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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空-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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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漠一开始没注意,看着看着,隔着喷泉,他发现水池边站着一个人。那一瞬间,好像时间停住了。
管蘅并没有发现自己进入了别人的视野,她挥着手,仿佛站在一个交响乐团面前。她捕捉每一个音符,倾听每一种乐器。她下来多久了,这是第几首曲子?
她站在那里,是那么的沉醉,那么的投入,那么的享受,也是那么的孤单,仿佛天地万物,她孑然一生,除了音乐。
好像有什么东西顺着视线流进了黎漠的脑海,软和滑润的东西,像某种可以顺着喉管滑下的一种果汁,沿着大脑的每一根血管流动,然后到达心湖,变成了一滴墨,迅速演染开来,再也无法平静了,再也不能恢复如初了,再也无法躲避了。他仰起头,无声地笑了起来。这一阵子的失控、错乱、魔障都有了答案。
十万大军全线溃败,城倾墙倒,割地划押。
是什么时候萌芽的?在玫瑰园门口的初遇,她坐在他车上,指尖颤抖,脸色发白?还是大雨的夜里,她站在车棚里喊他的名字?还是她在天空刚露鱼肚白的早晨,对他说谢谢你陪我聊音乐?还是听她在街角的琴房弹琴,只为他一个人?还是她在剧院第一次露出外放的情绪,笑得眼泪都下来了?还是……
挣不脱的命运安排!不管了,什么都不要说,就这么看着,静静的感觉时光被空气切成分、切成秒,化作河流,默默流淌。
原来投降的感觉是这么的好!
管蘅是一个人先走的,走出大厅时,突然被门僮叫住。“管蘅小姐,有位先生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一小束小雏菊,还有一张小卡片。
“那位先生是?”景涂然交代过不可以随便收粉丝的礼物,管蘅不肯接。
门僮回道:“先生只说他回来了。”然后便把花束和卡片硬塞进了管蘅手中。管蘅怔怔地看着卡片,慢慢地拆开。
“喜欢是一件严肃而又神圣的事,在还没有做好准备,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力给予时,我会选择止步,给自己冷静的时间。我已不是冲动的少年,不在乎天长地久,只要曾经拥有。管蘅,如果有一天我说喜欢,这不只是表白,还是承诺,一辈子的。黎漠!”
人要是红,挡都挡不住。就像初春的草原,一场喜雨之后,草随风疯长,绿浓得像要滴下来。
各种评论占据了纸媒与网媒的版面,微博上的留言成千上万。管蘅看过几篇评论,她感觉太夸张,一点也不中肯。有一个人预言中国的雅痞时代即将到来。管蘅是知道“雅痞”这个词的,由于工作的压力、生活节奏的骤然加快,一些人希冀精神、心灵得到片刻休憩,也有些人是为了追求一种生活方式的精致和时尚,他们是高雅音乐的追随者。其实雅痞对高雅音乐只是懂得一点皮毛,因为他们没有时间、也没有定力去深入。不过,管蘅认同音乐是心灵的良药。
沈从文先生这样说过:给我一点点好的音乐,巴赫或莫扎特,只要给我一点点,就已够了。我要休息在这个乐曲作成的情境中,不过一会儿,再让它带回到人间。
管蘅此刻也很需要音乐,不是一点。事实上,昨晚她听了一夜的肖邦,只是肖邦什么也帮不了她,他心里装的东西太多,他太羞涩太忧郁。
黎漠的汉字写得并不好,“蘅”写得很像她小学第一次考试写的名字,几乎占了半张纸,但一笔一划很认真。卡片上的几句话,她都可以倒背如流,可是她不知他想要表达的是什么。也许是知道的,却不敢去确定。
《全城恋歌》总决赛的比赛规则出来了,第一轮是才艺表演,这是为了让选手给自己拉票,评委不参与;第二轮是个人演唱,评委的票数加上短信投票,得票最少的被淘汰;第三轮还是个人演唱,演唱结束,关闭短信投票,票数最高的获得冠军。
但三个人是撑不了三个小时的直播,到时,进入前十已被淘汰的选手也会上台友情演出。
规则不是很折腾,只是才艺表演让三人用了点心思。陈谣选择了跳舞,她没什么基础,管蘅经过舞蹈室,听到老师在里面叫着“踩准节拍,跟上,跟上!”吃饭时,管蘅看到陈谣拿筷子的手都在抖,手背都淤青了。小虎牙选择的是做魔术,好像是变成一个大火球,练习时,不小心把头发烧掉了一块。看到管蘅,嘴巴鼓得像青蛙。
景涂然让管蘅选择钢琴独奏,这是管蘅的强项。“姐,教我弹琴吧!我好喜欢你和柯逸那天在台上弹琴的样子,太唯美了。”小虎牙擅长的乐器是爵士鼓,他说男人打鼓很性感。
也许是比赛没什么悬念,管蘅不再是他们的假想敌,三人之间的火药味淡了许多。陈谣遇见管蘅,也会牵强地弯下嘴角,而小虎牙则像是管蘅失散多年的弟弟,排练一结束就过来找管蘅玩。
“姐,我买了这个。”他挤上管蘅的琴凳,掏出个钥匙圈,吊坠是管蘅与柯逸的卡通娃娃。娃娃的样子很形象,至少一眼就看出是谁。管蘅知道这叫周边产品,星煌公关部的陈列室里一堆呢,有布偶、明信片、画报……《最爱》那个视频在网络上的下载量好像快过亿了,柯逸和管蘅最后牵手谢幕的画面被截屏、转发,甚至很多人制作屏保、头像。
“好羡慕哦!我什么都没有。”小虎牙低着头,烧焦的那缕头发覆在额头,管蘅看着就想摸一摸。“你有广告啊!”
