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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是四月，霜河旁却冷风瑟瑟，今日乘船去渝州的人不多，渡头边只有几艘渔船孤零零地立在河面上。
　　苏十一跳下马，走过去巡视一周，大声喊起来：“哪位船家去渝州？”
　　见苏十一孤身一人，探出头来的几个船家又懒洋洋地躺了回去。为几个铜钱花一天时间送一个人去渝州，不划算。
　　苏十一眉毛一压，正要喊出高价，一艘小渔船里探出一张慈和的脸，笑眯眯道：“小姑娘，我去。”
　　“多谢老人家！”苏十一一喜，拍拍马儿让它自行离去。
　　老船家将船靠到渡头边，苏十一跳上去，打量了下这艘渔船。虽然外观老旧，但是稳当牢固，看起来不会出什么问题。
　　“老人家，我急着去渝州，您什么时候出发？”
　　满脸皱纹的老船家依旧慈和地呵呵笑：“小姑娘别急，等小会儿我儿子来了就走，外头风大，你先进舱里躲躲风。”
　　看老人家这么善意的笑，苏十一不好拒绝，礼貌地谢了一声便钻进舱里。
　　下午的天色有点阴沉沉的，舱里的光线阴暗，角落里坐着个人，安安静静的没有发出一点声息。
　　没想到还有人，苏十一吓了一跳，坐下来歪头看了看那人，虽然光线阴暗，但隐约看得出是个男子。
　　“这位兄弟也去渝州？”
　　对方看也没看她一眼，静静的没有说话。
　　外头响起老船家的声音：“姑娘别生气，墨公子不喜欢说话。”
　　墨公子？何方人物？
　　苏十一眯眼，肆无忌惮地盯着那人看了又看，直看到对方不耐，抬眸冷冷看了她一眼。
　　苏十一露出一个无辜的笑容：“墨公子是何方人士呀？”
　　墨公子别过脸懒得理她。
　　和一个陌生的人呆一晚，至少也得确认对方没有威胁吧。
　　苏十一心里暗想着，还没开口继续搭话，外头响起一个浑厚的声音：“爹，我回来了。”
　　小船微微一沉，似乎有人跳了上来，老船家掀开帘子，依旧笑容满面：“姑娘，这是我儿子阿柱，不嫌弃的喊声阿柱哥就好。”
　　苏十一抬眸看去，阿柱真是名副其实，长得高大威猛，赤着胳膊，皮肤黝黑，一脸憨厚老实。
　　她微微一笑：“阿柱哥。”
　　阿柱的脸红了红，挠挠头嘿嘿笑，像是不好意思般，闷头去帮老船家撑船。
　　船头隐约响起父子俩的对话，苏十一侧耳听了听，似乎是在讨论娶媳妇之类的话题，略囧了一下，她闭上眼睛假寐起来。
　　小船一路顺风顺水，只有轻轻的摇晃。风透过帘子的缝隙吹进来，湿寒湿寒的。
　　苏十一迷迷糊糊地睡着，又被冷风吹醒，睁眼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霞光隐隐，已是黄昏。
　　侧头看了那墨公子一眼，苏十一不由咋舌。她小睡了几个时辰，那位墨公子的姿势和位置竟然还是纹丝未动，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定力超群。
　　摇了摇头，苏十一弯身走出船舱，迎面扑来一阵冷风，将她最后一点睡意也打散了。
　　天边霞光漫天，夕阳余晖铺到河面上，仿佛半河都被倒上了红霞，河面水波**，将红霞与两岸倒影扰乱，破碎的光晕斑驳陆离，让人有些目不暇接。
　　船头的老船家回头，笑：“姑娘饿了吗？再等一下就可以尝尝鲜鱼汤了。”
　　饥饿感顿时冒出，苏十一点点头，坐到船板上欣赏美景。阿柱站在船头捕鱼，老船家拿出烟斗吧嗒吧嗒地抽着，不时教训阿柱两声。
　　真是难得的和谐自然。
　　苏十一望着天空，神思有些恍惚。到了渝州要怎么寻苏拾呢？苏拾这人，想躲的话她绝对找不着。
　　可是，就算抓不回苏拾，她也想亲口问他一下，为什么要离开苏府。
　　想着想着，竟有些委屈起来，苏十一抹抹眼角的潮湿，轻轻吐了一口气。
　　真是越来越矫情了……从小到大，苏拾将她护得太好了。
　　夜幕已经压了下来，晚风带着水上的寒气拂来，有些刺骨。阿柱在船舱里点了油灯，幽幽的光芒将小小的船舱映亮。
　　苏十一躲进船舱，下意识看了下墨公子，还是原来的姿势，微垂着头，看不清楚面容。
