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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姬的罪与罚-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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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侍忙道:“陛下说兵贵神速,迟则生变,所以定得是赶了些。王爷若有难处,奴婢……”
  宇文思笑道:“陛下这话说得十分有理。我没有难处,今晚将话传下去,明日一早就令辎重营开始准备。只是有一件事奇怪:陛下要我领着世子一同入京,但也未曾指我的哪一个儿子为世子。因着某个理不清的缘故,我倒不好妄自揣测圣意,”他说到这,冲内侍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还请安内侍替我解惑。”
  内侍心知他是在指清河帝姬与宇文元的纠葛。原本世子自然是嫡长子,但是因有这层缘故,皇帝不一定乐意在战场上看见宇文元,看见了也容易派去英勇就义。
  “这个,”内侍很是尴尬,“王爷家事,陛下亦不愿横加干预……王爷就看着办吧。”
  宇文思笑意深了一点儿,点头道:“我明白了。时辰不早,安内侍车马劳顿——是否随我一道回府见见清河?”
  安内侍拱手与宇文思、李为、三司等人出门去,笑道:“今日天色太晚,奴婢怕见了殿下有一时半会儿说不完的话,还是明早拜见吧。奴婢这就告辞回驿站了,王爷与几位大人慢走。”
  “请便。”
  宇文思吩咐三司将调令传下去,先出了镇西军营,与内侍分道扬镳,才问李为:“方才什么事?”
  李为将连柔之事告知宇文思,叹气道:“连姑娘双亲去衙门时大吵大闹,认定是殿下将连姑娘推下去的。说来也是人之常情,突如其来的死亡很难接受,殿下与连姑娘又是那样的关系。但他们如此言之凿凿地大闹,转眼满城风雨,流言也尽是对殿下不利的,真是百口莫辩。学生已命人将这消息暂时压下来,不会让安内侍知道。”
  宇文思微笑地看了李为一眼,讶然道:“为什么要压下来?让他知道。”
  李为“啊”了一声:“难道君侯也觉得此事跟殿下有关?”
  “不是,她暂时还做不出这种事。但这不重要,在没有亲眼目睹真相时,所有人都只会从他知道的信息里选择自己愿意相信的,这是一种本能。这种本能是可以杀人的。”宇文思笑,“可是,这都不干我们的事。我们还是不要插手得好。”
  李为犹豫着沉默了片刻。在抓住缰绳,即将跨马的时候,他忍不住皱眉道:“学生不太明白君侯的意思。”
  宇文思透彻而锋利的目光盯向李为,令他不敢直视,并下意识避开了这眼神——他在因心中某个想法而愧疚慌乱。
  “你帮她,难道还真想让她留在这继续为难元儿吗?”
  “学生万万没有这样的想法!”李为悚然一惊,方解释了一句,便看见宇文思素来温和微笑的面庞突然冷下去,露出些许真实的残忍和冷漠,“元儿再怎么不好,也是被他们皇族的人逼的。真以为我不知道他们对元儿做了什么,我不动姬初这个小可怜已经给足灵雨的面子,她再想为所欲为,我可真要发火了。”
  李为茫然道:“她是……?”
  “是你该关注的事?”
  “不是,学生不问了。”李为悻悻地闭嘴。
  宇文思眯眼,带着薄茧和一袖香气的双手紧握住缰绳,遥望了一会儿远山,渐渐低声冷笑:“皇帝做得太久,连脑子也跟着不好使了。他未免亲征后我趁虚而入逼宫,便诏我一同领兵。可他忘了……”
  李为露出奇异的笑容道:“战场是个更多意外发生的地方。”
  “你跟我这么几年,也总算学到了一点皮毛。”宇文思大笑,策马如离弦之箭而去。

  ☆、12|立世子

  姬初趴在案几上,压着一本摊开的古籍。一炷香以前翻开扉页,眼下还是在原地。
  醒来时她听说连柔双亲回家哭得肝肠寸断,一时不忍,曾派红素送财物安慰他们。红素回来时东西都在,只有脸上多了个血红的巴掌印,肿得透亮——她想那人一定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红素没有哭,没有说话。但她已经可以想象连柔双亲在极致的悲痛与仇恨下,对红素说了什么,而围观的百姓又会如何恶语相向,扭曲猜测。
  她早该想到,这时候她本不应该有一丁点儿好意流露出来。她没有愧疚,她就应该冷眼旁观。她若做出任何善意的举动,都会变成心虚的仗势欺人、以财买命。
  不是她杀的人,她为什么要关心他们?
