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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高太太更要突出自己的存在感。

　　赤青从来不知道这些。从录音里听到高太太在他第二次自杀未遂时骂江正楠的一些污言秽语，赤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对不起”三个字有了实体一样堵在喉咙里，咽下去难受，吐出去没用。

　　“我也想要拯救你，但是……”江正楠那天说话一到激烈处就停下了，把握紧的拳头松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继续讲话，“但是赤青你从来不配合我，你什么时候可以正常地思考？你能不能往好的地方看一看，有个人生目标？”

　　赤青机械地想哪里出了问题。

　　“对不起赤青，我没办法救你。我的父母要求我必须和你把关系断干净。”

　　“再见。”

　　一个人在没有能力的时候，想要去承担另一个人的命运，通常没有好结果。

　　后来赤青就留级了，江正楠去了高二。

　　赤青把这些都告诉了江梁坤。

　　自从他知道江梁坤与他一样喜欢男人后，时不时跟他交流一下。

　　开头一律“江正楠是个很好的人”，结尾一律“我很惨，他也很惨”。

　　江梁坤起初还长篇大论地给他开导初恋的阴影，慢慢地就回个“嗯”啊、“哦”啊，有时间了还帮他挑挑错别字。

　　赤青讲多了也觉得腻了。在有人恶意让赤青看到江正楠和他女朋友的合照后，赤青甚至给江梁坤发了“再也不提江正楠”的毒誓。

　　很多事情的走向不应该是这样，真这样走了，却又很合适。

　　江梁坤等赤青不再跟他讲苦情戏了，就天天发养生鸡汤文。

　　他还很担心赤青会不会在他看不到的时候死掉。

　　对话结束语如果是“吃饭去了”，十五分钟后江梁坤必问“噎死了吗”；如果是“洗澡了”，十五分钟后江梁坤必问“淹死了没”。

　　江梁坤有一次没得到赤青洗完澡后的回复，假装送外卖的去找赤青。

　　高太太加班要晚回家，赤青以为是她给他叫的外卖，就开了门。

　　赤青第一眼认出帽子口罩全副武装的江梁坤，并且骂了他。

　　“你是猪吗？”

　　赤青已经很久买骂过人了，不如说他很久没有鲜活的感情了。

　　江梁坤翻了个白眼，觉得自己白担心他了。

　　两人一起坐沙发上看电视，吃外卖。

　　赤青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高太太回来怎么办？”

　　江梁坤：“你自己知道答案的。”

　　这天江梁坤在高太太回家之前就走了，骑着自己的小电驴在寒风中，因为未走非机动车道被抓住罚了二十元。

　　江梁坤：亏大了。

　　十一月中旬，赤青的脚按理来说恢复得差不多了，但他三天两头往江梁坤那里去，几次几番掉拐杖，医生让他继续包着脚。

　　江梁坤得知这个消息后，在台阶上做了个滑梯。

　　人是他踩伤的，真废了也不好。

　　不过赤青一次也没有用过那个粉红色的滑梯，只有流浪猫来玩过几次。

　　等江梁坤发现赤青来他店里的次数多到可以在工作日过夜时，感觉到了点猫腻。

　　“你不去上学吗？”

　　星期四，江梁坤问他。

　　之前赤青用的理由是两天开秋季运动会，他没地方去，来这里过夜。

　　赤青这会儿没骗他了，“被劝退了。”

　　高太太回老家主持外婆的葬礼了，把他寄存在小姨家。小姨讨厌他，就差没在门口立个牌子说“赤青不准进门”，就高太太一厢情愿地认为妹妹很喜欢她儿子。

　　赤青自己联系了赤先生，火速办完手续。

　　“高太太回来怎么办？”江梁坤能想不到高太太能疯狂到什么样子，反正肯定很恐怖。

　　赤青躺在自己从家里搬来的折叠床，手上还拿着单词书，漫不经心地回答：“我知道答案的。”

　　“不读书了，你想干什么？”

　　“我有人生目标。”

　　江梁坤把自己作为反面例子深刻地教育了一下赤青，也不知道他听进去了没有。

　　“那你教我打台球吧。我继承你的台球店，一定会发扬光大的。”