小虎牙昨天去拍了支广告,知名牛奶品牌新推出的一个系列,人家送了几箱,他很大方地分给管蘅一箱。景涂然说那支广告的价格是六位数,还是大六位数。陈谣也被通知参加什么代言,似乎公司一碗水端得很平,没有厚此薄彼。
“对了,姐,我刚在会客室又看见柯逸了。”小虎牙眼睛圆溜溜的,“他不是想追你吧?不像啊,他都没和你说话。”
不只是不说话,连面都没碰着。五进三比赛后,他来两趟星煌了,就在会客室坐个半小时,玩把游戏,然后就走。但每次都恰巧会让外面守候的狗仔拍个正着。莫姐言问景涂然,他这是赖上我们了?警告我们,拿他炒绯闻,就得负责到底?景涂然也纳闷,炒绯闻之前两家就说好,这两天发声明,两人不是情侣关系,一切都是为了比赛。现在他这样,声明倒像是欲盖弥障。他是不是和谁在赌气?景涂然说。莫静言骂了句幼稚,吃饱撑着了。
管蘅不管柯逸玩什么,她和他的合作已经结束。她很少强烈地讨厌一个人,但柯逸真的让人喜欢不上。
小虎牙在琴房磨蹭了一会,又被魔术老师叫去排练了。管蘅看到他没有直接回排练室,而是去了大厅。大厅里的大屏幕像机场航班信息的电子屏,滚动播出三人的实时投票情况。小虎牙排在第一,管蘅垫底。小虎牙上个洗手间都会跑去看下,他不是怕被人超上,他是想看自己有多少人喜欢。
管蘅在琴房呆了半天,也没确定下演奏哪种曲子。琴谱从前翻到后,从后翻到前,心,像一团杂乱的毛线。不就一张卡片么,有必要这么心神不定么?她生气地抿紧嘴唇,起身去洗手间。
回来时,钢琴前坐了个人。“能原谅我的不请自入吗?”梅歆放下手中的琴谱,拂开如瀑发布般黑幽幽的长发。
管蘅有点不习惯,可能那天梅歆穿的是华丽的晚礼服,给人一种距离感。眼前的女子,圆圆的娃娃脸上,一双眼睛又细又长,看人的时候,总是眯成一条长线,仿佛有点儿近视,又仿佛暗含笑意。“没关系的。请问你喝茶还是咖啡?”
“刚刚在莫姨那儿喝过了,想起你在这,过来打个招呼。”
“莫姨?”是莫静言么?
梅歆恍然道:“就是莫姐。不过我不能叫她莫姐,我和黎漠是男女朋友……虽然现在僵持中,但是辈分在这。”
管蘅轻轻嗯了声,摆了张椅子在钢琴的旁边坐下,她不知这样的场面该如何处理,只傻愣愣地看着梅歆。
“对了,你和黎漠是怎么认识的?”梅歆像是不经意地问了句,可是看向管蘅的眼神却不允许答案很应付。
管蘅被她看得局促起来:“黎先生和我同学曾经合作过一个工程。”
梅歆眼角滑过一丝苦涩:“莫姨虽然对待工作很严苛,铁面无私,但黎漠是她在这世界上最爱的人,不管他提出什么样的要求,她总是无条件地应承。你很幸运认识黎漠。人比人,真要郁闷死。我当初去巴黎,几乎是两眼一摸黑,法语说得又不溜。巴黎的地铁像蜘蛛网似的,去剧院看演出我不知坐错过多少次。巴黎街头东方面孔是很多,可是都是匆匆疾行的游客,有时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人遗弃了。”
大概不小心戳痛了心底的隐处,梅歆停顿了下,眼中泛起一片晶莹。管蘅张了张嘴巴,声音像卡在了嗓子口,最终,她又紧紧闭上了嘴。
好一会,那波疼痛的情绪过去了,梅歆继续说道:“知道吗,我们是校友呢!我知道你的,昨天还特地给老师打了个电话,提起你参加《全城恋歌》这事。”
老师一定气得脸色都青了,师门不幸!