  这世界是不是心慈手软,天诛地灭?
  姬初垂下了眉睫,袅袅飘散的紫烟弥漫起一股寂静的深冷,正在缓慢无形地腐蚀什么至为重要的美。她仿佛也感知到了这种不可抗拒的罪恶的侵蚀,整个人闷闷不乐,没心思看书。
  宇文思推门而入,带来一地瑟瑟的惨淡天光,铺在地上,亮得刺眼。他仿佛和光同尘,但浑身透出的是刺痛眼角的微凉的冷意。
  他笑道:“还为早上的事难过?”
  姬初抬眼觑了一眼面色如常的宇文思,回神更加垂头丧气:“怎么连你也知道了。”
  “我怎么会不知道,我刚从衙门回来。”宇文思慢慢走到她身边,认真地思忖道,“难道在你看来,我一天从早到晚从不办正经事的?”
  他身上有一种不同的气味驱散了原本的香。姬初抓住他的衣袖,凑过去嗅了嗅,勉强打起精神开玩笑:“在衙门办正经事办得一身胭脂香气,难为你兢兢业业地对我说谎,我就不生气了,单想知道是什么样的正经事?”
  停一停,她又推了一把宇文思,“你走过去点儿,我不喜欢这个味道。”
  宇文思幽深的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她面前的书上,只看了一眼,面色已微微一冷,但他没有发作,仍温和地微笑,绕到案几前,遮挡从雕花窗投射进来的天外欲近黄昏的霞光。
  最后的霞光与明净的清风,都一并消融在他身后的发上。
  姬初茫然地抬头仰视他下颌的阴影,以及突出的喉结。
  昏暗中她的眉宇有种触目惊心的黑,与她雪白的肤色映衬出一抹不可言说的魔力。如果这双眼不是如此清澈茫然,如果这双眼只有残酷冷寂……
  宇文思忽然明白宇文元何以会热衷于摧毁她的纯真。
  “我倒没有说谎,下午镇西军营来了贵客,我从营地出来才去的衙门。”宇文思道,“这个贵客你想必很乐意见一见。”
  “谁?我现在真真正正谁也不想见。”
  “帝京皇宫来的安内侍——听说是今上跟前的红人,不知你认识不认识?”
  “安顺?”姬初惊讶地起身,撑着几面凑近宇文思,凝视他的双眼,似乎想要看清他这话是真是假,“西堂秉笔太监安顺?怎么他到这里也不来见我?”
  宇文思道:“他是奉旨来的。突厥攻占赵县不退,意在开战,今上决意御驾亲征,派他来传令调兵。我请他一道回府,他说你们见面有一时半会儿说不完的话,今日天晚了,明早来拜见你。”
  “那还差不多。”她忽然叹气道,“要打仗了啊……不知这一回要死多少人才足够。”
  宇文思微笑道:“生死都不过如是,唯有欲壑难填。”
  姬初皱眉,不理他意有所指的话,只问道:“你会跟着去么?”
  “是。今上诏我诣京师一同行军。”他想了想,道,“大概就是后天了——今上也让陈世子随驾出征。”
  姬初古怪道:“陈世子是哪个?”
  “问得好,我也不知道呢。安内侍让我看着办,我一路发愁,不知到底要我看什么办。”宇文思笑眯眯地问她,“不如你帮我出个主意。”
  姬初大笑着摆手,道:“安顺好狡猾,说了也当没说一样。别说你,我和他相处八年,也不懂他这个意思,实在没法给你出主意。”
  宇文思点头道:“看来不是因为我鲁钝的缘故了。也不要紧,你随便挑一个,我上一道请立的折子就行。”
  “你问我,那你肯定也知道答案。”姬初并未想到背后的深意,直言道,“我当然是不会说宇文元的。”
  宇文思笑道:“那就是和儿了。行吧,我看你的意思办,一会儿就让李为过来商量一番,看看这个不立嫡长子的请立折子怎么写。”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你叫我说的,你怎么能生气?”姬初隐隐觉得他话中有话。
  “我哪里是生气,元儿、和儿都是我的儿子,立谁于我而言有何种分别?”只是对别人有分别。宇文思轻轻抚摸了她的头发,失笑道,“我只是觉得你直率得出乎意料。”
  “我就当你是在夸奖我了。”她耸一耸肩,拍开宇文思的手,从案几后走下来,停在宇文思面前。她想了想,认真道,“请你在战场上一定要保护我的父亲。可以吗?”
