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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吃点儿。”钟扬又掰了半个烧饼给她，补了句：“女同志有点肉比较好。”
　　　　　　唐欧拉接过了饼，却不知道怎么接话。
　　　　　　“钟扬——？！”
　　　　　　忽然，一个远处的、略带疑惑的声音隔空响彻大堂。众人纷纷一顿，慢动作似的朝声源处看去。
　　　　　　唐欧拉跟着看了过去，钟扬则不自觉地站了起来。
　　　　　　“妈、王姨、陈叔、郭大爷。”他礼貌地一一问候着眼前这站成一排的四位中老年朋友们。
　　　　　　唐欧拉傻愣愣地看着，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手里的烧饼，缓慢起立。这四位朋友身穿标有“青春无极限”字样的统一户外服，头戴钓鱼帽，手拄登山杖。其中三位都挺慈眉善目的，面露着惊讶，欣喜非常。独独边上这位阿姨有些奇怪。她虽然皮肤娇好、五官端正，但气质十分复杂。
　　　　　　这阿姨新烫得头发估计不怎么受控制，小卷卷俏皮地从帽子边缘飞扬而出，配上她这张略显惆怅的脸，有些不大相配。唐欧拉估计这位就是钟扬的妈妈，俩人眼睛有些相似，但感觉却完全不一样。
　　　　　　“你怎么在这儿呢？不是说今天有事？”钟妈妈蹙眉质问儿子，眉宇间都是愁色。
　　　　　　“刚办完事，带朋友过来吃午饭。”钟扬大方解释。
　　　　　　“嗯……那你慢慢吃，不用记挂你妈我。”钟妈妈轻声说完，立刻扭头对旁边的友人感叹道：“桂英啊，走吧，咱们换一家吃去，省的我儿子不自在。”
　　　　　　钟扬低头苦笑，唐欧拉顿时傻眼。
　　　　　　这阿姨是不是过于感性了？还是她漏了什么信息？头回见一位中年阿姨埋怨儿子的时候活似被抛弃一般，声音虽不凄厉，台词也不算夸张，但那副“你怎么能如此对我”的表情，真可谓悲凉。
　　　　　　“妈……”钟扬上前一步，把母亲大人拉到自己的座位上，接着指了指旁边的空位对各位叔叔阿姨说：“一块儿坐吧。”
　　　　　　“哎哎哎，好、好。这家店可是不好找位子！”
　　　　　　“就是就是！每回来了都得等！”
　　　　　　“那就不客气了啊！”
　　　　　　叔叔阿姨们絮絮叨叨、毫不客气地陆续就坐，钟扬又是替他们拿碗筷，又是挨个端上羊汤的。伺候完他们，他看看唐欧拉，满脸歉意。接着转身快步要了两把凳子后，放到桌边。他一屁股坐下，示意她也坐。
　　　　　　唐欧拉看着这挤死人的小空间，和自己剩下的这半碗羊汤，一点食欲都没有了。
　　　　　　她木木地站着，不准备坐下去。可谁知刚准备开口就被钟扬拉到了位子上，一把塞回刚才那半块烧饼，面儿上说：“多吃点儿，别浪费。”
　　　　　　然后却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告诉她：“忍忍，马上就能脱身。”
　　　　　　“……”唐欧拉拿着半块烧饼，看看诸位中老年朋友们，又看看钟扬，真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姑娘你叫什么啊？”钟妈妈发出轻声细语般的询问。儿子平时什么都不告诉她，到现在她都不知道他有没有个女朋友。平时见他一面比登天都难！
　　　　　　钟扬替她回答：“叫她小唐就行。”
　　　　　　“哦。”钟妈妈瞥了儿子一眼，“小唐，你在我儿子公司上班吗？”
