
  予星身子一颤,一口血喷在青石地面上。其他甘织宫里的人,就那么冷眼看着,没人说一句话。
  眼看竹板子又被高高举起,冯妙再也忍耐不住,对着素荷朗声说:“这位姐姐,宫规不是这样教法。”
  素荷没料到她竟然敢反抗,更没料到她会替不相干的旁人说话:“你说该怎么个教法。”
  “开国皇后娘娘有训示,后宫训诫,重在人心教化,不应妄动刑罚。”她深吸口气,“这宫规,不需劳烦姐姐,我便背得出。若是我一字不漏地背出来,姐姐便不该动怒责打了。”
  她抬出开国皇后的训示,素荷即使心里不快,嘴上却不敢明着反驳,眼中阴狠,嘴角反倒斜挑着笑了:“既然这样,你便背来听听。若是背出来了,你便过关免罚。”
  冯妙低头躬身,指着予星说:“开国皇后娘娘还有训示,后宫之中,应友爱和睦。她的那一份,我也替她背出来。”
  素荷看一眼去了半条命的予星,又扫了一圈满屋子的人,便对冯妙说:“哪有这种便宜事,你动动嘴,就免了两个人的罚?”她眼睛上下扫了几圈:“这样吧,你背出一条,便挨一板子,算是替她受的。但你若是背错了,错一个字,你们便一人挨一下,错两个字,你们就一人挨两下。要是哪条背不出,就得好好数数了,很公平吧?”

  ☆、40、何奈霜雪(四)

  一字一下,倘若背不出,那就是几百下,从来没有宫女能在这竹板子下,挺过五十板子。素荷冷眼看着,她就不信,这小丫头敢为别人冒这样的风险。
  冯妙看一眼予星,她气息虚弱,眼神却带着几分倔强不服输。予星知道冯妙是一番好意,向她微微点头,算是把性命交在她手上了。
  “第三十六条,位卑者,不得忤逆……”冯妙敛起心神,凭着记忆背诵。她的声音,像上好的蚕丝,柔滑绵密,却又带着百折不催的韧劲,听的人都不由得暗自惊叹。
  一条结束,果然一字不差,“啪”一声响,竹板子已经落在她背上:“下一条。”
  “第三十七条,从六品以下,不得……”
  饶是一字不错,冯妙也渐渐挨了二十几下,背上一阵又一阵的疼,胸口烦闷不堪,喉咙深处泛起腥甜的气味。她忍耐不住,脚下一软,便跌在地上。
  素云、素荷居高临下地看她,像在等她开口求饶。稍远处,文澜像泥塑一样端坐。冯妙用细弱的手臂撑住地面,看着素云手上的明黄卷轴,勉力说道:“我并非跪你,我是……我是跪开国皇后的德容。”
  “第六十三条,有触犯宫规者,依情形处罚,绞杀、杖责、禁足、罚俸。”最后一个字一出口,冯妙胸中紧提着的那一口气便泻了,手指攀着青石地面上的一处缺口,等着最那最后一下。素荷手里的板子,悄悄上移了两寸,直向她后心拍去。“啪”一声响,竹板应声断成两截,冯妙胸口一热,一口血直涌出来,身子绵软无力地倒在地上,失去知觉。
  忽然跌进一个似是而非的梦境里,冯妙只觉得好像置身火海一般,周身燥热。她被什么东西紧紧裹着,手脚都不能动弹。一片混沌中,隐约有女子温婉的娇笑声:“她长得很像你呢,长大一定是个美人。女子为好,云乔,就叫她好儿吧。”
  接着是男子极度温柔缱绻的声音:“区区一个好字,如何配得起我们的女儿?中平为好,上上为妙。不如叫她……妙儿吧?”那声音既陌生又熟悉,似乎从未听过,又似乎已经深深镌刻在她的骨血里。
  “阿娘……”一滴泪滚落,水的清凉惊散了梦中的灼热。她侧身躺着,刚一动,就觉得背上剧痛难忍。睁开眼睛,面前的描金红柱上,彩漆斑驳,柱顶的蛛网上积着厚厚的灰尘。
  “你可算醒过来了,”予星端着破了个口的粗瓷碗,正一点点喂她水喝,“真没见过像你这么傻的人,白白替别人挨打。”
  予星原本伤得比她更重,不过因为身体底子好些,才比冯妙先醒过来。她这会行动仍然不便,只能半跪在冯妙床前,把碗放在地上,用另外一只浅碟盛着水送到她嘴边。
  冯妙心里过意不去,撑着床边坐起来:“我自己喝吧。”手臂一抬,扯动背上皮开肉绽的伤处,疼得五官都皱在一起。
  予星轻声发笑:“这会知道疼了吧?替我挨打的时候,可勇敢着呢。”她按住冯妙的手,仍旧一下下地喂她,又从布包里摸出一个冷硬的馒头,一点点掰碎了,泡着冷水给她吃。
  馒头干涩难以下咽,冯妙硬挺着囫囵吞了两口,不忍拂逆予星的好意。这小宫女,话说得生硬,心里却懂得知恩图报。冯妙想起素荷的狠手,便问:“你是因为什么来这里的?”
  “这说来话可就长了,”予星自己拿着剩下的馒头,放在嘴里慢慢嚼着,“上头的人勾心斗角、你死我活,像我这样的小蚂蚁,就跟着倒霉了。”

