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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太子妃起居录-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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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瑟对着他的背影唇角弯弯地看了一回,才取了梳子自己慢慢地抿头发。
※
第二天是三朝回门的日子,夙延川怜惜顾瑟年少,夜里放她睡了个安稳的好觉。
头一天留下的酸痛缓解了许多,出宫回府的路上,顾瑟还有些闲情逸致掀了窗帘看着外头的风物。
夙延川没有骑马,陪着她坐在车里,揽着她的肩靠在厢壁上闭目养神。
顾瑟知道他昨天夜里反而不安稳,也不去吵他,索性连帘子也放下了,市井喧闹的声响被隔绝出去,车厢里只剩下深浅宁和的呼吸声。
阖着眼的夙延川揉了揉她的肩,低声问道:“怎么不看了?”
顾瑟向后仰了仰身子,倚进他肩窝里,柔声道:“殿下没有睡着?”
男人喉间发出轻而愉快的笑,将她向怀里又扣了扣,方才要开口,行进中的马车忽地顿了一顿,随后又轻微的吱嘎声,似乎转了个方向。
杨直在厢门外沉声道:“殿下,娘娘,前头的街上有个书生同客店争执起来堵了路,我们换一条路走。”
夙延川“嗯”了一声。
顾瑟想起多年前的旧事,不由得笑道:“当日我自望京山还京,路上也曾遇到一位逃难的书生。那时我与殿下初初相识,却蒙殿下一路护送。”她侧过头去看着夙延川,笑盈盈地道:“至今回想,都感怀殿下的恩慈和庇护。”
夙延川嘴角微微一挑,低声道:“我却记得瑟瑟说要把这名书生送我做回礼,我收了这份回礼,受宠若惊,很是思量考察过一回,才知道瑟瑟聪慧无伦。”
他这样说着,倒起了兴味,扬声喊着“杨直”:“着人去看看那与人争执的书生是什么情形,若果然不失理,替他了结了此事,便说是太子妃娘娘的恩典。”
顾瑟忍俊不禁地道:“殿下是要拿人来还我了?”
夙延川微微一笑,道:“瑟瑟当年赠我一名将作大匠,我不如瑟瑟慧眼,若是此人不堪驱策,瑟瑟便当是仍旧为我分忧罢。”
顾瑟掩着口,故意地道:“我还当是殿下要把舒先生还我,我还等着他替我修鄜州庄子上的水车呢!”
两人谈笑了一回,马车这一次走得顺顺利利的,很快就进了永昌坊的街道。
今日是府上的姑娘新婚第三日,顾家的仆从一大早就等着消息,车舆进了街口,小厮们就打开了中门,拆下了朱木的门槛,预备着放车子进府。
云弗搀着钟老夫人,顾璟扶着顾崇,连同二房的子弟都等在了垂花门里。
顾崇为人严谨,礼法无缺,俟夙延川携着顾瑟进了门,就带着老妻和儿孙拜了下去。
顾瑟眼眶一红。
夙延川安抚地握住了她的手。
顾崇为官四十年,夙延川素知他的坚持,携着小妻子坦然地受过了国礼,才与顾瑟一同行了家礼。
云弗看着夙延川的眼神都是欣慰。
到众人进了樵荫堂说过一回话,夙延川由顾崇、顾九枚、顾匡和顾璟陪着到外院去了,云弗得了空,拉着顾瑟的手说些母女之间的悄悄话。
她把顾瑟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回。
女孩儿穿了件真红缂丝的大袖衫,腰纤纤的一握,累金凤首步摇沉沉地缀在髻上,吐着火红色的玛瑙串珠,在鬓梢眉上轻轻摇曳,凝脂似的肌肤从里到外地透着红晕,云弗只是打眼一扫,就看见斑驳的殷红的印记藏在重叠的衣领之间。
云弗移开了视线,一时欣慰于女儿夫妻生活和睦,又微微有些心痛。
她低声问道:“殿下可疼爱你么?”
