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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姬的罪与罚-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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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面不远是连柔的坟,你有没有兴趣看看?”宇文元恶毒地讥笑。
  他最知道什么能戳中她的要害。
  姬初果然不笑了。
  她眸光冷冷地盯着他,好半晌,宇文元几乎都要以为她会扭头就走,可她忽然点头:“也好,我一直想表达我曾恐吓她的歉意。”
  这话出乎意料,宇文元顿了顿才道:“你跪下给她磕几个头就行。”
  “这不好,没有诚意。”姬初只觉得自己终于挣脱了束缚,一切情绪都可以得到宣泄,不再需要任何压抑。她决心向黑暗低头。
  她笑着道:“我要叫人挖开她的坟,给她换个金丝楠木的棺材,再埋回去,你说好不好?宇文元……你脸色真难看,是不是觉得木材不够好?我可以换沉香木,你何必生气。”
  宇文元咬牙切齿道:“我真想掐死你。”
  “真巧,我也想。”姬初冷笑着摔下车帘,一路回城,并不真的打算去连柔坟前找不自在。

  ☆、15|一张纸

  鹅毛大雪飘洒在森冷的天地之间,他们缓步踏上这座高耸入云的岑寂的玉石台,俯视遥远的宫墙外,一片江天雪茫茫。
  “梨树死了,明年春天不会再开花了。”宇文元盯着蓬莱殿门外那颗光秃秃的枯树。
  姬初依稀记得这是宇文元回陈国之前对她说的话。她不知自己身处何地,怎么能自己注视着自己跟宇文元说话。她像是能主宰自己的言行,又像是已经与眼前的身体分离开了,只能冷眼旁观。
  姬初满目遗憾,重复记忆中的对白:“是啊,你走了,梨树也死了。要不你别走吧,也许它又会活过来。”
  “死了怎么活得过来。”宇文元眼底有隐隐约约的冷笑,“我回去给你种一片就行了。”
  姬初看着彼时的自己一脸天真,竟未曾察觉他眼底的冷笑——这笑意分明比漫天风雪更寒冷刺骨,她却没有察觉。她还在笑,拍手欢笑,眉毛与眼睛弯成一条线:“你对我太好了,宇文元,我等你,你一定要来噢!”
  “很快。”他说。
  姬初知道,他根本没有种梨树,陈王府满院都是姹紫嫣红,看不见一丁点儿洁白。他也没有来请旨尚主。他全在说谎。
  事实上到了如今的地步,她已分不清宇文元是否对她真诚过。
  记忆里的她还沉浸在雀跃中,眨眼间耳畔风雪消弭,山河清冽,宫阙千层也苍白褪色。
  画面换作陌生荒芜的旷野,黄沙漫天而起。
  宇文元阴郁烦躁地挣脱她的手:“你别再来纠缠,我就要娶她了。”
  姬初仿佛正渐渐被不知名的力量席卷回身体里去,又惊又怒的心碎之痛她开始感同身受。姬初听见自己冷静地问:“她是谁?”
  “总之不是你。”
  姬初微微冷笑,眼中浮现疯狂之色:“你欺骗我。”
  “难过得不行了吧?想不想死?想死的话就快去,说不准我白发苍苍的时候还会怀念你。”宇文元似乎真的很想要她死。
  姬初颤抖着,难辨身体冷热温度,只知自己血液沸腾,似在失控地燃烧。她心底忽然涌出异样的情绪,那是一种迫切的渴望。
  她拔出不知从哪儿取来的匕首,扑上去给了他温柔一刀。
  温柔的笑容,但刀锋绝不温柔。刹那雪白的刀刃已畅通无阻地划破宇文元的喉咙,血液一股脑喷在她脸上,顺着耳发往地上滴。
  他捂着喉咙倒在沙地上。
  姬初凝视宇文元的尸体,胸口剧烈起伏了一阵,忽然笑了笑,随手也给了自己一刀。自我毁灭不是人人都做得到。她本没有勇气,但宿命既已将她推向绝望的深渊,她再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所以她已知道,人人都有巨大的勇气去选择不同方式的毁灭,只差一个绝境。
  朦胧中有人伸手来拉她起来,隔着三尺距离,她也能感受到那只手炽热的温度。但不知何种缘故,他并没有碰到她。
  姬初从混沌中清醒,热得一额头的汗。
  她打开门,正午的天光也昏暗得厉害,仿佛黑云后的太阳已摇摇欲坠,快要从高处落入泥泞。紫电隐现,一道惊雷在头顶炸开,惊得姬初的心脏跟着颤了一颤。
  顷刻间天地凄迷,暴雨如瀑,打得树叶低垂,荷叶歪斜,掩盖一切人声,只剩如珠如豆的雨点哗哗作响。
  记得她来陈国的那夜也是这样大的雨。
  红素几人从庭外疾步跑上回廊,互相拍打雨珠。一名新来不久的婢女看见姬初郁郁寡欢,便故意嬉笑道:“殿下在想什么呢?”
