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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抬头，是昨晚留宿在他宿舍的秦嘉洛。
　　秦嘉洛神情严肃，拿过他手上的吉他，慢慢装回王致一背上的吉他盒里，又将盒子从他肩上卸下，抗在自己肩上。
　　“不是兄弟你这是什么意思？”梁辉懵了一下。
　　“这把吉他是绝版的，你知道么？”秦嘉洛的态度略显冷淡。
　　“我知道啊，雷音绝火的联名款嘛，那他王致一再怎么喜欢，也不能当命护着啊！”梁辉急了。
　　秦嘉洛摇摇头：“你错了，这就是他的命。”
　　从火场出来的时候，王致一只觉得头晕恶心，眼前成片的景色似乎都变为浮影，虚幻地飘在地面上，若隐若现。
　　只有一个人的身影无比清晰。
　　她虽然站得离他挺远，但仿佛一直在注视着他。
　　王致一想叫她一声，刚要开口，却见她转身离开了。
　　她不再回头，那清晰的背影，没入无尽的虚浮中。
　　他深叹一口气。
　　他们之间，真正地，结束了吧。
　　火灾过后，王致一在医院躺了几天便出院了，出院后等待他的第一件事，便是乐队解散。
　　“致一，这件事我和孙奇帆都想了挺久。”梁辉在学校临时腾出的学生活动室里，郑重其事地对他道。
　　王致一取出自己从火场里抢救出来的吉他，弹了几个音出来，点点头：“嗯，你们说。”
　　“快大三了吧，你有什么打算？”梁辉问他。
　　王致一垂下弹弦的手：“继续写歌，我签了公司，还有几场选秀参加。”
　　梁辉看他许久，又问：“那你不打算出国继续深造了？”
　　“嗯。”
　　孙奇帆在一旁用手默默捋着自己的头发。
　　“咱们乐队风格实在是太小众，太奇怪了。”梁辉道，“每次写歌我们几个人都要争好久，真的好累，火灾一过，设备东西也烧了，趁这个时候解散，大家都轻松。”
　　“是啊。”孙奇帆道，“玩了两年还是只能在酒吧唱唱歌的水平，我们不是搞流行的材料。”
　　“我也觉得。”梁辉道，说罢，他和孙奇帆一齐看向王致一。
　　宋佳音在一旁不发表意见，也看着王致一。
　　王致一拧开手旁一瓶矿泉水，仰着脖子惯了几口，喉结随着吞咽动作滑动着，他喝完，盖上水瓶盖，低着头，仍沉默着。
　　“我还是想去国外研究古典音乐了。”梁辉见他不说话，继续开口道，“搞乐队浪费了不少时间，而且我发现这两年我也不是特喜欢。”
　　“大家都是正儿八经从小巴赫肖邦练到大的，当然摸不准流行。”孙奇帆道，“说起来还是选择问题。王致一，表个态吧。”
　　“乐队解散。”王致一平静道，“这两年谢谢你们，以后大家好好做各自的事吧。”
　　孙奇帆和梁辉看着他又一齐沉默了。
　　“你真打算好签公司搞流行乐了？”梁辉忍不住道，“王致一，我记得你刚进校弹冬风，弹唐璜的时候，我是多羡慕你知道吗？你总说你缺钱，你这几年给人教钢琴给人写曲子串场，还不够吗？什么时候你才能停一停，为自己着想一下？”
　　宋佳音想说什么，正要开口，被王致一一声清嗓挡了回去。
　　“我又不是钢琴系的。”王致一扬起嘴角笑了，“我更喜欢吉他你们看不出来吗？钢琴……这一年都不怎么练了。”
　　梁辉听见他的话有点激动，一下站起身：“王致一，这把火我觉得烧得真是好，咱乐队那么多东西都烧了，你知道我当时看着那把火，我心里什么感觉吗？真爽，真幸运，咱们这个乐队，也该解散了，快大三了，哥们陪你玩了两年，我真的不想看你……浪费自己。”
　　“搞流行乐是浪费自己？”王致一一脸不解，“我从来不觉得我做的事是浪费自己。”
　　“你……”梁辉脸色一阵白一阵红，气得不知该说什么好，“王致一，我们是觉得你有天赋，不该这么浪费，我不是说流行乐不好，但大家不都更希望你去弹巴赫李斯特？”
　　“我们当时跟你搞乐队，不就想看看咱有没有能力把流行和高雅风格结合起来吗？这两年下来证明我们失败了，失败就失败，但你不能陷进去啊！你让周教授怎么看你！他那么看重你！”
