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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离[出版]-第1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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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像一场噩梦,熟悉的人事都已不在,唯有桌前模模糊糊站着一个青衣人,背对着自己,看不清晰。
  且兰蹙了蹙眉头,努力想要记起发生了什么,却听轻轻一声门响,青冥端着一个白色瓷碗进屋,一眼望向榻上,惊喜叫道:“夫人,你醒了!”那青衣人亦闻声回头,且兰这才看清他的模样,只见他身形清瘦,面貌平淡,一双眸子在灯火中空濛遥远,就像是云烟之下的雨夜,一片萧索岑寂。见到且兰醒来,他转身走到床前,伸手探她脉搏,点头道:“还好,没事了,让她把药喝了吧。”
  他的声音亦像面容一样,似乎不带一丝感情。这时床边忽然传来一声微弱的婴儿啼哭,且兰心头一震,勉力撑起身来。青冥急忙放下药碗扶她,轻声道:“是位小公子,您动了胎气,好生危险,幸好这位先生医术高明,才保了你们母子平安。”
  且兰听说孩子无恙,先是一喜,但知是这男子替自己接生,又是一惊,惊喜交集,眼前一阵晕眩。那男子伸手轻拍孩子襁褓,哄他不要哭闹,转头道:“你身子还弱,喝了药好好躺着,不要乱动。”且兰微微闭目歇息,依言将药喝完,看见青冥手上缠着绷带,想起鬼师进攻之事,低声问道:“其他人呢?我们怎会逃过一劫?”
  青冥接了药碗道:“您已经昏迷一天一夜了。那晚鬼师来势凶猛,我们抵挡不住,险些都丧身其中,后来是这位先生用琴音驱退了兽群,救了我们和村中百姓。”
  她这么说着并不觉什么,且兰听着却着实吃了一惊。要知那晚他们遇到的鬼师群兽为蛊术操控,非但数量庞大,而且皆是王域之中的奇猛异兽。放眼九域,除了姽后之外,根本无人能够驾驭,这人竟然能以琴音退之,拯救众人性命,简直匪夷所思。想到这里,她不由仔细打量那男子,他在旁逗弄婴儿,根本没有抬头,却似乎感觉到她的目光,说道:“那兽群是被巫族蛊尸操控,所以才会聚集为祸,只要驱退蛊尸,自然便也散去,并没什么稀奇。”
  且兰靠在床头,只觉他的背影似乎有些熟悉,一时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轻声道:“我母子二人承先生活命之恩,感激不尽,不知先生高姓大名,该当如何称呼?”
  那人淡淡道:“我姓予。”
  且兰心中细想,并不记得九域间有哪位予姓异人这般形容模样,沉思片刻,心中闪过一念,又道:“先生既然知道蛊尸一物,又能以乐声御敌,是否与巫族有些渊源?”
  那人负手灯下,轻轻侧首,只是随口嗯了一声,并未说是,也未说不是,反而问道:“听那些村民说,这群兽作乱之事并非第一次发生,究竟是什么人如此凶残作恶?”
  且兰道:“先生莫非没有听说过姽后含夕?她是北域机关城之主,精擅摄魂夺心之术,非但能够驾驭异兽伤人,还可操控人尸替她作战,情形与二十年前楚国皇域所创的鬼师一般无二,所以世人亦以鬼师相称。这些年她多次与穆、昔两国为敌,这一次更是大举进攻惊云山,昨夜若不是先生相助,驱退兽群,恐怕昔国军队要遭全军覆灭之险。”
  那人点了点头,凝视灯火,似在思索什么,片刻后又道:“那姽后身边有巫族之人?”
  且兰道:“我们也是如此猜测,但是这么多年无论怎么探查,却也不知道究竟是何人在背后助她。”
  那人轻轻哼了一声,听声音似是有些不豫,但面上仍是毫无表情。且兰既知他能够应对兽群,若能得此助力,眼前两国对抗姽后便将胜算大增,一心想要设法请他相助,勉力撑身坐起,在床上施了一礼,道:“先生今日救我孩儿性命,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这孩子生来逢此劫难,却与先生有缘,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先生可否手了这孩子为徒,以后也好让他孝敬先生,报此活命之恩?”
  那人回过头来,笑了一笑,道:“这孩子出生不过一日,我有什么好教他的?你代他拜师,是想让我帮你抵御鬼师吗?”
