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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台空歌-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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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痛得连胳膊都抬不起来。她从小锦衣玉食,最艰难也不过是奸佞环伺钩心斗角,哪里受过这样的罪,兼之之前的伤还没好,又在雪地里冻了许久,此刻身体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饶是她一向好强不肯向人示弱,也再无力支撑。
  幸亏晗辛早有准备,从怀中掏出一个蜡丸捏碎,将里面红色的药丸递给她:“给,快吃了。”
  叶初雪接过去闻了一下,一股辛辣之气直冲鼻尖,顿时令她神志清醒了几分:“这是什么?”
  “是他们丁零人用来驱寒的,你吃吧,保证没事儿。”
  叶初雪还是犹疑不定,拿着药丸却朝晗辛看去。晗辛无奈地叹口气,从腰间解下一个小玉葫芦递给她:“给,只许喝一口。”
  叶初雪这才笑了出来,拍拍她的手背,就着酒将那枚药丸吞了下去。即使晗辛带来的江北美酒也不能掩盖那股浓烈的辛辣味道。叶初雪皱着脸努力将吐出来的冲动压下去,趁着晗辛没留意又大大喝了一口酒,这才觉得一股暖意从腹中升上来,渐渐蔓延四肢,原本全身无处不在的寒意和每一个关节隐隐的疼痛,随着这暖意的弥漫渐渐淡去。叶初雪额头上微微冒汗,思维渐渐清晰。
  “宗正寺?”她努力回想,渐渐忆起事情的来龙去脉,索性就着身下的干草躺下,只将头冲着晗辛那边,懒懒地笑了起来,“是啊,这一招确是巧妙。”
  “这简直是无耻,你还叫好?”事涉叶初雪,晗辛无法从容判断。
  “晋王毕竟不是皇帝。延庆殿之变皇帝要除掉晋王,真要论起道理来,倒是他欺君犯上。”躺下后思路更加清晰,叶初雪闭上眼,慢条斯理地抽丝剥茧,“崔晏是皇帝和晋王世子的业师,这件事情他是主谋无疑,想来晋王对崔晏也是忌惮已深,正好寻这个机会除去,却又不能以延庆殿主谋的名义论罪。北朝汉官这些年总有不下百人了吧,既要斩除崔晏的羽翼,又不能让崔党利用这件事情煽动汉官引起公愤,还有什么比往他头上栽一个私通南朝的罪名更巧妙的?”叶初雪的意志力在虚弱的身体里慢慢聚拢起来,头脑渐渐清明,“而且这样做,也是个一石二鸟的办法。”
  “一石二鸟?”晗辛的思维跟着她的转动,也开始明白,“除了崔晏这只鸟,还有就是……”
  “就是我。”叶初雪说这话的时候几乎笑出来,讥讽的神色又回来了,“南朝长公主,多好的砝码。琅琊王想要我的命,罗邂也想要我的命,还有那些边郡守将、军中的将领,有多少人听我的号令,就有多少人把柄在我手里,有了我只怕整个南朝的朝廷都不得不想办法跟他晋王暗通款曲了。更何况,南朝长公主的身份一旦公布出去,不知道会引来多少刺客杀手,我也只有托庇在他晋王的羽翼下才能保全性命。晗辛啊——”她朝晗辛看了一眼,忍不住发出议论,“世人总是以为用阴谋诡计能达到目的,其实真正厉害的是阳谋。”
  “阳谋?”晗辛不解地反问。
  “就是制造这么个局面,让你无可选择,只能按照他设定好的路去走。”
  “他设定的路?”晗辛拧起了眉毛,“那就是死路一条啊。”
  “放心,他不会让我死,我还有用。”叶初雪凉薄的语气即使在说到自己的时候也没有稍微改变,“所以要对付他,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没有办法利用我。”她讥讽地笑了一下,“他有他的通天道,我有我的陈仓路。”
  “夫人有应对之策了?”
  叶初雪这才缓缓转动身体,脸向晗辛侧躺着,问:“你还没告诉我,宗正寺这种地方,你是怎么进来的?”
