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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心方[上]-第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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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夫陵还没等他们开口,抬手重重击掌。
    儒生们愕然一怔,不明所以地看向他,不知他又要做什么把戏。
    两名剑卫应声现身,齐齐拱手,“相夫子有何吩咐?”
    “此婢。”相夫陵言简意赅,一个眼神扫过,两名剑卫心领神会。
    梅子一颤,退了两步,惶然抬头,面色陡变,双腿一软,坐倒在地,低低啜泣,“妾、妾……并非燕姞之徒……!”
    她现在才知道怕了。她不要被那些剑卫带下去,她不要被人玩弄够了,再一剑杀了抛尸荒野。
    当初就不该答应燕姞……若是反过来将这事告知了解忧,她现在就真的能够取代越女曾经的地位了!
    她真是……糊涂了……
    相夫陵毫无动容。任由两名剑卫将哭喊着的婢女拉了下去。
    他只应允了景玄,将这婢女从解忧身边带走,至于究竟如何处置,那些剑卫自有分寸。
    几名儒生面面相觑。
    他们刚才想说什么来着?身体发肤?不可毁伤?
    曾经这样理直气壮的话,为什么突然显得苍白无力起来?
    面对这些踏过尸山血海来的、手中攥着不知多少人命的人。他们觉得孔圣人的理论似乎太苍白了。
    讲道理么?一个手中染了血的人,可不会任何时候都愿意停下来听你讲道理。
    于是,他们噤声了,趁着夜幕到来之前,悄悄地离开了哀郢院。
    …………
    解忧平旦时分便起身了,一头长发被全部绾起,宽大的袖口也用帛带扎紧,干净利落。
    才转出回廊,一人急急抢到她身前,什么也不说。便是一跪。
    “……卫矛?”解忧诧异地挑了挑眉。
    “医忧!”卫矛抬手拱了拱,目光灼灼,神色凝重,“医忧,请令隗入土为安。”
    解忧敛眉,绕开来,轻声道:“忧验看过后,自会令其人入土为安。”
    “医忧!”卫矛一怔,急急起身跟上,“隗已死。何须验看伤势?!”
    人已经死了啊,已经死了啊……这样还不够么?还不够么?!
    为什么一定要剖尸?
    解忧分明不该是这样的人,她愿意为流脓昏聩的人施救,半点不见嫌恶的意思。这分明是医者仁心,为什么她现在要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卫矛。”解忧忽然停步,顿了一下,轻轻敛眉,“信我。”
    “……”卫矛愣在一旁,信她?熊心也曾经嘱咐过他。信她,信她的每一句话,信她心地善良。
    可是,解忧变了,现在的她出手射杀无辜,她残酷地要去剖开死者的尸体。
    平心而论,她这样做,和燕姞有什么差别?
    这样的话,仍旧要信么?
    …………
    解忧很快撇开了这一段小小的插曲,径自转入停放尸体的屋子。
    春寒未退,尸体停放了一日,几乎没什么变化。
    屋内燃着苍术,淡淡的烟气缭绕,给人清爽洁净之感。
    尸体的面部用白麻遮盖起来,只露出胸前一片青白色的皮肤,便是下刀的地方。
    虽然昨日解忧提起剖尸时,多数人都显得惊惧非常,但今日前来观看的人依然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解忧定了定神,其实这个时候战乱四起,饿殍遍地,有的人死于兵乱,头破血流,有的尸体被野兽啃噬,开膛破肚,谁会没见过这样可怕的场景?
