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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开口先问什么，面对谢雅棠一如既往的善解人意，一如既往的卑微，他现在已经不能和以前一样理所当然地认为她在赎罪。如果他真的是谢雅棠的亲生儿子，该赎罪的人就是他了……
“叫我吗？”谢雅棠惊讶地回头，指了指自己：“你和我说话？”
穆南烟点了点头。
谢雅棠有些不知所措地愣了两秒之后，缓缓将身子转了过来，面对着穆南烟。
她也在犹豫疑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说错了什么。
乔浅初有些不忍，这样的场景看了谁都会难受。
“我有话和谢姨说，你让我们两个待一下。”穆南烟转头对着穆严松道。
这话一说，所有人都有了不详的预感。
“你要说什么不能当着我的面？”穆严松没有离开的意思。
“不能。”穆南烟看着他，盯着，眼神一动不动。
终于，穆严松退让了一步，“……行，我先进去，有什么事叫我。”最后一句是对着谢雅棠说的。
穆严松的脚步消失在玻璃门后，临走前还朝这边望了一眼。
谢雅棠局促地站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想谈谈……”穆南烟抬眼，终于开口，一顿，“我妈。”
谢雅棠微微一颤，表情瞬息变化，又回归了笑容，开口道：“你妈？你妈妈已经病逝了，我知道的也不多，你想知道什么应该去问问你爸，他还没有走远……”
穆南烟笑了笑，“是我的亲妈。”
所有的人都沉默了。
谢雅棠第一时间慌乱地看向乔浅初。
乔浅初摇了摇头，一时间没法解释清楚，她看到了谢雅棠眼里的慌乱和无助，走上前两步，将谢雅棠的手轻轻握住了。
谢雅棠深吸了一口气。
“你的……亲妈，就是姐姐啊。”谢雅棠强撑着笑容。
“是吗。”穆南烟道。
又静了几秒。
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沉默。
穆南烟的凤眼轻轻眯着，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在看谢雅棠的眉眼，鼻梁，唇形，从前怎么没发现自己和她这么相象……
谢雅棠立刻就慌了，不敢与穆南烟对视，低头看着乔浅初握着的自己的手。
“你……知道了多少？”谢雅棠问道。
穆南烟不答，只是盯着谢雅棠看，眼神坚定。
谢雅棠咬了咬牙，抬头道：“我很早就知道瞒不过去的……你想谈什么？”
“我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从小到大都没有说过？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
“你先别急。”谢雅棠叹了口气，已经迅速梳理好了自己的情绪。
乔浅初微微惊讶地看了谢雅棠一眼，其实穆南烟的冷静和聪慧很大一部分是来自谢雅棠，穆严松虽然看着严厉凶狠，但性格太急躁了些，容易动怒。
谢雅棠咬了咬牙，吸了口气开口：“这个……故事很长，你听了可能会难以接受。”
“说吧。”穆南烟道。
谢雅棠握着乔浅初的手已经开始紧张了，薄汗微湿，但仍然没有犹豫地开了口。她决定将事情真相说出来，因为穆南烟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世，那么不知道这件事的全部是不会罢休的。与其让他去各处了解，还不如由自己告诉他。
瞒了这么多年，她早知道瞒不住的。
“我和你爸很早就认识了，比姐姐认识得还早……”谢雅棠缓缓开口，每讲一句就顿一下，“但是我是私生女，从来就没有过过一天在阳光下的日子，我和你爸相识相恋，但是穆家是一块大肉，家族之间互相介绍结婚也是常事，我一个私生女当然没有资格踏进穆家的门槛。但是姐姐可以……她和我讲了很多道理，让我离开，我不怪她，但是当时我已经有了孩子……就是你。”
最后一句无疑是一个炸弹，捅破了所有窗户纸。
“姐姐不能生育，并且那时候她的身体已经开始变差了。她找到我，央求我把孩子给她扶养，所以……我把孩子给她了。”
“你把孩子给她了？”穆南烟讥讽的口气又漫了上来。
多么轻巧的一句话，多么情深义重的姐妹，但是造就的是一个家庭二十几年的畸形。
“我不是……不是这个意思，我难受了很久，但是我没办法，我生了你，你也没有名分，我不能让你和我一样做私生子。阿穆，我知道你不能理解我，但是如果你从小不能光明正大地拥有父母的爱，那对你一辈子都有很大的影响。”