　　赤青现在还学会了说冷笑话。

　　江梁坤很配合地笑了笑。

　　原身是会打台球的，但是他不会。

　　江梁坤等赤青去外面点午餐的时候，把店里所有的杆子都藏了起来。

　　赤青发现这个人很过分，为了不让他学，连扫把都被分尸了。

　　“你去小游戏网站自己玩个台球游戏先练练手。”江梁坤忽悠着赤青。

　　但赤青真去了，并且把台球小游戏打出了隐藏模式。

　　他有点兴奋地把祝贺他打出了隐藏模式的页面截图发给了江梁坤。

　　发完赤青就觉得哪里有点不对。

　　“啊。”

　　怎么就想发给他了呢？





第5章　生而为人4
　　手机屏幕亮起，江梁坤看了一眼，一条赤青发的微信，下面是手机欠费的短信。

　　江梁坤打着哈欠，给赤青回了个早。接着洗头洗澡刮胡子，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出门了。

　　原身的姐姐江怀玉要见他，地点约在某餐馆的包厢。

　　江怀玉经营着连锁美容院，每年的收入很可观。原主的小破店没倒闭，都是姐姐在支持着。

　　江梁坤跟着服务员进入包厢，刚一见面，江怀玉就问：“你男人的情怀卖完了吗？”

　　原身曾对江家人说，自己开店卖的不是台球，而是男人的情怀。

　　“姐。”江梁坤有些心虚，没敢满嘴跑火车。

　　之前怕被江家人认出与原身的不同，江梁坤一直在避免和他们接触。最近是真的穷到一种地步了，他不得不与江怀玉联系。

　　江怀玉显然是知道自己弟弟是什么个德行，直接把银行卡放到桌上，“一年的店租、电费、水费。”

　　江梁坤假意推托了几番，最终将银行卡放到口袋里。他又扒拉了几口菜，打算回去。

　　“你坐下，我有事和你谈。”江怀玉把准备溜走的江梁坤留下，问了些他何时才能正经起来之类的问题，语重心长。江梁坤怕掉坑里，回答的小心翼翼，没想到江怀玉醉翁之意不在酒，真正想问的是最后一个问题。

　　“我听说你最近在和一个小男生走得很近，是吗？”

　　原身以前的狐朋狗友和江怀玉聊八卦聊到这件事，她最开始还不信。自己弟弟喜欢的男生一直是成熟款的，再说都清心寡欲都少年了，天天迷去这个海游泳，去那个海潜水，恨不得天天泡水里，还有时间谈恋爱？还连人都住一起了？

　　江家家风开放，姐弟两个都是江爸江妈意外的产物，从小活得都很浪漫主义，没被约束过。原身向他们宣布出柜，反应平淡得跟喝白开水一样。

　　好奇的江怀玉前天偷偷去了江梁坤的店。

　　看到江梁坤和一个小男生一起出去买东西。小男生的腿不方便，拄着拐杖慢慢走，江梁坤也跟在他后面也是慢慢地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自己笑得很大声，小男生的脸却红了。

　　还看到他们一起回了小破店，去店里的台阶上放了个粉红色的滑梯。

　　这不是谈恋爱是什么？

　　江怀玉赶紧把江梁坤拉出来问问，不能让自己不着调的弟弟祸害了人家小男生。

　　“你就别和我否认了，我自己都看到了。”江怀玉叹了一口气，“那个男生几岁了？”

　　江梁坤怕她多想，随便讲了一句，“十六岁吧。”

　　不过赤青最近在小游戏网站上玩什么xx冰火人、xx矿工，江梁坤心想年龄还要对个折，八九岁吧。

　　江怀玉惊呼，“你这是犯罪你知道吗！”

　　“你想什么呢？我是他的心灵导师，给他指点迷津的。”江梁坤没料到江怀玉一开始就想岔了，“我喜欢什么样的你不清楚吗？”

　　原身的喜欢类型和江梁坤的出奇相似，必须要成熟，但是性格要带点少年时期的天真感，要是再无意中流露出令人心疼的脆弱感就是他的完美的对象了。

　　然后这两个人就单身到现在。

　　江怀玉半信半疑地接受了江梁坤的说辞，不放心地警告他，“你要是祸害人家小男生，会得到报应的，第一个收拾你的就是我。”

　　原身没有感情前科，但在事业上一事无成，靠家里生活，唯一的志向是在俗世生活中当个闪闪发光的神经病。江怀玉一直认为谁能看上原身都是上辈子毁灭了银河系的倒霉蛋。

　　江梁坤把她的警告都应下了，应到一半赤青的电话打过来了。

　　“你不在店里吗？”赤青问。

　　他被锁在门外，敲了门也没人应。

　　江梁坤在江怀玉的注视下，没有多说，“我现在在外面，等会儿就回去了，我再打电话给你。”