梅歆温柔地抓住管蘅的手:“老师是老古董,你别往心里去。我很多同学都放弃了古典音乐。古典音乐市场一直不是太景气,很多乐团都没演出机会,有些连演出服都需要借。我们都说只要有一个人欣赏,就有意义走下去。事实上做到很难的。人有了体面的收入,才有体面的生活,才有闲情雅致去感受音乐。穷困潦倒时,说什么都是假的。像我走到今天这一步,是忍受了很多,放弃了很多,包括对黎漠的爱。”
管蘅浑身的汗毛无比整齐地竖了起来,毛孔也十分配合地悉数张开。她想站起来,想离开,想捂着耳朵,想走得远远的。什么时候初次见面的校友熟稔得可以分享心底的隐私?
梅歆甜美的娃娃脸上浮出一丝心酸:“我们那时候真的很相爱,黎漠在法国长大,骨子里深受法国文化的洗礼,他很浪漫很绅士。他的温柔像海洋,会让你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子。学院里优秀的人那么多,压力大,竞争大,什么时候人都是一张拉满弓的弦,不敢有一丝松懈,是他陪着我,我才没有崩坍。其实一开始并没有乐团看中我,直到我获得了帕格尼尼的金奖,我才被一些知名乐团接受。就在那时,黎漠被日本政府起诉,他设计的一座立交桥因为没有考虑到防震,造成了人员伤亡。这件事媒体盯得很紧,甚至跑去了他爸爸的餐馆采访。我很害怕,怕媒体知道我和他的关系,来乐团堵我,别人会怎么看我,我会不会失去上台的机会。我没有人可以商量,一个人关在屋里胡思乱想,最后,我给黎漠打了电话。我说我的羽毛刚刚长齐,我很珍惜,我们能不能暂时不见面?我说不出分手这两个字,太痛。黎漠什么也没有说,沉默了好一会,然后挂了电话。”
梅歆哭了,泪珠争先恐后地往下滴落。管蘅感觉到她的疼痛,但感觉不到她的悔意。有些人总是那么聪明,知道怎样做才是最正确。
“我们以后再也没见面,我听说日本那边最后没追究他的责任,听说他在建筑界沉寂了几年,后来又听说他回国了。那天在大剧院的后台,是我们分开后第一次相遇。我发现我还是和从前一样爱他,甚至比从前更强烈。爱也像人一样,需要成长,才变得成熟,变得自信,变得强大,只不过成长是要付出代价的。你还年轻,可能不是很明白,有时候一瞬间的心动,是激情,不是爱情。我相信有一天,黎漠会原谅我理解我的,毕竟爱很难轻易遗忘。”梅歆的神情亮了起来,像是鼓起的风帆,要启程远航。
“不好意思,话茬一开就收不回来了。羞愧的往事,让你见笑了吧!”
管蘅摇头:“没有。”
“我该回去排练了。演出结束,我要去宁城看看,有时间,我们同行?”