  且兰被他说破心思,倒也不加辩驳,扶着青冥道:“鬼师横行凶残,四处残害生灵,眼见日日壮大,难以遏制。先生若能略施援手,救天下苍生于水火,我昔国臣民愿供奉先生,纵以国主之位相酬,亦无怨言。”
  那男子转身道:“我一个瞎子,要那国主之位有什么用?昔国的王位难道凭你一句话便能轻易送人?”且兰闻言诧异莫名,没想到这驱散鬼师、救己性命的恩人居然目不能视,难怪他双眸总是那样空寂清冷,即便灯火映入其中,也难看到任何情绪。但是从开始到现在,他行走做事皆与常人无异,替她把脉,逗弄婴儿,根本看不出任何异样,若不是他自己亲口说出,且兰竟然完全没有发现他的眼睛看不见东西。沉默片刻,她按下心中惊讶,低声道:“先生救我母子性命,我们的身份不该再隐瞒先生。我夫君苏陵便是昔国之主,贪恋些许荣华?”
  那人点头道:“如此说来,你已是昔国的王后了,很好,很好。”跟着又道,“我与这孩子也的确有些缘分,他早产降生,先天受了损伤,若没有几年好生调养,恐怕活不过十岁。我既然救了他,也不能看他再次送死,便依你所言,收了这个徒儿无妨。至于鬼师一事,我也不要你什么王位,就当我送这孩子的见面之礼好了。”
  且兰大喜,起身拜道:“多谢先生成全……”话未说完,面前忽然天旋地转,摇摇欲坠。那人微微蹙眉,抬手在她后背轻轻一拂,一股沛然如水的真气应手而发,护住她奇经八脉,流转温养。且兰晕眩稍止,脸色却苍白如死。那人道:“你昨日失血过多,身体亏虚甚巨,不要再费心神了。这些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养好身子再说不迟。”他的语气比先前温和了许多,其中却有股无法抗拒的意味。且兰不知为何便觉安心,仿佛他一言一行令人莫名地信服,这种感觉依稀曾见,但现在精神恍惚,一时又抓不住头绪。她临阵早产,虽然侥幸保住性命,却已是力尽神危,这时再也支撑不住,心神一松,便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


第七十九章 鬼师惊魂
    寒风灌入山谷,自狭窄的谷口呼啸着冲向通往息川的云中平原。离司用满是鲜血的裘衣裹着韵儿紧紧抱在怀中,逆风步出峡谷,一眼望到阳光洒照的平原大地,脚下一个踉跄,再也支持不住,连人带剑滚下山坡。
    韵儿被她从怀里甩出,撞在一块岩石上痛得哭了出来。离司撑起身子,见她除了手上脸上略有擦伤,并无大碍,顿时松了口气,想要站起来哄她,却已经力不从心。韵儿爬到她身边,见她浑身是血,吓得哭道:“离司姑姑,离司姑姑,你怎么了?娘亲呢,娘亲去哪里了?”
    离司勉力伸出手,将她搂在怀里,低声道:“韵儿不哭,没事……已经没事了……”说话之间,地上已是聚了一摊鲜血。在她后背之上,数道深可见骨的创口血肉模糊,其中一道透胸而入,形成骇人的深洞,鲜血便从这创口中不断流出,仿佛正在迅速消耗着她的生命。
    离司昨晚抱着韵儿一路杀出鬼师的包围,虽仗着轻功卓绝,尽量避开攻击,但为保护韵儿不受伤害,终为猛兽所伤,尽力支撑到这里,已是油尽灯枯。她本身精通医术,知道此地无医无药,这样严重的伤势已然难救,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支持不到靳无余军中了,但是鬼师的情报至关重要,如果不能送到,整个九域都面临着覆亡的危险,喘息片刻,将浮翾剑递给韵儿道:“韵儿,从这里一直往前走,穿过这片平原就是咱们昔国的军营。姑姑……姑姑走不动了,你拿着这柄剑去见你靳叔叔,告诉他……告诉他,鬼师用蛊术驱使兽群,想要攻击我们的军队……”她话未说完,唇边不断涌出鲜血。韵儿看着她的伤口,想起昨晚被猛兽杀死的村民,哭道:“姑姑,你不要死,韵儿害怕,姑姑不要死,不要丢下韵儿。”
    离司自忖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哑声哄道:“韵儿,你快走,去叫靳叔叔来救姑姑,还有……还有你娘亲。你快些去,姑姑就不会死,快去……”
    韵儿听了止住哭泣,含泪道:“真的吗?姑姑不会死,我去叫靳叔叔来救姑姑。”
    离司靠在岩石上,低声道:“快走……一定要找到他……”她的声音越来越弱。韵儿虽然害怕得很,但骨子里也有几分源自母亲的坚韧,现在知道只有自己才能救姑姑,爬起来擦干眼泪道:“姑姑你等我,我……我很快就回来!”