  姬初微笑着反问:“你看我在想什么?”
  “殿下是在担忧今上安危么?”婢女想了想,又露出奇异的暧昧笑容道,“还是说殿下的心思其实跟着君侯飘到突厥的战场上去了?君侯才走一个月呢,殿下就这么魂不守舍的,要是再等一个月,殿下岂不是要茶饭不思了。”
  新来的婢女们纷纷捂嘴偷笑。姬初凝视檐下一帘雨幕,认真道:“陛下是天子,顺应天命而出征,必然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我何必担心?”
  姬初闭口不接有关陈王的揶揄。她对宇文思产生了怀疑。
  宇文思启程的当夜,她在常看的书里发现了一张字条。字体很清隽,不是她见过的笔迹,尤其不是宇文元的。即使他那封信已被她烧了,但他的字写得什么样,她倒忘不了。
  字条上只写了几句话,大意是若有诏她回宫的旨意下来,务必尽早启程,陈王并非良师益友,绝不可信。
  这人显然没有恶意,又对他们的情形十分了解,还应当能自由出入陈王府,不然也不能将字条放进她的书中——还得知道她爱看这本书。
  姬初想到暗中有个人在默默关注她,给她善意的提醒,不是宇文思、宇文元、宇文和这一家子,她既好奇得不得了,又难免觉得有几分可怕。
  怕归怕,姬初还是决定暂且相信这人。
  她原本相信一个人就毫无保留地相信,但她现在知道毫无保留地相信一个人是错的,这人一句话就已轻而易举使她怀疑了宇文思。
  她现在提起十二分多疑面对这个世界。
  也果然不出此人所料,十日前真有皇后的懿旨传来,先极力斥责她任性妄为,虽不信她真的杀人,但也觉得她有推波助澜,于是令她回宫反省。
  但她并不回宫,她回去就是畏罪心虚,得背着杀人的罪名一辈子。她偏不,她就要在这个复杂阴暗的地狱顽强地、骄傲地活着。
  她写了自白书送回帝京,尽管她不打算这么早回去,但也不想皇后误会什么。
  “这雨断断续续下了二十多天了。”红素岔开话头,“听说花都已经洪水泛滥,桥梁房屋不知毁了多少。”
  青娥叹气:“奴婢记得方尚宫就是花都人,不知她的亲眷怎样情形。”
  姬初道:“等天放晴了,咱们去花都看一看。”
  “那可太好了,不说奴婢几个跟着沾光,就是殿下成日闷在府里也无聊。花都离得不远,一来一回两日路程,到时叫上一队卫士跟着就行。”新来的婢女几人相视而笑,都觉兴奋不已。
  姬初笑道:“谁说要带你们去了?我和红素、青娥三个人去,你们留在府里。”
  一众婢女沮丧地“啊”了一声,抱怨道:“殿下走了,奴婢们留在府里干什么?”
  姬初:“看家。”
  红素:“扫洒。”
  青娥:“还有吃饭和睡觉。”
  “是,奴婢们也就是这个命了。”婢女们干巴巴地撇嘴。
  但是等雨彻底停住的时候,已经是八月的事了。她们也不能再去花都,因为那里正闹洪水之后普遍会生的瘟疫。这疫症来势汹汹,以极快的速度从阴暗潮湿的脏乱小巷蔓延至整座城池。
  这日清晨,姬初看见宇文元领着大队人马整装待发,皱眉问他怎么回事。宇文元道:“花都大小官吏逃的逃,死的死,剩下几个歪瓜裂枣根本不顶用。我去察看灾情,派资赈灾,好向朝廷交差。”
  “这话说得真难听。百姓交税养着陈国上下这么多人,包括你在内。受灾时你们赈灾天经地义,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朝廷逼着你去送死一样。”姬初不由冷声讥讽。
  宇文元斜她一眼,道:“你话倒是说得好听,但你怎么不去?”
