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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叶莲-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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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那王百户真是如丧家之犬逃到晋城来的还好说,他一旦失了势,即便头上还挂着朝廷封的头衔,可区区百户,对项家来说真是比一只蚂蚁还不如。只是如今显然宫里那位总管还未放弃他这个便宜儿子,在晋城也暗戳戳帮他走了不少门路,想来是还指着这个孝顺儿子为他在百年后养老送终呢。
这样一来,倒还真有些难办了。
不过廖先生又说:“听说这人也天天在他干爹那里哭诉,总推说晋城偏僻,不比京城繁华,他都要待不住了。”
“想来他那位干爹也在都中走些门路了,毕竟是皇上身边贴身伺候的人,即便没什么品阶,那窦宰相也得掂量着点。”
“况且这事往小了说,本就是件小事,不值当为这事扯了上一层人的面子,想来肯定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到时候,这王百户也能正正经经的回去了。”
廖先生听了项景昭这话,隐隐听出来些意思,犹豫着问道:“那少爷是打算,此次先忍了?待他日他人走了之后,我们依然做这晋城的土霸王?”
项景昭听出他话里有些讽刺意味,可惜他本就是个十分淡然的性子,这事若按自己的想法走,或许真就忍下去了,毕竟也没抢自家多少生意,项家也不在乎那点钱财,只砸店这一项有些过分,但他还是推崇私下解决,若是闹到公堂之上,两家都是有头脸的人物,公然撕破脸皮确实不好看。
果然男女之间还是有些诧异的,更何况是像自己这样性子本就比寻常女人都要软的人呢?项景昭虽看出廖先生脸上有些不忿,可还是内心不想招惹是非的念头占了上风,故而只佯装看不懂。
廖先生斟酌片刻,问:“我知道少爷是为大局考虑,可是此次老爷派少爷前来,想来就是为了有意试探一番,若是少爷拿这样一个不愠不火的结果过去,老爷心里要不高兴呢。”
项景昭本就不是会为别人的念想而活的人,更何况项仕鹏总爱拘着他做一些所谓“政治正确”的事,本就惹得他分外不喜,此刻廖先生拿出项仕鹏,怕是要适得其反了。
果然项景昭皱了皱眉头,开口回绝了他:“父亲总教导我不可图眼前爽快而不顾后忧,这王百户既有这样的背景,我们也扳不倒他,又何苦再凑上去惹嫌,吃不上鸡蛋反而惹一身腥,得不偿失。”
廖先生看话说到这份上,知道今日怕是谈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止住话头,又闲聊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了。
送走了廖先生,项景昭忙跑去书房,到门口时,正看见高云锦整个人几乎都快趴到桌子上,她身下的桌子异常的大,仔细一看才能发现原来是将两张桌子并成一处。
那桌子上此时正铺着一副巨型画卷,高云锦此刻正趴在上面细瞧那画上的细节呢。
项景昭看清桌上铺的东西,心疼地“哎呦”了一声,忙跑过来要将画抽走,高云锦正看到兴高处,哪里肯还,也抓住了画的另一头。
项景昭怕把画扯坏了,手上不敢用力,只能嘴上使着功夫:“我的亲姐姐喂,你这又是从那个角落寻出来的?这画可花了我好多功夫呢,你这样大咧咧地扑上去,蹭掉了颜料可如何是好?”
高云锦听了更感兴趣了:“你这画上的颜料竟能蹭掉?这到底是哪派画法,我怎么从没见到过。”
趁着高云锦心思不在此处,项景昭忙使力将画拉了过来,先小心翼翼地卷上放好,这才说:“不是哪派的画法,是我之前得过一个高人指点,摸索出来的。”
“既有高人指点,又怎么会不知是哪派的画法呢?”
项景昭脸不红心不跳地编:“因为那指点的高人并不是什么画匠,而是调油的师傅,我从他那得了些敲门,将他的技巧弄进制颜料的法子里,才弄出了这样的颜料。”
原来这正是从西方传来的油画。
因项景昭说的一板一眼,高云锦也就信了,又想凑过来看那画,项景昭忙用身子挡住了,嘴里还念叨着:“你别总念叨这副啊,我桌上不有那么多小幅的画吗,也是这个颜料,也是这个画法,你要看,尽管拿去就是,何苦来糟踏我这命根子?”