  她目光异常明亮,带着洞悉一切的严厉,令晗辛无法再回避躲藏,只得默默将阿寂交给她的东西递进铁栅里去。
  那是一块手帕包着的白玉令牌。叶初雪先去仔细看了看手帕,上面绣着两朵并蒂玉兰花。针脚细密,用色精致,明显是晗辛自己的手艺。她心中已如明镜般清楚,这才去看那块令牌上铭刻的字。
  晗辛不由自主咬着下唇,忐忑地看着她的反应。这几年孤身在北方各处游走,她就像是原先附着于大树上的花藤,突然有了自己的主心骨,有了自己的经历和不为人知的隐秘。而此刻,她最大的秘密就握在主人手中,毫无遮掩地袒露在她的眼前。这秘密会招来什么样的反应?暴怒?冷笑?讥讽?还是……“原来是他。”叶初雪声音中听不出任何的起伏,只是淡淡微笑着,“难怪你一个人比我在龙城布下的所有探子都有用。”
  晗辛突然跪倒在地:“奴婢有罪!奴婢辜负了夫人的嘱托。”
  叶初雪沉默了片刻,淡淡地说: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并没有因为情爱而丧乱心智,我不如你。”
  晗辛抬起头,确定她说这话时神情安宁并没有讥讽的意味,这才放下心来:  “有了这个东西,我能在龙城各处行走,也许能救夫人出去。”
  叶初雪摇了摇头:“你用过这一次,很快就会被人知道。用它救我出去是不可能的,不过你倒是可以去找一个人来,要救我,只有那人可以。”
  晗辛眼睛一亮:“谁?”
  
    第十一章空山杜宇背人飞

  延庆殿之变后第七天,平宗终于处理好各种机要事务,带着楚勒回家了。
  晋王府坐落在成阳坊。这里是龙城诸坊中规模最大的一个,若以平常论,至少能容五六百户人家。只是此处地近宫城,又与东西两市相邻,是诸部大人达官显贵最热衷的地段价随之飞涨,十几年下来寻常百姓已经不大住得起了。偌大一个坊里只剩下五六户人家,每家都是占地上百顷的豪宅。其中晋王府自然是首屈一指的宅邸。
  阳光照在雪地上,耀白刺目,马蹄翻飞,将已经结晶的积雪溅得四下里飞起,折射出七彩的光线来。楚勒和焉赉带着百余骑贺布铁卫拱卫在乎宗身后,一行人呼啸飞驰,掠过街巷引得道旁行人纷纷闪避。
  晋王回府的消息也立即四下传开了。
  晋王府规制宏阔,仅次于皇宫,三道巍峨大门,黄阁居中,黄阁厅事项上仿效皇宫正殿加鸱尾,这是当初敕建时特许的规格。门内一面硕大的石屏将外人的视线全部挡住。
  此时王府三道大门洞开,全府上下人等除了贺兰王妃全部在门口跪迎。
  平宗驰马到了近前,看见这阵势不禁皱眉,问:“你们这是要于什么?”他见贺兰王妃不在,领头的是管家贺兰越和两个还未成年的儿子平节和平芒,后面黑压压男男女女跪着一百多口人,心中其实早就明白,越发怒气上涌,跳下马将马鞭扔给管家贺兰越,自己大步进了家门。
  “王妃在哪里?”
  贺兰越跟在他身边亦步亦趋:“在后面的佛堂里。”他告诉平宗,自延庆殿之变后,王妃多数时间都把自己关在佛堂里,茶饭不思,夜不成寐。
  平宗点了点头,叉回头看了看那些跪着的人。平节、平芒,一个六岁,一个四岁,还是一脸懵懂,也跟着跪在雪地里,冻得鼻子耳朵通红。
  “你们俩过来。”
  平节、平芒听见父亲召唤,赶紧爬起来跑到父亲腿边。平芒跪了一上午,手脚冰凉;心里无比委屈,一把抱住平宗的腿,把快掉下来的鼻涕抹在他的袍角上。平宗垂目看着这两个儿子,心中甚是怜惜,却自然而然地想起平若小时候也是如此一副娇儿无赖的模样,刚刚涌上来的柔情便立即烟消云散。
  “都回去吧。让嬷嬷给你们烧水把寒气都泡走。”摸着平芒的头轻轻抚了抚,平宗抽身离开,一边向厅事后面走去,一边吩咐贺兰越:“各房不得擅自走动,不要互通消息。
  晋王府中白壁丹楹,堂宇宏美,林木萧森,飞檐反宇,楼台层叠。绕过厅事中斋,后院中起土为山,山下一片阔大的湖水,隆冬之际,湖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在阳光下反射着一层层的光晕。冰层晶莹,从湖边走过,甚至可以看见冰下锦鲤摇曳游动。
  贺兰王妃的佛堂就在湖边一处小山上。
  佛堂里香烟缭绕,正面供奉着如来宝相,东西两侧是四位大菩萨的画像。碍于房间大小,并没有太多摆设,只是各个菩萨面前都有香案。冬天也没有新鲜瓜果,案上供奉着奶酥点心之类。
  北方的房子都在墙壁里留着烟道,屋外设有炉灶,热气通过烟道循环,屋里面温暖如春,倒是与外面的寒冷截然不同。平宗进来,过了一会儿才从烟雾中看清楚王妃并不在这里,只有两个侍女在角落里擦拭七宝莲花灯。看见他来,都慌忙站起来行礼。平宗一肚子的火气,也不理睬她们,直接绕到了后室。
  内室中只有个小佛龛,里面供奉着弥勒菩萨。佛龛下有一个坐垫,佛龛旁是两张梨花木绳床,贺兰王妃趺坐其上,寒着一张脸瞪着平宗,像是已经在此恭候良久了。平宗对贺兰王妃的瞪视视若不见,径直走到佛龛前,点了三炷香毕恭毕敬地装上,又后退一步,合掌行礼。
  王妃在一旁冷笑:“殿下从来不信佛,这会儿又拜什么?”