  “你若死了,我自然义不容辞。”姬初冷笑道,“不然,我怕到时我被指控有越俎代庖、无视陈王府之嫌时,别人问你实情,你又来一句‘我不想说’,那我岂非冤枉。”
  宇文元不禁皮笑肉不笑地道:“你想得还挺远。”
  “拜你所赐,不得不深谋远虑。所以如果你尽快死在花都,我就会到花都接着办你的事了,还会替你带一副棺木来,就在那儿选个风水宝地把你埋了,实在省心省力。”
  宇文元道:“我死的话,一定会让你也死的。你可别忘了这句话。”
  “这么恶毒,实乃平生仅见,忘不了的。你放心去吧。”姬初已能面不改色地微笑,“看在是公事的份儿上,我就不提禁闭了。毕竟我怕是永远也等不到你的歉疚,也懒得再关着你,左右是关不住。”
  宇文元不由将信将疑道:“你倒还挺好心啊?”
  “那是当然的。”姬初点头笑得灿烂,“因为我不信你回得来。”
  “嬉皮笑脸之下,往往藏着最狠毒的心思。你可真是这样,比我这种心口如一的恶人坏得多。我早说过:你真可怕,谁被你缠上谁倒霉。”但他眼中却有种扭曲的满足在闪烁。
  他终于摧毁了她的纯真。现在谁也不比谁光明——她再也不能使他自惭形秽,也不能再使他陷入清冷冰洁的迷梦。
  尽管还不是完完全全地摧毁。她还没有绝望,她只是学会了用不光明的外表保护自己尚且苟延残喘的清白内心。
  姬初点了点头,道:“我也早说过:没有谁,只有你。”
  “那就未必。”宇文元意味深长。
  她不假思索道:“你是指你爹也要像你一样倒霉么?”
  宇文元盯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黑着脸转身走了。
  八月底的时候,她一语成谶——宇文元当真染了瘟疫,在花都躺着,已经起不来。
  但宇文思神通广大,在边境与突厥交战,打得你死我活、不可开交,还能抽空派人寻访名医,送了医治瘟疫的药方和一包配好的药去花都。信使已经在路上数日,大约赶得上。
  毕竟还有几个蹩脚大夫替宇文元吊命。
  姬初得知消息时很有些吃惊,一度以为宇文思简直无所不能,隔着万里之遥,也能掌控别人的生死。
  不过午饭过后,宇文元的贴身小厮突然出现在她门外求见。
  姬初急忙让红豆进来,不等他开口,她已经迫不及待地问道:“你此时回来,是不是宇文思的药来不及,你家公子死了?”
  红豆话到嘴边却无声哽咽,他从她的话中听出一股冷峻的欣然。
  “殿下……”红豆道,“君侯派来的信使明日就到,公子撑到明日自然没问题。只是公子想见见殿下,还望殿下能看在过去的情分上,移驾花都。”
  姬初渐渐笑了:“过去的情分都让他挥霍尽了,我看什么?他没死,我不去。”
  红豆难过地红了眼,埋头一边啜泣,一边用袖子抹泪,劝道:“殿下别这样说,红豆听了都伤心。您没瞧见,公子瘦得真正可怜,都是皮包骨了。”
  “呀,听着怪吓人的。”她无动于衷地带着微凉的笑意,“你这么说,我更不去了。”
  红豆独自在房中哭了片刻,没听见姬初的妥协。沉默须臾后,他只好道:“公子说,如果殿下不肯移驾,就让红豆告诉殿下,他有个秘密要对殿下讲。”
  “什么?”
  “关于殿下是如何毁了他的。”
  姬初闭了闭眼,很快吐出一口气,笑道:“你看,还是你家公子懂我,一句话就能让我改变主意,比你哭一阵可有用得多。”
  红豆讨厌她此时的无情,闻言只是沉默,不再愿意跟她说话。
  姬初也不以为意,命他退下,叫红素、青娥去准备防疫的药,先吃了再进城去。

  ☆、16|南阁寺

  出城时马车自大道而过,姬初听见了车外嘈嘈切切的谈论。
  他们从一开始怀疑她故意见死不救,到后来变为唾骂她亲手将连柔推下去,再到此刻,他们已经一本正经地分析她这样做的原因。他们以讹传讹,到最后不是真相也成了真相。
  她闭上眼静静听着,一丝表情也没有。她已经不会再试图向这些人辩解了。
  抵达花都是在第二日的清晨,第一缕微光照上紧闭的铜门时,铜门被六名卫士吃力地推开。于是没有温度的日光落在门后十来个迎驾的属官脸上,他们的肌肤隐隐发白,神情萎靡不振。
  “殿下是否先下榻休息?”迎驾的属官将姬初的马车引至衙门外,上前伸手要扶她下来。
  红素掀帘出来,没好气地打开这人的手,才让姬初下车。
  她望了望黯淡苍茫的衙门匾额,道:“不用了,赶紧见完宇文元,我好拿着药方回都城去把药材送过来,救命是要紧的大事。”
  “殿下说得极是。殿下心怀天……”
  “打住,后面的话对着那匹马说去吧。”姬初转入后堂,红豆在前领路。
  到了门外,红豆拦了一把红素、青娥二人,自己也留在门外,提醒道:“两位姐姐,这时候还是他们独处为宜,万一有个什么不便当着人前说的话要说,咱们几个跟木桩子似地杵在一边,岂不是惹人厌。”
  “呸,什么是不便当着人前说的话?你能不能长点心,这话也是可以随便说的?传出去殿下的清誉还要不要了?”