  ☆、41、何奈霜雪(五)

  予星伤重未愈,音量不大,却讲得音调起起伏伏,十分生动:“上次在奉仪殿犯了错,我和姐姐就被派去揽秀殿,照顾那位的饮食。”
  她口中说的“那位”,就是住在揽秀殿的罗冰玉。因为侍奉过皇上,罗冰玉自己觉得身份矜贵,可皇上没有大婚,也不可能给她任何位份,细说起来,她也不过是个宫女而已。
  “不知道那一位又抽了什么风,前些天非说自己病了,又不肯正经医治,偏要吃药膳调理。”予星撇撇嘴,“尚膳局和尚药局不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那位又一天一个花样,要用的食材,两边都拖着不给,一来二去,她就发起火来了。”
  尚膳局属于内六局,品级最高可以到正五品,尚药局却归太医署管理,掌管尚药局的药丞,只是区区从六品。尚膳局觉得自己品级高些,尚药局却自诩是正经官署,彼此看不顺眼。偏偏药膳这一块,说是食材也行,说是药材也行。若是皇上、太皇太后想进药膳,两边都抢着精心准备。而像罗冰玉这样的人要用,则能拖一天是一天。
  冯妙仔细听着,原来后宫中还有这样的事。她在太皇太后身边时,因为穿着奉仪殿的服饰,见着的人总是三分笑脸。没想到,做个宫女也如此不易。
  “第一次,她说我们送去的紫参乌鸡汤,用的紫参是最次等的。第二次,她又挑剔我们用的红杞子颜色不够鲜润饱满。”予星低低地咳嗽两声,“我们已经刻意小心,不去招惹那一位,可还是躲不过。前几天,她说胃寒体虚,要喝龙眼姜枣汤。姐姐忙得昏了头了,忘了在汤里放姜片,我送过去时,那位闻着味道不对,就大吵大闹起来……”
  后面的事,不用说也知道了。错处是凉月犯下的,予星却没牵扯出姐姐来。冯妙听到这,心里暗赞了一声,这小宫女不但念着情义,而且很有几分胆量。两个人都进了甘织宫,就彻底没指望了,保住一个人在外面,日后才好有个照应。
  冯妙见她东拉西扯,好半天讲不到素荷身上,吃不准她是生性如此,还是有意避开,忽然抬手故意在她脸上拧了一下,玩笑道:“看这张巧嘴,怎么念宫规的时候就不成了,白让素荷打了那么多下。”
  “她啊,”予星不屑地撇嘴,“她从前是替皇上尝药的宫女,那时候就没少刁难我们。揽秀殿那位得幸以后,不知怎么,她就被打发到这来了……”
  予星说多了话伤神,伏在床榻上沉沉睡去,粗麻衣衫上,渗着一簇又一簇半干的血渍。
  冯妙背上灼痛,实在睡不着,只能睁眼侧躺着。天色渐暗时,便看见其他人稀稀落落地走进来,这才知道,这间不大的宫室里,要睡那么多人。
  刚歇了一天一夜,冯妙和予星,就被赶着和其他人一起做活,也不管她们身上还带着伤。想起进入甘织宫第一晚看见的草席,冯妙知道,死个人,在这冷宫一样的地方,实在连桩事都算不上。
  她进宫穿的贴身小衣,原本是博陵长公主给冯滢准备的,缀着一排花生大小的珍珠。冯妙把珍珠一颗颗扯下来,想在给甘织宫送饭的宫女太监中,物色个稳妥老实的人,请他帮忙换点药来。一连看了几天,小太监都是放下饭菜就走,根本没有机会。
  到第三天,冯妙觉得四肢酸软无力、鼻息沉重,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分派活儿的时候,素荷阴测测地看着,皮笑肉不笑地叫她和予星,去冷水里淘洗小药园里摘下来的木芙蓉叶。
  捱到晚上,冯妙便觉得昏昏沉沉,合衣躺在榻上,冷战不断。夜半时分,她隐约听见予星在睡梦中喃喃出声:“姐姐……我冷……”她探身起来,伸手一摸,予星额头滚烫,像火烤一样。两人背上疮伤还没好,双手又在冷水里泡了一天,都发起热来。