“公司的安排很紧。”管蘅站起身,送梅歆出去。走到大厅,梅歆看到了电子屏,扭头问管蘅:“这是什么,你怎么排在第三?”管蘅解释了下,梅歆恍然大悟。“没事的,我来帮你。我在国内的朋友很多。”梅歆说得很有信心。
“不用了。”管蘅皱起了眉头。
梅歆悄声和她耳语:“黎漠这座桥梁只能让你走到莫姨那,他毕竟是学理工的,以后的事你不要麻烦他了,音乐方面,我应该比他好沟通。”
管蘅目送梅歆仪态万方地进了电梯,如果晓冬在一边看着,肯定会轻蔑地哼一声,说道:无故示好,非奸即盗。
其实梅歆理解错了,爱情从来就是两个人的事,不管外部的力量有多强大,心不动摇,爱就像根须牢牢扎在土壤里的大树,永远枝繁叶茂。
可能是这个小插曲影响了管蘅,这一层的人一下午听到琴房里琴声不断,《波莱罗舞曲》、《F大调浪漫曲》,还有《无忧无虑的波尔卡》……明明应该是轻盈欢快的曲风,却弹得灰暗艰涩、阴冷沉重。
晚上有个聚会,莫静言让景涂然通知三人都要参加。“管蘅也要吗?”景涂然追问了一句。莫静言点头:“张导的夫人是戏剧学院的老师,专长音乐剧。”景涂然笑道:“当年韦伯为莎拉?布莱曼量身定制了《歌剧魅影》,莫姐也想给管蘅找个伯乐吗?”莫静言叹道:“可惜世界上只有一个韦伯。”
娱乐圈的夜晚简直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狂欢节,无数个生日Party、开业典礼、周年庆、歌局牌局和各种无名头的聚会。张导是国际大牌导演,现在很少拍片,但一出手,票房创新高,各大奖项拿到手软,这次的聚会是他的儿子从国外学成归来,量子物理学博士。天下父母都以子女为荣,张导差不多把演艺界、文化界有头有面的都请来了,平时难得一见的画家、钢琴家和退休多年的戏剧演员都在。
莫静言带着三人到处打招呼,她不指望今晚有什么结果,但给别人留个印象,以后有什么合适的机会就会想到他们。张导的夫人很亲切,她一下就说出管蘅的名字,夸管蘅嗓音条件好,演唱的几首音乐剧的选曲都很好听。可惜要和她说话的人太多,说了几句,就被喊走了。莫静言今晚的目的达到,人也放松了下来,叮嘱几人言行举止要得体,便让他们自由活动,自己找朋友们说话去了。
管蘅早就看到陆庭芜了,玉树临风般站在人群里,与别人颌首、握手,寒暄,优雅又从容。他现在已是文化界的名流,这样的场合处理得如鱼得水。他没有和她打招呼,但管蘅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跟着她。那目光,有一丝期待,有一丝怨恨,有一丝悲伤,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当你想去确定时,又隐藏在某个未知的角落里。
“喂,吃不吃?”身后递过来装着一小客黑森林的碟子。管蘅转过身,高以梵脸臭臭的,语气凶巴巴的,“如果不吃这个,我再去拿别的,还有提拉米苏、三明治什么的。”
“谢谢。”管蘅接过黑森林。高以梵好像一刻都不愿多呆,可是又不走,表情像抽风似的。“我要是和你呆久了,人家会以为我想挖角,这个得避嫌。没办法,黎漠那家伙说如果你有个闪失,他就和我绝交。”
管蘅突然手脚都不知怎么放了,不住地去摸头发。“他……他也来了?”
高以梵忿忿道:“他才不委屈自己呢,戴个面具,见谁都笑哈哈,喝杯水都要注意礼仪,东西又特难吃!妈的!不过也不全是为这个,那家伙要是肯装,谁都没他做得到位,好像他天生就是干这事的。上一次他替他家太后出席个慈善晚宴,狗仔们就盯上他了。他现在要把自己低到尘埃里,什么光都没有,不然,你是明星,他是强光,想约个会,就得穿隐身衣了,那还得向哈里?波特借呢,可人家只有一件,给谁?”
这位高太子简直就一活宝啊,管蘅想维持一会羞涩都不行了。“我们去那边坐。”高以梵指着窗台边的一张沙发,沙发前有一盆碧绿的巴西木,硬是辟出了一块幽静。
“我告诉你,他这是求着我才向我说实话。以前,哼,我不知给他卖过多少次,还当他是好兄弟好哥们。有时想想绝交就绝交,离了谁不好过。可是,人这一生谁没遇见过几个人渣呀,我就当修行吧!”
管蘅不得不把黑森林放到窗台上,她已经笑得端不稳了。“你是一个气量很大的人。”她由衷地赞美。高以梵傲娇地点点头:“所以他一拜托我照顾你,虽然有点不爽,我还是答应了。他这人没什么优点,我就佩服他一点:品味高。无论穿衣、听交响乐,还是看人,他都知道哪些是顶尖好的。”
这到底是在夸谁?管蘅手臂撑着沙发,托起下巴,一汪清眸中,有如清晨的山林,明澈安然。
高以梵眨巴眨巴眼,都有点看呆了。
高以梵很健谈,他告诉管蘅来的人中,哪些是真正的一线,哪些是伪一线实际上二线都勉强,哪些人演什么砸什么,可是一上综艺就光芒四射,哪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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