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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老三躲在帘子后面偷偷看大堂里的客人们议论纷纷，时不时地拿着手指点点那碗夫妻肺片，又窃窃私语起来。
　　他们足足站了一碗茶的功夫，但是没有一个人提出要买一碗尝尝。
　　黄老三的心也不禁沉了几分，丧着一张脸去敲小厨房的门。
　　宋阮在屋里忙得热火朝天，满头满脸都是汗，根本没时间去开门。杨苑听见声响，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拿了块手帕给宋阮擦了擦额角的汗珠，等到擦完了才慢悠悠地去开了门。
　　黄老三没啥眼力见，又是刚来，只把杨苑当成宋阮的弟弟，一进来就沮丧地说道，“掌柜的，这吃的都在外面摆了多久了，都快生灰了，还是没一个人说要买！”
　　他叹了口气，又抓了抓头发，“是不是这价钱太贵了？”
　　黄老三咬了咬牙，“掌柜的，我们哥仨以前在食味鲜都卖十几文钱的，要不然——”
　　“贵？”
　　宋阮还没发话，杨苑倒是嗤了一声，他声音懒散，听起来倒是有一点傲慢的意味，“你怕是不知道里面的东西值多少钱……”
　　“光卖五十文，你们掌柜的就要亏死了。”
　　“还不是为了你们冲一冲名气？”
　　黄老三愣住了，不知道是被杨苑的气势还是他的话镇住了。
　　宋阮把炒好的菜盛了出来，上面撒了一把葱花作为装饰。
　　“莽莽撞撞的，性子得磨磨。”
　　宋阮虽是这样说，但是语气里却没有责备的意思，他声音柔和，“在这儿等着吧，省得过会儿还再来一趟。”
　　果不其然。
　　半柱香后，黄老二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脸上、脖子都红了，他兴高采烈地说道，“三儿，三儿！！全都卖出去了！！！”
　　“一碗不剩！！！”


第52章　
　　半柱香的时间；　三十碗夫妻肺片全部售空。
　　黄老大当时还在厨房里炒菜，听到他家老二报来的喜讯；　完全不敢相信这消息的真实性。他愣了好一会儿才醒悟了过来，那双沾着各种调料的手都来不及擦；　就匆匆忙忙地钻过帘子、跑到了大堂里头去。
　　刚才还摆着三十碗夫妻肺片的那张桌子上，如今已经空空荡荡，只剩下那块定价牌子孤零零地倒在地上。一大堆人围在了桌子前，面色忿忿，时不时地指指点点。
　　黄老大仔细一听才知道，这些人是在抱怨排队的人太多、饭馆供量又太少，导致后来的人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前面的人端着一碗香辣爽口的夫妻肺片、从自己的面前慢悠悠地走开；　那鲜辣的味道从碗口上面飘了出来；　馋了后面一路的人。
　　他喜不自胜，转头看见身旁云淡风轻、已经见怪不怪的张书生，心里痒得厉害；　忍不住问了一句，“先生，您看这情况……要不要我和掌柜的说一说；　再去做一点儿？”
　　黄老大是真的没想到自己做的夫妻肺片在京城里还能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被抢售一空，之前在食味鲜，十个客人进来了，九个都不吃辣。有时候甚至会出现他们身边江南人的厨子忙得热火朝天；　他们三兄弟坐在旁边的草垛子上长草的现象。
　　两家店明明就隔着一条街；　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
　　黄老大想不通；　他只知道面前的这些顾客正在大声抱怨着，看那脸红脖子粗的模样，怕是下一刻就要为了这一碗吃食而抢得头破血流了。
　　这样的盛况，他还京城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
　　“别！”
　　张书生一听这还得了，连忙拉住了黄老大的袖子不让他走，一脸严肃地把他往后面拽了拽，教育他，“你可别乱说话！这是掌柜的点子，你也不想想，你今天全卖出去了，大家都吃到了，明天心里还有没有盼头？”
　　黄老大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闻言恍然地点了点头，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先生，那这个……怎么办呢？”