顾瑟有些懵懂她何以有此一问,不由得道:“他待我十分珍重,并没有一点轻慢。”
云弗清了清嗓子,压低了声音道:“男儿多孟浪,你若是有疼痛不适,要教他知道才是。”又眨了眨眼,道:“我看殿下并不过于强壮,总算你不必十分……”
顾瑟就红透了一张脸,忍不住地扭过头去。
夙延川自幼先修内家气力,后打熬外家筋骨,因此看上去匀称又瘦削,身长腰直,像柄长枪似的,可是他一身的勇力,能轻易地拉开几十石的硬弓,举起她就像举起一小盆花儿似的轻易……
她声如蚊蚋似地道:“娘亲您就放心吧。”
云弗生了两个女儿,长女去岁报了病逝,没有来得及教她体会过嫁女儿、同出嫁女儿相处的经历,如今也是头一次,多少也有些失措。
到亲眼见着了夙延川从进门处处露出的体贴用心,又见到顾瑟这样纯粹娇羞的神态,没有一点烦恼和哀苦,悬着的心算是放了下来。
第79章
※
婚礼过了热闹的一阵子; 顾瑟的日子就平缓了下来; 水一样静静地流过去。
凌皇后没有再在宫中久留; 很快就迁回了大伽陀园,顾瑟如上辈子一般,按朔、望日出城去向她请安。
说来也有些许微妙,世人皆知庆和帝崇尚玄教; 甚至仿效高阳帝君故事,在宫中筑升龙台,为自己访道求仙之所,但凌皇后别居的大伽陀园却处处都是释家痕迹,九、十月间,松柏历历,桂子余香; 颇有些俨然气象。
凌皇后一手端着茶盏,一手拂着杯盖; 眼皮也不抬一下地听着顾瑟跪坐在一旁替她念经。
等她念上两刻钟的时间,就声调平平地叫起; 又叫人送客。
陪坐在一边的凌画约客客气气地向顾瑟行礼,送她出门。
“其实我很羡慕您。”一向沉默的凌画约忽然看着她,嘴角挂着轻飘飘的笑意,一双眼乌沉沉的。
风吹过小径萧疏的花木; 略显枯色的桂花簌簌地落在发梢肩上,凌画约稍稍侧了侧头,抚了抚微微吹乱的鬓发; 也避开了顾瑟注视她的目光,淡淡地道:“您大约不知道吧,娘娘已经为我遴选了一门亲事,明年开春就要出门了。”
顾瑟有一点难言的恍惚。
这个女孩儿提着裙角追出来,一双眼殷殷看着她,恳切地说着“臣女心中有一个永远也不能嫁给他的人”,请求她“给臣女一处容身的方寸之地,臣女一辈子都感激您”,那柔弱而诚挚的模样仿佛还在眼前似的。
她那个时候,一直到最后也不知道凌画约心里的人究竟是谁。
只是后来夙延川说把她嫁了人,她就真心实意地当作她有了更好的归宿。
重来一回,有些人在她心里始终都没有变过,有些人却好像掀开了另一张面庞,让她认不清从前的自己。
她微微地笑了笑,淡淡地道:“恭喜凌姑娘了。”
凌画约扭头看着她淡泊如秋井的眸子,忽然问道:“您不想知道我许给了谁么?”
顾瑟拢了拢肩上的薄缎子斗篷,道:“不拘是哪一家,皇后娘娘待姑娘慈爱心肠,姑娘自己又是聪明人,自然能把日子过得红火又顺心。”
她神色语气都十分温和,又藏着掩不住、也全然没有掩饰的客气和疏离。
凌画约下意识地抿起了唇。
她道:“我年少时,因为早早地离开了家中,陪伴在皇后娘娘的身边,太子表兄怜惜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曾经允诺要照顾我。”
她站在那里的时候,腰肢挺直,仪态端庄,与顾瑟若有两、三分相似,微微地垂着眼帘,不显半点咄咄之态,道:“娘娘,表兄昔年吃过许多的苦,您福泽深厚,能陪伴在表兄的身边,只盼您往后也能好好地照顾表兄……”
她看着顾瑟唇角越挑越高的弧度,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口。
顾瑟却饶有兴味地看着她,问道:“你托付我照顾殿下?”
凌画约笑了笑,移开了目光,道:“关心则乱,是我失礼了,还望娘娘恕罪。”
顾瑟却意态闲散地拂去了挂在斗篷上的一点枯黄色的木樨花,声音微微有些倦,道:“我一直以为凌姑娘是聪明人里也难得出挑的那一个。”
她静静地问道:“你想进上阳宫?即使是做妾也甘心?”
似乎是没有想到她会忽然把话挑得这样明白,凌画约有些仓促地转过脸去。
顾瑟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她们走走停停地走了一路,园林的二门已经到了眼前,远远缀着的宫人侍女们也都赶了上来。
凌画约站在廊下,看着顾瑟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她忽然抬高了声音,道:“我不甘心。”
隔了一段距离,她不知道车上的人有没有听到,只能看到浅绯色的帷裳没有一点迟滞地垂落了下去。
※
岁已替顾瑟剥去了橘上的络子,一瓣一瓣黄澄澄地排在甜白瓷托盘上。
她有些好奇地问道:“凌姑娘惹了娘娘不高兴吗?”
