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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丞天下-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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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后来,王悦一个人跑去了千里之外的荆州混迹军营,打过仗杀过人,三年后,他牵着匹瘦马,一身朱衣荡回了建康城,继续做他快意人生的王家世子,笑起来依旧怎么看怎么没心没肺。
  而他自己这五年来,差不多就是半个废人,在江州这几年,回想起来每日除了算计还是算计,血越来越冷,对感情之事倒是越来越偏执。他自己都察觉到自己有些不大正常。人越是压抑,越是容易失控,他等了王悦这么些年,说放手是天方夜谭,他要王悦,什么样的他都要,什么手段无所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便强求,是这么个道理。
  他等着王悦弱冠成年。
  腿伤了之后的这些年,他很少见王悦,他也知道自己不太正常,大约是残废的缘故,这些年心理变得更不正常了,有时候会控制不住情绪,他怕见面了会忍不住,他真的能把王悦折腾死。他索性去治了腿,本来没抱多大的希望,没成想这些年恢复做下来,倒也好得七七八八,不过骨头有些错位,于是敲开了重新接,他自己也是个大夫,知道再养一阵子腿伤应该没什么大碍了。
  他残废了五年,自己都没想到他还能痊愈,不过这一趟回来,他更没想到的,王悦竟是还能记起他。
  二十年都过去了。
  他望着手边的画卷,他拿着画的第一眼就认出来这是王悦的手笔,画上的秦淮夜雨与两个少年,分明是那段往事的剪影。他本该觉得高兴,可那一瞬间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知道王悦想找的是谁,却不知道王悦想找的是不是他。这些年来,他变了不少,镜中瞧去他才二十八的年纪,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阅尽了太多的春秋,心境早已不复当年。
  他活了太久了,王悦想找少年谢景,可人无再少年。


第38章 胃疼
  王悦听闻太子和太子妃登门的消息后,几乎是立刻赶回了王家,可等他到的时候,两人却已经离开了。王悦诧异不已,这两人是来做什么的?风似的刮一阵就跑,干什么呢?
  曹淑坐在堂前喝茶,瞧见王悦走进来,放下了手里的杯子。
  “太子呢?”
  “走了。”曹淑看着王悦,“你上哪里去了?”
  “我去见个朋友。太子过来干什么?”
  “说是想见你,我说你出去了,他们便离开了。”
  曹淑说得很是轻描淡写,她越是这样,王悦越是觉得心惊肉跳,“那父亲呢?”
  “去尚书台了。刚去的。”
  王悦觉得更不对头了,在曹淑身边坐下了,犹豫了一会儿,仍是忍不住问道:“母亲,你刚和太子,你们说了些什么?”
  曹淑闻声笑了下,“你觉得我为难他了?我不过是一介臣妇,我如何敢顶撞太子?如今情势不比过去,这点分寸母亲还是懂的。是太子听闻你不在,他便走了,他不过是陪着太子妃与小皇孙回趟庾家,顺道打王家路过,你以为呢?”
  王悦噎住下,“就这么回事?”
  曹淑点了下头,“就这么回事,是你父亲非得把你喊回来,我倒觉得大可不必。”她看了眼王悦,“你与你父亲有一点倒是生得像,怕事得很,一听太子到了,便忙不迭地来迎他。”
  “如今他风头正盛,我要能捧着他,我自然捧着他。”王悦没多解释,伸手给曹淑亲自倒了杯茶,“来,不说了,母亲请用茶。”
  曹淑看着王悦殷勤倒茶的样子,“说,刚上哪儿去了?大白天瞧不见人影。”
  “我去见个朋友。”
  曹淑毫不留情地讥讽了一句,“哟,你在这建康城还有朋友?”
  王悦顿住了,小心地兜住了自己的自尊心,低声道:“有的有的,有的。”
  次日清晨,王悦起床洗漱后,打算再去谢家磨一磨,昨日没磨出来,今日继续,他仰头将桌上的茶一饮而尽,“王有容!出门了!干活了!”他朝着院子外喊了几声,起身去穿外衫。
  这年头睡得比主子早、起得比主子晚的幕僚也是没谁了。
  王悦穿好衣服走出门,王有容打着哈欠走过来,一瞧见王悦,他忙换上一脸的殷勤。
  王悦果然闻到一股扑鼻的芳香汹涌而来,他下意识退了一步,又觉得不妥,有损威严,“算了,走吧!”他转身大步往外走。
  王有容便高高兴兴地应了一个字:“是!”
