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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有无声的泪水在脸上肆意的流淌，隔了一会儿她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一股力气，强行从我怀里挣脱了。
　　刚刚好了一点的翠莲，此时却是拼了命的往外冲，刚好在走廊里她见到了齐学东，她几乎是扑过去，一下子跪倒在齐学东的面前。
　　“齐先生，您带我去见见老崔吧，我要见见他。”
　　翠莲不停的哭，泣不成声。
　　这样的场面我很少见到，我一直都觉得自己还算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但是这一刻，我发现我自己根本做不到铁石心肠。
　　我的泪水也如同断了线的珠子。
　　齐学东的表情很凝重，但是他还是点了点头。
　　而后，我听到不远处传来小石头的声音，齐学东是个想得周到的人，知道老崔的时间不多了，所以让人将小石头送过来了。
　　“妈——”
　　见到翠莲，小石头一脸懵懂的朝她扑过去，四五岁的孩子，还不懂什么叫悲伤，只是见到自己的母亲哭的稀里哗啦的，就露出一脸茫然的样子看着她。
　　翠莲蹲下身子，将小石头搂入怀里，那一刻，她像是搂住了全世界一样。
　　在前一秒，她的世界是坍塌的，老崔的突然出事，让她猝不及防，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那一步要如何走。
　　但是这一秒，小石头的出现人，又让她意识到自己除了是妻子，还是一个孩子的母亲。
　　她搂着小石头不停的哭，小石头被她抱的有些进了，眉头就拧成了一团，但是没有哭，只是一脸茫然无措的样子。
　　后来是齐学东开的口，“翠莲，先去见见老崔吧，他这会儿应该醒了。”
　　齐学东说完，翠莲赶紧起身，却是伸手使劲儿的擦拭脸上的泪水。
　　那些泪水和着鼻涕落了满脸，她没有带纸巾，只能就着袖子不停的擦拭，最后只是弄成了更加狼狈的样子。
　　但即便是这样，她还是希望自己在见老崔最后一面的时候稍微体面一些，她双手扶住小石头子的肩膀，“你在这里等妈，妈去洗把脸。”
　　她说着就撒腿跑，但是一会儿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回头一把拽住小石头就跟着跑。
　　我和齐学东都立在那里，忍不住在心里一阵唏嘘，该怎么说呢？至少在那一时间里，我们都觉得内心沉重到言语无法表达的地步。
　　翠莲去了好一会儿，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张干净的脸，刘海儿上有湿湿的水珠，只是那双眼睛到底是红肿着。小石头也洗了脸，看上去清爽多了。
　　她揽住小石头的肩膀，怯怯的走过来，“齐先生，我们走吧。”
　　此时的翠莲，好像一下子放下了之前所有的脆弱，她变得坚强了许多。言语里都是释然的样子了。
　　齐学东点了点头，然后带着翠莲和小石头朝走廊尽头的一间病房走过去，我也跟了过去。推开那扇门，小石头似乎还有些不情愿进去。
　　但凡孩子都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场面吧，老崔的头上缠绕着白色的纱布，整个脑袋都肿了起来，他看上去虚弱极了，眼睑耷拉下来，整个人都没有精神气。
　　小石头那时候没有认出老崔来，吓得不停的往翠莲的身后躲，但是翠莲就是不说话，两只眼睛直直的盯着老崔。
　　孩子要躲闪，她有些掌控不了局面，小石头这个年纪的孩子，已经有了很强的自主意识。
　　就在小石头还想要躲闪的时候，翠莲一个巴掌扇在小石头的脸上，那耳光可真是响亮啊，我知道翠莲和老崔对这个孩子一直都十分的看重，从来都没有动过手。
　　小石头哇的一声就哭了，翠莲强忍着泪水，却是死命拽着他往老崔面前推，“快叫你爸。”
　　她冲着小石头说道。
　　但是孩子只知道哭了，哪里还知道叫爸爸。
　　何况，这个样子的老崔，小石头从来没见过，自然也是不肯叫的。他拼命地挣扎，想要逃离翠莲的手，而翠莲不知道如何去哄孩子，于是巴掌又落了下来。