  “职责所在,我尽力而为。”宇文思愣了愣,很辛苦才没有笑出来。随后顺手合上了她方才压着的书卷,书皮上写着“罗织经”三字。
  武周酷吏来俊臣撰写的一部编织罪名、铲除异己的书。
  姬初见状随口问道:“说来我还没看,那是佛家经文么?真看不出你是个信佛的人。”
  “我不信那个,住在北苑的侍妾喜欢,送了我一本。”宇文思微微一笑,转身道,“该用饭了,走吧。”
  姬初走了几步,忽然定定地盯紧他双眼,低声道:“宇文思,我没有杀连柔,你要信我。”
  她的眼神带着迫切的期盼。
  宇文思笑道:“我知道,我当然相信你。”
  姬初霎时喜上眉梢,扑过去拥抱宇文思,高兴道:“还是你好!还是你好,你会相信我!宇文元还说没人会信……”
  “他胡说八道吓你的。”他轻轻拉开姬初抱住他的手,抓在掌中,拉着她往外走。姬初后知后觉地尴尬一阵,很快挣脱他,自己走在前面。
  宇文思目不斜视,吩咐身边小厮道:“把案上的书烧了。”
  饭毕不久,宇文思去书房处理正事,姬初还坐在庭院的石桌边。李为快步迎上来,恭敬道:“殿下,方才驿站来人,说是安内侍已启程回京了。”
  姬初只觉体内跳动的血液忽然沉静凝固,而后碎成一片冷冷的冰渣。她停下端茶的动作,呆呆地问:“他还没有见我就连夜回京?不是说好明早来拜见我么?”
  李为似乎一直对她恭敬惶恐得过分,也许是因为初见就被训斥了的缘故。当他发现眼前的姬初神情不对,一时格外惴惴不安,手足无措地解释道:“是……殿下不必在意,安内侍也许是收到了今上的书信,事出紧急,不敢耽搁,才不得不连夜赶回去……”
  “可是,真正要紧的事,他一个人又能做什么呢?”
  她从来不笨,只是不肯花心思去猜。姬初心底隐隐知道了原因,深吸一口气,问道:“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因为他知道了连柔的事?连他也怀疑我——”她的声音突然痛苦尖刻起来,叫道,“连他也怀疑是我妒忌得发疯,所以把连柔从山上推下去了是不是!他要赶快回京叫今上把我抓回去,免得再犯罪!你呢?你也这样想对吧?你们都认定是我,即使我有人作证也不可信是不是?因为我是帝姬,我习惯仗势欺人,我收买了下人,收买了宇文元——”
  “殿下,冷静点……”李为惊讶地抬头凝视她,歇斯底里的尖叫使他猝不及防地退了一步。然而蔷薇的刺方才勾住了他腋下的衣服,因这一退,“嘶”一声开了个口子。
  姬初愕然。
  李为在寂静的呆愣后回神,脸色瞬间通红一片,羞得无地自容。他不敢再看姬初,也不敢再说话,反手紧紧攥着裂口,以一种“生不如死”的悔恨神情奔了出去。
  姬初像是看到可笑之极的事般大笑不止,直到落下泪来,她才终于掩面独自在月下轻泣,诉说无言的凄楚与悲哀。
  然而她已是这个情景,谁能明白么?
  除却天边月,没人知。
  宇文和一直坐在她左侧的假山上看她,他终于觉得这样的她似乎并不可怕——或许是因为离开了皇宫,所以不再可怕了——甚至有些可怜。
  他起身跃下假山,在身上摸了半天,终于摸出一方微皱的手帕,对着月光仔细确定不脏以后,宇文和鼓起勇气走过去。
  突然管家领着一群人急急忙忙赶向前门,宇文和拦住他们,奇怪道:“大晚上的,你们这是捉鬼去么?”
  管家皱眉苦笑道:“二公子快别开玩笑了,还真是捉鬼去。”
  宇文和笑道:“哪儿来的鬼?”
  “连姑娘的双亲抬着棺材停在府门口,要那位殿下给个公道,又哭又闹引了一大群百姓看着,怎么也劝不住。”
  宇文和仔细一听,果然听见前门隐隐约约传来喧哗声,不禁打了个冷战,忙不迭回头看了看姬初,见她没发觉,才放心了。他让人先去前门拦着,拉住管家问道:“他们不要命了!此事大哥和爹都知道了吗?”