  一路上,王悦都在考虑一件事儿,无论如何,陈郡谢氏是要拉拢的,他记起那位谢家大公子的眼神,觉得此事怕是不太容易。不去看那人与谢景极为相似的脸,光是看谢陈郡此人的一言一行,王悦觉得此人不太容易对付,壁立千仞,无欲则刚,谢陈郡这人瞧着无欲无求的,根本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这筹码抛不出去,接下来的事儿没法谈。
  王悦忽然又笑了下,其实光凭谢陈郡那张脸,王悦觉得无论他要什么,自己都会给他。谢陈郡怕是不知道,他那张脸在自己这儿值多少钱。
  若他真的是谢景……王悦想起昨日谢陈郡望着那画的眼神,又是一阵恍惚。
  到了谢家后,王悦没直接进去,反而坐在马车上掀开帘子望了会儿,乌衣巷人来人往,可谢家这白墙青瓦瞧着却是冷冷清清的,看久了,人的心里空落落的。这户人家确实是门庭冷清。谢家人这些年低调为人低调行事,养成了这副含蓄气质,任谁都想不到,在不久的将来谢家能一跃成为江东士族之首,到时候这门那可是多少人挤破头都挤不进了。他翻身下了马车,走上前去敲了下门。
  青衣的小厮上前来开了门。
  王悦微微一笑,“去,喊你们家大公子起床,要接客了。”
  正开着门的小厮脚下猛地一个踉跄。
  王悦进了门,轻车熟路地往谢陈郡的院子走,他走了两步,忽然回头对着王有容道:“不要弄得我们王家人像匪寇一样。”
  王有容瞅了眼立在谢家大堂中整整齐齐的两排王家带刀侍卫,又回头认真地瞅着王悦,思索片刻后,点点头。
  王悦这才转身继续往前走,谢家的下人挺少的,谢陈郡的院子里更是连一个侍从小厮都没有,王悦推门进去时,院子里冷清地像没人住似的,阶前甚至还有两抹碧绿的青苔。
  谢景坐在院中读书,闻声回头看了眼。
  “谢大公子?”
  谢景望着他,王悦倚着门懒懒地打了个招呼,一身烈烈朱衣在满庭萧瑟中尤其引人注目。
  王悦笑了起来,“谢大公子,大清早出门晒太阳啊?”他又看了眼谢景手里头的书,“哦,看书呢?”
  谢景伸手慢慢抚平了书页,“世子兴致不错。”
  王悦走上前,相当无礼地从谢景手中直接将书抽出来,“看什么呢?”翻了两页,王悦眉头抽了下,没看懂,他忽然奉承道:“确实是当过夫子的人,学识就是高。”他说着望了一眼谢景,“昨日没来得及同谢大公子多聊聊,我竟是忘记了,谢家公子从前还是我的夫子。”
  见谢景不说话,他又为自己辩解了一句,“我十五岁坠过马,头上受过伤,是真忘记了。”
  谢景望了眼他,没说什么。
  王悦盯着他的脸看了会儿,无论多少次瞧见这张脸,他都要恍惚一阵子,他忽然笑道:“夫子与我的一位故人长得真是像。”他又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像是同一个人似的。”
  谢景望了他许久,缓缓道:“世子说笑了。”
  “你说这世上如何会有这般相似的两人?”王悦低身凑得更近了些,几乎是倾身压在了谢景的身上,低声道:“弟子不解,还望夫子解惑。”
  谢景看着近在咫尺盯着他瞧的王悦,“世子,弱冠当立,我离开太学多年,已经教不了世子了。”
  王悦笑了下,“夫子,我那故人于我而言很是重要,不知夫子能否指点一二,我对夫子感激不尽。”
  “世子是通脱之人。”谢景望着王悦琥珀色的眼睛,“世子当知道往者不可谏。”
  王悦手撑在轮椅上,低头看了他许久,他几乎是贴着面前的人,忽然他笑了下,低声道:“谢景,我昨晚梦着你了。”那声音又轻又低,带着股很浓的依赖味道,又有些疲倦与难受。
  谢景望着王悦眼中瞬间起了波澜,他忽然没了声音。
  王悦将他那一瞬之间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心狠狠地抖了下。他不过是试探了一句。他盯着谢景,一双眼锐利至极,“谢陈郡,想说什么?”话音一落,他才发现自己撑着轮椅的手抖得厉害。
  谢景的视线也落在了王悦颤抖的手上,他没说话。
  王悦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忽然冷冷笑了下,“谢陈郡,你玩我呢?”