顾瑟失笑地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岁已鼓了鼓腮,不大相信的模样,偷偷地拿眼睛觑她。
她年纪不大,顾瑟又有意不苛待她,比起规矩又严肃的双胞胎妹妹,她有时显出些格外的大胆来。
比如这个时候,旁的侍女从不敢追问主子的私事,偏偏她就敢说话:“可是娘娘看上去十分不想理会她的样子。”
顾瑟微微阖着眼,过了半晌,才似乎是笑了笑,道:“只是觉得,我也不过是个寻常女子,”
岁已窥了窥她的神色,也温驯了下来。
顾瑟的车舆进了丹凤门的时候,正有辆一般形制的车子要从门里出去。
两边打了个照面,顾瑟没有来得及下车,夙延川已经从对面的车子上跳了下来,先握了握她的手,温声问道:“路上冷不冷?”
顾瑟含笑反握了回去,摇了摇头,柔声道:“车里备了厚斗篷。”
她由着夙延川扶着换了辇车,问道:“殿下今日没有出门?”
夙延川执着她的手在掌中把玩,声音含着些许笑意,道:“今日无事。”
今岁桓州饥馑,太子销了婚假的第二日,庆和帝就拨了这一项赈灾事宜给他,他因此早出晚归,忙碌了许多时日。
顾瑟指尖在他掌心蜷了蜷,低低地应了一声。
辇车辘辘地走了许久,顾瑟觉出些异样,抬手去揭厢壁的帘帷,道:“今日如何这样的远?”
夙延川却将她的手臂重新捉了回来握进掌中,含笑道:“今日带你去别的地方。”
顾瑟就笑着睇了他一眼。
辇车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夙延川向壁间阁子里取了条缎带。
顾瑟侧过头去,对上他温柔又含着笑的眼,不由得皱了皱鼻子。
夙延川本以为她要拒绝,女孩儿却柔顺地将头偏了过来,连同长长的双睫都垂了下去。
夙延川忍不住低头在她唇上吻了吻,低声笑道:“瑟瑟,你怎么这样的乖,连问都不问我要做什么……”
他看着那双在他的注视里微微颤抖的睫,随手将那条缎带丢在了一旁,就在车厢里将女孩儿横抱了起来,一手轻轻地压了压她的额角,道:“闭上眼,不要睁开。”
顾瑟不由得弯起了唇。
她索性偏过了头去,熟稔地将一张小脸都埋进他肩上。
夙延川抱着她下了车,跟车的侍人替他披上了雀裘斗篷,柔软的织物将他怀中的女孩儿包覆其中,微凉的秋风刹那间被密密实实地隔了开去。
顾瑟嗅到了水湄沁凉微腥的气息。
她安安稳稳地蜷在夙延川臂弯之间,闭着眼的黑暗里,听见他沉稳的心跳和脚步声。
被放在地上的时候,她还有些茫然地转过头去,握着夙延川的衣袖,问道:“到了吗?”
“到了。”男人扶着她站稳了脚,站在她的身后,展开斗篷将她重新纳了进来。
清冽的风拂在她面上,顾瑟向后稍稍仰了仰身子,懵懂地睁开了眼。
一座高低有致的岛山浮在湖面上,与她所立的楼阁遥遥相望。蓊蓊郁郁的翠色之间,高踞的亭台、低回的轩榭都依约可见。湖水青碧,一岛浮珠,日光毫不吝惜地洒落在飞甍碧瓦之间,明灿灿的光泽让顾瑟一时忍不住眯了眯眼。
她喃喃地道:“蓬壶神梦图卷。”
她在望着湖中的浮岛,而夙延川专注地凝视着她。
他柔声问道:“瑟瑟喜不喜欢?”
温热的吐息沁在耳畔,顾瑟回过头去,看着男人近在咫尺的面庞,温柔而专注的眼,眼眶难以抑制地红了起来,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声,就带上了浓浓的哽咽。
上阳宫的太液池是她曾时常来往的所在,从前有没有过这座浮岛,她心里再清楚不过。
蓬壶是云梦泽最负盛名的湖岛之一,从本初历中就有文人骚客为之吟诗作画,《蓬壶神梦图卷》是前朝大家遗作,流入顾瑟手中之后,就一直为她所珍爱,放在案头时常把玩。
而如今,却有一座一模一样的浮岛,被人捧在了她的眼前。
她想起那时她说起从前梦想到江南隐逸余生的时候,夙延川问她“喜欢南地哪一处的风物”。
她本以为他坚持放进了聘礼的那一方《海内堪舆》的玉雕山子,便已经是他的回应……
难怪从搬进上阳宫,含光殿后就立了遮帷,平日里重重侍卫把守着。
她眼眶泛着红,就伸出臂去挂上了夙延川的颈子。
女孩儿柔柔软软的一团扎进怀里,夙延川笑着垂下眼,抚着她的肩头,柔声道:“我能给你的太少了,瑟瑟,只盼你不要怪我。”
顾瑟抵在他胸前,用力地摇了摇头。
夙延川就沉吟了片刻,低低地“唔”了一声,问道:“不气了?”
