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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刺目的光亮中，苏辰闭上眼，然后觉得眼皮异常沉重，他想要睡觉，像要就这样睡去。
　　所有的声音渐渐消失，世界变得极度的安静。
　　苏辰听不到任何东西，也感觉不到任何东西。他闭着眼睛，似乎要就此睡去，又似乎睡了许久将要醒来。
　　看不见，听不见，连脑海中翻涌的思绪也慢慢沉静下来，他什么也不想。
　　苏辰就要睡过去时，寂静的世界里，响起一个声音，不知来自哪里，仿佛遍布整个空间，又仿佛，来自脑海深处。
　　那个声音在说——
　　“孩子，醒来吧。”


第98章　。10。01　真实
　　“孩子，当你看到这段影像时；　我很高兴；　因为我沉睡了十年以上的孩子终于醒过来了；同时，也很悲伤；　因为，我最终没有等到你的苏醒。”
　　“我的孩子；　不要害怕；　你一定有很多疑问；　不明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甚至；　不知道自己是谁。”
　　“你叫苏辰，是我的儿子，生于星历1087年。在你六岁的时候；　陷入昏迷，几度被医生宣布脑死亡；　最后变成植物质状态。有人劝我将你封冻起来，等待未来可能出现的苏醒机会。可是；　我的孩子；　作为你唯一的亲人，我怎么能让你一个孤单地睡在冰冷而黑暗的世界里呢。”
　　“于是我设计了一套程序，将你的脑电波与超级光脑的电波联接起来，让你的脑电波能一直保持活跃状态。这样，你就不会真正的死亡，身体机能也能维持最基本的新陈代谢。但是，这在星际是属于禁忌领域，所以我不得不带着你来到一个偏远荒芜的星球。最初的时候非常艰难，幸亏有爱贝尔的帮助。”
　　“孩子，你所经历的一切虽然都是虚拟的，但那些经历依然可以成为你的财富。你因为昏睡而与现实世界脱离，做你的父亲，我无法与你交流，不能给你说睡前故事，不能教导你，不能看着你好好长大。只能看着那些交错杂乱的线条，看着洪水一样倾泻的数据流，猜测你在那个虚拟世界是否安好。”
　　“孩子，我一直在等你醒来，一直陪着你，看着你，看了十年。十年的时间，让你只长到十岁左右的模样，但，我还是很高兴，时间流速在你身上放缓，那表示有更多的时间将你唤醒。只是，孩子，我的时间流速没有跟你一起变慢，并且已经快要走到尽头，所以，很遗憾不能一直陪你到醒来。”
　　“但是，不害怕，爱贝尔会代替我陪伴你的。”
　　“爱贝尔会告诉你一切想知道的事情，它会帮助你熟悉这个世界，帮助你做一切你想做的事情，和你一起成长，然后好好生活下去。那是爸爸留给你的礼物，它会代替我，代替你的妈妈，一直陪伴你，直到你生命的尽头。”
　　“所以，孩子，不要害怕，你并不是一个人。”
　　“我很抱歉不能真正陪你长大，我的孩子，但是，我爱你，我和你妈妈都很爱你。你要勇敢，要快乐，要健健康康不再有任何疾病和苦难。如果那些还是无法避免，那么，希望你已经拥有了一颗强大的心，有能力让自己，好好地生活，寿终正寝。”
　　“再见，我的孩子。”
　　影像消失，苏辰望着空荡荡的墙壁，瞬间泪落如雨。
　　不需要任何证明，也不需要去回忆，苏辰知道，那个虚拟影像中的人，就是他的父亲，他真正的父亲。
　　他回来了，回到了真实的世界。
　　这是一个雪白的充满科技感的房间，墙壁是某种不知名的材质，光滑如镜，却没有任何反光。房间非常干净，干净到没有一丝灰尘。所有的仪器也都正常运转着，显示屏上有各种图形、线条和数据，但都很安静，没有发生任何声音。
　　苏辰躺在一个营养仓里，在他睁开眼睛的瞬间，仓体的门自动打开，并缓缓下降到地面。苏辰身上没有任何遮盖物，他看了眼自己的身体，皮肤白得几近透明，瘦弱纤细，是一具少年人的身体。