高云锦立刻不服气起来,跳脚叫嚷道:“给我看怎么就是糟踏了,你那桌上的画那样小只,怎么看得过瘾?”
项景昭苦着脸,一边拦着她一边说:“这话就太委屈我的画了,好歹是我辛苦了两晚才完成的,怎么在你口中反而那般一文不值起来了。”
高云锦听了更得意了:“两晚?你当自己多能耐呢,两晚能画出个什么玩意儿?我看也就你身后这副大的,怕是用了你很多心血,才勉强能看得过去吧。”
项景昭心想:自己也不是没有自知之明的人,自己的画虽说没有十全十美,但也不能在高云锦嘴里讨不得半点好处吧?
正纳闷着,忽然看到桌子角落摊着的几幅画卷,他灵光一现,问道:“你看的是那几幅?”
☆、第七十九章 远在千里外,带画侍身旁
两人正撕扯间,忽然聊到画上,高云锦随手一指:“就桌子上放的那几幅。”
项景昭说着“错了错了”,趁高云锦不注意,先赶紧将手里的画藏好,这才走到桌前,确实从地上竖着的画篓里抽出几卷拿到手里说:“让你看的是这几幅,墨情也是,怎么把那些拿上来了。”
高云锦:“不都是你画的?还分能看不能看?”说着伸手拿了项景昭手里的其中一幅,徐徐展开,刚看了个开头便发出一声惊叹,忙将画完全展开。
原来那画上画的是一个女子,看容貌竟是项景昭的管事妈妈小雀儿。高云锦从没看见过小雀儿,自然也不知道画上的人是谁,可是这会她却没什么八卦心思。
只因这幅画画得太过逼真了,仿佛是将人贴着画印上去的,那面貌阴影,那凝白肤色,那微展柳眉,处处都透着真。高云锦还从未见过谁能把人画得这样逼真,不由看呆了。
盯着脸看了一会,又去看衣服,只见衣服上的明纹暗纹都被勾勒出来,上面的刺绣与人穿在身上的那种一般无二,一双绣鞋只露出一个小角,但上面的绣纹还是被描绘得十分仔细。
高云锦啧啧称奇,道:“若不是这副画儿太小,我真要以为里面有个真人了,你这是怎么画的,我的天,莫不是使什么妖法,真将人给定在里面了?”
项景昭听了这话不由笑了,面露无奈地说:“你平时被养在深闺,该是接触过作画的,怎么还说出这样荒诞的言论。这画你只用手一摸就能摸出其中关窍了。”
高云锦忙用手指轻抚纸面,觉得这纸面硬痂刺人,倒像是被干泥覆了一层一样,并不像平常见过的水墨画,即便着了墨也柔软异常,因问:“这是什么?是你说的颜料?”
项景昭点点头,说:“也是我新做出来的,这种颜料更厚重,质地更粘稠,两两相混也更容易调出颜色来,就如这肤色,就是我用白色混着桔色混着橙红调的,这其中又因光线的原因,细细配了比例,才弄出像这样真人一样的颜色。”
高云锦说:“那非得用你弄出来的这种颜料吗,我们的水墨不成?”
项景昭想了一会,摇摇头:“虽然没试过,但是可以想见,水墨极易晕染,即便调出合适的颜色,也不容易着色。”
高云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抽身去看另一幅,展开来,却是一个男子躺在躺椅上,似乎正睡得熟,高云锦咦了一声,说道:“是他?”
项景昭听这话音,觉得不对,便问:“怎么,你们认识?”
高云锦笑着摇头:“我上哪去见他?只是前些日子你溺了水,他常往我家跑。那时候府里乱哄哄的,礼仪方面疏忽了些,我只远远见过他一次。”
项景昭听了这话就笑了,问:“你只见过他一次,怎么这会子一眼就认出来了?莫不是……”刚要说什么打趣的话,突然想到两人的身份,忙闭了嘴。
高云锦又瞪了他一眼,骂:“你这人倒是真什么都敢说!”项景昭嘿嘿讪笑两声,不敢搭腔。
高云锦又解释道:“只是因为那天看到他蹲在湖边放纸船,我想着怎么会有这么笨的人,我家旁边就是河,那是活水,放了纸船能漂远,船漂远了,所祈福的才能传达上天。他把船放到湖里,所思所想全困在死水里,倒还不如不放船。”
项景昭听了这话来了兴致,问:“什么所思所想,你怎么知道他放纸船是为了祈祷许愿,或许只是放着玩呢?”