“你以为现在就没有影响了吗？”穆南烟扯了扯嘴角，“母爱我从来就没有感受到，至于父爱……”他转头看了玻璃门外的穆严松一眼，“还是算了吧。”
也许他感受到了，但他从来不承认那是母爱。
本来就是一个残破不堪的家庭，穆严松亲情观念淡薄，谢雅棠作为后妈本就多一层隔阂，他还在日日思念自己的妈妈。他从小最渴望最想得到的，从来没有得到过。
谢雅棠一愣。她从进了这个家以来，穆南烟就表现十分冷静自持，有明确的计划，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从来不在乎穆严松的命令，也从来没表达过自己对逝去母亲的思念。所以她也从来没有想过穆南烟对亲情的渴望会这么浓烈……
乔浅初心一疼，低头无言。
到今天这个局面，所有人都不会想到。当得知他渴望的家人的温暖其实一直都在身边，擦肩而过的滋味确实不会好到哪里去……乔浅初想到了乔美琳，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我知道是我的错，我一厢情愿从来没有考虑过你的感受，如果……如果你还肯给我一个机会……”谢雅棠艰难地开口，略带矫情的字眼从她嘴里说出来就更加让人难受。
她又何尝不是受害者？
谁都不可以责怪，谁都有自己这么做的理由……该死。穆南烟捏了捏自己的拳头，脑子里爆炸一般，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
他想开口责备什么，但是终究还是没办法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质问脱口。机会不是说给就给的，如果他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当作从一开始他的妈妈就是谢雅棠，那么谁来为他这么多年的错误买单？谁又会在乎那个缩在墙角里强忍泪花渴望亲情的孩子？谁又想过在上学放学的路上，他曾经多么渴望自己是由父母牵着手昂首走出校门而不是低头默默地坐进私家车？
他疲惫地后退了两步，转身拉着乔浅初下了楼。
“阿穆！”谢雅棠在后面着急地喊了一声。
风大了些，吹得谢雅棠身后的花随着风轻轻摇曳，也将她的呼喊吹得支离破碎。
乔浅初紧紧拉着穆南烟的手往前小跑着跟上。
门一开，椅靠在门边的穆严松突然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没有说话。
“我走了。”穆南烟道，抬腿离开。
“今天在家里……”吃饭吧。穆严松一句话还没说完，他在外面思考了很久应该怎么将这句话说出口，好不容易抓住了时机，只看见了穆南烟的背影。
他愣在原地久久看着，突然摇了摇头。
他想起穆南烟上小学时，也曾站在家门口满怀期待地看着他开车回来，问他有没有留下吃饭。而那时候因为他刚接手公司，留给穆南烟的，也总是背影。
报应，都是报应……
他一转头，看见谢雅棠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zuiba还张着，眉头一皱。
“你干嘛？”穆严松走了过去，“你们都说了些什么？他们怎么不留下来吃饭？”
谢雅棠抬起头看了穆严松一眼。
她犹豫着要不要将事情告诉他，犹豫了很久，开不了口。
“我……出去一下。”谢雅棠突然道，抬腿便跑了出去。
穆严松疑惑地看着她的背影一眼，沉默了。


第130章　终于释然

穆南烟坐上了驾驶座，看着前方定了好久。
不过是几分钟的事情，他带着满腹疑惑来，依旧带着满腹的疑惑回去。事情真相，他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也多多少少清楚明白了些。果真和浅浅说的那样，有些东西，知道了之后反而还不如不知道的好。
“南烟。”乔浅初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白皙纤细的手指将光影遮挡了一部分，穆南烟将眼神缓缓移了过去，在触到乔浅初脸庞的那一刻，心突然软了软。
他是不是吓到她了？
穆南烟伸头将自己的下巴抵在了乔浅初的肩上，乔浅初伸手将穆南烟的肩和脖环住了，两个人隔着座位轻轻相拥。
“我想去一趟……墓地。”他现在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沈青蓝了。