    甚而,还有盗跖食人心肝。
    现在更紧张的人,反而是她。
    准确来说,解剖这件事情,她根本没有亲手做过,只不过好友还在国内时,她曾看过几回。
    这样就敢拿着一套刀剪上来开膛破肚,在从前,是她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但在这个生死须臾的时代,最不该缺的就是尝试的勇气。
    试一试,希望和绝望各占一半;不试的话,就只能等死了。
    她重新活过来,可不是为了再死一回的。
    “忧忧。”景玄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不必害怕,尽管放开手去做。
    不管她要做什么,不管她能否做到,他都已经安排好了接下来的事情,一切都可以圆过去的,没有人可以指责她。
    解忧宽了宽紧拧的眉峰,随即肃容低眸。
    银亮的刀锋轻轻抵上尸身青白的皮肤,不再犹豫,加上力道,将失了血色的皮肤割破一道半尺来长的创口。
    人已死,心停跳,血液不再流动,又放置了一日,脉管中的血已经凝结起来,因此这重重的一刀划下去,并没有任何血色渗出。
    解忧稍稍松了口气,回忆着记忆中好友解剖时的样子,将苍白的血肉层层剥离。
    花了足足一个时辰,她才成功打开了胸腔。
    鬓边碎发已被冷汗打湿,黏黏地贴在面颊上,勾出一张瘦削得可怜的小脸。
    解忧微颤着手划开心脏附近苍白色的脉管,换了一柄类似于镊子的小夹,轻轻拨开。
    苍白色的脉管内,沉积着不少凝固的血块。
    但与那些血块不同的是,在这粗大的脉管分支的地方,有一道暗红色的栓子将两道分支堵得严严实实。
    解忧眉头微微一舒,手因激动止不住轻轻地颤。
    她原本只是想赌一回运气,不想这栓子竟是恰恰堵在了这里。
    虽然许多人或许不明白,这一截堵在肺动脉分支处的栓子能够立时致人死地,但至少、面前的这一幕,有着极大的视觉冲击。
    苍白的脉管中,死死堵住两道分支的暗红色栓子。
    只需一瞥,便能给人一种不甚美好的感受。
    有的事情是不需要多想的,譬如人们看到血,便自然而然生出一种动乱之感,这是所有人与生俱来的反应。
    现在也是一样,纵然许多人不知道血栓为何物,但只这一瞥,他们也能感受到,这个堵在这儿的东西,原是不属于这里的。
    这样就够了。
    解忧轻轻舒口气,“此物壅堵脉管,致使流血不畅,令人猝然死也。”
    小心翼翼地横过手中小镊子,轻夹了一段栓子,搁在叠起来的白绢上。
    这栓子暗红色,质地疏松而脆,只方才轻轻一碰,便落下了一小块损毁。
    相夫陵从解忧手中接过盛放着白绢和栓子的小碟,递给了身旁的人。
    小小的碟子在众人手中依次传递下去,人们看得暗暗咋舌,对于解忧的说法,更是半信半疑。
    听闻过去秦越人能够隔垣视物,看人体时,能够透过体表看清内里脏腑的病变,因此被时人奉为神医扁鹊。
    解忧昨日便笃定地要剖尸,难道是因她也有这样奇异的能力?
    “此物……”相夫陵微凝着眉,淡然地看着面前被打开的胸腔,“为何堵塞于此?”
    一旁围观的人也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解忧,期待从她口中听到一个令人满意、又令人惊奇的回答。
    解忧低眸,确定众人已经看清了血栓壅堵肺脉的情况,拈起一根银针,引了丝线,娴熟地将被剖开的血肉层层缝合起来。
    众人看着她娴熟的动作,神情古怪。
    也不知这少女做起针黹时,是不是也是这样娴熟的手法?
    

  ☆、第二百四十八章 选择

解忧在马匹的颠簸中醒来,周身裹着厚厚的斗篷,腰间被一条手臂紧箍着,这才免于被颠下马。
    双手乱抓了两下,环上景玄腰间,这才睁开眼。
    山间的林木在眼角的余光中飞快地掠过,晃成一片翠绿的影子。
    解忧怔怔霎了霎眼,将迷蒙的思绪缓缓理清。
    景玄暂时答应了她的请求,不过还要看卫矛的态度如何。
    侵晓时分,洛回报过来,说是在不远处的山间阻截到了卫矛。
    景玄担忧卫矛脱身而去,当下带了解忧一道,纵马追上去。
    解忧迷迷糊糊地被他从被窝里拽出来,昏昏沉沉地裹上厚厚的斗篷,便被挟上了马。
    在崎岖的山道上奔波了大半个时辰,她才彻底清醒过来。
    清晨的山风吹在脸上还有些凉意,她不由缩了缩脖子,头一低,埋进景玄怀里。
    景玄未曾低头,但察觉到怀里小人悉悉索索的动作,忍不住勾了勾唇。
    …………
    山坳处,两名剑卫负手而立,一柄剑横在两人之间的地面上,雪亮的剑锋旁,青草摇曳。
    卫矛没打算逃。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名杰出的剑师,如果他想从他手下逃离,他必定要拾起自己的剑的。
    可他再厚的脸皮,也实在没有脸面去拾起一柄已经弃去的剑。
    在这世上,弃去的剑,被负的承诺,还有流尽的鲜血,都是不可挽回的东西。
    “夫人来矣。”檗微微颔首。
    终于还是来了,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解释。
    卫矛也抬起头。
    映在眉眼中的少女弱质纤纤。
    她裹着厚厚的暗青色重锦斗篷,一头墨发飞瀑一般披在肩头,一手还扶在马镫上,一手拢着襟口,微微欠身。唇轻轻开阖,不知正和景玄说什么。
    然后,她抬起头来,微白的面色衬在一片暗青颜色中。仿佛三春白雪。
    卫矛看得一怔,解忧冲他浅浅一笑。
    素净娴雅,天地失色。
    这神态如此闲逸,仿佛来自没有杀戮征伐的仙乡。
    “那医女斜倚长案,贴琴声而歌。恍若湘灵。”熊心曾这样向他描述,那个救治了他的医女。
    她仿佛一团纯净的雪,面对脚下血流肆意的大地,没有任何嫌恶地飞旋而下。
    “我于你有救命之恩。”
    似乎又听她轻轻地说。
    救命之恩,从她口中轻轻巧巧地说出来,半点没有携恩求报的意思。
    解忧向前走了几步,景玄立在一处,檗自觉地向后撤了两步。
    “卫矛。”解忧弯了弯眉,眸色无波,“吾兄曾以何言劝之?”
