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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我自欺欺人的“障目大法”尚未修炼成功，还无法做到收放自如。
　　这里面也有逞强好胜的愧疚。在这点上我和L很像，不能通过温柔示弱来表达歉意的话，相反会通过强硬态度来掩饰自己的心虚。
　　我知道这是危险的，也是不可持续的：令人生疑事小，破坏夫妻和谐关系事大。所以我冷静下来后，开始自我调试——并不是毫无底线地让步包容，但要通过整个思维模式的改变来改变我在Y面前的态度。
　　婚外恋也是有段数的。
　　所以在一些级别里，你看到事主特别楞头，外面养的觉着好，回家对配偶百般挑剔，最后兔子急了咬人，三方挑破当街对撕，最后落得谁都没个好。
　　级别高一点的，懂得权衡利弊，通过利益制衡机制，让外面的保持理智，让家里的（多半是女方）睁只眼闭只眼，自己辛苦一点，确保大局安定团结。
　　还有一些级别的事主，可以做到留痕不伤人。之前看过一个外形酷似金城武的骗子四处骗富婆的钱，最后案发，数个富婆争相举证，说这不是骗局，是真爱，她们是自愿的。当然这是个极端的例子。骗局不能永远持续，但在阶段性的婚外情当中，确实有人段数高明，让外面的甘愿奉献，家里的宠溺蜜灌。
　　所有当事人都期盼自己能达到最后这个状态，他们自欺欺人，或是心存侥幸，但光有愿望是不够的。如果是男性出轨，你要达到最高目标，必须具有缜密的思维和充足的资金，还得具备一定的时间，这样方能做到既能掌控女人心理又能满足女性需求。如果出轨方是女性，一般在资金方面倒是不必考虑，除了学会给情人新鲜感、给丈夫安全感之外，比较困难的是要随时保持理性和克己，避免患得患失的情绪化发作殃及池鱼。我不说要慧眼识人渣（情人须聪明醒目有自知之明，免除事后麻烦）和避免因性生爱（为情无法自拔而牵动婚姻，二逼之选）了，因为达到这个段数的女子，不会再如此之蠢钝，纠结于这种问题。
　　真正段数高明的事主，并不会为一时多方周旋的妥当而沾沾自喜甚至自得——他们会把各方关系及利益当作一笔风险系数极高的生意来经营，日夜操心劳神，收获利益的同时时刻观望着局势的走向，在风险来临前提前撤资，他们客观冷静，从不沉湎，形成习惯，小心驶得万年船。
　　世上没有任何果实，来自于运气。收获总是和付出成正比。
　　非暴利的生意，还担着社会道义的谴责和身败名裂的风险，为什么还要去做？
　　因为机缘巧合，因为想经历奇遇，因为觉得自己不会是那个上新闻的倒霉蛋。
　　说透了，还是因为欲求不满。安善良民何必去精通盗窃之术。
　　我从未想过要背弃风平浪静的日子去冒险，我和L走到现在，前方的道路是日渐明朗——什么样的结局，彼此都清楚。关键是时间：什么时候撤资，是由个人贪欲和风险防控所决定的。婚外情，无论多深多浓，你丧失了理智，就必死无疑。
　　我坐在办公室里处理邮件，一口热茶下肚，为自己不寒而栗。
　　两年前那个未经世事、天真烂漫的小姑娘，是如何变成了今天的我。
　　看得太明白，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有一天Y起床后对我说：“我做了一个噩梦。”
　　“什么噩梦？”
　　“我梦见你出轨了。”
　　你们无法体会当时我的心情。强压着惊慌、失措、酸楚、愧疚和宿命感，脸上波澜不惊，我命令自己显露出好奇的神情，问：“跟谁出的轨啊？”
　　“我一同事，大胖子。”
　　我哭笑不得：“做梦也不给我安排个好的！”
　　Y一本正经地继续描摹他的梦境：“你说你是因为性生活得不到满足出的轨。”
　　我当即自我检讨：完了，这都给他折腾出心理阴影了！我以后得改！
　　“那后来你怎么办？”我问。
　　“我拿刀去杀我那个同事。”Y说，然后笑起来，“你看，我都没想着跟你离婚，直接去杀人了。”
　　我心里冷得发怵：“那你也拿刀杀我了吗？”
　　“不记得了。”