  红豆悻悻闭嘴,心想清河帝姬哪还有清誉。
  红素二人虽然翻了个白眼,但觉得话糙理不糙,只好守在门外。
  姬初也不在意,自己进门。房内陈设简单,但干净又明亮,四周三扇窗户都开着,窗前的案几上摆着一只越窑青瓷窄口瓶,装了几枝艾草和薄荷。
  与这一切清新明净的景象截然相反的是躺在榻上的宇文元。仿佛因为窗外铺进来的光影,给他削瘦的脸部轮廓蒙上了一层将死之人的灰白。他眼窝深陷,紧闭的双唇没有血色,躺在那里,安静得快要消失了。
  姬初忽然间不能相信这是桀骜不驯的宇文元。她从他身上看不见半点曾经与她唇枪舌战的意气风发。
  “你想说什么?”宇文元偏头看见姬初欲言又止的纠结神情,不禁轻轻地笑了一声。
  姬初咬牙问道:“你是不是要死了?”
  话说出口,她才发现声音颤抖得厉害,隐隐带了一丝几不可闻的哭腔。她看不得宇文元这样,她情愿他神采飞扬地死在她手下,也好过这么无力地被瘟疫吞噬生机。
  垂死之人总能轻易得到怜悯,更何况他这样的人,应该连死都像流火。
  一瞬灿烂绽放全身光热,而后迅速消亡,而并非如落叶般无声缓慢地腐烂。
  “没有,已经在熬药了。”宇文元难得如此平心静气,挥手让房里伺候的五六个小厮出去。
  姬初突然道:“不要出去,我怕待会儿他出了什么事,我说不清。”
  小厮们只好应声留在房内。
  宇文元也不在意,慢慢冲她招了招手,露出特别的笑容道:“你过来。”
  “我不过去。”姬初凝视他,怜惜归怜惜,心底还是不自觉疑心他想要将瘟疫传染给自己,“你有话就这样说,我听得见。”
  宇文元似乎看穿她的想法,讥笑道:“你看看,你还说爱着我,连这点信任也没有。我们之前那么长久深重的情意,在瘟疫面前,原来是过眼云烟,分文不值啊。”
  “不只是在瘟疫面前,是在任何时候都分文不值了。我对你的信任、对你长久深重的情意,不是你一手毁了的么?”
  宇文元道:“既是分文不值,你也不过来,那想必我这话说不说没什么要紧,你也不一定想知道。难为你特意跑这一趟来见我,你可以打道回府了。”
  “正好,我也不见得有空听你废话。”
  姬初深深地看了看他脸上突然放大的微笑,退了两步转身就走。
  然而当她回头看清身后有人无声靠近,才刚停住脚,埋着头迎面而来的侍女已经猝不及防撞上她,手中端着的木盘与汤碗也刹那坠地。
  ……那碗里装的是什么?
  是——他的药!
  姬初心中一慌,来不及做任何思考,人已经“砰”地跪下去接住那药碗,她尽全力想要挽回他的生命。
  可是她再快,也没有药碗坠地的速度快。她的手方才碰到温热的瓷碗边沿,下一刻清晰冰冷的碎裂声已经响起。锋利的碎片从她掌心之下飞迸四散出来,在她手上擦出无数细线般的伤口。
  很快密密麻麻的伤口开始溢出血丝,眨眼满手殷红,血液正顺着她苍白的手指滴在流了一地的昏黄药汁里。
  房中几名小厮与端药的侍女都已呆住了。
  姬初也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她不觉得满手伤口有多痛,也不觉得这猝然的一跪有多疼,她只觉得胸口有一瞬间忽然停止了心跳。那是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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