　　　　　　“没有。”唐欧拉觉得耳朵有些痒。她不习惯这种柔里柔气中夹杂着些阴阳怪气的声音从一位中年妇人嘴里发出来。忍不住偷偷看向钟扬，用眼神再次告诉他：她想走了。
　　　　　　钟扬接收到她的信号，笑容中带着歉意，眼神示意她：很快很快。
　　　　　　“钟扬，这是你女朋友？”叫王桂英的胖阿姨，笑眯眯地开始八卦。
　　　　　　钟扬摇头：“小唐是我们公司的合作对象。”
　　　　　　“哦，合作对象啊。”胖阿姨嘴里这么重复着，表情却写着十万个不信。末了，还不忘跟两位叔叔交流下眼神。
　　　　　　“小唐你有男朋友了吗？”钟妈妈试着虚情假意地笑了笑。她注意到这姑娘刚才竟然露出了一丝惊悚，难道她儿子配不上她？！
　　　　　　“有了。”钟扬再次替她回答。
　　　　　　“……哦。”钟妈妈阴阳怪气地看了唐欧拉一眼，低头喝汤。
　　　　　　唐欧拉莫名其妙，扭头跟钟扬对视。
　　　　　　“这就走。”他靠近她耳朵边低语了这么一句，坐直身子后对四位老人说：“我们也吃得差不多了，待会儿还有些事去办，您几位慢慢吃。”
　　　　　　“这就走啊？”
　　　　　　“是啊，吃饱了吗？”
　　　　　　钟妈妈脸拉得是真长，“啪”的一声放下筷子，叹着气哀怨：“唉……你们就别问了，他想走就让他走吧。”
　　　　　　“……”唐欧拉体会到一种翻白眼的陌生冲动。
　　　　　　钟扬却早习惯了，笑着安慰母亲：“我过几天回去多陪陪您，今天是真有事，您几位吃好喝好。”
　　　　　　“是啊，孩子的事业要紧。我们家那兔崽子还整天忙得连口水都喝不上呢，更何况钟扬了！”
　　　　　　“是啊，我们这些人里还是你最有福气！”
　　　　　　“可不是么！”
　　　　　　友人们显然也习惯了这种场景，都跟哄小孩儿似的劝着这位中年妇人。
　　　　　　可就算是这样，他们俩人走出羊汤馆的时候，唐欧拉还是能感觉到背后那股充满着些许邪气的空虚寂寞冷。
　　　　　　“不至于被我妈吓傻了吧？”钟扬关上车门，笑着看了眼惊魂未定的唐老师。
　　　　　　“……没有。”唐欧拉说谎的时候声音比较小，气比较虚。
　　　　　　钟扬乐了乐，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解释给她听：“我妈这人呢，大概是你能见过的最悲观消极的人类。她就是有种能把身边的一切事都过度解读到几乎要痛苦致死的地步。今天这出根本就不叫戏。”
　　　　　　“……”
　　　　　　钟扬拍拍她的肩膀，拧开瓶盖后递给她瓶水：“来，压压惊。”
　　　　　　唐欧拉接了过去，喝了几口后，开始沉默。直到汽车重新驶回环路，她才慢吞吞地告诉他：“……呃，你妈妈……确实有些与众不同……”
　　　　　　钟扬剑眉一挑，回应她的，是一阵爽朗的笑声。

　　　　　　第12章

　　　　　　时光进入11月中旬，雾霾肆虐。
　　　　　　唐欧拉这身类似生化研究人士的专业装备，几次遭到旷云工作人员的关注和窃笑。其中以张大伟为首，他甚至计划着，明年万圣节要扮她！
　　　　　　唐欧拉最近渐渐觉得这些人越来越放肆了，喝过一次酒，又吃过几顿烧烤之后，俨然一副你我不分的模样。
　　　　　　虽然知道钟扬不是很在乎这算法能不能成，但她一向很有契约精神。所以照例会在下午5点左右抵达旷云科技，被迫跟热情洋溢的小伙伴聊过闲天之后，进入小会议室跟陈凯杰聚头。
　　　　　　今天也不例外，只是他们聊闲天的过程中，一团仙气突降，一位貌美如花的仙女姐姐骤然下凡。
　　　　　　旷云是没有前台的。它们门前的自动识别系统会告诉里头的行政人员谁来了。认识的自然会进来，不认识的，门不会动，人工切入询问来人。
　　　　　　这位能这么自然就出现在办公区域的仙女，一看就是熟人。
