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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日之前没有想念-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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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算,打算卖掉这些。”伊冉粗暴地拉过箱子,满目琉璃色彩让谭远震惊失语。这就是她带走的属于她的全部。
    “我做的裙子。”伊冉一条一条把它们翻出来,拎在手里给谭远看。有些是棉布质地,有些是爱特来丝绸,雪纺缎面混在一起,斑斑驳驳抖落在谭远眼前,他看着,仿佛是在看由她一手洒落下来的彩色碎玻璃,艳丽而刺痛。
    “你确定这些能养活你?”谭远表示忧虑,而他忧虑的样子让伊冉觉得好笑,“我又不要你来养我。冬天,大概没有什么人会买这些没有用的裙子。不过你可以买给你女朋友,它们每一条,都是孤品。”
    “你要来练瑜伽,这对你会好。”谭远认真地看着她说。
    伊冉点点头,却未当真,她哪里还有多余的闲钱与闲时来这里挥霍光阴。
    四
    伊冉的卡里不足三万块钱,在中介看房子时才觉得这样的储蓄对比自己的年龄,真是有些可耻。她终于还是决定求助于曼杨,原地等待她来接自己回家再做打算。
    曾经大学的西门外依旧熙攘拥挤,她从这里离开,此刻又回到原点,仿佛重新开始,可是时间早已记录在案。
    叹气间却看见谭远穿过马路近在咫尺,遇见她也是一惊,“你怎么在这里?”
    “我以前在这上学,所以来这边找房子。你也在这里念书?”学校是永远也不会变更的深潭,而身处其中的年轻人不过是等待置换的水莽草,就像被置换出局的自己,离开了就是局外人。
    “伊冉!”一声名字配合以狂按不止的喇叭,除了曼杨再无他人。
    “昨天谢谢你。”伊冉努力给谭远留下一个不那么怅惘的笑容,可是十九岁的明朗早已一去不复。
    “你叫……伊冉?”谭远突然伸手拉住了她的行李,似乎只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眼睛看着她,又好像看着更远的地方。
    “嗯,我不是会被记住的那类风云人物吧。”伊冉想起寝室里制作裙子的每一个夜晚,她的时间是那样一针一线、一笔一画打发过去的。
    “你……是社会工作专业的吗?”谭远试探性地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很少在学校,差点因为旷课毕不了业,是哪个老师拿我做反面教材了吗?”伊冉玩笑起来,许多年之后,她的名字竟然还与这里有关。
    谭远听在耳朵里却仿佛有浓重心事,待脱口而出只是一句:“来桃木练瑜伽,好不好?”
    伊冉忍住笑,这个单纯男孩为一个尚不确定的潜在客户如此卖力推销,如果自己也能够这样对待工作,是不是眼下就不会这样狼狈不堪?
    车启动的刹那,后视镜里映照出来的谭远也随手拦了一辆出租,然而伊冉并未看见,因为许汶然的名字突然在手机屏幕上跳动起来。
    伊冉把电话丢到一边,随它震动跌宕。他还会说些什么呢?不要任性了。闹够了没有。没有我你怎么办。还会有什么呢?一直,是他保护自己在屋檐下,她抱着不恭心态频繁更迭工作,不为生计发愁,也因此,她要接受他的喜怒哀乐、不怨不尤。
    直到她渐渐怀疑起自己,是否真的只是一个没有个性也没有脾气的好姑娘,宜室宜家。
    许汶然放弃了电话,改为短信。伊冉挪过去看一眼,他说:“如果你愿意,我们分开一段时间试试看。也许因为我,让你失去了本该有的生活阶段,我等你回来。”
    他永远是这处变不惊的样子,仿佛在看自己导演的一场闹剧,做好收场的准备。在他初次约会送她回学校,不容分说在车上亲吻她的时候,她迷恋上他的强势,而现在这一切,好像都是自以为是。
    而伊冉那一箱长裙真是震惊了曼杨,“我还以为你现在都不做这些了呢!你怎么就不知道带一箱钱出来呢,真是便宜了许汶然。”
    许汶然,他是因为这孤独的裙子迷恋上同样孤独的伊冉,她们都是只能被他欣赏的孤品。她在他宽敞的公寓里给每条裙子拍清晰明亮的照片贴在网店里,因不致力于赚钱而始终生意寡淡。但是只要她能将美好身体裹入潋滟绸缎委于他手中,这些孤零零悬挂起来的长裙就有了唯一的价值,勒索住他的情欲和爱怜。
    而他始终是目的明确的人,当她每每长日昏睡,夜晚盘腿坐在茶几边描画裁剪无用的长裙,黑白颠倒生活差错时,他终于在某个夜晚将她抱上绵软睡床,说宝贝,明天给你找个工作上班去吧,你该过正常人的规律生活。
    她知道,这言下之意不过是让他想要亲吻并拥抱她的时候她始终都蜷缩在他身边。
    曼杨一条一条翻检那些缤纷的裙子,像流了一手的黏稠颜料,终于在箱子底层翻出一个牛皮纸信封,装着崭新的一叠百元纸币。她熟练地点了一遍道:“等你找到工作,就先拿这些租房子生活,还算你脑袋没全坏掉。”
    伊冉却飞快抽回信封,“这些不能动,没有它我不会死,可是有人会没有书念。这是我自己的钱,不是许汶然的。”
    曼杨狠狠瞪了伊冉一眼,很多时候她无法理解伊冉的想法,她总在骂她犯傻也总能为她解燃眉之急。“你自己找工作还是我帮你搞定?”
