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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堂春深-第1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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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如了然一笑,重又陷入软软的引枕之中:“防人之心不可无,但害人之心不可有。若非白凤想害我,皇上的双腿又岂会断?”
  帘外忽而一声呜咽,接着便有木棍捣狗一般的声音,呜咽声伴着挣扎与喘息,宝如听着了,以为谁在哭,吓的立刻坐了起来,惊问道:“谁在外面?”
  季明德一个跃身,出门。便见野狐和稻生两个押着已被贬为庶人的白凤,就在厅里。
  “明德,外面是谁?”宝如还挺着孕肚,这就准备要出来了。
  季明德挥手,示意野狐和稻生将白凤拎走,低声道:“无事,你睡你的,不过是窜进来一条野狗,我将它拎出去扔了就好。”
  他本来是想把白凤抓来,给宝如解气的,在出门看到白凤的那一刻,忽而就不想了。恰如宝如所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害人之心不可有,儿子断了双腿,被废去太后之位的白凤,不过一个矮矮的,面色黄黑的丑妇而已,被野狐和稻生压跪在地上,口中捣着块破布,抬起头,嚎哭到整个人都在抖动。


第233章 生产
  这种悲伤不是装出来的。
  她生来便有福气不过一个面容平常的妇人若非母族是南诏皇族也不可能嫁入美人成群的大魏后宫。一次与帝王的鱼水之欢肚子争气一朝旦下男胎。自认运气无双平生再无别的病,就是红眼病,嫉妒这个嫉妒那个,整日挑风唆醋,谁知熬鹰的叫鹰啄瞎了双眼害人不成竟然害了自己的儿子。
  肝肠寸断,万念俱灰也不过此刻。
  面前的男人直裰青青袍摆分外的长白凤仰着头不敢发出声音来。他瞧起来威严冷漠,两眼不屑。像盯着一只蝼蚁一般盯着她看了许久,自己率先出了房门。
  于是白凤叫两个土匪拖着也拖出了西屋。就在西屋的檐廊下季明德低声吩咐:“也不要弄死她,放到义德堂去让她养蝙蝠,待皇上去的那一天,再送她去陪伴皇上。”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小皇帝李少陵的死期,也不远了。
  白凤哭又哭不出来,曾经贵为太后时总觉得屁股痒,坐不住,整日的挑三唆四,如今倒好,从云端之上跌落,居然沦落到去个药店做苦力,这下她那红眼病大约彻底可以治好了。
  再进西厢,宝如已经睡着了。她脸圆到连褶子都没有,歪着时还有深深的双下巴,又胖又好玩,夫妻大约就是如此吧,便她胖了,身形走样了,也许不那么美了,可依偎在她身边,于余生,唯有满满的庆幸和欢喜。
  季明德握上她的手,夫妻相偎着,闭上了眼睛。
  十月怀胎,孩子长的最快的,是在后三个月。
  打过完元宵节,宝如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她便不怎么出门了,外面的事,也一概没有过问过。
  她最得力的丫头苦豆儿在年后就回秦州探亲云了。
  二月初二李悠容和方衡成的亲,成亲三日,回过门,俩人便起程赴蜀地了。
  转眼便入了三月,三月初八的夜里,老太妃去了。
  季明德三兄弟如今都在府,老太妃去时,皆陪伴在她身边,三个孙子齐齐全全,唯一遗憾的,便是没有亲眼看着宝如腹中的孩子,自己的曾孙出世。
  临去时握着季明德的手,老太妃一双瘸眼扫过少源和少廷,柔声道:“善待他们。”
  小皇帝一病不起,十二岁的孩子,没有后嗣,荣亲王府三兄弟德行兼备,朝中大臣,得从他们中挑一个出来做皇帝。
  老太妃早看出来了,少廷没有野心,是个踏实肯干的。但少源和季明德都有野心,凭血统来论,少源是嫡长,血统最正,可季明德心狠手辣,路子野,俩虎相争,也许最终能赢的那个,还是季明德。
  所以她才会有此一求,希望俩兄弟将来相争,就算少源败了,也能得到季明德的善待。
  季明德道:“我会的。”