　　孙奇帆看梁辉那激动的样子，连忙起身按他坐下来：“王致一，梁辉对你这么说，纯粹出于兄弟情谊和惜才，大家都不想看你这么荒废下去是不是？要不这样吧，你说你缺多少钱，大家给你捐，我们这种家里也不缺那个钱儿，哥们只有一个愿望，把心思放在理想和艺术上面，别自暴自弃。”
　　梁辉坐下来，王致摇了摇头，伸个懒腰道：“行了，我知道你们的心思，不过我确实对古典音乐那种没心思研究，我的理想，就是做大众流行乐，而且，你们知道我大一把我做的那些狗屁高雅歌拿给周教授看的时候，你们知道他怎么说？”
　　“怎么说？”宋佳音问。
　　“王致一，你这种程度，完蛋！”王致一学着周教授那一副生气的模样说完这句话，哈哈笑几声，声音又突然冷却下来，“以后烟袋街就这么散了吧，这两年你们陪着我，辛苦了。”
　　他说罢，提着自己的吉他就离开了临时活动室。
　　当年进校他写歌，一度陷入古典和流行音乐的迷茫夹缝中，写的东西都是四不像，也还是周教授当时知道他家里的苦衷和他心里真实的想法，才鼓励他去进行流行乐创作。
　　音乐本不分高低，但他所在的央音学院，大家都是全国各地的拔尖人才，从小耳朵里接受的是古典乐的洗礼熏陶，自然把心思放在追求更高境界的高雅艺术上。
　　“致一哥。”宋佳音远远从身后追上来，气喘吁吁道，“咱学校没流行乐这个系，整个学校风气就是不偏好那个，但不代表它不好……梁辉孙奇帆他们是为你好，就是说话直……你别介意，我知道你的难处，我可以帮你……只是我也希望你……回来继续弹钢琴作曲……”
　　王致一顿住步子，转头看向她，举了举手里的吉他：“佳音，你也觉得我玩吉他比不上弹钢琴是吗？”
　　宋佳音想了很久，才犹豫地点点头：“我只是觉得钢琴更能展示你的才华而已……”
　　“果然。”王致一并不惊讶，“但吉他也是个好东西，钢琴是金子，那吉他就是块的石头，你只是从外表看觉得它廉价，但是当你剖开它看的时候，你才能发现里面装的其实是块好玉。”
　　“而且不管钢琴还是吉他，写一首大众喜欢的流行歌，才是我的理想。”他补充道。
　　他的父亲王国华是个商人而已，对音乐艺术的了解远没有他在这所学校的任何人多，小时候他逼他练琴时，都是拿一只大音响放着，里面播周杰伦陈奕迅，让他听曲子盲弹，从小父亲灌给他、熏陶他的，都是那些被学院里大部分学生排除在外的流行乐而已。
　　他乐意做流行乐，无论是因为现实的重负，还是因为理想。
　　宋佳音听完他的话，哑口无言。
　　“你不了解我。以后好好做自己的事吧。好好上学，加油。”他说完，转身离开。
　　“等等。”宋佳音却抓住他的衣角拦住他，“你不是喜欢学习好的人吗？”
　　王致一顿了一下。
　　宋佳音低着头，声音略有颤抖：“那为什么自己不先做个好学生？至少在音院，没有流行乐系通俗唱法，你就不是个好学生。”
　　王致一听完她的话，笑着耸耸肩道：“我在学校从来不是好学生。”
　　“那不是好学生为什么非要喜欢好学生？”宋佳音声音放大了些，咬咬唇继续道，“你觉得你和好学生，会是一路人吗？你和梁辉孙奇帆他们，都不能成为一路人……你凭什么觉得……”
　　宋佳音深吸一口气，浑身颤抖着说出那句她憋了很久的话：“你凭什么觉得，你和B大高材生就是一路人？”
　　王致一愣了一下，转过身，他盯着宋佳音，一瞬间的惊异过后，心中汹涌起一片翻飞的浪涛。
　　“宋佳音。”他叫了她的全名，神情严肃，声音里略带冷意，“以后这种话，不要说第二次，好么？”
　　宋佳音眼里溢出些泪，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知道自己刚才冲动了。
　　“我本来想找个时间跟你好好谈谈的。”王致一看着她，略显惆怅和无奈，“算了，就现在吧。我大概知道你心里的想法，但我不喜欢你。”
　　宋佳音只觉脑袋轰地一下。
　　“是那种连考虑也不会考虑的不喜欢。”他平静的声音，仿佛一把冰冷锋利的刀。
　　一下一下，割在她心头。