　　他挂了电话，挂得飞快，并不满地对上江怀玉探究的眼神。

　　“行吧，你回去吧。”江怀玉挥挥手让江梁坤走了。

　　江梁坤出了餐馆，就给赤青回打了电话，想问他有没有要吃的。

　　电话没通，说话的是个女的：“对不起，您的手机已欠费……”

　　于是江梁坤去超市随意买了点零食，等他回去，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

　　午后的阳光，被高楼大厦切割了好几块。这里平房低矮，那些问题少年偶尔在这里约架，经过一个修理店，不会在意它楼上的台球店，顶多感叹一下这上去的楼梯真是又多又窄，不是人走的。

　　赤青就坐在最上面的台阶上，穿着深灰色的运动套装，白皙的皮肤在暗中非常抓眼。他看着不远处的电线杆发呆，面庞柔和。

　　江梁坤提着两个购物袋走过来。

　　“你回来啦。”赤青低头看下面的江梁坤，有些不稳地站起来。

　　“嗯，可能迟了些。”江梁坤慢慢走上去，开了门，把他买的零食玩具拿给赤青。

　　赤青捣鼓着积木，拼了一个城堡出来。

　　“很厉害。”江梁坤哄他。

　　晾了他一个多小时，江梁坤自己良心上过不去。

　　赤青没给反应，拆了城堡又重新拼，来来回回好几次。

　　“高太太提前回来了。”

　　第四次拼城堡的时候，赤青说话了。

　　“我和她吵架了，然后我离家出走了。”

　　“这是自由吗？”

　　江梁坤看他又在拆城堡，只用左手拆，四个手指特别刺眼。

　　“不是。”

　　江梁坤说：“赤青，你自己去想。不要让高太太替你走你的路，不要让江正楠帮你选择。就你自己赤青，”

　　赤青迷茫地看过来，有很要命的少年感。

　　高太太说赤青你是喜欢吃胡萝卜的，你是绝对喜欢吃胡萝卜的。

　　江正楠说赤青你可以去交新朋友的，只要努力一下下你就可以的。

　　赤青觉得自己在镣铐里，而镣铐是温柔的，打开他让他有负罪感。

　　“那我可以在这里住下吗？”

　　赤青问轻声地问，抬眼悄悄地看江梁坤。

　　“你觉得呢？”江梁坤看向赤青老早就带过来的折叠床，这还需要问？答案明摆着啊。

　　“这是我的房租。”
　　赤青伸过来的手掌中，有一张银行卡，还是宝贝成长卡。





第6章　生而为人5
　　江梁坤拿了赤青的银行卡，良心发现决定带他去吃一顿好的。

　　两人奢侈地打了出租车，到达自助火锅店。江梁坤去挑菜，赤青坐在位子上无所事事。

　　手机已经关机了，赤青转头想看看江梁坤在哪里，却看见另一个姓江的。

　　他们选的位子不太好，正对着门口。江正楠推开门进来，很容易就看到了赤青。

　　一时间很多种感情涌上来，愤怒占了大部分。他把手上的传单扔到赤青身上，大喊：“你多大了？离家出走！”

　　声音很大，但在火锅店内就像水掉落在一片湖中。

　　断了联系很久的高太太突然找上江正楠，请求他帮忙寻找赤青。当年两家人因为高太太的极端行为闹上法庭，关系恶化。如果不是到了迫不得已，她不会再和江正楠有什么接触。

　　江正楠听高太太说赤青离家出走了，更担心的是赤青自杀了。于是他立马买动车票回来，帮六神无主的高太太报警，联系在本地的朋友。

　　明明两人之间已经有了很重的隔阂，江正楠还是把赤青的命拴在自己身上。他厌烦这无休止的麻烦，却也在这其中享受自己的重要存在。

　　赤青捡起一张传单，是寻他的启事。照片是从初中毕业证上复印的，还很青涩，能笑出来，不像现在没点生气。

　　江正楠冷静下来，劝道：“阿姨对你多好你是知道的，不要再做这些让人担心的事情了。”

　　赤青不自觉地把手里的传单揉皱了。

　　即使是在被高太太言语暴力了多年的江正楠眼里，高太太都是一个伟大的母亲。她生下赤青，抚养他，事无巨细地照顾他，为他毫无保留地付出。从这方面来看，高太太真是个好妈妈。

　　江正楠一边捡着地上的传单，一边说：“我送你回去吧。”