记忆里温柔的母亲，大部分时间都在病床上度过，说话永远柔声柔气，偶尔严厉。而现在，她才是第三者，才是赶走了自己亲生母亲又夺来了他的人……生活如果是童话就好了，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反派安心地当着反派，正派也永远保持着善良温厚的形象。
“去吧。”乔浅初拍了拍他的背，用手掌心里的力量表达了自己的支持。
她心疼，也心慌。她不知道穆南烟的反应会是如何，但是她清楚渴望爱和被爱的那种感觉，因为她从小也有渴望着而得不到的东西。
过了很久，穆南烟的呼吸渐渐平稳了下来，抱着乔浅初的力道也渐渐松开了。
他轻轻窝在乔浅初的肩窝里笑了一声：“浅浅，你总是能让我安心。”因为知道他不是一无所有，所以安心。
乔浅初笑了笑。
穆南烟直起了身子，手指握住了方向盘，往沈青蓝的墓地方向驶去。
今天不是特殊的祭拜日，又正值中午，墓地里除了几束孤零零的花之外，就再没有其他了。
穆南烟将车子停在了门外，带着乔浅初做了登记之后走了进去。
温柔的风轻轻拍打在脸上，安静得只能听见那些细碎的呼呼声。乔浅初握着穆南烟的手，很快便找了到沈青蓝的墓。
花是定期更换的，墓很干净，像是不久前打扫过一般。
照片上的女人笑得温婉动人，眉眼之间都是笑意，只有眉间轻轻蹙着的痕迹让乔浅初察觉到她并不是笑容里所展现出的那么开心。女人嘴唇还有些发白，看得出上了妆，但是掩盖不了病容，应该是生病的后期拍的。
仅仅一张黑白的照片就能传递出这么多讯息。
“妈。”穆南烟轻轻叫了一声。
“妈。”乔浅初也跟着叫道。她是第二次来这里。
穆南烟蹲了下来，伸手在墓碑上拂过，指间触到了一片坑坑洼洼。
“你以前和我说，让我不要记恨爸，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说他没有背叛，我也不明白为什么。现在我终于知道了……但是妈，我多想早点知道。”穆南烟席地而坐。
乔浅初站在后头无言地看着。
“我一直以为你只是不想计较，你在病床上苟延残喘，他却在外面风流快活。可是现在，我自己都快不相信我的记忆了……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
随后他沉默了很久。
不远处突然响起了匆忙的脚步声。
穆南烟还看着墓碑没有回头，乔浅初诧异这个时间怎么会有别人来祭拜，于是扭头一看，惊讶地转身。
谢雅棠。
谢雅棠奔跑得有些快，微微气喘，一直跑到了乔浅初的跟前。
“阿穆……”她喘着气叫了一句。
穆南烟身子一僵，回头。
谢雅棠缓缓走了过去，蹲了下来，和穆南烟持平了视线。
“你要信我，我真的真的从来没想过把你丢下，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怎么舍得？”谢雅棠伸手，抓住了穆南烟的手腕，“这么多年我很多次想告诉你，特别是你看着我的时候，我都能感觉到你在恨我。可是我不能说，你知道了之后肯定更不想理我了。好不容易因为浅浅，我们关系有些缓和，我就更舍不得告诉你了……”
穆南烟没有说话。
“把你送到穆家的那一天，我什么都吃不下，那时候住在租来的破房子里，我拥有的只有你，可是连你都走了，我活着还有什么盼头？你爸常来看我，他不知道我们有个孩子，时间久了也就被人误会了，我发誓没有在姐姐生病的时候做过任何亏心事，之后回来穆家，也是想弥补你……我就是想告诉你这些。这么多年，我也憋坏了。”
穆南烟久久无言，眼里却有着动容。
“我没了你，才去领养的西恬。一个人总得有些精神支柱吧，我把你送去穆家之后就突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了。领养了西恬之后，一直到姐姐去世，我才进了穆家。”
穆南烟依旧没有说话。
谢雅棠蹲久了，没得到穆南烟的回应，腿都有些麻了，想站起来却一个踉跄。穆南烟立刻伸手扶住了。谢雅棠站稳后，穆南烟立刻缩回了手。
乔浅初走了上来，开口道：“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该说明白的也都说明白了，只是误会而已，有什么是不能解开的？妈你别担心，南烟会想通的。”
穆南烟没有反驳。
谢雅棠欣喜地看了乔浅初一眼，乔浅初回了她一个笑容。
穆南烟也站了起来，看着谢雅棠的眼神有些复杂，开口道：“你穿着睡衣就出来了？”
谢雅棠低头一看自己身上，果然是睡衣……有些赧然，刚才出门太急了，怪不得出租车司机一直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呢，估计以为她是疯子吧，大中午的穿着睡衣在街上大喊出租车，目的地还是墓地……