　　但我不喜欢你。
　　是那种连考虑也不会考虑的不喜欢。
　　他说得这么直接，这么轻而易举。
　　“如果你觉得我们的同学关系不能再维持，那以后就不要联系了。”王致一继续道，“如果你觉得还可以维持，那以后，不是必要情况，少联系。”
　　宋佳音低着头，明明眼泪已经一滴一滴打在灰色的石板上，却还是嘴硬：“行啊，喜不喜欢你，本来就是我自己的事，好，我知道了。”
　　“以后能少联系就少联系吧。”她咬着牙，抬起头，盯着他。
　　“我也不想耽误你，所以直白了点，对不起，谢谢你。”王致一说罢，转身离开。


第43章　手表
　　一年后。
　　大三；　暑假。
　　宿舍里又只剩李安游和小桃子两个人。
　　这个暑假李安游依旧没有回家，在一家券商做实习工作；　小桃子也找了实习，因为家住本地的缘故；　经常学校、家、公司三头跑；　她觉得自己已经够累的了，但每次回宿舍见到满脸疲惫的李安游；　她就觉得自己根本不算什么。
　　“安游。”有天晚上，小桃子看着疲惫的她回宿舍；　终于忍不住问，“你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李安游揉揉眼，坐在书桌前，反应了一下小桃子的话；　才道：“有什么事？”
　　“不是……”小桃子想了想；　“我怎么看你年年不回家呢？不仅暑假不回，寒假也不会，我感觉，从上大学开始；　除了大一寒假，你就没离开过北京吧？”
　　李安游脸色瞬间沉下几分。
　　小桃子看她的样子，立刻明白自己戳到了她的痛处；　道：“不是，我就随便问问。”
　　“我家……是有点问题，不太想回去。”李安游不愿多讲。
　　大一寒假那次回家以后；　她就知道自己再也受不了徐欣，虽然听她讲过她悲惨的遭遇，但她还是无法认同她的作为。
　　如果她只单纯是和白阿姨在一起也就算了，可大一那个寒假回家，她撞见过好几次，徐欣趁白阿姨不在时，经常带不同的女孩回来过夜。
　　那些女孩中，有的甚至和她同岁。
　　“哦，好。”小陶也不难为她，“但你别太累了，安游，我感觉你这儿拼下去，会把身体累垮的。”
　　“嗯。”李安游只轻轻应一声。
　　小桃子看着她一脸担忧，依旧不放心：“真的安游，打从大一开始我就觉得你太拼了，是，咱们学校牛逼的人太多，但你给我的感觉，是比他们还要拼命。”
　　“没有啊。”李安游脱下外套收拾着沐浴用品，“我只是习惯而已，而且我打算出国，一直在准备材料，所以忙一些。”
　　“哦。”小桃子点点头，不多争论，“你想好去哪所了吗？”
　　“最理想的哥大或哈佛吧。”李安游又道，“你呢？”
　　“我啊。”小桃子想了想，“和你差不多。”
　　“那一起加油。”李安游笑笑，拿着沐浴品起身走到宿舍的独立淋浴室里，刚打开花洒冲了几下，她立刻反应过来，自己忘了摘手表。
　　“小桃子。”李安游在淋浴室门口叫道，“你帮我放一下表可以吗？”
　　小桃子应声赶来，接过李安游手上那只用水晶石串起的手表，她知道李安游将这只表戴了三年，不过今天，她还是第一次正式摸它。
　　真是一只好奇怪的手表啊，小桃子仔细摸着冰凉的水晶石表带。
　　等李安游从浴室里出来时，小桃子一脸八卦地看着她，连忙指指放在她桌上的手表道：“安游，你给我讲讲呗，看你把这表戴三年了，它有什么故事呀？”
　　李安游愣了一下，道：“没有啊，就是一个同学给我的毕业礼物而已。”
　　“不是吧？”小桃子一脸不相信的表情，“毕业礼物？送你东西的是男的女的？”
　　李安游知道她想问什么，无奈地道：“男生，但我们是纯粹的友谊，你别多想。是我原先那只表带正好磨坏了，这个结实经用，我就一直戴着它。”
　　“安游，你撒谎了哦。”小桃子一脸坏笑地盯着她。
　　“没啊。”李安游不解。
　　“这个表真是你的毕业礼物？你确定？”小桃子拿起她桌上的手表，将上面的水晶石翻了个面递到她面前，“你看看上面写的，明明是‘生日快乐’！”
　　“什么？”李安游眉头一皱，连忙接过手表。