    离司朦朦胧胧看着韵儿瘦小的身影向前跑去,感觉身上越来越冷,神智渐渐模糊,慢慢闭上眼睛。就在这时,风中突然传来隐约的马蹄声,似乎还夹杂着韵儿的呼喊,她不知是否是韵儿遇险,心下大急,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连一分力气也再使不出。片刻之间,马蹄声倏然接近,有个男子低沉的声音道:“人在这边!”跟着—个女子问道:“是什么人?怎么会带有浮翾剑?”
    离司勉力睁开眼睛,看到一张熟悉的容颜,跟着一股内力涌入,穿经过府,护住她心脉。来人抬手连点她背后穴道,止住流血,又将两粒药丸送入她口中。离司靠在她怀里,精神微微振作了一下,泪水却夺眶而出,“公主……是你吗?”
    原来来人竟是自伏俟城西行,路过此地赶回白虎军中的子娆与夜玄殇。夜玄殇手中正抱着韵儿,向她询问情况。子羿从马上取下水囊,跑过来递到母亲手中。
    子娆慢慢喂离司喝了几口水,撕下衣襟替她裹伤,见她伤得如此严重,沉声问道:“出了什么事?是谁将你伤成这样?”
    离司牵挂了十年,今天重新见到旧主,几疑是在梦中,却也知天无绝人之路,他们二人定能保护韵儿周全,将军情送达,轻声道:“蛊尸……驱使兽群……在后方……她是昔王的女儿……王后……遇险……”她虽气力不足,说得断断续续,但二人已大概猜知发生了什么事,转头对视,心中自是震惊。
    子娆设法稳住离司的伤势,又慢慢哄着韵儿说话,终将昨夜村庄中发生的掺事弄清,知道且兰等人被鬼师所困,凭两人之力绝对无法援救,何况还要顾及两个孩子和重伤的离司。此处离靳无余驻军之处只余不到半日路程,这两日间,穆国白虎军、昔国中军皆会到达此处,会师应对北域。两人商议过后,遂决定立刻前去调兵。
    子娆将离司抱到马上,为怕她伤口颠簸疼痛,暂且点了她睡穴,自己在后相护。子羿这几日已经学会独自骑马,便和韵儿共乘一骑。思念母亲,骑在马上伤心落泪。子羿虽只比她大了两岁,此时倒是颇有大哥哥的模样,见她得单薄,便将自己的裘袍脱下来让给她,一路逗她说话。韵儿毕竟年岁尚幼,很快被他逗得破涕为笑,愁苦之情减轻不少。
    几人一路北上,马不停蹄,日落之前终于赶到军营。这时候昔王所率中军与穆国白虎军已经同时到达,正在各处安营扎寨。苏陵与穆国领军上将卫垣、虞肖以及靳无余、叔孙亦皆在主帐之中商议布防事宜,听得穆王到来,一同出帐相迎,韵儿从昨日到现在受尽苦楚,一见到父亲,立刻哭着扑上前去,叫道:“父王,快去救母后!好多好多的野兽还有怪鸟,它们要吃掉母后……你快去救母后!”
    苏陵相隔十年重见子娆已然惊讶,突然又见女儿和她在一起,夜玄殇怀中尚抱着奄奄一息的离司,一颗心直往谷底沉下。靳无余已经抢上前去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这样?”
    夜玄殇将离司交给他,进入帐中,三言两语将事情说清。众人闻言无不震骇。
    苏陵听说且兰竟然遭遇鬼师袭击,如闻晴天霹雳,猛地自案前站了起来。靳无余急道:“殿下,我立刻带兵去寻娘娘!”