　　这人……不会是瘫痪了吧？
　　默默腹诽了句，苏十一坐到一边，看着阿柱熟练地生火，等小锅里的水沸了，加上一些香料，将已经去鳞洗好的鱼放进小锅里。
　　香味很快便飘满了船舱，阿柱又放入几种香料，鱼汤的香气更为诱人，连坐在角落里入定半天的墨公子也忍不住侧头看了一眼。
　　苏十一一直用余光注意着墨公子，他侧过头来时，清俊的五官隐约显露，只是一瞬，又垂下了头。
　　小样儿，坐了小半天也饿了吧。
　　她莫名感觉好笑，对这位墨公子的印象马上从“冷冰冰的瘫痪症者”变成了“傲娇的死正经”。
　　老船家也走了进来，抽着烟斗笑，“两位一起喝点汤吧，今晚会下雨，正好暖暖身子。”
　　他的话音刚落，墨公子开口了。
　　他说：“在下不喜吃鱼，多谢船家一番好意。”声音低低的，微带一丝沙哑，却意外的好听。
　　仿佛天然去雕饰，他本就该是这种声音。
　　阿柱愣了愣，嘟囔道：“墨公子莫不是嫌弃我煮的汤？”
　　墨公子轻侧过头，目光却是注视着苏十一：“家母体质奇异，吃鱼便会全身发痒，在下也因了家母有这种体质，从小不吃鱼。”
　　朦胧的灯光中，他的眉目纤长，一双琥珀眸子凉薄清冷，眉宇间颇有几分清贵之气。
　　老船家放下烟斗，拍了一下阿柱的头：“愣小子！墨公子不吃便不吃，多嘴干什么！”
　　阿柱没说话，又看向苏十一，满脸期待。
　　苏十一回过神，笑眯眯地点头：“我正好饿了，便尝尝阿柱哥的手艺。”
　　鱼汤滋味鲜美，鱼肉滑嫩，果真是难得的美味。苏十一吃了一碗，抹抹嘴将碗放下，“我胃口小，突然有些乏了，先睡了。”
　　说完便走到船舱角落，正好和墨公子面对面。对方没有理会她，她也不在意，理了下铺子倒头就睡。
　　不一会儿，铺上的少女呼吸均匀，面容安详，似是已经熟睡。
　　阿柱和老船家收拾了一下船舱，看了看墨公子，不好搭话，又双双走了出去。
　　小船在水中轻轻摇晃着，天空中雷声隐隐，大雨忽落，噼里啪啦地将船蓬砸得啪啪响。一股异香漂浮在船舱中，甜腻腻的，仿若蜜糖。
　　墨公子阖上双眸，似乎也睡着了。
　　夜渐渐深了，大雨还在持续，船舱里漆黑一片，安静无声。没过多久，帘子突然被掀开，低低的交谈声响起。
　　“先把男的解决了，看着气质不凡的，身上应该带着不少银两。”
　　“另一个……反正吃了**，你想如何就如何。”
　　“嘿嘿，看着那么秀气，又穿着绫罗绸缎，怕是城里哪个赌气出走的富家小姐，要是能……”
　　“愣小子别多想了，富贵人家哪里瞧得起我们，你玩够了就抛河里去。”
　　“是了……”
　　两人摸黑走到船舱角落，熟门熟路的样子，似乎这种事情是家常便饭。
　　黑暗里有寒光凛冽一闪，刀猛地刺向墨公子靠着的地方，没想到却扑了个空，年轻的那个“哎哟”一声，撞上了船壁。
　　“怎么了？”一旁的苍老声音里含着讶异。
　　“人不见了！”年轻人有些气急败坏，下一瞬，仿佛咽在喉咙里的痛呼响起，一股血腥气蔓延开来，有什么沉重的东西砸到了船板上，声音沉闷。
　　心里的恐惧上升至巅峰，老船家握紧手里的刀，猛地跑向船头，才跑了两步，脚下一绊，他狠狠地摔到了船板上。
　　“老人家，痛不痛？”笑嘻嘻的声音响起，油灯又被点亮，心惊肉跳的老船家回头一看，墨公子正静静地坐在一旁，对面是一脸关切的苏十一。
　　阿柱倒在角落里，手里的刀插在自己的胸口上，鲜血汩汩地冒出来，染红了船板。
　　“你……你们……”
　　“我……我们……怎么了？”苏十一抬手点住他的**，笑得一脸天真灿漫。

　　☆、第二十九章

　　朦胧的灯光里，老船家原本慈和温良的面目变得扭曲狰狞，惨白着脸不可置信地瞪着苏十一：“你……你不是喝了鱼汤……”
　　苏十一诚恳且善良点头微笑：“嗯，我喝了，味道很不错。”
　　只不过，在鱼汤里加了枚解毒丸，味道略有不足。
　　“你干这种事情多久了？”
　　老船家立刻闭嘴，一脸的宁死不屈。
　　苏十一冷笑一声，抬手拔出腰间软剑，学足了楚弈的姿态，脸色淡淡的：“既然你不说，那我也没什么和你好说的了。”
　　“我说！我说！”老船家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哆哆嗦嗦着，“女侠饶命，老朽一时糊涂，念在老朽只是初犯……”