　　苏辰尝试着从营养仓里爬出来，却发现，光是抬起一只手放到营养仓边沿，就几乎耗尽他的力气。于是，苏辰只得慢慢地动作，稍微移动一下便休息一会儿。这使得半个小时过去了，他才堪堪从营养仓里坐起来而已。
　　望着几步外挂着的白色袍子，苏辰一边喘气，一边在心里叹息，想要达成他穿衣服的目标，恐怕得花上半天时间了。
　　休息一会儿后，苏辰心一横，脚踩在地上站了起来——这是他心里想的计划，而实际情况却是，二十年不曾直立过的肢体，根本做不来“站立”这样高难度的协调动作，所以他一下摔倒了地板上。
　　“呀，小辰辰，你摔倒了，你痛不痛？痛不痛呀？”
　　安静的空间忽然响起一个声音，这个声音听起来非常稚嫩，奶声奶声的，像三四岁的孩童一般。
　　苏辰趴在地上愣了愣，抬头搜寻声音的来处，搜索一圈后，将视线定在那件白袍上。白袍的领子动了动，有什么东西藏在里面，一点一点地，探了出来。
　　一颗蛋，一颗两侧各长了一个黑点的蛋。
　　苏辰刚看到这颗蛋，它“刷”地一下又缩了回去，过了一会儿，又慢慢地一点点探了出来。只是这次那两个在两侧的黑点，往前移动了些，两点间的距离缩短了。
　　难道那两个黑点，是它的眼睛？
　　苏辰看着那两个黑点，不确定地想道。与此同时，又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你是爱贝尔？”见那颗蛋又要往回缩，苏辰试探性地开口问道。
　　蛋没有再往回缩，然后苏辰便切实地看到了，那两个黑点又往中间移了一些，看起来更像一颗蛋上画着的眼睛了。
　　“博士叫我贝贝的。”
　　苏辰沉默了下，博士，是指自己父亲吧？他看向那颗蛋，拳头般大小，通体白色，如果不是那两个黑点——或者说眼睛，藏在白色衣服里时根本发现不了。
　　“贝贝，你能帮我把衣服拿过来吗？”苏辰慢慢地坐了起来，虽然地板很干净，也没觉得凉，但这样赤身**的感觉，让苏辰很不习惯。
　　那段影像里多次提到爱贝尔，看样子，应该是类似于光脑但更先进的智能吧，或许就是父亲说的那个“超级光脑”？
　　“衣服？”两个黑点定住，似乎不明白苏辰的意思，在疑惑地看他。
　　“嗯，就是你身上那个白色的东西，帮我把它拿过来。”
　　“哦。”
　　白色的蛋忽然变成一只机械手臂，抓起白袍飞到了苏辰面前，顿了顿，慢慢地将衣服递给他。
　　“小辰辰，你醒了还会像博士一样再睡过去吗？博士也睡了，可是他不像你一样睡在那种盒子里，博士让人把他埋在土里睡觉。小辰辰，我们去叫醒他吧。”
　　苏辰穿衣服的手一顿，他看向已经恢复成蛋状的爱贝尔，虽然无法从光滑的表面上看出任何表情，却从它说话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想念与寂寞。
　　“贝贝，博士他，睡了多久？”苏辰轻声问道。
　　“九年十一个月二十三天四小时五十六分七秒。”
　　十年了么？也就是说，他昏睡的总体时间是二十年。昏睡了二十年，身体却还是十六七岁的样子，看来是沉睡时身体的成长速度也放缓了。
　　“我不能出去找博士，可是跟小辰辰说话，小辰辰又听不到。”稚气的声音有些低落，说完前面这句话后，忽然又高兴起来，“不过，现在小辰辰醒了，我们就可以一起去看博士了。”
　　看着跳到手心的蛋，苏辰的眼神不自觉柔软下来。
　　所以，父亲去世的这十年，是这颗蛋——不，是贝贝照顾着自己，等到了他真正的苏醒吗？想像着在这个地方，贝贝每天飞来飞去，维持着一切仪器的正常运转，并对着营养仓自言自语说话的样子，苏辰的心也变得柔软起来。
　　这颗蛋，一定很孤单吧。
　　苏辰摸了摸贝贝，轻声说道。
　　“好，我们一起去看爸爸。”
　　苏辰花了三天的时间让自己的身体适应日常行动，在此期间，也基本弄清楚了现实世界的情况。
　　人类进入了大宇宙时代，而宇宙的环境并没有那么安全，除了外太空的各种陨石和射线外，还有另外一种生物威胁着人类的生命——异形。
　　异形是一种以杀戮作为本性的生命体，它们掠夺一切生命，除了自己。