　　这场看似无意的谈话之后，我内心惶恐地坐到一边，默默平复了好久。
　　梦不是现实。Y的前妻跟别人跑了之后，Y并没有难为过他们。但梦是心理的映射，Y对此恨之入骨，虽然现实的律法规范让他规矩老实不至越界报复，但他内心深处并未走出这场伤害。
　　如果我给他带来二次伤害，我不能保证他不会干出出格的事来。也许杀人放火还犯不上，但让偷情的双方身败名裂是可以有的。
　　这些非人得以承受的无边恐惧与负疚，是想要出轨的必然代价。原本简简单单的一个人，在生活中再怎样波澜起伏、喜怒哀乐，其实都是单纯幸福的；当你的内心开始蔓延不能见光的黑暗与罪孽，你的生活仿佛落入平行世界，你开始敏感警惕多疑，你发现周围的人都玻璃明镜似的开心，而你即便微笑也做不到。偷情也是一种犯罪，只不过责罚没有入刑。

☆、七十一、婚礼

　　我是有多不想写我的婚礼。
　　过年，先回Y的老家摆了一场酒席，然后大年初六马不停蹄地回我家，又摆了一场，把两边的老人折腾得够呛。身心俱疲，我和Y合计着，同事圈子就不要大张旗鼓地摆酒了，回头请要好的朋友吃顿饭就算了。
　　Y老家的婚礼，当然要入乡随俗。在婆家摆酒时，我一点意见都没有，就算给我化上村姑大浓妆，穿上红色亮片廉价演出服，被一众小屁孩追着争抢手捧花，租来的头车因为车头上粘的一对娃娃不知被谁顺走、被婚庆公司的老板堵在酒店门口嚷着要赔钱……我都微笑以对。只是酒席上我恨不得把脸转到背后去，不让群众看见我的长相。
　　这就是我的婚礼。我父母局促地站在台上发言，底下乱哄哄闹成一片。
　　我忽然记起来在小M婚礼上，我跟L打赌：将来我结婚，阳光草坪，一定会有一个比他更帅的新郎站在我身边；L臭屁地说如果新郎不够帅，他就会自己来救场。我哑然失笑：如今这种场面，就算是L来了，也救不了场——我的婚礼，还不如小M的呢！
　　我把希望都寄托在娘家的婚宴上。
　　我从网上租来了婚纱，亲自挑选婚庆公司，跟进布置和流程，对宾客喜饼的包装细节也提出要求——然而Y告诉我，他的预算可能不够了。
　　“老家婚礼的礼金没有预想中的多……”Y实话实说，“现在物价倒是涨上去了，后来加了不少酒水，有点超支。你看看你娘家的婚礼，有些东西能不能简化下，比如灯光啊那些我觉得就用那么十几分钟，没什么必要嘛还那么贵……”
　　我的脸一沉：“Y，你答应过我妈的，你要给我一个像样的婚礼，而且费用你全出。你老家的婚礼，怎么搞、花多少钱，我一句话也没说。我更关注我娘家这边的婚礼，都是我自小的朋友和我父母的熟人，你也知道我们家的家庭情况，我不能在他们面前丢面子。”
　　“挺好的啦！怎么会丢面子！你就是太钻牛角尖了，有些东西明明不要也没有什么影响的……”
　　我不想跟Y理论，我知道三番五次跟他也讲不清楚。我直接翻他的钱包，翻出他的银行卡，塞到他面前：“今年我的年终奖都转给你了，如果现在钱不够，请你取出相应的数额来填补吧。”
　　Y一听跳起来：“那怎么行！那是固定存款，将来家庭开支要用的。”
　　“结婚，也是家庭开支。”
　　Y面露难色道：“没有必要嘛……”
　　我站起来甩下一句话：“如果你觉得没有必要，那这婚我就不结了。”
　　Y一把拉住我，也生起气来：“你能不能别任性了？这么多天我忙前忙后，给双方父母订票、给亲戚朋友订酒店、跟婚庆公司扯皮结账、招待老同学喝酒喝到天亮，你一句体贴的话都没有，还甩臭脸给我看！这酒你爱摆不摆！反正证我们也领了，酒席我们老家也摆过了。”
　　我知道Y这是气话，但着实气到我了。
　　我现在是你的囊中之物、瓮中之鳖了是吧？你觉得现在我就毫无办法、不能把你怎么着了是吧？
　　我挣开他的手，径直走进了客厅，我父母和Y的父母正坐在沙发上聊天。
　　我把手上的戒指摘下来撇在桌上：“爸、妈，Y说这个婚礼要取消。”大家惊愕地望着我，Y急了，跑出来拉我：“你别闹！”
　　我公公婆婆先把Y训了一顿，我爸妈也把我说了一顿，然后双方父母才问：“为了什么事？”Y抢先答道：“没什么事！这几天搞得太累了，闹了点小矛盾！没事没事！”边说边把我往里屋推。我心里嘲讽道：你也知道没脸说钱的事啊？你会不会太虚伪啊？然而我也没戳破他——毕竟大过年的，而且婚礼在即，不要让家里伤了和气。