  ☆、42、何奈霜雪(六)

  冯妙坐起来,把自己的被子也盖在予星身上,摸索着下地。她不能死在这,也不能让予星死在这。
  脚一落地,她就觉得头重得快要撑不住。咬着牙撑到门边,伸手一推,心中凉意更盛,大门外面被人用铁锁锁住。她这才想起,刚来甘织宫的第一晚,素云也说了,这里的宫门晚上会落锁,不能进出。
  冯妙倚在门上,从里到外都是冷的,只有鼻端呼出的气,热热的拂在嘴唇上方。每呼吸一下,肺里连着脊背,都一抽一抽地疼。她慢慢蹲下去,从地上摸起一块鸡蛋大小的碎石,向门上敲过去。
  咕咚声响,在死一样寂静的夜里,像极了绝望无奈的叹息。
  她抬起胳膊用力敲一下,在心里对自己说,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大门被人从外面拉开,冯妙失去借力,跌在门槛上,被冷硬门槛撞在腰上。头顶传来的声音,透着厌恶和不耐烦:“深更半夜,敲什么丧?”冯妙微微怔住,莫非运气太差,今晚值夜看守的,恰恰是素荷。
  “能不能请个医女……”
  冯妙低微的话音刚起了个头,就被素荷截住:“你们是什么东西,也配请医女?这甘织宫,连奚官局都不管,早知今日,平时就多烧几柱香吧。”
  奚官局是专门负责给戴罪的嫔妃宫人诊病的,有时贵胄们豢养的马匹、飞禽走兽,也叫奚官局的人诊治。
  眼看素荷要走,冯妙使足力气撑起上身,抬手扯住她的裙摆:“我来甘织宫之前,就已经低热、咳嗽,予星今天也发起来了……”她的风寒早已经好了,此时别无他法,只能故意这么说。
  素荷听了这话,脸色大变,慌慌张张地一把扯回自己的裙摆:“你、你不会是疫病吧?不会传染吧?”
  冯妙听见她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恐惧,故意用手遮住嘴,咳嗽了几声,装出惊诧害怕的样子:“不会吧,其他人也有在咳嗽的,可不关我的事。”
  像甘织宫这样的地方,要是真发起疫病来,恐怕谁都逃不掉。素荷横着眼想了又想,终究还是爱惜自己的性命,把她们两个人带到小药园后一处偏僻小室,跟其他人隔绝开。冯妙早已经盘算过,只有这间空置的小室偏僻冷清,适合用来隔绝可疑的病人。
  她在家时照顾弟弟,会辨认几种常用的草药,趁着白天没人时,到小药园里摘了些金银花一类清热去痛的药,嚼碎了外敷在伤口上。
  两人根本就不是什么疫病,而是伤口没有得到及时处理,这才恶化了。用草药敷了一天,就开始略有好转的迹象。予星到底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大难不死,抱着冯妙痛哭了一场,赌咒发誓地说,要是有朝一日在这深宫里出人头地了,一定要第一个拆了这甘织宫。
  第二天,冯妙仍旧挑准没人注意的时间,去小药园里找药。她想着外伤暂时压下去了,需要时间慢慢愈合,只要再找点内服去热的药来就好了。她拨开一丛杂草,底下露出一丛白中泛绿的小花,她心中一喜,这种禹白芷,对清热镇痛最有效。
  手刚放在花茎上,就被人一把扭住:“好哇,你们两个,果然是装病偷懒!还敢到小药园里来偷药?!看我不叫文澜姑姑,好好整治整治你们!”