　　这上面有字吗？怎么戴了三年她都没发现？
　　李安游仔仔细细看着水晶石表带里侧的文字，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写着“生日快乐”几个字。后面还跟了一个人的落款。
　　ZY。
　　居然是ZY。
　　她觉得头晕了一下，捏着表的那只手开始颤抖。
　　“怎么了？”小桃子看她失神的样子，忙问，“这上面的ZY是谁啊？你高中同学？你可别告诉我是那个明星ZY啊。”
　　李安游努力让自己一直压制得很好的情绪冷静下来，她平静地摇摇头：“不，他只是我的高中同学罢了，我生日刚好在毕业，他就把这东西一块当毕业礼物送我了。”
　　她说罢这句话，连头发也顾不得吹，就爬上自己的床躺下了。
　　只一个转身的功夫，小桃子就见李安游没了影，她惊了一下，看看表，朝已经躺在床上的李安游喊道：“安游！这还不到十点啊！”
　　“嗯，我知道。”李安游抓着手上的那只水晶石表，一脸的极度平静，“你不是说我太拼了吗？我今天想休息休息，早点睡。”
　　“哦，好。”小桃子有点跟不上她转变的节奏。
　　去年夏天有档节目很火，叫《未来之音》，明明原本只是不温不火了好几季的音乐选秀却突然同时来了好多个音乐强人共同比赛，直接将温热的节目变得剑拔弩张。
　　观众们的激情更是比以往高涨，全民都在讨论节目里大佬们的水准，粉丝们更是拼了命地给大佬们拉票呐喊，那期的《未来之音》，最后甚至顺利拿下了年度综艺的称号。
　　王致一就是在那档节目里火起来的。
　　自从那次火灾之后，李安游再也没主动关注他的任何消息，她一度觉得自己已经忘了他。直到舍友、社团、路边地铁的广告牌、同事们的讨论，才让那个人不得已重新进入她的视线。
　　和无数上班族一样匆匆赶地铁的她偶尔也会禁不住抬头瞄上一眼广告牌上的他，年轻，阳光，帅气养眼，她突然发现，他越是变得高高在上，她就越是安心。
　　安心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安心他们再也不可能有交集。
　　但夜深人静睡不着的时候，她还是会想起以前的往事。
　　打开微博时她偶尔也会刷到关于他的消息，歌曲获奖、电影客串、综艺指导……还有和那个新晋女演员的绯闻。
　　网上的人热切站成两派，一派坚定地认为ZY和小花宋佳音的绯闻只是炒作，但又有另一派举了他们成名前就是同学、又曾在一个乐队等等例子，来力证绯闻的真实性。
　　这个问题在李安游这根本不用纠结，还不够明显么，一年前，他们就已经是情侣了啊。
　　李安游握着手里那只表，很久很久，依然没有睡着。
　　大脑里胡思乱想飘过很多东西，最后那些东西汇聚在一起，都变成了同一股信念：她明天必须找个锤子，把这只表砸个粉碎才行。
　　“轻轻闭上眼，保持安静——呼吸调整为腹式呼吸——慢慢感受空气身体的变化，小腹收起——”
　　大四寒假，李安游终于发现积劳成疾这个词也能用在自己身上了。
　　多年连续不断的努力奋斗，除了换来一张张令人羡艳的录取通知书、奖状证书以外，附赠给她的，是时不时的腰酸背痛。她也是听了舍友建议，最后才下定决心，在繁忙的工作学习中抽出一点时间，每周三次去学校附近的健身房练习瑜伽。
　　瑜伽课结束，李安游躺在地板上，觉得浑身都舒畅了很多，过一会儿坐起身，她拿起毛巾轻轻擦着脖子上的一点微汗。
　　“安游，你今年又不回家啊？”
　　转过身来和她讲话的是个身材纤瘦的年轻女人，她们经常在一起上瑜伽课，久而久之便彼此熟悉。
　　这女人长得漂亮，脾气也很好，对她和气又关心，她还是一名财经记者，刚好跟李安游的专业也有联系，两个人聚在一起，常常有讨论不完的话题。
　　“嗯。”李安游点点头。
　　今天是初八，春节假结束的第一天上班，年轻女人知道李安游不是本地人，想她初八就在北京待着，便猜到她没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