  等来等去,李代瑁迟迟不至。
  只等来个灵郎,报说,王爷去了平凉观,大约半个月之内,都不会回长安。
  儿子至死不肯原谅自己,不肯来送自己走,为的是什么,老太妃心里其实是清楚的。
  当初朱氏怀孕,他因为黄河发大水而出了外差,她逼朱氏跳东海池,便是一孽。再为了一个虚无缥渺的梦,几番下手害宝如,又是一孽。李代瑁是个非白即黑的人,心中对她起了厌恶,就绝不会再原谅她。
  老太妃再看一眼三个孙子,始终没有等到儿子回来看她最后一眼,就咽了气。
  季明德亲自替老太妃捂上了那还在等儿子,始终不愿意闭上的双眼,起身出门,望着盛禧堂殿外跪着的仆人们,道:“太妃崩了,起丧吧。”
  出了盛禧堂,几步上了上东阁的缓坡,长安城灯火零星,一轮明月当空,海棠馆唯有后罩房的窗子里亮着盏灯,那是杨氏,还在彻夜给自己即将出世的孩子衲衣服,做尿垫。
  人性,似乎很难拿好恶去界定它。
  老太妃曾几番下手害宝如,季明德对这个祖母,也怀着几分厌憎。
  可若非她在元宵节的时候提醒,并告诉他自已所做的那个噩梦,季明德就不会对李少瑜带来的那两千羁縻武士起防备,若是那样,他会在元宵节死在牡丹坊。
  盛禧堂中丧钟长鸣,季明德带着一身早春桃花的淡淡清香,进了海棠馆。
  从三月初八这一天开始,季明德就在等小季棠的到来。结果等到四月初八时,宝如的肚子还迟迟不见音讯。
  杨氏把自己亲手衲成的小衣服烫了又煮,煮了又晒,一件件儿全都搓的软绵绵的,只待王府的大孙子出生。
  季明德这些日子负责陪伴小皇帝的起居,下朝回来,见叠了整整齐齐几大摞子,皆是朴素的不能再朴素的白棉布,间或有件带点颜色的,也是那等唯有男孩子们穿着才会好看的颜色,不禁有些恼怒,对着老娘便有些抱怨:“分明说过多少回了,棠棠是个丫头,叫你衲些带颜色的衣服,你瞧瞧你这些衣服,小丫头穿了,怎么会好看?”
  杨氏懒得跟儿子犟,哼着气儿道:“我问过八个御医,十几个孩子,皆说宝如腹中是个男胎,就你一门心思认为她要生个女儿,怎的,你能未卜先知?”
  宝如正在屋子里跟张氏两个聊天儿,兑黑糖生意的帐目。
  听着俩人在外拌嘴的声儿,张氏插了一句:“要叫明德听见我说的话,他就该生气了。瞧你这肚子尖尖的,身形又利落,肯定是个男孩儿。向来人常女儿缠腰,我怀媛姐儿那时候,就是个缠腰的形儿。”
  媛姐儿还啥都不懂呢,跪在妆台前玩宝如的铜镜,听见娘亲说起自己,转过身来便是频频的点头。
  宝如侧身瞧了瞧隔厅里的季明德,一脸青霾,简直有种顺我者但昌,逆我者亡的气急败坏。名字都有了,是个女名,万一生个儿子出来,他会怎么样,会不会气疯?
  她低声道:“不瞒嫂子说,我也想着是个儿子才好,气死他。”
  一句嫌弃的话未说完,小腹一下下的抽动,宝如哎哟一声,忽而觉得身下一热,羊水先破,这是要生了。
  季明德回身,见杨氏还在门上愣着,吼道:“快去把产婆叫来,愣在那里作甚?”
  杨氏也是慌了,一路窜着去叫产婆了。
  扶宝如躺在床上,几个原本在西厢歇着吃茶的产婆已经涌了进来,剪刀热水,铜盆白帕,一样样的往里递着,季明德是个男子,这个碰一下,那个磕一下,连磕带碰的,就给挤到了外面,正房的门咣当一关,宝如咬着牙齿一声哼,产婆连迭声儿叫着少奶奶慢慢来,这就开始生孩子了。
  外面两列十几个御医,呼啦啦挤进院子里,有几个还在背医书,两个擅外科的,摊开药箱,开始一遍遍核对自己药箱中的各类医用器具。
  整座院子里所有的人都有条不紊,除了季明德。他就像在梦游一般,从宝如发动的那刻起,便没了神,晃悠悠的四处乱荡着。
  秋瞳带着几个小丫头站在廊下待命,慌乱中忽而回头,便见季明德脸色如浆过的纸一般生白,额头上看得分明,珠大的冷汗就那么挂着。
  有个小丫头手忙脚乱撞了他一下,一滴亮晶晶的汗,就那么顺着他的额头滚了下来。
  于季明德来说,宝如生产,是他两辈子的噩梦。
  那小丫头还想说什么,便见他忽而转身便要去推房门。苦豆儿过罢年就回秦州了,如今大丫头唯有个秋瞳,她在季明德面前不敢大声,小声儿劝道:“爷,妇产之地,按理男人是不能入的,杨妈妈格外交待过,无论如何也不能放您进去。”
  屋子里宝如啊的一声,季明德一拳头便砸了上去:“不生了,宝如,咱们不生了,这孩子咱们不能生了。”
  杨氏一把拉开门,指着儿子的脑袋道:“你是不是叫疯狗咬了,嘴里胡说乱喝的啥?”