    卫矛又是一怔。那素衣的医者?似是说过,良禽择木而栖,识时务者为俊杰?
    可是,时务是什么?
    在这乱世,难道不是谁强大,谁就能活下去么?
    “不是。”解忧摇头,似在回答他的疑问。
    不只是强大,还要一双眼,看透风云际会,寻觅良机。
    就像范蠡功成身退。舟入五湖。
    不负天下,不负家国,也不负自己。
    卫矛在心中重复一遍,不是么?
    也对。还有他身为剑客所坚守的义吧……
    他受公子子兰大恩,城破之日受他之托,护卫熊心,此诺此生不可负。
    所以,他已经没有多余的性命去回报解忧给他的救命之恩了。
    “医忧,救命之恩。矛当结草为报。”卫矛拱了拱手,退开一步,又深深一躬。
    “越女殁于疾病,非忧所愿见。然医者有所能为,有所不能为,此所谓‘尽人事,听天命’,非人力可违。”解忧淡淡道,一手从袖内拈出一个细细的小卷,夹在指间,“此卷记熊心踪迹,矛若能执剑夺之,则可自去。”
    小小的绢丝书卷还没指节粗细,被这柔弱的少女拈在两指之间,仿佛微风一吹,便会飘落。
    他离解忧还没有十步,想从这弱质纤纤的少女手中夺一件东西,还不容易么?
    而且解忧说了,夺到了这东西,她做主放她走。
    卫矛只犹豫了片刻,足尖轻轻一点一挑,将落在地上的剑挑起,握入手中。
    解忧面色寂寂,眸光微转,纤手一转,将小卷翻入袖袋内,向后避开一步,广袖微扬。
    “弓手,放箭!”
    少女的声音很冷,很寂寥。
    解忧闭上了眼,任由景玄将她揽进怀里,挡去了混乱的厮杀声。
    她早就说过了,她于卫矛有救命之恩。
    她毫不吝惜地予他一命,并不是要他用自己的命回报她,而是……要他信任于她。
    刀剑无眼,一名合格的剑卫,任何时候都不该将自己要保护的人置于这样的危险中。
    如果卫矛真的信她,就算这条件再诱人,都不会对她执剑相向,而是断刃明心,直接向她请求这一卷丝绢。
    如果他真的信她心地善良,她就会如他所愿,交给他,成全他去寻熊心;如果他不信她心地善良,她也会如他所愿,做出和景玄一样的选择,杀死他。
    在这世上,没有哪个贵族会蓄养无用的剑卫;而解忧,却是受不起再一次的背叛。
    被人背叛和出卖的滋味,尝过一次就够回味一生了,她不需要第二次。
    解忧没再回看山坳,掩眸倚在景玄怀里,缓缓喘气,连日中绷紧的神经慢慢舒展。
    …………
    平缓行进的马忽然一勒。
    解忧身子微微向前一倾,随即被景玄揽了回去。
    解忧懒懒睁开带着睡意的眸子,一看之下却凝住了眼,唇轻轻开启,无声地动了动,又顺下眸子不语。
    “子南。”景玄蹙眉,看着面前淡泊如云的素衣男子。
    看起来温润如玉的昭氏嫡子,却能够在初离寿春之时稳住一族危局;连年将从妹护养身旁,寸步不离,连乃父都不敢质问一句。
    做到这一切,需要怎样的手腕,不言而喻。
    谁知道昭桓这一身白衣下,藏着怎样诡谲的心思?