  谢景听出了王悦声音里头的颤抖。
  王悦用力地甩了下手,起身站了起来,不知怎么的,自己先沉默了。装疯卖傻习惯了,他垂眸敛了眼中情绪,忽然漫不经心笑道:“谢大公子,失礼了。”他神色如常,好似刚才那在人家家里耍横的不是他,又开始黏黏糊糊地和谢景套近乎。
  谢景望着他,脸上瞧不出情绪。
  王悦忽然又笑道:“我没吃早膳。”他在谢景旁边的石头上坐下了,“今日本世子就留谢大公子这儿吃早膳了!我听闻谢家伙食不错,午膳我也留下了。”他对着谢景继续厚颜无耻道:“还有晚膳,我也留下了。”
  本世子吃这儿住这儿睡这儿了,打今儿起,本世子不走了!不就是磨?本世子就赖这儿了,有胆你就把王家世子往外撵。
  王悦望着谢景笑,“夫子,我在你这里住着,不给你添麻烦吧?”
  谢景望着他许久,问道:“早膳想吃什么?”
  王悦张口就报了一串东西,丝毫没把自己当外人,报完后他笑了下,“谢大公子,打今儿起,我就把谢家当自己家了,谢家人那都是自家兄弟,你以后别跟我客气。”
  谢景看着王悦起身走到门口席子前,脱了鞋子就往里头走,不一会儿就搬了张桌案出来,他把桌案往自己面前一摆,捞了下衣摆坐下,之后便是坐等谢家人给他上吃的。
  谢景垂眸望着他,王悦穿的正红色衣裳太惹眼,你没法从他身上移开视线,那衣裳袖口与衣摆比一般款式要窄一些,修身的打扮让王悦多了几分英气,他就坐在这儿,好像这么些年来,他一直就这么坐在自己的跟前似的。
  王悦拿食指叩了下桌子,“上菜啊!”
  谢景从他身上收回视线,看了眼院门口立着的侍卫。
  没一会儿,早膳就上来了。王悦想起自己带的那群侍卫,让那侍者记得待会儿多做点吃的送过去,一大帮人呢!别给饿着了!他丝毫不觉得吃人家的喝人家的哪里有不妥,回头对着谢景笑了下。
  谢景对着那侍卫点了下头。
  侍卫下去的时候,看着不管不顾埋头就吃的王悦,总有种谢家遭匪寇了的感觉。好端端的,怎么惹上他了?
  王悦低头吃了一阵子,筷子忽然一停,他抬眸看向正在望着他的谢景。
  “我记得你以前不是个残废,你腿怎么废的?”
  谢景淡然道:“坠马。”
  王悦有好一阵子没说话,而后开口问道:“这些年一直待在江州,谢大公子有没有想过回京师?”他望着谢景笑了下,“我近日翻阅尚书台的文书,朝中正好有一批官员要调往东南六州,建康多了一大批空缺职位,谢大公子不如考虑一下。”
  谢景看着吃了一半忽然就放下筷子不吃了的王悦,过了一会儿才低声淡漠道:“世子想要什么?”
  我这不是和你套套近乎吗?王悦笑了下,“谢大公子,你这话说得本世子像个卖官的小人,本世子不过是瞧着谢大公子一身才华浪费了着实可惜,诚心想请谢大公子回建康罢了。江州虽好,到底不是重镇,谢大公子难不成真想一辈子待在那儿?这话用你们读书人的话来说,叫什么明珠蒙尘,对吧?多可惜。”
  谢景望着自己的时候,王悦瞧不出他在想些什么,他忽然笑道:“谢大公子,我没什么好算计你的,琅玡王家虽说不比从前,但本世子还不至于沦落到要去招摇撞骗的地步,你说呢?不过是几个闲职罢了,我还怕谢大公子瞧不上。”
  “世子可曾与丞相大人商量过此事?”
  “我父亲平日里公务繁忙,我倒是真没来得及与他商量,不过我相信他也愿意瞧见谢大公子这样的人回京就职,我父亲是个惜才的人。”王悦手撑着桌案,抬头有些期待地望着谢景,“谢大公子意下如何?”