顾瑟微微一怔。
她和夙延川从未起过争执,绝谈不上什么气不气。
若要说气……
顾瑟微微垂下了睫,脑子里不知怎么的,就又浮现出大伽陀园里,凌画约那一席全然舍下身段的胡言乱语。
她到这时,才恍恍然地觉得,她心里或许是有些不悦的。
第80章
※
那一点不悦像是牛毛般的一根针; 细细地压在心底里; 似有似无地刺着人; 却又同样似有似无的难以察觉。
可是连她自己都没有感受到的细微情绪,却被这个男人敏锐地捕捉、又温柔地抚平了。
胸臆中的郁气像是春冰见日似的,还没有来得及爆发出来,就无声无息地化成了水。
顾瑟看着他专注的眉眼; 忍不住翘起唇角微微一笑,道:“您知道我在气什么?”
夙延川理所当然地摇了摇头。
他握着顾瑟的手,沿着楼阁的廊道缓缓地走下去,一面道:“我虽不知瑟瑟以何故不悦,但若是瑟瑟想要说与我听,我也愿与瑟瑟同仇敌忾。”
顾瑟睇了他一眼,道:“今日凌姑娘同我说了许多话。”
湖边停着一艘轩昂富丽的画舫; 夙延川神色温柔,走过引桥的时候还探过另一只手去扶着她的腰; 闻言眉梢微微一扬,“她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顾瑟道:“倒没有做什么事。”她说着话; 心里就有微微的低落,又觉得这样捉着一点没踪影的胡言乱语也认起真来,还要问到夙延川面前去,不免有些不知轻重、小题大做的意思。
夙延川却扶住了她的肩。
他微微垂下睫来; 注视着顾瑟的眼,温声道:“瑟瑟,你我是夫妻。我们之间; 无话不可说,无事不可做……你在我面前,当可更任性一些。”
顾瑟心里头的低落也只是顷刻,就被他略显笨拙的劝慰开解了。
她含着笑意回视他,声音柔和又轻快,道:“我自然信任您,才更无意于将这些无稽之谈拿来质问于您。”
她握住了夙延川搭在她肩头的大掌,侧过脸去轻轻地蹭了蹭,道:“凌姑娘告诉我,您从前曾应许照顾于她。可我也知道,您这样的男子,若是如她暗示的那样,与她存有儿女私情,她如今早就已经到了您的身边。我若是待您连这样的信任都没有,还谈何与您白首共老呢?”
夙延川狭长的眼睛里溢出笑意来。
“瑟瑟。”他唤着她的名字,耐心地道:“母后在京郊别居多年,我不常在她身边尽孝,凌氏能陪伴她左右,于我是件好事,我因此曾应许照拂她一二,无关情爱,只是利益交换。”
“我的瑟瑟这样聪慧,自然能看穿其中真相。”他抚了抚她柔软的脸颊,又道:“但有人说了这样的胡话,你心里不愉,也是应该的。你不想我们之间有别的人,只想我们两个人过一辈子,才会为她生气。”
他笑了笑,道:“你这样生气,我心里却很高兴。”
他说这样坏心的话,顾瑟就忍不住用力捏了捏他的掌心。
女孩儿力气小小的一点,何况又不舍得真的使力,捏在夙延川手上,像是小猫儿的奶牙叼了一口似的。
夙延川忍不住朗笑出声,低下头去噙住她花瓣似的唇,密密地亲吻。
他气息悠长,顾瑟被他肆意地掠夺,到最后眼睛里都是雾气,手软脚软地推着他的肩。
夙延川握住了她的腰,女孩儿却已经全然失了气力,像株花蔓似的挂在了他的身上。
湖上清冽的风吹过烟色的幔帐,填漆螺钿的大案上,纸张被青玉镇纸压了一角,在风里微微地拂动,清丽的簪花小楷和狂放淋漓的行草肩并肩地落在一张花笺上,分明是截然不同的气质,却显出些格外的亲昵和默契。
“乱砌螺朱脂紫,妆来好梦沉酣。
玉壶光冷兽香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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