    “阿忧。”
    昭桓将目光锁在那裹在斗篷内的小人脸上,将她的容貌细细打量一遍,勾起唇一笑,很好,素净悠远,青涩中不失昳丽。
    解忧抿唇,假作未闻。
    一只手却探了过来,一把将她的细腰搂了,直接掳到了自己马上。
    解忧震惊地瞪大眼,耳边山风啸过,将她一声惊呼撞散在林间。
    PS:  想了一下,宁缺毋滥,还是慢慢更比较能够保证质量~前面两章都改过来辣,手生改得不怎么好_(:з丨∠)_这一段剧情马上就要告一段落,接下来是第三卷的最后一段剧情。
    我看到群里有很多小伙伴,和我一样都是小扑街一枚。很多人都在问,写文的初心是什么?大概无过于:你愿不愿坐下来,听我讲一个美丽的故事?
    初心很好,现实很残酷。文笔、剧情、节奏,远输于人,没有推荐,没有点击,没有订阅,什么也没有。很遗憾,梦想落到尘埃里,是不会开花的。不想水的人为了数量和推荐在水,不想放弃的人最终还是放弃了。
    人生长恨水长东,世间多是无可奈何事,谁又何尝不是如此?
    我却没有这样的初心。我一脚踏入这个深潭,一封邮件发给责编和主编,我不过是为了成为写手而来,请两位不吝指教。我豪气干云地说,为了迎合市场的口味,我在所不辞。可是一部书、两部书下来,我反而更加偏向了用自己的风格写下去……南辕北辙,不知所云。
    既然已经这样了,我想就这样坚持下去,写自己喜欢的东西,结交志趣相投的读者,是比挣到稿费和全勤,更开心的事情。
    我将成为一名执业中医师,而不是职业写手,所以,有些东西,我放得下。

  ☆、第二百四十九章 悔不及

随行的剑卫和弓手愕然失色,怔怔看着在山道上绝尘而去的快马。
    昭氏嫡子当众掳了景氏夫人?还是从自家冢子怀里……这叫什么事情?
    “冢子……?”檗拧了浓眉,上前一步,征询地看向景玄。
    他受命护卫解忧,寸步不离,只要他还活着,便无人能够伤到解忧。
    可如今这个情形,他……可要追上去?
    “可。”景玄紧捏了手中的缰绳,压下怒气,咬牙切齿一回,终于淡淡道,“子南与阿忧有事商议,待议事毕,引阿忧归来。”
    太冒犯了!真是令人光火。
    景玄回头扫了一眼仍旧怔怔的众人,一拉缰绳,夹了马腹,独自一人驰行回去。
    …………
    马转过一处山坳,速度缓了下来。
    解忧抬手握住被山风吹乱的头发,低声抗议,“放我下去。”
    “医忧。”昭桓停下马,垂手捏了她削尖的下巴,声音戏谑,带着几分自嘲。
    想不到竟会被这丫头给骗了,他寻了从弟这么多年,却在离他最近的时候再度擦肩而过。
    “……”解忧埋下头,小手绞着腰间玉玦上的穗子,欲言又止。
    她该说什么才好呢?是一口咬定并不认得医沉,还是大方承认呢?
    昭桓不过笑笑,似乎对她暧昧不明的态度满不在乎。
    将解忧抱下马后,昭桓松了缰绳,任白马在山中漫步,啃噬草茎。
    “闻景渊强娶医忧?”
    解忧仍旧不答,一双眼骨碌碌地转过去,又再转回来。
    昭桓对她不友好的态度半点不恼,斜倚身后一株望天树,抱臂看向她,“子深传书招摇,云医忧陷于九嶷不得归。岂非如此?”
    “子深……?”解忧托着下巴,喃喃自语。
    “吾弟之字。”昭桓看着面前的少女一笑,微俯下身,锁着她一双躲闪的眼眸。将声音压低,意味深长,“亦汝兄之字,是耶?”
    “忧不知。”解忧摇头。
    昭桓笑笑,将她在山风中微凉的小手和小巧的下巴一道捏住。“卿自是不知。其时沉方十一,未至冠而字之年。”那之后,族中始终认为他已死去,自然更没有人会想到。
    可他平日与昭婉之相处亲密,每日都能听到从妹在耳边念叨自己兄长未死,时日一久,自然上了心,亲自请长者为从弟取字,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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