　　只要问题能解决就好。
　　Y又开始跟我冷战。晚上我从我爸妈房间里出来，把一沓现金拍到他眼前：
　　“这些应该够了，”我冷冰冰地说，“我要的环节，一个也不能少。”
　　“你哪来的钱？”Y十分诧异。
　　我狠狠地盯着他，觉得心都快滴血了：“我爸妈给的。”
　　这几万块钱其实是我妈给我的私房钱。她说女儿要嫁人了，这是爸爸妈妈的一点心意。我并没有提婚宴缺钱的事。
　　“那怎么行！不能要你爸妈的钱！”Y大声说。
　　“那你倒是出钱啊！”
　　“我没有说不出啊！问题是能省的为什么不省！你爸妈的钱就不是钱了？你能不能懂点事！”
　　我简直无法跟Y继续沟通了，愤恨地指着他，流着泪咆哮：“我爸妈想让我风风光光地嫁出去，想让我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开开心心地嫁出去，他们不在乎钱！你不出，他们可以出！他们出，你却还要阻止我！你自己去问问看，看我爸妈是觉得省钱重要，还是让我开心重要？你这么做，不但我会恨你，我父母也会恨你的！”
　　Y并未激动：“你冷静点！首先我并没有说不出钱，其次我只是建议你减少一些不必要的开支，具体哪些要减，我们可以商量着来嘛。你自己想想，你父母养你三十年不容易，你现在都嫁人了，怎么还好意思用他们的钱呢？”
　　“这是个态度问题好吗！”我仍旧怒不可遏，“我并不是不通情达理，我是气愤你答应我的事情却做不到，或者临时变卦打折扣！尤其在你老家任你怎么搞我半个不字都没说过，到了我家你就要缩减经费，这让我很心寒你知道吗？”
　　“我并没有这样想！而且在老家我也很省的……”
　　这时我爸已经站在门口了。我和Y回头一看，都住了嘴。
　　“你妈睡了，”我爸低声说，“大过年的，两口子不要吵架。”
　　我知道我妈肯定没睡，我还知道我妈不来，一定是哭了。
　　我突然就伤心欲绝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你们辛辛苦苦养了30年的闺女，如今结婚了还让你们更难过。
　　Y站起来去跟我爸道歉，我爸没说什么。
　　我呆呆地坐在屋子里。我放弃了，我妥协了。
　　罢了。
　　婚礼按照预算大概减少了15％，没有了聚光灯和新娘入场长廊。是我自己要求取消的，Y最后说：“如果你真的想要，就还是保留吧。”我摇摇头。当我和Y手挽手走在一团漆黑的红毯上时，我自嘲我何必如此执着——人都嫁给他了，小虾小螃蟹的还兴风作浪个什么劲儿？
　　我的婚礼，我此生都不想再回忆第二次。

☆、七十二、S的太太

　　开年后非常忙了一阵，几乎天天加班，我和L都抽不出时间来见面，只好改为上班时间打电话。还是老样子，诉说想念，简短地聊两句。以前我还会抱怨他的谈话内容三句不离意淫，现在我也倒习惯了，只是说：不要光讲大话，我要见你。明确，直白。
　　前段时间看了个80年代的日本艺妓主题电影《桃若》，里面的女人说，你还没爱过呢。当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只要你一看见他，胯骨就像变成了融化的蜡烛。
　　仔细回想一下，你们有过这样的感觉吗？我有。我见到L的每一刻，都有。
　　80年代的日本艺妓，领悟还真独到啊。
　　可是见不到又该怎么办呢？
　　又一个加班之夜，L打来电话，央求我发大尺度自拍照片来给他解馋。我笑笑说：“公平互换。”我其实对此并不感兴趣，但知道L是不会发他自己的过来的，我也就找个托辞。
　　结果过了大概半小时，L用彩信发来了一段小视频。我习惯了删除L的短信，瞟了一眼，一时手快，竟还没打开就给删了……“喂！再发一次！没看到是什么东西啊！”我郁闷地回复。L说：“删了。”“重新拍！”“现在没有硬了啊……”我才知道他刚才发了啥，忍俊不禁。
　　“快点到你了！”
　　“不行，我没有看到你的，我不发。”