高云锦不屑地嗤了一声,仿佛项景昭说了多大的笑话一般:“若只是放着玩,那不是更傻了?他是你项家的人,跑到我高家放纸船来做什么?而且既然能在那段时间进了高家门,肯定是与你关系非比寻常的人。你当时生死未卜躺在床上,他倒跑出去放船玩,你说这说不说得通?”
高云锦自觉自己说得非常有理,还要反问项景昭,谁知后面竟没有半点声响,她回过头去,看到项景昭正看着自己画废了的几张画出神,还以为他并没有专心听自己说话,当下便恼了,故而故意用言语激他。
“你还看那些废品干什么,一个个跟鬼画符似的,我看了都眼睛疼。”
“也是奇了,你人物画得这样好,怎么景致反而画得那么糟?若不是这颜料稀有,笔触相同,我都不相信这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项景昭忽然说:“你这样咋咋呼呼的,倒叫我想起了一个人。”
高云锦要问:“是谁?”突然反应过来,冷笑一声,“你这是暗着骂我聒噪了。”
又抵不住好奇,隔了半会儿还是探过头来问:“你想起了谁?”
“很久之前的一个朋友,也是你这样的性子。”
高云锦:“啧,你这才多大,哪里有什么认识很久的朋友。况你的朋友都聚集在睦州府,那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哪个不是我认识的,哪里有像我这样的。”
项景昭轻笑:“是真的很久了,久的我都快记不清了。”这不过是项景昭拿来岔开高云锦的话头罢了。因他听到云起为自己放船,一时有些失神,为免被人看见,所以故意说起旁的事。
高云锦看他神情有些落寞,只道他又记起什么不开心的事了,暗地里撇撇嘴,心里道:“这么大点人,心里倒很会藏事了。”
眼光转到画上,又移了注意力,问:“这画上的男人到底是谁,竟劳驾你亲手给他画画?”
项景昭眼神淡淡,说得十分随意:“不过是我家里一个管事,平日里我总跟他一处,某日一时技痒,就把他画下来了。”
高云锦:“你倒随性。”眼光又落到最开始那幅画上,状似不经意地问:“那这幅上画的呢?看这姿势,怕是这女子特意坐在那让你画的吧。”
项景昭看着那画上的小雀儿,眉眼温和笑容恬淡,不由想起那个下午画她时的情景,原还泛着涟漪的心便慢慢平淡下来。他温柔的目光落到高云锦眼里,直看得她暗暗惊心,想着这画上的女子该是对他顶重要的人吧。
“那是我的管事妈妈。”
“管事妈妈?!”听到这个答案,高云锦惊得瞪大了眼睛,看看画又看看项景昭,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
项景昭奇怪地看她一眼,确定道:“这就是我的管事妈妈,原是我母亲带过来的丫头,从我出生就一直带着我。”
高云锦这才注意到那画上的女子是梳着妇人头的,知道自己想岔了,不由红了脸,嘟囔着说:“你倒是挺懂感恩。”说着就岔开话题不再提了。
☆、第八十章 项家如日中天,王家狗仗人势
项景昭又哪里是懂感恩,不过是自己院子里的丫头小厮,各个都正是调皮的年纪,压根坐不住,只得找了最稳重的小雀儿当他的模特了。这些都是高云锦不知道的了。
至于为什么把画带过来,项景昭说不出口,他原本只是一时兴起,想带着云起那副过来,又怕别人看了说闲话,索性一总子都带过来了。
晚上又是一桌酒席。晋城对项家来说本就是附属产业,既然不是主干,自然疏于管理,好容易有个主事人能过来,晋城一些商家都纷纷递了帖子,有小商家想攀扯的,有大商家想结交的,还有那明里暗里想着歪点子的人,比比皆是。
晚宴却不是摆在项家酒楼,而是设在晋城中心一座官邸改成的小院,到了时辰,那小院前陆陆续续有了马车走动,须臾便停了四五辆,几位老板下车,都各自寒暄着,忽然有人看了眼巷子口,叫道:“鲍老爷来了。”
只见两匹高头大马拉着一个杂色锦缎围着的双轮马车缓缓行来,赶车的正是鲍世功的贴身随从阿达。众人忙歇了话,前去拜见。
等车停了,阿达先在车辕处搭了个长斜坡,又去马车里接鲍世功,鲍世功就坐在一个两轮椅子上被缓推了下来,待双脚挨了地,这才拿了拐杖自己站了起来。众人这才上前问候。
一个商人说:“鲍老板本就不是爱热闹的人,这次前来,难道是给项家那小子撑腰的?”