　　他伸出一只食指，悄悄地指了指面前吵得热火朝天的客人们。
　　“我也不是什么先生，只是一个穷酸秀才罢了，黄大哥你叫我小张就行。”
　　张书生看了看这个情况，觉得现在还没非掌柜的出马不可，便拍了拍黄大哥的肩膀，“你回厨房去做你自己的事情吧，剩下的就交给掌柜的吧。”
　　‘掌柜的’这三个字仿佛是一贴安神药，黄大哥胸腔里那颗本来还乱蹦乱跳的心立刻安定了下来。
　　一开始，他还对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半信半疑，若不是宋阮开出的条件太好、而黄家又正好在紧急的关口上，他无论如何是不可能把自己的前途压在这个年轻人手上的。
　　但是经过这一出，黄老大算是彻底想开了，若是论刀功和技巧，掌柜的的确在这一方面输给了他，但是这个年轻人也有他完全不擅长的一方面。
　　也许他只适合当个在后面忙碌的厨子吧。
　　黄老大重新定位了对自己和宋阮的认知，他擦了擦脸上的汗，和张书生道了谢，然后回到后厨里安心地做自己的菜去了。
　　张书生又等了会儿，才进了后院、去把宋阮请了出来。
　　宋阮解了围裙，又把手擦擦干净，也不管自己衣服上沾着的油烟味便走进了大堂。
　　现如今，凡是来吃过一次的客人，没有记不住宋阮的。
　　一来是宋阮手艺好，听说是富贵人家的小公子，但是为人却从不端什么架子，对待新客旧客就像老朋友一样，人也大方，时不时地会给大家送一些炒瓜子炒花生之类的小零嘴。
　　二来，这几日南山饭馆的大堂里不知不觉地、也多了一些风流公子和俏佳人。
　　这其中的原因也很简单。
　　宋阮身量高挑，偏瘦的身材又刚好符合了当下的审美，他脸又长得白皙俊俏，不笑的时候冷静自着、微微抬一眼便让人觉得其中有清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可若是他笑起来了，那一双眼睛里便像是充盈着泉水，眼中的涟漪顺着微微上扬的眼角一圈一圈地泛了出来，又正经、又撩人。
　　偏偏这个正经掌柜还不自知，每天没事的时候就到大堂里走两圈，心情好就和客人多聊两句。
　　为了这两句的话，京城里不少的公子哥们和姑娘们都忍不住过来了，吃完了饭后就点那么一壶茶，坐那儿和同伴聊会儿天，等到有幸和宋阮搭上了几句话，才会满脸通红地回了家。
　　话归正题，吵得正热烈的顾客们看见宋阮穿着一身黛蓝色的衣袍，一圈黑色的腰带更将他的腰线衬地极细，显得他整个人出挑利落。
　　再配上那张好看的脸，朴素暗淡的颜色穿在他身上，也竟像是出水芙蓉一般，那气质一下子就将他和众人分离了开来。
　　大家纷纷回头望去，吵架的声音也都小了不少。
　　“诸位，且听我说一句话。”
　　他眉眼间是浅浅的歉意，嗓音柔和地像是春天的溪流悠悠闲闲地淌过岸边的竹林，刚刚脾气还有些暴躁的人都下意识地闭上了嘴。
　　宋阮等四周都安静下来，才慢慢道，“今天这个活动呢，是为了尝试着推一推咱们南山饭馆新来的大厨——黄大哥的拿手菜，所以量少了点，也只是想让喜欢吃辣的人尝个新鲜，也没想到今天会有这么多客人，而且食材也短缺、没法子再做，这也是在下欠考虑，现在和各位赔礼道歉了。”
　　他顿了顿，语气自然地说道，“不过要是大家还愿意捧场，明天我们就把这道菜挂菜牌上，各位只要来了、点了单，就有的吃。而且按照今天的价，还是五十文，另外再送一碟花生一碟小菜，各位看行不行？”
　　明天有的吃！
　　大多数顾客都抓住了宋阮话里的关键信息：不光不限量，还送花生送吃的，关键是看样子卖的这么红火，却分文不涨！
　　只是再多等一个晚上而已，等等又没有什么损失。而且这南山饭馆的菜牌花样多，好吃的也多，不愁吃腻。
　　既然如此，哪里还会有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
　　眼下这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就被宋阮这么四两拨千斤、轻飘飘的几句话给打散了。
　　张书生在旁边看着十分激动，忍不住要给宋阮鼓掌了，等掌柜的抚平了众人的情绪，走到帘子处时，他凑到掌柜的身边，低声问道，“掌柜的，咱们过两天不是还要推您的冰糖雪梨羹吗？要不然就明天趁着夫妻肺片的劲头一块儿推了吧？”