　　二十六年前，也就是苏辰出生的那一年，一只卵状异形女王穿越虫洞来到这片星系，然后附在一艘经过的飞船上来到一颗居住星球。当飞船降落在港口时，里面的人已经全部死了。异形女王成功孵化，以整艘船的人为营养补给，产下了数千枚异形卵。
　　异形女王在港口掠食，为自己的孩子提供营养，短短三个小时里，全部异形卵孵化长成，并学会自己捕食。
　　当帝**队赶到时，这颗星球已经全部被异形占领，存活的人不到十分之一。帝国付出了十分惨重的代价，将这颗星球的异形消灭干净。而这颗星球最终的幸存者，只有十个人，其中，包括刚刚出生便失去母亲的苏辰。
　　这一年，被称为“蔷薇年”。因为这颗星球，正是以四季常开的蔷薇花而著称。可惜经过异形的肆虐后，星球不仅已经不再适宜居住，上面的蔷薇花也全部都凋谢了。
　　正是因为这次灾难，让苏辰从小身体不好，以当今的科技和医疗水平都无法令他健康起来，并最终在六岁那年沉睡过去，被帝国医院宣布为——陷入“不可逆昏迷”。
　　同年，苏辰的父亲带着他，从帝国消失。


第99章　。10。02　回归
　　苏辰找到了自己父亲的坟墓，在一个开满白色小花山坡上；　坟墓边种着两棵梧桐树；　已经长得很高大；　枝枝覆盖，叶叶交通。
　　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
　　在父亲的日记本上，苏辰看到了这两句话；　也知道了；　这座坟里埋葬的；　是他亲生的父母。
　　“蔷薇年”之后，苏辰的父亲将母亲火化，后来带着她的骨灰一起来到这个星球；　他陪伴在化为骨灰的妻子和陷入沉睡中的儿子身边。直到自己死去，请人将妻子的骨灰与自己合葬在一处。
　　生同寝，死同穴。
　　苏辰的父亲除了是一名科学博士外；　同时痴迷古地球文化；　尤其当中的东方文明，所以，才会有墓边的梧桐。
　　这些；　都是苏辰从父亲的日记本里知道到。
　　这座坟没有墓碑，只有两棵标志性的梧桐树。
　　站在父母的坟前，苏辰第一次感受到了那种血脉的羁绊，虽然他已经全然不记得六岁前的事情——换句话说，即便这是个真实的世界，他对自己的亲生父母却全无印象，依然像陌生人。
　　但还是与他在虚拟世界中轮回时不一样。那个时候，他无论如何都没办法与那些他所谓的“父母”建立真实的感情联系，只是带着两分刻意的亲近。而现在，当他看到这座坟时，却有一种既幸福又悲伤的感觉涌上心头。
　　幸福，因为他有一对非常爱自己孩子的父母，而他现在正站在他们面前；悲伤，则因为他面对的，不是他们鲜活的面容，只是一座坟墓。
　　“小辰辰，博士就睡在这里，我们能看看他吗？”
　　爱贝尔从苏辰的口袋里飞出来，绕着墓飞行一圈，没有看到它想看的东西，于是停在苏辰面前，声音软软地向他询问。
　　“不能。”苏辰轻声回答。
　　“为什么？”爱贝尔的声音满是不困惑。
　　“因为，爸爸已经死了，他和妈妈在这里永眠，我们不能打扰他们。”
　　“死了？”爱贝尔的声音更加困惑，它又绕着坟墓飞了几圈，看着苏辰不解地说道，“博士不是在睡觉吗？他还叫我不要打扰他，我以为小辰辰醒了来叫他，他就会醒的。”
　　星际时代，墓葬文化已经消失，人们相信精神可以流传，却不再信仰鬼神。所以人在死后，躯体会被彻底销毁，以纯能量的形态回归宇宙。如果想要纪念逝去的人，可以为其建纪念碑，只要提供死者生前的一些物品和大概生平经历，很多商业机构可以提供不同风格的纪念服务。
　　而那些对帝国做出过贡献的人，会在国家纪念馆中获得一席之地，固定时间开放，供人参观以示不忘英雄和荣誉，表达敬意。
　　所以，帝国的人死后不会下葬，也不会有遗体。
　　苏辰想了想，试图用爱贝尔能明白的方式给它解释，“贝贝，你想想看，这样的条件下，又没有你的帮助，没有人可以睡十年还活着的。爸爸他，和我不一样。”
　　不用一秒钟的计算，爱贝尔就能运算出结果。它回到苏辰口袋里，声音有些闷闷地。
　　“博士睡觉前还这样跟我说：如果我睡着了，不要叫醒我。我以为他只是不想被我叫醒而已。小辰辰，博士是骗了我吗？”