　　老崔那时候已经虚弱到话都快说不出来了，车祸发生后，肋骨刺穿了肺，医生已经没有回天之术。
　　他微微的扭头看向翠莲和小石头，颤颤巍巍的想要伸出一只手阻止，但是已经没有力气了。
　　倒是翠莲，像是明白了老崔的意思一般，一把抓住老崔的手，“老崔，我在这里，小石头也来了，你没事的，医生说了，你没事的。”
　　她说着，声音就哽咽了起来。
　　小石头此时也是泪眼汪汪的，但绝对不是因为伤心。
　　翠莲趁机将孩子又往前推了推，“小石头，还抱抱你爸爸，你爸爸平时最疼你了。快抱抱爸爸。”
　　她不停的怂恿着孩子，但是小石头站在那里就是一动不动。
　　老崔扭头看向孩子，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来，他不能伸手去摸摸自己的孩子，只能这样看着他。
　　翠莲是个倔强的女人，见小石头不听自己的话，一把抓住孩子的胳膊，强行的将他的手塞入老崔的大手里。
　　“你这个白眼狼，你爸平时简直是白疼你了。”
　　她当着老崔的面骂孩子，一点都不忌讳言辞的粗鄙。


第1323章　坚强的活着

　　小石头终究是没有顺从她的意思，倒是老崔，努力在那张已经浮肿的脸上挤出一抹笑来，他的声音很低，很轻，很虚弱。
　　“不要勉强他。”
　　他淡淡的说道，翠莲立刻就像是得到了圣旨一般，但又不愿意在这一刻松开小石头。可是怀里的那个孩子完全是抗拒的。
　　到了后来，翠莲低低的应了一声，“呃……”说完，她伸手抚摸了小石头的脑袋一把，然后放了小石头，小石头得到了自由，立刻朝齐学东扑了过来。
　　他喜欢齐学东，藏在齐学东的身后，那张笑脸委屈的满是化解不开的怨气。
　　老崔又将视线看过去，感激的朝齐学东看了一眼。
　　屋子里安静极了。
　　翠莲抓住老崔的手，那是我唯一一次见到她将自己的情感表现的如此淋漓尽致，但也只是攥着那只苍老的手，“你不会有事的，医生说了，过几天你就好了。”
　　我可没想到翠莲那么脆弱的一个人，竟然会用欺骗的话来安慰老崔，但是每个人都有化解内心不安的方式。
　　老崔没有回话，只是那么看着翠莲。
　　我想，每个人关于自己的身体，都应该有非常清晰的认识，即便是生死，也都是有所感知的。那会儿老崔应该是知道自己要面对怎样的结局吧。
　　他没有拆穿翠莲的谎言，只是任凭翠莲抓着自己的手。
　　隔了好一会儿，他好像是积攒了足够的力气了，这才开口说话，“好好活着，让小石头长大cheng人。我欠你的，下辈子还。”
　　这句话，他说了好半天才说出口。
　　我想，那也许是他唯一能够对翠莲说的遗言了。
　　他说完，翠莲的情绪一下子失控了。
　　她不住的摇头，眼泪又开始决堤般大滴大滴的往下流淌，“我们一起看着小石头长大，你还说了，要给他盖房子娶媳妇呢。”
　　翠莲哭着将这番话说出来，说完，她又怕自己的情绪影响到了老崔，然后伸出胳膊，使劲儿的用衣袖擦拭眼泪。
　　“你啥也别想，安心养病，等你病好了，咱们还是去山上种茶。”
　　她像是鼓励老崔，又像是安慰自己。
　　老崔没有做声，就那么安静的笑着看着翠莲。
　　他微微的点了点头，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
　　眼前的这一幕，仿佛戳中了我内心所有酸涩的地方，我一次次的泪崩，可却只能是伸手强力捂住嘴巴。
　　我不可以哭，因为，我知道我要是哭出来，便是对生者最大的羞辱和对死者最深的不耻。
　　生命，无论是活着还是死亡，都应该得到尊重。
　　此时的翠莲还有老崔，都让我肃然起敬。
　　后来，老崔好像是累了，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不停的喘着粗气，翠莲慌乱极了，伸手不停的替老崔抚着胸口。
　　“老崔，老崔，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她的嗓门有点尖利，一直那么很大声的叫着，企图将渐行渐远的老崔叫回来。
　　老崔的眼睑时而睁开，时而又关闭，他想要留住脸上那抹笑，但是却始终都不能。
　　后来，他喘着气，喘着气想要说话，翠莲将耳朵贴靠在老崔的嘴巴上，但是他已经发不出声来了。
　　翠莲急的不行的叫着他的名字，后来，她只能大声的对他说话，“老崔，你放心，我会好好活着的，我要替你看着小石头长大cheng人，我还要看着他娶媳妇，以后替他带孙子。”