　　“你发了我再发，快点！要看要看！”
　　怎么跟个孩子似的。我正忙得要死，只好先把手机丢在一边置之不理了。
　　离开公司的时候才发现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L没有打电话过来，也没有再纠缠，我估计他是忘了这档子事。
　　结果之后的好几天，都没有接到他的电话，哎呀，这家伙还生气了呀。
　　我照旧忙自个的，也没理他。
　　男女之间的交往，就是这么回事。什么时候你知道他是真生气，什么时候你知道你不必在意，都是潜意识里设定好的。这次我没有主动，因为我知道我不需要主动他也会回来巴结我——上回我主动送上门，实际也是我安排好的计划：我并非不确定他的态度，我知道他一定会要我；我不过是顺势演戏，看他得意。我必须得承认，当初的出轨是我一手策划，自导自演；L是主角，但不是编剧。我和L之间，现已无谓主动权在谁手里，这不过是一场互相挑逗的小游戏。
　　我们之间形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相互信任。情人之间的忠诚。
　　近期部门里的一个女孩子要结婚了，已婚妇女们群聚聊天，吓唬她婚后生活的可怖。小姑娘真诚地望着我问：“x经理，您也是刚结婚，您觉得有她们说的那么吓人吗？”我笑着摇摇头，但不说话。话题不知怎么又转到婚外情抓包的事件上，大家都表示“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只有胆小的男人，没有正直的男人”，然后少妇们纷纷发表宣言：这是男女不平等！他们出轨凭什么我们就不能出轨？未婚少女瞪着眼珠子洗耳恭听。
　　我淡淡地问她们：“话说你们还真想出轨啊？”
　　小少妇们都哑然了。其中一个解释道：“估计不会啊，我可没那个能耐！”“就是，出轨得要多大的本事啊！要我啊，两天就露馅了！”另一个女同事嘿嘿笑道。“可不是！你看看那些出轨的女人都是些什么人？一个个都是战士啊！要模样有模样，要手段有手段，要不然哪能钓到富豪呢。”
　　这些话从她们口里说出来，并不会令我觉得尴尬。我看着她们骚动的心情，觉得有趣。
　　如果可以不计后果，给你一个做万人迷狐狸精的机会，相信任一个女人都不会放弃这个特权。
　　唯一让我觉得稍有不安的是，公司真是一个伟大的八卦擂台。我设想着有一天她们知道了我和L的奸情，那会是多么丰厚的谈资，够她们在这儿八一年的：“你们听说了吗？x经理跟以前的L总搞破鞋……”“难怪升的那么快！”“看来长得漂亮的女人果真没一个干净的……”“你还记得她当时道貌岸然地跟我们聊别人出轨时的样儿吗？现在想起来真是可怕！”“她老公好惨啊！”
　　这样巨大的舆论压力，不可能不摧毁一个人强韧的内心，即便是像L那样的男人的内心。因此我们都小心翼翼——被谁看到事后都好说，唯独被同事看到难以解释。因为朝夕相处的他们最了解你：埋伏在你身边最尖锐的狗仔侦探、最发达的蛛丝马迹联想力、最迅捷的病毒式传播媒体，就是你的同僚。
　　所以我们知道的关于S的传闻，可能比他太太知道的更多、更确凿、更详细而具体。当我和他太太第一次见面握手的时候，我很难控制眼神中表露出来的同情。
　　尤其我曾经还是当事人之一。
　　S一点也不觉得尴尬，他知道我会做得很好。“嫂子来探班啊？”我开玩笑道。S的太太，上了点年纪的白富美，一看就是从小家境优渥、教养得体，虽然没有美女的光环，但气质过人，跟S也算是珠联璧合。
　　我永远记得她看见我的第一眼，目光里充满了警惕，像一只受伤的刺猬。
　　一个多么可哀的女人的眼神。她完全抛弃了自己的所有身段，焦虑地堤防着丈夫身边每一个“可能的”美丽女性。我很醒目地笑曰：“可惜我老公做了饭在家等我了，改天单独请您和S总吃饭啊！”
　　女人眉宇间的紧张瞬间舒展开来。我细细品味着这细微的情绪。
　　“嗯，我今天出来办事，S说一起吃饭，我就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