　　“哦？”苏十一不屑嗤笑，抖了抖软剑，“看你们这么熟练的样子，初犯？你当我傻子？”
　　“一……一年。”挣扎良久，老船家低低吐出三个字。
　　卧槽！一年！
　　苏十一目瞪口呆，每日都有渡霜河去渝州或者其他地方的人，这老东西手上到底沾染了多少血？
　　敢在皇都天郾之外这样肆无忌惮地杀人越货，这胆子也忒大了些。
　　可是……毕竟是一个老人，是就地解决，还是等明日到了渝州压到官府？
　　盯了地上身体僵硬的老船家许久，苏十一叹了口气，将软剑收回。
　　坐在对面静静看着她动作的墨公子却突然开口了：“地方官府藏污纳垢，你若是想着送他去渝州官府，恐怕关不了几日便会被放出，由得他继续害人。”
　　老船家身子一震，原本暗藏着侥幸的混浊双眼里露出怨毒之色。
　　“你下不了手？”墨公子的嗓音微微沙哑，像一阵拂过树梢的清风，听起来很是舒服。
　　苏十一抿唇不语，紧皱眉头，半晌，突然一掀帘子走了出去，迎面一阵冷雨打来，瞬息间将她淋得全身湿透。
　　舱里的墨公子摇了摇头，低头看看惊惧的老船家，平静地伸出手。
　　幽幽的灯火闪烁了一阵，又平静下来。雨渐渐歇了，只剩下淅沥小雨，无声无息地落入霜河中。
　　想起白日里看到的船头上那一幕，苏十一有些难受，心口发闷。
　　在船板上迎着小雨站了会儿，直到连手指都僵冷了，她才弯身回到船舱里，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老船家和阿柱已经不见了，若不是船板上的那滩血迹与淡淡的血腥气，她几乎会以为刚刚的一切根本没有发生。
　　墨公子一动不动地坐着，微垂着头，似乎已经睡着了。
　　“刚才……多谢你提醒我。”苏十一将自己缩成一小团，犹豫了一下，低声道谢。若不是这位墨公子提醒，她今夜便会着了道。
　　墨公子没有说话，苏十一也料到会这样，靠着船壁坐了会儿，正有些昏昏欲睡，那个有些沙哑的声音从对面传来：“不必。”
　　顿了顿，他破天荒地加了一句：“出门在外，需谨慎小心。这船舱里，本来就有一股血腥气。”
　　苏十一“哦”了一声，抱着膝盖阖上双眸。小船在水面上轻轻摇晃，温柔得像是母亲的怀抱。冷风从帘子的缝隙里挤进来，渐渐将血腥气携走。
　　静坐不动的墨公子抬眸，看着睡着的苏十一，良久，他突然拔出随身佩剑，指向苏十一，秋水长剑映出他冰冷的眸子。
　　长剑无声无息地贴上苏十一的脖子，正待一剑抹去，墨公子忽地微微笑了，梅花初绽一般的笑容。
　　他收回长剑，阖上眸子，呼吸平缓，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假寐。
　　小船顺流而下，在这个深静的夜里，悄然飘向渝州。
　　*
　　自古渝州最为繁盛，清晨霜河码头边便人来人往，喧嚣渐起。码头靠着十几艘商船，体型巨大，极为惹眼，周边的小船顿时就没了存在感。
　　苏十一走上码头，回头看了那艘老旧的渔船一眼，摇摇头，大步走向渝州街道。
　　她醒来时那位墨公子便不见了，在的时候静悄悄的，离开的时候也是悄无声息，不知是哪家的公子，下次遇到，定要好好结交一番。
　　接下来……该去哪里找苏拾？
　　苏十一有些茫然，站在这条陌生的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有些发怔。
　　她谁也不认识，对这里陌生之至，下一步到底在哪儿，她毫无头绪。
　　站了会儿，注意到来往的人怪异的目光，苏十一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尚湿着的衣裳皱巴巴的，昨晚那样一番风雨，想必脸上也不怎么光彩……
　　摸摸鼻子，她瞅准一家客栈低头走了进去。
　　吩咐小二烧水买衣裳后，苏十一默默坐在客房里的竹床上发呆。
　　隔壁隐约有交谈声传来，苏十一下意识地凑近墙壁。
　　墙壁上有一道细细的裂缝，不仔细看根本看不见，她凑近了些，便清晰听到交谈声里出现了“摄政王”三个字。