  季明德满头冷汗,两眼呆滞。他只是忽而回忆起了上辈子宝如生产时的情形,那惨烈的情形,她生产时的样子,他一直不敢想起,可此刻,听着宝如的呼声,他不得不回忆,不得不面对,因为它们一股脑儿,冲上了他的脑海,就那么涌了进来。
  杨氏一指点上季明德的脑袋,骂骂咧咧:“离这房子远一点儿,须知小儿要投胎,可是要看着外面的,你这般凶神恶煞,孩子如何敢来?
  快去,到院外走一走,或者到西厢躲一躲,孩子就来了。”
  上辈子,头一天给宝如接生的是乡下的土产婆,等了整整一日,等不到她生出来,因为他提拳头吓了一回,冷不丁儿的跑了。
  第二个是他踏平一座村子的门板,提着砍刀捉回来的。
  颤颤兢兢的一个小媳妇而已,除了给自己接生,从未给别人接过生。用乡下妇人的话说,她们生孩子的时候,婆婆只会递一把剪刀和一盆水,再给一笸香灰,乡里忌讳,身边不能有别人。
  那小媳妇儿熬了一天,宫口开了,孩子不入盆,她怕季明德要杀她,次日凌晨借个撒尿,跑了。


第234章 儿子
  季明德提着把砍刀策马跑了十几个村子户户大门紧闭没有一个妇人肯跟他走。最后不得已方衡亲自上阵替宝如接生。那时候已经是第三天了她非但羊水血都流干了像只未及开放就干枯的花朵,就那么躺在床上。
  生产时的那个姿势,季明德除了在此刻就从来没有回忆,想起过。在那一刻,他的宝如他恨不能一生都捧在掌心的姑娘卑贱到无法形容。
  为人的羞耻,为人的尊严什么都没有了她赤裸着下半身就那么躺在只铺着张竹席的土炕上冰冷抽泣,无望。
  他和方衡两个无力回天。甚至最后孩子是怎么出来的他都不知道因为宝如不肯见他。她宁可方衡替她接生也不肯见他。
  当孩子终于生出来之后。他就在窗外,听见她对方衡说:“小衡哥哥这可真糟啊我怎么会糟到这一步,你说说,我怎么会糟成这个样子?”
  什么男女忌讳,什么礼仪廉耻,在那一刻,她连给自己拉件衣裳盖上腿的力气都没有。
  哇的一声,清亮无比的哭声破窗而出,在这四月初八日的傍晚,震着季明德的耳膜不停发颤,雄洪有力的哭声,一声接着一声,哇哇不止。
  从宝如破水到此刻,顶多不过一刻钟,季明德早怕有一场硬仗要打,连会替人剖腹的外科郎中都备好了,只待徜若难产,就让外科郎中上,便剖腹而取,也绝不肯让宝如受上辈子难产的苦。
  可从宝如发动到此刻,莫说一个时辰,连半个时辰都不到,孩子就开始哭了。三个稳婆,带一个杨氏,声调里满满的欢喜,大呼小叫了起来。
  “恭喜恭喜,大都督,弄璋之喜啊,王府添男丁了。”一个产婆走了出来,见季明德一身官袍,还在西厢的檐廊下站着,上前一礼道:“快进去看看吧,生的又快又稳,这皆是二少奶奶的福气和造化。”
  弄璋之喜?
  季明德愣了半晌,才明白过来,这意思是宝如给他生了个儿子。
  晚春四月,院中的海棠开了一簇又一簇,在傍晚淡淡的余晖里像胭脂般红艳,美人般静阑,他依旧在廊下站着,一动不动。
  假想了太多次,怕宝如会难产,他将长安城中经验丰富的产婆们滤了一遍又一遍,找的是最稳当可靠的。怕季棠会像上辈子一样停胎,这些日子来他都没有睡过好觉,掐准时辰,夜里一只手虚搭在宝如身上,听孩子的胎动,生怕胎动会停。
  千算万算,没想到孩子会来的这样快,快到他措不及防,而且还是个男孩。
  季棠了,季棠去了何处?