乔浅初有些想笑，强忍住了。
“没注意……”谢雅棠有些尴尬。
“回去吧，我和浅浅坐会儿就走。”穆南烟的语气不似以往强硬了，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改变。
“别啊，我……”谢雅棠看了穆南烟一眼，小心翼翼地开口：“我还想再待会……我可以再待会吧？”
穆南烟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谢雅棠长舒了一口气，开口道：“还有一件事，我想求求你。”
“嗯。”穆南烟不去看谢雅棠的表情，从前看她的小心翼翼和温柔诚恳只会觉得恶心，现在一看便会忆起自己从前的种种，心疼之余恨不得狠狠扇自己一巴掌。
“今天我们说的这些事情，所有，包括你的身世……都不要告诉你爸和西恬，他们都不知道……如果突然告诉他们，我怕他们也接受不了。”
穆南烟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嗯。”
谢雅棠这才真的放下了心。
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乔浅初看着穆南烟别扭的样子直想笑，他心里其实早就接受了吧，只是需要时间去磨合，毕竟家庭给他带来的伤害应该是巨大的，只是谢雅棠的所作所为，从一开始便是一个母亲的所作所为，现在想起来，除了感动还是感动。
“你们饿不饿？”谢雅棠开口打破了尴尬：“要不要回家去吃点饭？”她说的家，当然是穆家。
穆南烟心里不免一阵讽刺，讽刺过后又有些心酸。穆家终于到了能称为“家”的一天了？他有爸有妈还有家，这些都是他曾经最渴望最想得到的。
但任何东西都有时限，等他得知他已经获得准许可以得到这些久违的温暖时，他已经缺失了多年，并已经成为了习惯。
“不用了，我和浅浅回家。”穆南烟开口。
他拍了拍自己的西装，刚才在地上蹭得有些脏了，看见袖口一块灰，穆南烟皱了皱眉。
“走吧，先送她回去。”他对着乔浅初说的。
其余两人在穆南烟转身后才明白那个“她”就是指谢雅棠。
谢雅棠的表情由疑惑到震惊，再由震惊转为了欣喜若狂。她无声地扯着乔浅初的手大力摇晃，开心得像个小孩，用口型激动地和乔浅初道：“他要送我回去！你听到了吗？听到了吗？”
穆南烟背对着她们往前走，并没有看见这一幕。
乔浅初感触良多，频频点头笑道：“听到了听到了。”
谢雅棠一路抓着她的手都在轻轻chandou，说不出是开心还是激动，眼角都有些微微的湿润，强忍着撑开笑容。
乔浅初善解人意地陪同谢雅棠一起坐在了车后座，从镜子里看得见穆南烟弧度美好的眼睛。
谢雅棠扯着各种各样的话题，从服装搭配到婴儿用品，告诉乔浅初备孕的各种措施，乔浅初都一一笑着听了，并且耐心地应答。
因为太过激动，谢雅棠甚至还讲出了穆南烟小时候的事情。
“他可皮了，一点都不乖，和长大的性格差太多了！才几个月大，白天睡觉，晚上就开始闹腾了，一定要我抱着在整个房间里走来走去，一放下就哭得不行。那时候房子又小，绕得我都晕了，天快亮了，他才肯睡……”
乔浅初津津有味地听着，抬头看见穆南烟嘴角也噙着笑。
车子转了个弯，穆家的别墅就在不远处了。
谢雅棠止住了话头，恋恋不舍地摸了摸乔浅初的手。
“你看我，每次和你聊起来都没个边，你不烦我吧？”
“不烦，我喜欢。”乔浅初笑着回答。
谢雅棠的眼睛立刻笑成了一条缝。
下了车，她走到了驾驶座的窗边。
“阿穆，真不留下来吃饭了？”
“嗯。”穆南烟点点头。
“那……你什么时候再来？”她等穆南烟回来吃一次饭，都得等上小半年，他去美国的那段时间几乎见不上面，也不能打电话，只能看着他偶尔会寄回来的明信片和他为数不多的照片。
“看时间。”穆南烟道。
谢雅棠失落地点了点头，转身。
“等一下。”穆南烟又道。
谢雅棠回头，期待地看着他。
“我的妈妈还是我的妈妈，不会因为任何改变……”
谢雅棠点了点头，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我知道……”
“但是我会努力接受你，结果怎样，我也不能保证。”
谢雅棠一愣，在心里将穆南烟的话咀嚼了一遍，手指一颤，立刻点头道：“好、好……”鼻子一酸，她挥了挥手赶忙转头离开，走进了别墅。
穆严松坐在大厅的沙发上喝着茶，抬头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