  管家道:“君侯正在和司徒、司空几位大人议事,门关着不让打扰。老奴只让人守在外面,谈完了就报给君侯知道。至于大公子……现在还没回来呢。”
  宇文和也觉焦头烂额,叹气道:“那你快去前面看着吧,我去把大哥找回来。只一点注意,千万别让连姑娘的家人见到她,我也是为他们两方好。”

  ☆、13|相信他

  宇文和已悄无声息走过姬初的身边,可他住了脚,回头凝视月光中仿佛雪意犹存的她的白裙,飞起来将要迷了他的眼。
  襟袖上,空惹啼痕。
  这是个怎样荒唐的夜?他竟然觉得姬初有种致命的魔力,让他想要飞蛾扑火。
  “你要不要?”
  姬初听见身后有人问她话。她慢慢回头,见到宇文和闪闪发亮的眸光正看着自己,手上拿着块霜白的手帕递到她眼前。
  姬初看了手帕一会儿,抽泣着摇头:“不要,有点脏。”
  “……你胡说!”宇文和脸色一变,立刻缩回去反复检查了几遍,抬头又给她,语气十分肯定,“不脏,不脏的。”
  姬初将信将疑,勉强接过来,见他转身要翻墙,不由奇怪地问:“你做什么去?”
  宇文和道:“天太晚了,我去把大哥请回来。”
  “那你怎么不走大门?”
  宇文和想了想,回答:“今天心情不好,不想走大门。”
  姬初静静地望着他,微冷的夜风已经将喧哗和哭泣从遥远的地方吹过来,她听见了。
  “那你去吧,早去早回。”姬初止住眼泪,面无异色,看着他跃出高墙。
  她吸了吸气,转身朝大门去,红素等人急忙跟上来。
  此时府门处灯火通明,大批卫士与百姓将管家和连父连母围在中央。
  管家皱眉,苦苦劝道:“二位这可真是难为我了,既不相信衙门公断,又不相信府中下人作证,只在这闹也是于事无补。二位认定清河殿下谋害连姑娘,可有什么人证物证能拿得出来?”
  连母趴在漆黑沉重的棺材上,已哭得喘不过气,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连父闻言怒道:“那山上都是你们的人,我们能拿出什么证据来。即使你们都看见小柔是怎么被害死的,她一句话下来,你们还不是跟着信口雌黄!”
  “那就是没有什么证据,一切只是二位的猜测对吧?”
  管家还没来得及继续说下去,连母已哭喊起来:“你们简直丧尽天良。你们让我们拿什么出来?小柔的尸体就是最好的证据!她仗势欺人,把小柔推下去了——也许你、你、你们这些人都是帮凶,帮她一起害死了小柔,所以你们一口咬定是小柔自己摔死的。更何况她是什么不要脸的毒妇,人尽皆知,为了大公子能不顾纲常伦理嫁给陈王爷,还恶语威胁过小柔。现在小柔只和她出去一次,就死了,你们说和她没关系?怎么和别人出去,怎么自己一个人出去,从不见出事?我们不是傻子!只恨她是帝姬,她可以草菅人命,连衙门也要看她脸色行事。苍天啊,如今还有没有公道?”
  连母说完又哭倒在地上,绝望的眼前仿佛浮现出连柔支离破碎、血肉模糊的尸体。这让他们怎么能相信早上还好端端的女儿,转眼就发生了意外?
  连父握紧木棍,说道:“不管你们怎么阻拦,我们势必要她给个公道——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陈王爷若不肯给我们做主,我们就告到帝京去。就算皇帝是个昏君,帮她杀了我们,我们也要让天下人知道她的罪行!”
  姬初正听见这二人声嘶力竭的质问,心底觉得可笑而可悲到了极点。
  她拨开人群走出来,垂眼无动于衷地盯着他们问:“我有什么罪行?”
  四下里忽然一片寂静。
  管家知道她有心悸,怕她一时承受不住,忙劝她回去:“殿下,这种事您不必管,老奴会拦下来的。殿下还是回去歇——”
  “他们来找我,我不心虚,没必要回避。”姬初抬手示意他不要多说。
  连父连母听出她的身份,顿时怒火冲天,满目仇恨地剜着她。
  当看清她纤尘不染的白裙——俯视众人的高贵姿态——以及一脸平静的神色时,连母心中一阵刺痛,被彼此这样强烈的反差产生的自惭形秽所激怒,恨意彻底淹没神智。
  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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