  季明德忽而转身,险险撞倒产婆,直冲冲进了卧室。
  铺盖新换过,室中淡淡一股血腥气。宝如已经躺稳了,盖着水红绸面的被子,孩子生的太快,连她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孩子已经在襁褓里了。
  杨氏怀里抱着孩子,襁褓是她自己包的,白绵绵的细绵布,衬着小婴儿红嫩嫩的肌肤。脑袋比拳头大不了多少的小家伙,一双圆圆的眼睛自打生下来便睁开,恰与宝如的眼睛一模一样。
  不过新生的孩子,头发至少三寸长,方才叫产婆们洗了洗,此时干了,一点胎脂也不带,虚蓬蓬高竖在头顶,又滑稽又可爱。
  杨氏只看了一眼,哎哟一声,便疼到了心眼儿里,她在四十岁这年有了孙子,她的人生算是圆满了。
  还在拿酒精擦拭剪刀的产婆回头,见季明德脸色很不好,呆愣愣站在窗边盯着孩子。解释道:“我打二十岁开始给产婆打下手,整整接生二十年,也是头一回遇到尊府小公子这般生的快的。
  孩子生的快,妇人少受罪。这是大都督和二少奶奶的福气,快去看看孩子,给二少奶奶道声辛苦吧。”
  季明德再看了孩子一眼。
  小家伙两只圆碌碌的眼睛明亮无比,襁褓在杨氏怀中不停突突着,不一会儿,小家伙一只拳头就从襁褓中突了出来,在空中虚虚一乍,杨氏便是一声叫:“好英武的小子,生出来就会耍拳。”
  这样说,果真是个儿子。季明德几乎要晕倒。
  闭上眼,脑海中仍是小季棠的样子,紧眯着的双眼,睫毛长长,像两弯细细的下弦月,圆而大的脑袋侧歪着,被装进陶瓮之中,宝如便倒扣上了盖子,圈入怀中。
  那孩子最终,都不会再回来了吗?
  杨氏把孩子抱了过来,往季明德怀里塞着,得意洋洋:“瞧瞧吧,我就说是个儿子,要不要揭开给你看看小牛牛?”
  季明德转身,宝如也在望着他。
  西厢是为了孩子出生,专门准备过的产房,外间盘炕,宝如住着,里间设床,是给孩子和奶妈睡的。
  奶妈和杨氏两个抱着孩子进了里间,外面的炕上,便唯剩个宝如。另两个产婆清理了污秽,悄悄儿的退了出去。
  孩子来的太突然,从开始发动,到生下来,顶多不到半个时辰。
  宝如一脸得意:“方才产婆夸我,说我是她接生过的产妇里,最有劲儿,生的最快的。”
  季明德哦了一声,握过宝如的手攥在手中,缓缓捏了捏两捏,道:“这是你这辈子该有的福报。”
  宝如瞧着季明德似乎不怎么高兴,看了半晌,问道:“你为何不笑?”
  季明德两颊抽着,忽而咧嘴,这大约是他这辈子第一回,笑的时候两颊没有酒窝。脸色惨白的,笑的如丧考妣的丈夫,倒是吓了宝如一跳。
  她不知道季明德心中此时唯有一个季棠,他和她之间的另一个孩子,他满心的期待,上辈子妻离子散,这辈子一点点重拾,有季棠,有她,于他来说,才有一个完整的家。
  他满心期待,满心欢喜,但失之毫厘差之千里,那孩子永远回不来了。
  盯着季明德看了半天,宝如以为他如此晦丧,是因为自己生了个儿子,没有替他生出女儿来的缘故,道:“罢了,你先出去吧,我要睡觉。”
  她重又躺了回去,问奶妈把孩子要了出来,襁褓放到自己身边,便稳稳睡着了。
  四月的夜,明月照着金砖,廊下雕花隐隐,院子里来来去去,全是些小丫头,由秋瞳带着忙里忙外。
  尹玉卿在一群的小丫头阵中添乱,坐在宝如的炕沿上,不停的唧唧喳喳。
  小家伙自打生下来,过半个时辰一哭,两个奶妈并一个杨氏,三个人围圈儿照料,宝如似乎也没怎么睡过觉,孩子一哭,她便要醒一回。
  季明德一直站在西屋的檐廊下,就那么杵着,像根柱子一样。
  当然也没人顾得上理他,小家伙一出生,嗓门畅亮,哭声扬天,这才是真正的活祖宗,只要小嘴巴一咧开,嗓门大到惊人,满院子都围着他转,季明德被这整院子的人给遗忘了。
  眼看子时,宝如和孩子一同醒来,该喝汤了。
  杨氏到此刻才发现季明德的不对劲儿,趁着奶妈给孩子喂奶,一口口给宝如喂着鲫鱼豆腐汤。
  “以我四十年做人的经验,虽说很多人嘴里说着想要女儿,但终归还是生了儿子更高兴,我怎么瞧着明德像是真的不高兴?莫不他就真的只想要个女儿?”
  鱼汤虽不加盐,倒也炖的很鲜,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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