  谢景坐在轮椅上似乎思索了片刻,他望着王悦:“太学一别多年,世子确实跟从前不大一样了。”
  王悦微微一顿,心里忽然有些没底,这人什么意思?他一时有些摸不透,抬头对着谢景笑道:“那能一样吗?我都多少年没读书了!行了,我不吃了!我吃饱了,我在你这儿四下转转,我刚说的事,谢大公子你再考虑考虑。”
  谢景看着起身往外走的王悦,忽然开口问了一句,“胃疼吃不下东西?”
  王悦的动作猛地一顿,回身看向谢景。
  谢景望着他。
  王悦忽然就觉得,这年头当大夫的人眼睛是真心毒。
  平躺在榻上,他感觉到谢景手轻轻压着自己的腹部,他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即感觉到胃部的疼痛缓了缓。
  谢景诊过脉后,手一点点地揉着王悦的胃,“这几个月药喝多了,又灌了不少吃的,伤着胃了。”他看了眼王悦,“这情况什么时候出现的,疼了多久了?”
  王悦有些漫不经心,“没几天,我记不清了。”他这两天胃确实不舒服,不过和吐血比起来算不上严重,他也没留意。
  谢景看了他一会儿,没说话,手放在王悦的腰腹上没移开。
  王悦侧过头看了他一眼,“你出去,我要见王有容。”
  王悦似乎浑然不觉这是在人家的屋子里说“你出去”,他反正说什么都很是理直气壮。
  谢景抬眸望着他。
  ……王有容进来的时候,王悦面上瞧不出一丁点的痛苦神色,他坐在那儿喝着热茶,跟没事儿人似的。
  “世子。”
  王悦坐在榻上捏着杯子,抬头看着他,“去查查谢陈郡。”
  王有容诧异地问道,“不是查过一遍了吗?”
  王悦看着他,“不够,我要更详细的。”
  王有容震惊了!还要多详细?他连谢陈郡他亲爹有几房小妾姓甚名谁生辰八字都扒出来了,还要多详细?你说还要多详细?你说!
  “我想看看和他有关的东西,最好是实物。”王悦低声道:“我还是觉得……”他忽然没继续说下去。
  王有容盯了王悦大半天,他确实不能理解王悦为什么单单就跟谢陈郡杠上了,和谢陈郡有关的东西?还得是实物?这意思是让他把谢陈郡亲爹的那几房小妾背回来给王悦过过眼,是这个意思是吧?
  王有容正要说话,王悦忽然开口了,“你去中书省查查,皇帝登基以来,江东这些年大兴土木,你去把所有有关土木建筑方面的记录整理出来查一遍,看看有没有与他有关的,他之前一直在建康,之后在江州待了这么些年,你重点就查江州和建康两地。”
  王有容先是一愣,低头算了算,过了片刻,他抬头不解地问道:“为何要查这些?”
  王悦低声道:“让你去你就去。”他看向王有容,“废话这么多做什么?”
  王有容顿住了,他舔了下嘴唇问道:“世子,你知道江东这些年一共兴了多少土木吗?”
  “多少?”
  王有容似乎有些难过,他看着一脸好奇与不解的王悦,过了很久才开口道:“世子,不多!”他点点头,咬咬牙,“嗯,不多!世子,我马上去给你查。”
  王悦点点头,“那就好。”他对着王有容笑了下,低声问道:“那要不,你闲着也是闲着,你现在就去?”
  王有容在王悦期待的目光下,神色复杂欲言又止,最终他用力地点点头,“行,我去!”
  目送着王有容离开,王悦这才慢慢地敛了笑意,他弯下腰抬手用力地揉了下腹部,低着头慢慢地皱了下眉。屋子里静悄悄的,王悦慢慢地翻身上了榻,找了个舒服的角度窝着,一点点用力地慢慢揉着自己的胃。
  他看着有些清冷的屋子,忽然觉得心底发冷,如果谢陈郡真的是谢景,这么些年,他一个人,又是个残废,他是怎么过来的?
  王悦捂着胃,闭着眼大半天最后竟是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半梦半醒间,他感觉到有人推门进来,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没那么疼了,他贴着个什么东西睡了过去。


第39章 刺客
  王悦带着群亲卫一连在谢家无所事事地待了许多天,在此期间他大摇大摆地把谢家逛了个遍,弄得谢家上下人心惶惶的,谢陈郡倒是相当沉得住气,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他,无论他做什么都惯着他,王悦觉得这位谢家大公子,确实挺能忍的,是个能做大事的人。
  收着书信的时候,王悦正坐在谢家堂前喝着谢家大公子沏的茶。
  他抖开书信看了会儿,面上不动声色,慢慢地又给叠好了,他回头看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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