　　心下一惊，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大人传令，必须在渝州杀了楚弈，如果楚弈活着回到天郾，我们也不必留着这条命了。”
　　“可楚弈带着的那个护卫武功高强，再者他到渝州后便消失无踪了，要下手太难了……”
　　“这个不必担心，刚才我们的人已经发现他了，哼，哪里不去，偏偏去了大人手下的庆品茶楼。”
　　“哦？那就让人拖住他，那个护卫也在吧？派人在茶水里下点东西，小心点，楚弈很谨慎。”
　　“那……”
　　屋门突然被敲响，小二轻快的声音响起：“客官，水已经烧好了。”
　　隔壁的交谈声顿时停止，苏十一暗恼，起身推门，扔给小二一两银子，头也不回地走下楼梯。
　　小二有些傻眼：“客……客官，您……”
　　苏十一的声音远远传来：“我家相公等着我，麻烦小哥了。”
　　隔壁客房的门无声关上，门边的人摇摇头，示意没有问题。
　　几人松了口气，又开始低声交谈。
　　*
　　庆品茶楼二楼，说书先生唾沫横飞地瞎编着奇闻异事，茶客们不明所以，却纷纷叫好，一片热闹。
　　坐在窗边的蓝衣青年脸色平静地听着，半晌，给出评价：“倒还不如苏十一。”
　　他微侧过脸，露出秀如温玉的面容，唇线优美，漆黑的双眸里却沉凉一片。
　　坐在旁边的男子顿时不乐意了：“王……主子，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咱能不说闹心事吗？”
　　楚弈淡淡看了一脸吃味的云渲一眼，果断无视之。
　　灰衣小二提着茶壶拖着盘子走过来，笑呵呵道：“客官，这是本店送的茶水和茶点，请慢用。”
　　小二将铜壶和铜盘放到桌上，躬身退开。
　　“还有免费送的……”云渲嘟囔一句，伸手拿起茶点，吃了几个后讪讪一笑，“主子，你一天没吃饭了，多少也要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啊。”
　　楚弈提起茶壶，倒了杯茶，盯了碧黄的茶水半晌，却是推向了云渲。看云渲一脸受宠若惊地喝下茶水，他面不改色地悄悄摊开茶壶底下的纸条。
　　歪歪扭扭几个字：后院茅厕见，女茅厕！
　　默默地将纸条捏成一团，楚弈垂下的眸子里带了些疑惑。
　　怎么那家伙也来了渝州？难不成是……担心他？

　　☆、第三十章

　　庆品茶楼的茅厕，在渝州也算是一大特色。此特色在于……用尽所有词也不能完美地形容茶楼茅厕之真谛，最后只能返璞归真归结为一个字：臭。
　　灰衣小二苏十一捂着口鼻，坐在还算干净的马桶上发呆。
　　对面的墙壁上涂抹着不明黄色物体，密密麻麻地蠕动着的不明生物不时掉落到地上……
　　胃里突然一阵翻腾，苏十一捂脸，是不是得庆幸一下早上没吃东西呢……
　　“出来。”
　　外头突然响起那个已经耳熟了的清冷声音，苏十一愤愤地踹踹马桶：“你进来！”
　　“嗯？”带着威胁警告的鼻音上扬。
　　苏十一一抖，外头那只毕竟是上司，虽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不过，违命会被扣俸禄的吧？
　　为五斗米折腰的苏十一立刻没骨气地跑了出去。
　　女茅厕外有一棵不知品种的大树，大概是靠近肥料源地的缘故，尤其的枝繁叶茂……
　　大树下的楚弈静静地扶着云渲，看着苏十一灰头土脸地跑出来，心底蓦然滋生出一种莫名的柔软。
　　“你怎么来了？”
　　“他怎么回事？”
　　同时发问又同时沉默，苏十一看了看适才还活蹦乱跳的云渲一脸青黑，显然是中了毒的样子，脸色一沉：“我不是提醒了你，那茶点和茶水里有毒吗？云渲怎么还是中毒了？”
　　楚弈微微蹙眉，随即又恢复平静，淡淡道：“四周有人监视着，必须要有一个人吃下那些东西才能让本王顺利离开。”
　　看着云渲已经差不多陷入昏迷，青黑的脸上淌着冷汗，平时一张俊俏飞扬的娃娃脸上满是痛苦，苏十一心里一凉，扭过头：“先送他去看大夫。”
　　“云渲曾服过宋大夫师兄调的药，这种毒不过三五日便能自行化解了。”见苏十一不满，楚弈微微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