鲍世功拍着肚子哂然一笑,说:“什么撑腰不撑腰,人两家人和和气气地坐在一起吃个饭而已,哪里需要我撑腰?”
众人听了这话,互相看了一眼。先头说话的那人凑上来小声问:“听您这意思,项家少爷是真准备忍了?”
鲍世功摇摇头:“这我可说不准,左右等会大家都要同桌吃饭,到时候自然就知道了。”听这意思,竟是半点口风都不露,众人不禁有些忐忑。
只因这山西虽多出商人,但因为山西地界贫穷,所以商人都是走南闯北地跑货,虽说华夏十大富商中晋商就占三家,但那三家发家的地方可不是山西。留在山西做生意的,多是小本买卖,与鲍家、项家这样的商人是没法比的。
如今,连项家的产业都被王百户那样欺压,更何况是其他人呢?晋城虽有鲍世功在,可鲍家的根基在江浙,山西不过是他的老家罢了,并没有置什么产业,所以王百户即便闹翻了天也不干鲍家一分事。
如此一来,众小商只能寄希望于项家了。他们就指着这项家大少爷能过来与王百户争一争,两虎相斗,不管是谁死谁伤,自己家总能得些喘息的机会。
谁又能想到项家少爷竟是个软蛋,刚一来就改了自家门人向衙门递的状子,隔天又请了众商家过来,这商家中还包含王百户新开的酒楼——醉仙楼的掌柜王惑芹,这情形,倒真是服了半辈子的软了,即便是小商,也有些咽不下气呢。
众人如今看鲍世功这反应,只当没有了指望,纷纷气馁起来。正在这时项景昭的轿马也到了宅子前,下车来一看,鲍世功已经到了,忙上前鞠躬告罪:“晚辈失礼,倒叫诸位叔伯等着,实在是罪过,快请进里面坐。”
有人问:“这王家人怎么还不来?”
项景昭说:“怕是路上耽搁了,众位叔伯先请,让小子我在这等候便是。”
有人腹诽:一个江南富商的少当家,怎么会屈尊等一个酒楼的掌柜,实在是太跌份了。果然这少爷太软和了些,怕难成大事。这就是消息出了差错了,他们只听王惑芹炫耀项家请了自己去吃酒,却不知项景昭原本递帖子的是王百户。
项景昭只看出众人脸色有些不对,但想不出来是什么事,此处人多眼杂,又不好跟鲍世功讨教,只得先送众人进去,自己独自在宅子口等着。
这王家人也没叫人就等,片刻一辆小轿就停到了门口,一个马脸中年男人下了轿,看到项景昭就快步走了过来,嘴里还十分热络地叫着:“项少爷!”
项景昭愣了一下,总觉得这人跟自己想象的王百户有些差别,可还是十分有礼地上前称呼:“这位就是王百户王大人?”
那马脸男人听了这话,立刻十分放肆地哈哈大笑起来。项景昭终于觉出有些不对劲了,因而站直了身子,一手负于身后,只淡笑着看着那马脸男人笑。
待对面的人终于停下来了,他才问:“恕小子眼拙,初来晋城,人还未认全,这位是……”
想来他来之前也是做足了功夫的,虽未见过真人,但晋城里谁家大富谁家小富,谁爱吃酸谁喜美女,都是调查的清清楚楚的,所以即便之前没见过面,真打个照面还是能认出谁是谁的。
这从马车上下来的人就跟项景昭知道的王百户的模样有些差距,但差距并不大,项景昭便试探了一句,待那人这般放肆地大笑起来,他立刻明白是认错了人。
不过好在他心大,并不觉得尴尬,而是等来人笑够了才再次发问。
那人的答案却让项景昭心里略有些不舒服,竟然只是个酒楼的掌柜。
想来项景昭也是没想到,自己明明是给王百户下的帖子,那边也正正经经地接了,并没有多吩咐其他事,谁知到头来竟只派了个小小的掌柜来应付自己。
项景昭敬人三分,秉承的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原则,王家却似乎并不理会自己的善意,瞧这嚣张的样子,似乎早把自己的善意当成了示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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