　　苏辰摸了下自己的口袋，用哄小孩子的语气轻声说道：“爸爸没有骗你，他只是和你说得比较委婉，不想你伤心。”
　　“……伤心，现在这种好像能源不足的状态，是伤心吗？”
　　苏辰闻言，在心里叹了口气，轻轻地说道：“是啊。”
　　爱贝尔是一个有了自我意识的人工智能，它的意识，或许在很早之前就已经产生了，但真正形成“我”的意识，却是在苏辰父亲去世前的第三年。
　　一百年前的“机械之乱”犹未真正平息，如果再有第二次，文明的进程是否会受到阻碍，带来社会的倒退。这或许将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但也或许，会成为未来文明进程的契机。
　　我将它留给自己的孩子，作为一份父亲的礼物，也希望他们如我祝福的一样，能够都有美好未来。
　　这是一段记在父亲日记本上的内容，在发现爱贝尔有了自我意识后，父亲并没有立即将其销毁，而是在思考过后，把它留给了自己。
　　苏辰回忆着日记本上的内容，心里浮起酸酸涨涨的感觉。
　　回去的路上，苏辰问爱贝尔。
　　“贝贝，你知道自己有多大了吗？”
　　“当然知道。”爱贝尔的语气有点小得意，像夸耀的小孩子般，大声地回答，“我已经有十三岁又一个月七天了。”它的声音忽然降低下来，带着点扭捏不好意思，“小辰辰，博士说，我比你小，所以，我、我可以喊你哥哥哟。”
　　苏辰微笑了起来，“你当然可以喊我哥哥，因为你就是我的弟弟啊。”
　　爱贝尔顿时在苏辰的口袋里乱蹦起来。
　　这是一颗流放星球，在帝国犯下重罪又未被执行死刑的人，会被流放到这颗星球来。
　　三百年前，这颗原始星球被发现。因为资源未达到开采的最低限度条件，加之地处偏远，虽然适合人类居住，最后也没有定为居住星球，而是被划归为流放星。
　　作为流放星球，这里没有任何高科技产品，没有星际联网，甚至连基本的交通工具和通讯工具都没有，星球上的居民过着很原始的生活。
　　除了每年一次有飞船经过，将新的犯人投放下来，这片星域，就再也没有任何飞船到来。当然，更没有任何人会来探访。
　　这种如同投放垃圾一般，投放犯人的方式，也使得这颗流放星球得了“垃圾星”这样一个名字。
　　三百年来，除了发现这颗星球的探险队外，苏辰的父亲，算是第一个驾驶飞船降落在这个星球的人。
　　苏辰从坟墓返回时，看到家门口站着一个人，一个头发乱糟糟，有点驼背的老头。他蹲在门口的石阶上，手里拿着一杆烟枪吞云吐雾，抽几口还拿烟杆在石阶上磕一磕——这形象，让苏辰想起经历过的某个世界里被称为“老烟杆”的人。
　　看到苏辰走近，老头站了起来，用一双混浊的眼睛上下打量苏辰一番，然后声音沙哑地开口。
　　“你是谁？为什么会住在苏老头的房子里？”老头问得很不客气。
　　苏辰也在打量他，看到他那杆烟枪后，心里已经猜到老头的身份，却没有开口回答，而是静静地看着他。
　　老头围着苏辰转了一圈，声音带上了困惑，“七天前投放犯人的飞船刚刚来过，你是最新的一批犯人？这样年纪小的，还是第一次见到。不过，这是苏老头的房子，你为什么会住在这里？”
　　流放星球三百年来也没增长多少人，整个星球加起来还不到一万人。这些人住得很分散，他们并不喜欢扎堆在一起。尤其有些性格古怪的，可能直到死都没有跟其他人说过话。
　　苏辰看到这个老头，之所以能认出他，是因为父亲在日记本里提到过，他给一个人做过卷烟，作为交换条件，就是在自己死后将他埋在自己选好的坟地。
　　不过，这些事，却是不能说出来的。父亲来到流放星球已有二十年，而他现在的外表却只有十六七岁，流放星球的人又很少会再孕育后代，所以，不会有人相信他是父亲的儿子，说出来，只会引人猜疑。
　　“我是无意间找到这里的，看到房子里没人，所以就暂时住在里面。”苏辰在短暂的思考后说道，末了，又用略带疑惑的语气追问，“怎么，这里不可以住吗？”
　　之所以问这样一句，是因为据苏辰所知，在这里，房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