　　她说完，又觉得不够，继续说道，“你教我种茶，我现在都学会了，那些茶园我会亲自打理的，还有茶庄已经开业了，我以后都会学着经营的。”
　　末了，她已经泣不成声，她再次看向小石头，“小石头，快过来跟你爸爸说再见。”
　　齐学东将怀里的小石头抱过去，但是小石头见到老崔肿的好似猪头一样的脑袋，吓得立刻哇哇的大哭。
　　翠莲这一次没有动手打小石头，在老崔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突然俯身，照着他那干涸的唇就吻了下去。
　　她攥住他的手，吻住他的唇，用自己的泪水温暖了他最后一瞬。
　　直到，床榻上的老崔，终于松开了紧握住翠莲的手。
　　我们都围绕在老崔的身边，他已经彻底的走了。
　　那一刻，翠莲却没有哭。
　　她只是抱着老崔，一直不肯撒手。
　　到了后来，老崔被推走，她还是木然的立在那里，只是一直抱着小石头，像是抱住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希望一般。
　　我走过去，挨着翠莲坐下来，我拍着她的后背，希望能够给她一些安慰，我说，“翠莲，节哀顺变。”
　　但，她没有回声，目光呆滞，仿若失去了灵魂一般。
　　老崔的后事是齐学东帮忙处理的，简单的葬礼，一切都安排在山庄。老崔生前最爱的是那片茶园，原本是想让他的骨灰去陵园的，但是翠莲却坚持要带着老崔的骨灰回山庄。
　　她说，老崔前半辈子一直不快乐，但是在山上种茶却十分的开心。她说，老崔没有死，他只是提前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她说，让老崔住在山上，他们一家就永远都没有分离。
　　这个粗鄙的乡村野妇，一下子说出了好多让我瞠目结舌的话。
　　当老崔送往火葬场的时候，翠莲还是一滴泪都没有落。那几日，她没有吃不下，我见到她端起饭碗的时候，大口大口的扒拉着食物，好像已经忘记了悲伤一般。
　　老崔被推进去的时候，她特别的冷静。当齐学东将那个装着老崔骨灰的坛子送到她怀里的时候，她抱着那个坛子，还是一脸的平静。
　　她那么强大的自我愈合能力，着实是让我佩服至极。
　　但这样的坚强，也让我感到欣慰。
　　在我们所有人都担心，她会无法承受这样的痛苦时，她却用自己稚嫩的双肩，给了我们一个莫大的安慰。
　　老崔的骨灰，是翠莲一个人送上山的，就在老崔种的那棵最大的茶树旁边，翠莲说，这是老崔生前最喜欢的一株茶树，以后老崔躺在这里，就不孤单了。


第1324章　曾经爱过

　　她拉着小石头上山，小石头啥都不懂，但是却很听话的跟在她的身边。
　　到了茶树边，翠莲也不用出头刨坑，而是用她那一双手。我们都想要阻拦住她，但是她却只是摇了摇头，仿佛什么都不在意一般。
　　“没事，这是我最后为他能做的事情了，他这个人睡觉择床，我给他刨一个好坑。”
　　她依旧是那么平静，用所有的强大和坚强，在那一刻包裹住自己。没有人看到她内心的怯懦，也没有人知道她一个人背负着多少忧伤。
　　将老崔的骨灰放下去之后，她又一个人一捧土一捧土的给他盖上。然后拉着小石头说道，“给你爸磕三个头，让你爸保佑你健康长大。”
　　小石头怔怔的看着她，嘴巴一拧，似乎并不愿相信翠莲的话，“我爸进城了，他才不在这里呢。”
　　他是个孩子，还是用孩子的思维理解着所有的事情。即便是到了现在，他还是执拗的认为，老崔并没有死。
　　翠莲也不勉强，小石头一溜烟的跑掉，又缠着齐学东了。翠莲就一个人蹲在地上，一直盯着那棵茶树。
　　我们陪着她回来，她坐在屋子里，却空着老崔之前常坐的位置，那个人走了，她却留下了专属于他的位置，老崔的杯子里泡了新茶，氤氲的雾气一点点的弥散开来。
　　我坐在那里，只觉得内心十分的安静平和。
　　老崔走了，却又好像根本没有离开一般。
　　我很担心翠莲，齐学东提出让翠莲带着小石头到山庄住一段时间，但是翠莲拒绝了。
　　“你们放心吧，我没事了，老崔只是走了，他还陪着我们母子呢，这茶庄不能废了，我要把他没有做完的事情都做了。”
　　她很确定的说道。
　　下山的时候，我心里难过的不行。
　　我从来想到，翠莲可以坚强到这种程度。