　　　　　　漂亮的女人很多，但为什么说仙女呢。是因为有种女人总能把自己弄得跟在仙境似的，一举手一投足间不露一丝凡尘气，优雅大方、恰到好处。
　　　　　　这仙女的头发非常标准，及胸的大波浪，配合1米65左右的身高极为合适。容貌自然非常姣好，眼睛尤其漂亮，笑盈盈的，散发着类似温柔的讯息。
　　　　　　黑色细腿牛仔裤配深紫色收腰短款外套，样式简单却把好身材展现得淋漓尽致。淡紫色的轻薄丝巾自然地围在脖子上，让她这套深色系的装束瞬间亮了起来。
　　　　　　黑皮靴，黑包，行李箱也是暗色系的。浑身上下没有一个LOGO，整套行头非常和谐，毫无突兀之处。
　　　　　　这是个远看、近看，从容貌到打扮上都挑不出毛病的美人。
　　　　　　“魏蔓姐！天啊！你刚下飞机吗？”
　　　　　　“天啊！蔓姐！老大知道你回来了吗？他这会儿不在公司！”
　　　　　　“蔓姐我好想你啊！”
　　　　　　“蔓姐，带好吃的了吗？！”
　　　　　　围观的人迅速增多，你一句我一句地表达着对来人的欢迎。
　　　　　　甄心没去凑热闹，而是拉住角落里的唐欧拉，偷偷趴在她耳朵边说：“这就是老大的女朋友，魏蔓，号称‘完美女神’。”
　　　　　　唐欧拉收回视线，“嗯”了一声，准备转身去会议室。
　　　　　　“哎，走什么啊！”甄心把她拉了回来，接着小声嘀咕：“你看看是不是很完美，永远这么完美！我怀疑她一定没事就偷偷对着镜子练习微笑，你看那角度像不像设计过无数回的？”
　　　　　　唐欧拉瞥了眼在人群中一一微笑作答的美人，不予评论。
　　　　　　甄心又说：“我不喜欢她。”
　　　　　　唐欧拉掰开她握着自己胳膊的手，淡淡地告诉她“人家漂亮是事实。”
　　　　　　“她不配我们老大。”
　　　　　　唐欧拉背好包，迈开腿，送了她一句：“感情是人家两个人的事，不以你的意志为转移。”
　　　　　　“……哎！”甄心噘嘴瞪眼。
　　　　　　唐欧拉并不理会，漫步迈进小会议室。
　　　　　　陈凯杰早早就已经等在里头了，一见她进来，立刻上前拉椅子，一副绅士做派。
　　　　　　“谢谢。”唐欧拉入座。渐渐习惯陈凯杰从万圣节那天之后，就开始对她实施的一系列攻势。她知道这是种讨好和展示自己的行为，常用来求偶。
　　　　　　张大伟那天承诺的要替她物色人选的话，倒是兑现了。只是第一次见面之后，她就察觉出了端倪。因为他带来的人，几乎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极力衬托出陈凯杰的优秀。
　　　　　　唐欧拉无奈，目前对如何择偶这件事的知识储备尚在完善中。
　　　　　　“待会儿结束之后，我请你去看场电影？”陈凯杰从张大伟那里听来了很多招数。
　　　　　　唐欧拉摇头：“我不爱去电影院看电影。”
　　　　　　陈凯杰有些尴尬，挠挠头，推推眼镜，不知道怎么接话。
　　　　　　唐欧拉见他这样，决定如实告诉他自己内心的想法：“陈总。”
　　　　　　“啊？”
　　　　　　“我觉得在人们在相互了解的过程中，展现最真实的自己才是最佳策略。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了解这个人是不是合适自己。你觉得呢？”
　　　　　　“嗯，我同意。”
　　　　　　“所以我不觉得你需要去学习那些平时做不惯的事，自然地表现出最真实的模样就行。”
　　　　　　“……嗯！太对了！唐老师，我也一直这么觉得。但是张大伟——”
　　　　　　“张大伟自己还单着。”唐欧拉淡淡地提醒。张大伟的强项是他庞大的人际关系网络，别的才能还没怎么看出来。