  平宗不答,沉默地走到王妃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她。贺兰王妃与平宗同岁,她本是贺兰部大人的长女。贺布部与贺兰部世代结好,各自长子都会娶对方部族的女儿为妻。他们俩从一生下来,就已经注定成为夫妻。
  两人十四岁成亲,少年夫妻也有过两情缱绻的旖旎岁月。尤其是在平若出生后,更是如胶似漆,婚姻和美。后来平宗被先帝委以重任,带领大军东征西讨,向西打通西域,向东平渤海国,北镇高车,又拥立平宸重归帝位,总摄朝政,都督中外军事。十几年时光倏忽而过,两个人聚少离多,渐渐相敬如宾,虽然仍然夫妻情深,却再也寻不回少年时的美好光景。
  “频螺,你在这里做什么?”他摸了摸她的脸,只觉她面颊赤红,似是发热,执起她的手握住,“你在发烧?”
  “我生阿若的时候你在那达慕大会,你抛下一切飞奔回来看我,将阿若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像是抱着南海送来的珊瑚,既小心,又爱护。
  平宗叹息一声,抚摸着她的头发,将她拥在怀中:“我记得”。
  王妃的思绪飘飞到久远之前,似乎根本没有在意他的回应。
  “阿若四岁那年,你出征去打河西,他每日问我父亲在哪里,我告诉他你在太阳落山的地方,于是他每日都要追着夕阳跑很远。他生日那天央我送他一匹马驹子,说这样就能赶在太阳消失之前跑到你的面前。”泪水从她的眼眶漫出来,沿着面颊流淌,从腮边滴落,落在乎宗的手背上,滚烫滚烫的。
  平宗心痛地闭上眼,这些他不知道。他征战在外,错过了很多平若成长的细节。
  “再跟我说说,频螺。”
  “他五岁时生病,烧得嘴唇上全都是泡。萨满巫师用针束他的胸口。我问他疼吗。他说不疼,说阿爹身上中箭都不疼,他不怕针刺。”平宗握在她肩头的手掌又紧了紧将她拥紧。贺兰频螺继续说:“六岁那年,你让人送来平宸,两个孩子同岁,阿若不肯叫他叔叔,起初两人整天打架,我本以为他是不肯在辈分上吃亏。后来才知道,他是嫉妒平宸见过你。八岁那年,你亲自到贺兰部来接平宸,阿若听到消息后没有一天肯好好睡觉,生怕他睡着了见不到你,你却又走了。”她絮絮地说着,点点滴滴,都是平宗不曾参与过的往事,“殿下,你一直欠阿若一个爹。”
  平宗悚然而惊,意识到自己差一点儿被王妃的话打败:“频螺,你病了,我送你回去休息可好?
  王妃一怔,抬起眼来打量他,满脸的泪水渐渐冰凉:“我很好,我没病,只是,心中焦虑。”王妃不错眼珠地盯着他,仿佛依靠这样的凝视,就能将自己的意志传递他一样,“殿下,饶了阿若吧,他还小。”
  平宗走进这间内室的时候就知道一定会说到这件事情。他推了又推,延宕这些时日才终于决心回府,也是因为他知道会面对什么,在自己的意志没有足够强大之前,他没有办法面对她。
  “频螺,”他蹲下来与她平视,尽量掩藏起自己的伤痛,用和缓的语气温柔地说,“咱们再生一个。”
  她扬手给了他一巴掌,腾地站起来,不可置信地瞪着他,声音发颤,像是卷了刃的刀一样刺耳:“那是你的儿子!““没错!”他点点头,捂着脸沉默片刻站起来,声音里已经没有一丝情绪,我是他的父亲。但好像只有咱们两个记得。
  他越是平静,她就越是心惊。
  多年夫妻,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这个男人。大风大浪,刀光剑影,他一生不知经历过多少。他常常说,不能轻易被敌人揣测出心中想法,越是紧要关头,越是要稳住阵脚。贺兰频螺心中一阵悲凉,他竟然将对付敌人的那些手段拿来对付自己了吗?