　　一切都照旧，可是生活对于她来说，根本就不能照旧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一个女人只是为了完成另外一个男人的遗愿而坚强的活着。
　　我们到了山庄的时候，我却意外的见到了孟姐，其实见到孟姐的时候，我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
　　她那时候上不了山，虽然身体恢复的不错，可终究还是虚弱的。
　　老崔的死，还是传到了孟姐的耳朵里，我以为，她不会有多大的情绪波澜。
　　但是那双哭红的眼睛还是出卖了她的心事，我走过去，伸手揽住孟姐的肩膀，她没有做声，脸上依旧是静静的。
　　“我想去看看他。”
　　孟姐很小声的说道。
　　其实，我那会儿也不知道，此时孟姐出现在老崔的安息地到底合不合适。但是她想要去，我只能尽我最大的能力去成全她。
　　齐学东让姜叔找了两个人过来，抬着孟姐的轮椅再次上山。
　　这条路，孟姐就去过一次，上山的路，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保持着淡淡的平静。
　　我们去的时候，翠莲正在厨房里做饭，小石头一个人蹲在院子里玩耍。
　　见到孟姐，小石头赶紧迎了过来，只是他的目光却在孟姐的身后找寻，我知道，他是在寻找露露的身影。
　　“露露今天在家里补习功课，小石头待会儿和阿姨一起去找露露玩吧。她也很想你。”
　　孟姐抚摸着小石头的脑袋说道，他很开心，重重的点了点头。
　　翠莲从厨房里出来，两只手麻利的在围裙上摸了一把，脸上只有憔悴，但是她还是努力挤出一抹笑来，“姐，你来啦。”
　　两个女人，都曾经深爱过同一个男人，却再这个男人死了之后，在这里团聚了。
　　孟姐点了点头，“我去看看他。”
　　她说的很平静，翠莲重重的点了点头，“嗯，好，我现在就带你去。”
　　她说着，围裙也没有解开，径直在前面带路。
　　我们又跟着一起上山，在那棵茶树面前，孟姐坐在轮椅上长时间的沉默。
　　她和老崔分开已经很多年了，按理说，时间已经将彼此心底的爱和恨都磨平了。孟姐有了属于自己的生活，老崔也开始了自己的人生。
　　可是，人也只有到了生死边缘的时候，才会明白很多东西。
　　孟姐沉默着，翠莲也沉默着。
　　我就听到耳旁传来呼啸的风，那一天也不知道怎么的，山里突然起了风，两个女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就那么对着一棵茶树发呆。
　　“姐，老崔走的时候不痛苦。他没死，就是先到那边等我们了。你也别伤心，老崔在天上会保佑我们的。”
　　翠莲倒是反过来安慰孟姐了，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到孟姐眼底的忧伤的。
　　一个人痛着，却能够放下自己的痛，用另外一种方式安慰其他人，这种能力，真的是让我汗颜。
　　孟姐点了点头，然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她弯腰抓起一把泥土，然后攥在手里，隔了好一会儿，才找老崔埋葬的地方扔了过去。
　　这个动作十分的缓慢，我甚至不能够理解这个动作背后隐藏的深意，但是我知道，这一刻，孟姐让自己的情绪彻底的释放了。
　　她这一生有过无数男人，也曾经爱过好几个，老崔是她爱情里的句号，应该有过恨，但好在她都释怀了。
　　那个她寄予了无数希望的男人，最终是没有让她失望的，即便所有希冀的幸福，他都是与另外一个女人完成的，但，他做到了。
　　也许，这对于孟姐来说，其实就已经足够了。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停止了一般，后来，是孟姐提出离开的，我们又沿着来路缓缓地回去。
　　谁也没有落泪，谁也没有伤心，翠莲极力挽留孟姐留下来吃饭，餐桌上，还是保留着老崔的位置，他的饭碗，他的酒杯，他的筷子，他喜欢的野菜炒鸡蛋。
　　翠莲不停的给小石头夹菜，孟姐也是。好像她们不约而同的将自己心底的那点不舍，都寄予在了这个孩子的身上。
　　离开的时候，小石头嚷着要一同走，倒是孟姐想的周到，“不碍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