　　　　　　陈凯杰重重地点头，一秒就决定要重拾那个真实的自我。
　　　　　　“其实我也不喜欢看电影，太浪费时间了！”
　　　　　　唐欧拉扯扯嘴角，算是回应。她只是不喜欢去电影院而已，有些电影还是挺好看的。
　　　　　　“那个……”陈凯杰有些不好意思，但既然决定做自己了，所以也就大着胆子问了，“你觉得我怎么样？”
　　　　　　唐欧拉停下手里的动作，仰头看他，细细地看。
　　　　　　陈凯杰被盯得有些不自在，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陈总……”她缓缓开口，表情有些疑惑：“我跟你确认一下。”
　　　　　　“好，你说。”
　　　　　　“你是喜欢我，进而想追我，所以现在问我觉得你怎么样，对吗？”
　　　　　　“……嗯，对。”陈凯杰木讷地点着头，脸不自觉地发烫。
　　　　　　唐欧拉扬起眉头，一脸好奇地问他：“你喜欢我什么？”
　　　　　　陈凯杰嗓子眼发痒，忍不住咳了几下。他……这、这该怎么回答。他本来就没搞过几回对象，而且都是女方主动的。想起以往被问起这问题时候的可怕经验，他不确定能不能照实说。男女交往里头的弯弯道道特别多，万一说错了怎么办？
　　　　　　“你不知道喜欢我什么？”唐欧拉很是惊讶。
　　　　　　“呃……不是！我就是……”陈凯杰犹豫片刻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我觉得你很优秀，跟优秀的人在一起非常省心省力，不用费什么劲就能保持心情舒畅。”
　　　　　　“哦……”唐欧拉恍然大悟，“省劲儿啊。”
　　　　　　“呃……”陈凯杰觉得这话不好听，可又无从反驳，憋了半天才找补道：“主要是优秀，一种异于常人的优秀。我喜欢优秀的人。”
　　　　　　“哦。”唐欧拉点头做思考状。
　　　　　　“那……你觉得我怎么样？”陈凯杰小声提醒，他还在等答案呢。
　　　　　　唐欧拉回神，说：“我觉得你还不错，不过不确定适不适合做伴侣。”
　　　　　　“你的那些要求我都满足啊。”陈凯杰赶紧提醒她。
　　　　　　“嗯，这个我知道。但是我现在觉得在寻找伴侣的这个课题中，还缺少点什么因素是我没考虑进来的。我决定再慢慢思考一下。不着急。”
　　　　　　陈凯杰默默听着，一方面觉得在理，一方面又觉得疑惑。
　　　　　　“好了不说这些了，进展到哪了？”唐欧拉言归正传，一秒回归到专业状态。
　　　　　　“嗯。”陈凯杰也非凡人，投入的速度同样快，“我今天下午找到个矛盾点，你看看。”
　　　　　　两人瞬间转换成研究模式，认真做着讨论，对外头闹哄哄的世界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
　　　　　　钟扬一回到公司就被夹道欢迎，直接推送至女友面前。他早知道魏蔓要来这儿，不然也不会这个点赶回来。
　　　　　　安抚了一下起哄的人们之后，直接把魏蔓领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许久没见面的一对情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后各自露出一抹复杂的微笑。
　　　　　　魏蔓伸出手来，钟扬抱住了她。她拍了拍他的背，他也拍了拍她的。然后同时放手，继续回归互看对方的姿势。
　　　　　　“怎么——”
　　　　　　“你——”
　　　　　　两人默契地同时开口，又同时住嘴。
　　　　　　魏蔓笑了，表情有些感伤，略带委屈地埋怨他：“对我这么客气干什么？”