　　他想得挺好，可宋阮却摇了摇头，一脸不赞同，“不，这法子虽然效果快，但是久了也会让客人觉得厌烦。”
　　其实，宋阮用的也就是现代常见的一种营销手段——饥饿营销。由商家故意调低产量，来造成供不应求的假象，从而刺激消费者进行消费、并且维护产品形象、维持高额利润的一种手段。
　　宋阮用这个办法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毕竟他现在在京城的底子浅，虽然已经有不少忠实的客户，但是毕竟这毕竟来之不易，如果按照常规的办法来推夫妻肺片，没有好的宣传、再加上不符合大众的口味，很容易就会被这些客户淘汰。
　　但是如果用饥饿营销来打响夫妻肺片，大家对这道菜的印象也就会更为深刻。
　　“夫妻肺片和冰糖雪梨羹不是一个路子，捆在一起卖反而倒是会产生不好的影响。”
　　毕竟一个甜一个辣，一个看起来红红火火，一个看起来别致甜雅，放在一起反而会叫人心生怪异。
　　宋阮叹了口气，又说道，“说到底，还是我们现在刚起步，名气不大，才用这些办法。等之后我们做大了，自然客如潮水，这新菜一出，甚至都不用推，就会有人来买了。”
　　“掌柜的你担心什么呀。”
　　张书生笑了，半是调侃半是安慰道，“您手艺这么好，还从之前那个那么破烂的店铺一直开到了现在，这么短时间内就变成两层小楼外加大院的酒楼。我相信您说的那一些，我们迟早会有的。”
　　“对。”
　　宋阮也笑了，“我们迟早会有的。”
　　有了今天的铺垫，第二日夫妻肺片的销量直接破了两百碗。
　　生意红红火火，甚至还出现了一个人上午吃完了一碗，吃得嘴麻麻肿肿，晚上却还是忍不住又来吃了一碗的让人啼笑皆非的现象。
　　这两百碗的夫妻肺片也差点让黄老大的手废了，要不是黄老二和黄老三帮忙，只怕前堂等着的客人又要吵了起来。
　　第三日，夫妻肺片的销量已经直逼三百五十碗。
　　一切似乎就像东升的旭日一样，看起来是越来越好的模样。
　　然而，就在第五日的晚上，张书生算完了账，脸色有些不太好。
　　他拿着账本一笔一笔地指给宋阮看，一边指一边念，念到最后的时候，他的声音已经轻得像一只羽毛一样。
　　饭馆里烛火通明，所有的杂役跑堂大厨、甚至就连杨苑，都聚集在了大堂里，一字排开，双手交握在身前，每个人都没敢说话。
　　被他们围在中间的宋阮脸色微沉，指尖轻轻地点在桌子上。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本账本上，缓缓地念出了最后一行字，“六月十六日，夫妻肺片，共售……”
　　“一百二十碗。”
　　四周鸦雀无声。


第53章　
　　“夫妻肺片……一百二十碗。”
　　张书生提着一颗心把这个数字报完了；　明明业绩的事与他没有多大的关系，但是当他开口的时候；　开始感觉到了一种难言的压力，和几乎凝滞掉的气氛。
　　宋阮垂下眼；　遮挡住了瞳孔里的那一点光。他嘴角微抿，一点笑容都没有的脸莫名地散发出了一种生人勿近的气息。
　　他的中指和无名指一起在桌面上有节奏地敲动，已经长出来的指甲扣在桌上，发出了哒哒的声响。
　　这是他在思考事情时的习惯动作。
　　“怎么回事？”
　　在死一样的沉寂中，宋阮终于低着嗓音问道。
　　黄老大闻言身体下意识地绷紧，他羞愧地低下了头，“是我的错。之前徐掌柜问我要夫妻肺片的配方；　说是想给他夫人做……那时候他是我东家；　我们处得也不错，所以就给了。”
　　他咽了口唾沫，声音发紧；　“没想到他们拿了我的配方，还压低价格来和我们竞争……”
　　宋阮没说话，敲击桌面的手也没有因为黄老大慌乱的情绪而改变节奏。
　　“对不起；　掌柜的，全是我的错。”
　　他这样没有声响，反而叫黄老大更慌了，他也愈发内疚；　心底对徐掌柜的恨意也在不断增长：
　　原来这个孙子当初拿这个借口套我的配方；　就是怕有一天我找了新东家；　东山再起。现在好了，好不容易找到一家这么好的饭馆，还没正经干几天，就给掌柜的捅下了这么大的篓子……
　　“除了这个，你还给过别的什么没有？”
　　就在他咬牙切齿、想着把徐掌柜大卸八块的时候，宋阮忽然出声问了这么一句。
　　黄老大连忙摇了摇头，“当时有个和我关系很好的老师傅教我不要随便把自己家的配方外传，所以后来我就没有再透露给他配方了。”
　　“那还好。”