　　“如果我回家了，你会失望吗？”赤青问。

　　“什么？”江正楠站起身，发现赤青问话的对象不是他。

　　对象是个穿着蓝色卫衣、牛仔裤的人，身量高大，袖子往上挽，露出结实的肌肉。眼角的鱼尾纹很多，看着不年轻了，却没有老去的感觉。

　　江正楠的印象里面没有他，便挡在赤青身前。

　　赤青重复问了一句：“你会失望吗？”

　　“不会。”江梁坤把手里的东西都放到桌上，没看赤青。

　　不会失望，因为心里早就有了预估线。

　　江梁坤认为自己不是神，不能在四个月内把一个十几年都生活在牢笼的人解放出来。生活在笼子里久了，有些鸟儿甚至会觉得飞翔是一种罪恶。赤青的懦弱就是来自这种罪恶。

　　连死都不怕的赤青，怕会做错事。怕的不是上房揭瓦偷鸡摸狗的这些事，而是不符合别人的期望。

　　他不断地自杀，是因为发现这是一种很好的解决方法：骂他白眼狼的人会少，高太太会向他道歉，身边的人会出于同情而关爱他。他就产生了错觉，以为自己摆脱了一切。

　　江梁坤想过如果成功阻止赤青自杀，未来他会怎样？继续当个小孩子罢了，这时欢喜那时愁。

　　一个人活着，自己痛苦，别人也痛苦，到底要不要消失掉算了呢？江梁坤从接这个任务起就想得头疼。他想让赤青顺着自己的想法走，但效果不佳。

　　江梁坤扔了一瓶汽水给赤青，说：“你自己决定。”

　　有句话是这样说的，如果我没见过太阳，我本可以忍受黑暗。

　　江梁坤不知道赤青能忍多久，只知道最后自己一个人吃了火锅，服务员还在他对面放了一个玩偶熊。

　　盯着玩偶熊的眼珠子，江梁坤很无聊地给它取了个名字赤橙。

　　离家出走的闹剧上演了三天，赤青回到家里，被高太太一把抱住。

　　高太太这几天没睡好，嗓子也哭坏了，一下子老了几岁。

　　“谢谢你，江正楠同学，只是我现在不方便招待你。”高太太过河就拆桥，讲话硬邦邦的。

　　江正楠没想到高太太对他连面子情也不讲，就不自找没趣，直接走了。

　　赤青虽然发了“再也不提江正楠”的毒誓，但还想把这与江梁坤提一提——江正楠是个很好的人，可惜结局是他和我都很惨。

　　上一次赤青与高太太吵了一架，两人不欢而散，赤青悄悄离家出走，高太太不敢再用强势的态度。

　　她把赤青拉到餐桌前，从厨房端了许多菜出来。

　　“看，这些都是你喜欢吃的。”高太太一个劲地给赤青夹菜。

　　“我不饿。”赤青把碗往前挪了一下。

　　高太太不在意他的话，自顾自地讲话，“你看你出去这么久，你肯定没吃好。你从小就说妈妈做的菜最好吃，不是妈妈做的饭都不吃，小青……”

　　“我没说过。”赤青直视着高太太，一字一顿，讲得清楚。

　　赤青从未表达过类似的观点。

　　一直被赤先生否定打击的高太太，把被肯定的愿望都寄托在赤青身上。

　　“不是，小青，你不能这么对我！”高太太拍着桌子，情绪激动，“是不是、是不是赤恒那个王八蛋找你了？”

　　“是我生的你！”

　　“你半夜生病，哪次是赤恒送你去医院的？”

　　“你能在学校读书，是我托了多少人的！你却找赤恒去退学！”

　　“小青，你能不能不要对我这么残忍？”

　　从前的这种时候，赤青会伤害自己，来停止高太太细数他从小到大欠了她多少。

　　高太太一直吃这套。她会惊慌失措，会反省自己的错误，然后忘记，恶性循环。

　　所以说自杀最好了。

　　赤青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间，不理会高太太。

　　他打开关机许久的手机，直接给江梁坤打了一个电话。

　　手机里面传来很喧闹的声音，赤青问：“你在哪里？”

　　“在小广场看大爷大妈们跳舞。”江梁坤饭后积食，在小广场散步。

　　“我想见你。”赤青有些等不及，语气急促。

　　江梁坤慢悠悠地晃在广场上，“干什么？”

　　“我们应该计划一下怎么自杀。”

　　江梁坤看了眼手机。
　　12月8日，距离2月7日还有六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