　　　　　　钟扬苦笑，不得不承认这么久没见，确实有些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面对她。
　　　　　　“钟扬……”魏蔓放柔了声音，又抱住了他，把脸埋进他的胸膛上，呢喃着：“我真得好想你……咱们别冷战了，好不好？”
　　　　　　“冷战？”钟扬以为这几个月的疏离是分手的前兆，原来是冷战啊？
　　　　　　“嗯。”魏蔓稍带着丝哭腔，控诉他：“你还真是狠心！一个电话都不主动打给我！你知道我多想你吗？我每天晚上都背着室友偷偷哭！”
　　　　　　钟扬叹气，拍拍她的后背以示安慰。虽然知道伤人，但有些话还是要说明。
　　　　　　“小蔓，你应该知道我——”
　　　　　　“我知道。”魏蔓抬起头打断他，伸出一个手指贴到他嘴上，善解人意地说：“我知道你不想结婚。我这段时间也想明白了，既然我这么爱你，为什么非要逼你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呢？其实仔细想想，那一张纸也不能保证什么。你对我这么好，我不知道哪来的那些不安全感。”
　　　　　　钟扬惊讶于她的变化，一时哑口。
　　　　　　“傻了吗？”魏蔓俏皮地点点他，敏感地察觉到了他对自己这种亲昵举动的不适应。
　　　　　　钟扬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脑袋。希望她真能变回之前的那个善解人意又风情万种的独立女性。
　　　　　　“饿了吗？”他决定不再胡思乱想，走一步看一步。
　　　　　　“嗯！饿死了呢，我想吃日料，你带我去吃我最喜欢的那家店！”魏蔓一边歪着脑袋撒娇，一边紧紧地抱着钟扬的腰杆，贪婪地闻着他身上的味道。
　　　　　　“你想吃什么都行。”钟扬低头微笑，按下内线让助理去定位。
　　　　　　魏蔓温柔地看着他，眼神充满了爱意。
　　　　　　接着她话匣子大开，告诉了他一堆琐事和趣事。她想弥补这几个月来的空档，好尽快消除他心里的不适感。
　　　　　　她一向擅长这些，所以钟扬听得下去。

　　　　　　第13章

　　　　　　吃了想吃的日本料理，又狠狠地叙了一番旧之后，魏蔓被钟扬送回了家。
　　　　　　她住的地方是个两居室，面积虽然不大，但好歹是自己的房子。
　　　　　　卸掉一身束缚之后，她瘫倒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回想着刚才吃饭时候一幕幕，也回想着这近三年以来的一切。
　　　　　　累，是最大的感受。
　　　　　　为了头顶这片瓦，为了能在这座吃人不吐骨头的大城有这么一小片容身的地方，她已经疲惫不堪了。
　　　　　　28岁的年纪不小了，想定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想法。只可惜两年多的青春和付出，换来的不是同等的回报，而是男人的疏远冷淡。
　　　　　　她也不是不能再找着想结婚的对象了，只是他们都比不上钟扬。
　　　　　　他的旷云科技，以及他这个人，都是不可多得的。现阶段的她不可能再找到比他更好的了。
　　　　　　现实吗？
　　　　　　也许吧，但面包和爱情在她这里从来就不是可以相提并论的选择题。
　　　　　　逼婚那套她早知道行不通，之所以还是会那么做的原因也很简单。不背水一战的话，他们就永远会停留在你好我好大家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