　　食味鲜再怎么压低价格、偷用配方，这么卑劣的手段也只能用这么一次了。
　　宋阮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一点，他心里也已经有了解决问题的方法。原本绷得紧紧的嘴角也放松了下来，“我知道了。现在也不早了，你们都先回去吧。”
　　还不等众人询问，他就又补了一句，“张秀才，你留下来。”
　　掌柜的独独把张秀才留下来，就是要商量要事了。
　　众人心照不宣，唯有黄老大心里还是惴惴不安的，不想走又不敢留下，黑色的靴子在地上磨来磨去，像是想把地上磨出一个洞来。
　　“黄大哥，你也回去吧。”
　　宋阮看出了他心里的不安，安慰道，“你们不用担心，这件事也不难处理，就交给我吧。”
　　得了掌柜的这句保证，黄老大才微微放下心来，和他的两个弟弟恋恋不舍地离开了饭馆。
　　偌大的大堂，只留下了宋阮、杨苑和张书生三个人。
　　“什么话还要这会儿讲？”
　　杨苑看他心情比一开始好了许多，便过来坐在了宋阮的身边，伸出了一只手摸了摸他的眉心，“老皱着眉也不好。”
　　他顿了顿，眼神幽暗，“实在不行——”
　　他的后半句被堵在了喉咙里，因为宋阮猛地按住了他的手，几乎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
　　杨苑有些无奈，又有些郁闷。
　　当初他过来，就是为了在宋阮困难的时候帮助对方。现在好了，他有能力也有心意，但偏偏宋阮就是不要他帮。
　　明明是他动一动手指就能解决的事情，却非要搞得那么复杂，还要为此劳心伤神地做什么？！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烦躁。
　　宋阮却来不及顾及他的情绪，他拿过账本，把今天的每道菜的销量都仔仔细细地看过了一遍，然后他核上了账本，抬起头来、一脸严肃正经地对张书生说道，“既然他有心思耍这些脏套路，我也不介意陪他玩一玩。你明天来的时候记得……”
　　月明星稀，一只乌鸦久久地站在枝繁茂盛的树枝上，两只豆子一样大的黑眼睛咕噜咕噜地盯着远处小路上慢慢靠近的两个人。
　　月光照亮了脚下的土路，宋阮和杨苑肩并着肩走在泥土地上，两只颜色不一样的袖子相互挨着，发出了轻微的沙沙地声音。
　　宋阮低着头走路，时不时地用余光看一眼身旁嘴角耷拉着的杨苑，假装自然地将自己的手往对方那边轻轻地移了一小寸。
　　那两只袖子比里面藏着的两只手要更快地碰到了一起，摩擦的声音在只有吱呀吱呀走路声的夜里显得格外的明显。
　　“啧。”
　　宋阮看见杨苑撇了撇嘴，迅速地往远处走了一步，然后故作嫌弃地说了一个字，“挤。”
　　“……”
　　宋阮没有带小孩的经验，也从来没遇到过好朋友、好弟弟生气了不理自己怎么办这种以前他觉得很矫情的情况。
　　他捏着那只空荡荡的衣角茫然了片刻，还是决定暂时先放下作为兄长的脸面，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生气啦？”
　　杨苑面无表情地回，“没生气。”
　　就是有点酸。
　　宋阮忽然笑了起来，快步向前走了几步，然后转过身来，正巧迎上了杨苑那张别扭得要死的脸，然后虚空点了点他的嘴巴，语带笑意，嗓音又轻又温柔，“还没生气，嘴撅得都能挂油瓶了。”
　　“哪有！”
　　杨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巴，摸上去才醒悟了过来，他又撇了撇嘴，“你就看我长得像小孩，可劲欺负。”
　　他顿了顿，脸色忽然淡了下来，“当我是个小孩，什么重要的事情都不和我商量。”
　　宋阮微微一愣，下意识地朝着他露出笑容来，“我只是觉得这些烦心事没必要——”
　　“有必要。”
　　杨苑停住了脚步，急促地打断了宋阮的话。
　　他的目光聚焦在了宋阮那双有些无措的眼睛上，一字一句地道，“你是不是忘记了，我来这儿的目的是什么。”
　　“……”
　　听完这一句，宋阮剩下的半个笑容还没露出来，就慢慢地消失了。
　　宋阮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杨苑那略带审视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