  “频螺,”平宗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出愤怒渐渐漫过了慌乱,走过去将她拥进怀里,“他犯了错,就得接受惩罚。”
  “饶了他,殿下,我求求你饶了他!”王妃捉着他的衣襟滑下去,跪在他的脚边,再也忍不住悲泣,“我带他回金都草原去,让他从此隐姓埋名,在贺兰部里牧羊放马,永不出头。只要你饶了他,殿下,我求求你了。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啊!”
  “你别这样。”平宗想把她拉起来,却被她挣脱,只得耐着性子继续讲道理,他做的事情是要将我置于死地。不是我不认他这个儿子,是他早就不将我当作父亲了。
  “孩子小,你跟他这样计较,又哪里是做人父亲的样子。你说来说去,不过就是气他胆敢对你下手而已。可你别忘了,咱们丁零儿郎,哪里会懂得汉人那些父子君臣的道理。你不是整日都担心他被汉人师傅教坏了吗?这样的孩子有狼性,好好管教几年,知道自己年少轻狂,也就改了。”
  “你说错了。”平宗冷笑起来,他这正是被那群汉臣给带坏了。什么狼性,我看他是被调教成了一只狗,只会摇着尾巴跟在平宸后面,鞍前马后,自以为是尽忠,实际上愚蠢至极。
  “对,是蠢……”贺兰王妃急切地说,“他就是个蠢孩子,人傻罪不至死。”
  “他是要置我于死地!”平宗语气加重,只觉女人此刻果真没有道理可讲,“我如果不杀他,以后还怎么立身处世?连我自己的亲儿子都敢来杀我,我如果连这样的事情都忍了,以后就没有宁日了。我的仇人多,他们会蜂拥而至,在朝堂上、市井中伺机而动,随时会扑上来将我剥皮噬骨,我保不了你们。你难道真的不懂?”
  “我懂,我都懂……”贺兰王妃啜泣得几乎不能言,还是想做最后的努力,“可虎毒不食子。他是你的骨血,你真下得去手?你真要跟一个傻孩子计较?”
  “那你告诉我怎么办?你给我一个永绝后患的办法。频螺,你告诉我……”克制在一点点地瓦解,平宗无法再维持冷静。
  贺兰频螺似乎看到希望,再次提出建议:“让他走!”
  “不可能!”他暴怒地喝断,“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能因为他是我平宗的儿子就可以犯下大罪而不受惩罚!”
  贺兰王妃突然抬起头盯着他,目光决绝而激烈:“他犯什么罪了?”
  平宗一怔:“什么?”
  她索性站起来,哀求没有用,就只能抗争,她一句话就戳穿了所有的虚饰:“他只是遵从陛下的命令要除去权臣,无论哪条国法也没有说过为人臣者依君命而行是犯法。倒是身为臣下,囚禁皇帝,铲除异己,擅行废立,又是哪条国法允许的?说什么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阿若说到底不过是忤逆了你,犯了家法而已。犯家法就以家法处置,何必非要扯国法的虎皮做大旗,非要将自己亲生儿子置于死地?”
  平宗惊讶地看着她,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捉住她的手腕问:“这话谁教你的?”
  王妃冷笑:  “我自己就说不出来吗?一定要别人教?”
  平宗目光如炬,落在她的面上火热灼痛,令她在这样洞彻的凝视下无所遁形,心虚地躲闪开来。
  平宗已经了然,将她扯近自己,追问:“她在哪儿?”
  贺兰频螺猛然昂起头:“你问谁,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一介妇人,连日日就在眼皮下的儿子谋划些什么都搞不清楚,怎么可能说出国法家法的话来?宗正寺是贺布卫亲自看守,能把人从里面带出来的,除了我,只有掌握我印信的你。我只是疑惑你怎么会想到去把她弄出来,果然南朝长公主的名声响到连你也惊动了。”
  他的力气很大,贺兰频螺无法挣脱,索性承认:“没错,她在我手里。用她换阿若,一命换一命如何?”
  这些日子以来,平宗第一次感受到了真切的威胁,眯起眼问:“你说什么?”
  “南朝长公主,如果我把她杀了的话,只怕会给你招来很多麻烦吧?南朝那边如何交代?他们找你要人怎么办?没了这个活招牌,你又如何整倒崔氏而令那些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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