    帐中一片死寂,竟然没有一人应和。只因所有人都知道,如果情况确如离司与韵儿所言,那么此时就算是倾尽两国精兵去救,恐怕连且兰他们的尸骨也都找不回来。苏陵面色惨白一片,双目却似要喷出血来,令人望之生寒。所有人看着他的脸色沉默,不知该如何出言安慰。突然,夜玄殇沉声道:“此处有我,想去就去。”
    男人与男人之间,一言已足,无须多说。子娆伸手揽过韵儿道:“如有意外,我必保她无恙。”苏陵虽知且兰生还的希望已经极其渺茫,但夫妻情重,无论生死绝不能弃她不顾,决心已定,对他二人躬身一拜。这一拜,无声无言,却是举国相托。夜玄殇点了点头,苏陵随即转身离帐,点起帐下精兵,全力向王域赶去。
    一夜快马行军,第二日天将拂晓,昔国的军队便已寻到且兰他们遇袭的山村。
    苏陵传令战士四下搜索,放眼山野,但见四处草术狼藉,布满了异兽的足迹粪便,不远处一角村落,房屋坍塌过半,人烟绝迹,竟连半分活人的气息也无。
    他见此情景,心如火焚,沿着一路血迹打马前奔,却生怕在什么地方看到妻子残缺不全的尸骨。不料赶到村尾,忽见一辆马车前站着数人,当中一女子白衣轻裘,雪肤花貌,不是且兰却又是谁?苏陵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不及勒马,纵身向前掠出。且兰原本正要上车,听到马蹄声,回头看去,猛地见到丈夫,身子一晃,险些站立不住。
    苏陵抢到近前,一把将她揽住,颤声道:“且兰,且兰是你吗?”入手处伊人身子温热,呼吸轻浅,恍若此身入梦。
    且兰被他抱得险些喘不过气来,心中却柔情冲涌,泪盈于眶,“当然是我,你怎么到了这里?”苏陵此刻也同时问道:“你是怎么逃过鬼师的?”
    两人相视一笑,且兰转头道:“是予先生救了我们。”
    苏陵这时才发现还有他人站在车旁,却是青冥与几个幸存的护卫。其中有个青衣人面色淡淡,正转身向他二人看来,想必便是且兰说的救命恩人了。他放开且兰,上前兜头一揖,道:“多谢先生相救拙荆,苏陵粉身碎骨亦难以为报!”
    那人负手在后,不避不让受了他一礼,笑道:“一向听说昔王苏陵遇事沉着,从容稳重,有泰山崩于面前而色不变之定力,不想竟也是性情中人。”
    苏陵被他说得脸上微微一热,但与且兰目光对视,皆是真情流露。两人经此大难,仿若隔世相逢,不约而同伸手握住对方,千言万语,都已不必再说。且兰不知离司与韵儿是否脱险,原本便打算尽快赶去军营,打点了车马准备启程,此时遇上苏陵,知她二人无恙,放下心来。但此地也不便多作耽搁,几人略略叙话,仍是登车上路。
    苏陵派了一队士兵快马回去报信,自己带大军在后押阵。昔国军队护卫着马车,徐徐向北行去。这时苏陵已知儿子早产诞生,怜爱妻子辛苦,百感交集,又听且兰细说予先生退敌、儿子拜师之事,当真既惊且喜。他一路上和予先生同车而行,随兴闲聊,发现此人胸中所学浩瀚如海,言辞谈吐见地不凡,不禁暗暗称奇。
    而且不知为何,虽是萍水相逢,自己对他竟觉一见如故,莫名亲近。
    且兰在旁听他们谈古说今,目光一直不曾离开予先生半分。这两日她细心观察,已知他脸上可能戴着十分精巧的人皮面具,所以喜怒无形,莫可揣度,而且叫人无从推知他的身份。但是这人无论身形气质都让她感觉无比熟悉,若不足他双目已盲……想到这里,她心中忽然一念电闪,一时之间,呆呆看着那双空寂的眼眸,心中惊涛翻涌,几难自持。
    苏陵正和予先生说话,见她脸色有些不对,关心问道:“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予先生也微微转头,似乎看向这边。且兰虽然明知他看不见,却仍旧觉得像是有道无形的目光,将自己心中所想透视无余。便是这种感觉,曾经令她沉迷沦陷,几难自拔,曾经令所有人甘心追随,百死无悔。且兰微微闭目,平静了片刻,才轻声对苏陵道:“没事,方才忽然有点头晕。”
    予先生听她呼吸略促,轻轻拂袖,随手搭上她腕脉。且兰盯着他的手,一动也不敢动,只觉掌心冒汗,几乎控制不住微微发颤。片刻后他收回手,淡声道:“凝神调息,莫要多思多虑,劳心伤身。”
    且兰轻轻嗯了一声,听着那平淡口气之中若有若无的关怀,眼中一热,险便落下泪来。她急忙转开头,过了一会儿,心绪才渐渐平静。这时予先生闲谈之间随口问起了穆国的情况,且兰微微抬眸,突然问苏陵道:“先前听你说是九公主救了韵儿回去,她这些年究竟怎样,如今是与穆王在一起了吗?”
    苏陵笑了笑道:“我当时听说你出事,心乱如麻,也没来得及细问。但看那情形,她与穆王情义如旧,更何况两人已有了个差不多十岁的儿子,我琢磨着穆王恐怕很快便要册立太子了。”
    “穆王与九公主的儿子?”且兰轻轻瞥了对面一眼,又道:“那九公主……岂不是名正言顺的穆国王后了?”
    苏陵道:“说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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