  ☆、43、无路可退(一)

  冯妙本来就生得娇小,又没多大力气,被素荷扭住胳膊,轻易抓在身前。
  素荷手劲极大,手指几乎掐进她的肉里,扯着她往正殿走。冯妙自知拧不过她,皱着眉喊了声痛,趁素荷不备,从地上扯了一小截浅紫色的花握在手里。素云从小室里拉出予星,一路推搡着,跟在素荷身后。
  文澜姑姑头发梳理得纹丝不乱,脸上的表情,像是从来不会变化一样,听着素荷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转头看一眼冯妙:“这不是前几天才刚来的?”
  素荷得意洋洋地应声:“是呀,刚来就这么嚣张放肆,简直不把规矩放在眼里。”
  冯妙在文澜姑姑面前站着,“是素荷姐姐说,我们染了疫病,才把我们送过去的,并不是有意偷懒。”冯妙露出几分委屈神色,“至于小园子里的草药……”
  她抬手捂着嘴咳嗽,手掌遮挡在宽大的衣袖内,悄悄捻碎了刚才抓住的那一小截花:“不是姐姐吩咐的,让我过几天移回来住时,带几株西北角上那种成串的紫色小花回来?”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素荷一个箭步上前,就要去揪冯妙的前襟。
  冯妙“呀”地叫了一声,往后躲去,拉扯间,藏在袖子里那一小截半开的花,就掉落在地上,揉碎的汁液,在地上淋漓出一小道痕迹。素荷还要向前,手刚伸在半空,忽然爆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面无血色地向后退去。
  那道痕迹染湿的地方,一条两指粗的小蛇,正弯弯绕绕地爬过来。
  素荷吓得脸色惨白,直往素云身后躲。素云也好不到哪里去,盯着那条小蛇挪不动步子。冯妙用袖子遮住口鼻,掩饰住偷偷发笑的神情,大声说:“有没有雄黄?或者烟火也行,蛇怕这些东西。”
  素荷连眼睛都不敢睁开,哪里顾得上找雄黄,抓过一段草编的小席,匆匆点了,借着浓烟和火光,把那条蛇驱赶出去。
  冯妙偷偷瞥一眼端坐不动的文澜姑姑,故作惊奇地说:“咦?姐姐,难道你不知道这野信子会招引毒蛇呀?”
  “你胡说什么?”素荷刚从惊吓里回过神来,“这哪是什么野信子?这是紫浣衣草,能清热解毒的。”她从前是替皇上尝药的宫女,多少也认得些草药,讲到这些不免有些得意。
  “这不可能啊,”冯妙捡起地上被揉碎的花,一脸疑惑天真的表情,“紫浣衣草,要种在云柏树下才能成活,小药园子里,并没有树啊。再说,野信子的花汁气味,能招引毒蛇,刚才那条蛇,恐怕就是闻了味道才过来的。”
  “这两种草,都开紫色的成串小花,很多人会弄混。”她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啊,姐姐,是不是你也不确定,所以叫我悄悄地拿回来,不要被人看见?”
  “你、你……”素荷知道她在信口开河,可是却偏偏不知道该如何反驳。那些花草属性,冯妙讲得有板有眼,想来应该是对的,只有让她悄悄带一株回来那句是假的,可是她如果专门拿这一句出来说,反倒显得心虚。
  一抬眼,正对上文澜姑姑目光炯炯,素荷脚下一软,就要跪倒。
  “素荷,你种这野信子,是要给谁用呢?”文澜姑姑音调平平地发问,听得素荷心里一惊。在甘织宫里,唯一能压服素荷的人,就是文澜姑姑了,刚才的一幕联系起来,莫非文澜姑姑已经疑心,这野信子是要引来毒蛇害她的?
  素荷阴狠地瞪了一眼冯妙,转头挤出一脸可怜相,向文澜姑姑哀求:“我不过认得几种常见的花草罢了,哪里分得清野信子和紫浣衣草呢?一时看错了,也想仔细辨认清楚。”

  ☆、44、无路可退(二)

  文澜姑姑嫌恶地扫了素荷一眼:“不懂就别丢人现眼。”
  她转回头,上下打量冯妙几眼:“你懂草药?”甘织宫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进了这里的戴罪宫眷,都不问名字。任凭你是有品级的女官也好,晋封过的妃嫔也好,全都一视同仁。
  冯妙知道机会转瞬即逝,立刻认真回答:“我从前跟人学着辨认过一些草药,小药园里那十几种,我都认得。东面的空地上,还可以种些止泻的黄连。把这些野信子拔了,也可以种杂色的浣衣草,没有云柏,可以移植一些白花蛇舌草过来,药效没有种在云柏树下的紫色品种好,但是胜在养起来方便,用来清热祛毒,比金银花的药效强些。”
  文澜姑姑听她说得清楚,微微点头:“你不用去做别的活儿了,以后小药园就交给你,用心打理。”甘织宫环境简陋,吃的也经常是隔夜剩下的饭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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