    “我先自己试试吧,等这世界真容不下我你再渡化我不迟。”
    可伊冉说这句话时却无法想到这一刻来得这样快。她实在太缺乏有说服力的经验,在她被又一家公司拒绝后推门而入就看到玄关处有一双男鞋,浴室里传出暧昧水声,本不应在家的曼杨歉意地看着她,“我男友从上海来公派一个月,会住这里。”
    曼杨有许多男友,天南海北,逢场作戏,伊冉知道她不够爱他们,却离不开他们。
    于是伊冉能够做的便是主动离开,于这尚未安定的动荡中接受了曼杨的好意,去了一家设计公司做色彩效果。她是在公寓楼下接到曼杨充满歉意的电话,“是我男人给安排的,公司有宿舍,你先将就。”
    伊冉哈哈笑起来对曼杨说,没想到兜兜转转一圈回到了自己的专业,依旧是他人赠予的一口饭。
    说完笑容便停止在脸上,谭远正坐在对面公寓楼的台阶上,远远看着她。
    那一天吹着很阴冷的风,谭远像所有年轻的男孩一样穿得单薄,站起来面对伊冉还有些微微的发抖。他说:“为什么不来练瑜伽?”
    这个男孩莫名其妙的执着让伊冉一时语塞,她说:“我没有闲心。我身心都健康,并不需要。我会慢慢介绍朋友去你那里的。”
    谭远的脸不知道是否被这冰冷空气冻僵,没有丝毫笑意。“相由心生,你就没有长一张身心健康的脸。你骗骗我这个不相干的人可以,但你这是亏待自己。”
    “我没有多余的钱去让自己身心健康,我得先养活自己。你跟踪我?”
    这一问让谭远的脸色有些发白,“你真的不能再考虑考虑么?你可以住在瑜伽馆,没有人会发现,你来练瑜伽,以后补钱给我权当房租。”
    伊冉饶有兴味地看着面前的青涩男孩,吞吐的样子,不能言说的心事,反正她现在一无所有,为什么要拒绝这年轻的骑士呢。“你为什么要帮我?我不是一眼看上去就很有钱的主吧?”
    “……你是好人……”谭远在冷冽北风里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和这一句艰难又蹩脚的理由。
    伊冉又笑起来,这样窘迫却这样开怀,“你也可以直接说你想追我。”
    五
    从“失眠集散地”到“桃木”,时光仿佛已发生了奇异的断裂。伊冉站在老房子的落地窗前,觉得宏阔岁月之外,一切都可以得到平息。
    这第一堂课,她跟随谭远,练习得格外卖力,仿佛是想把全身的筋骨韧带都撕扯开,让自己也变成一滴一滴汗水蒸发,消失。
    下了课,谭远偷偷带她去冲凉,自己站在门外望风。伊冉在莲蓬头下冲掉一身疲乏,开始感激谭远的坚持,于是大声喊道,请你吃饭!
    谭远用力“嘘”了一声,两个人都笑了起来,如同做贼一般。
    伊冉在焚了香的浴室内,闭着眼睛让热水落在脸颊上,每一颗水珠都有重量,有迹可寻,从额头划过脸庞再顺着脖子一点点滑落下去,和流出来的眼泪,是同样的轨迹。她说:“谭远,拿自己的二十二岁来和你做比,我真是要无地自容。”
    “你也一样在做有意义的事情。”谭远的声音轻而坚定。
    伊冉觉得好笑,这个相识不久的男孩如此肯定她,而那个她爱了数载的男人却总是对她摇头,仿佛她是有多无药可救,她争辩说热爱生活珍爱生命更有意义是个多糟糕和大众的借口。
    她说:“我只是想让他认可我,可是现在想想,凭什么呢,就凭那几条不值钱的裙子么?”
    “我们把它们都卖掉吧!”谭远贴在隔板上,仿佛就凑在她耳边,穿透哗哗的水流,这句话却无比清晰。
    于是伊冉顶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还来不及吹干时,谭远就用灰绿条文的床单裹起那堆裙子,拉起她的手就跑进了清朗又清冷的夜色里。
    他的手真瘦,骨节清楚,伊冉想起许汶然的手来,是截然不同的宽厚与凝重。
    那只手曾经一手遮天撑起她全部的生活,让她忘记世间凶险总有一天要自己面对。
    纵然走过这条街,生活面目全非,她还是想起了他来。
    谭远在胡同里最明亮的一盏路灯下摊开了那些手工织就的裙子,还是初春的料峭时节,小商贩们还在贩卖最后一批围巾手套,这些单薄的裙子,显得那样不合时宜。
    伊冉略显尴尬披着谭远的厚实羽绒服站在一边,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姿态陪同谭远卖力的吆喝:“这么冷的天,就算肯买回去也是压箱底,压着压着也就忘了。”伊冉背靠路灯,似乎自言自语,脸被风吹得生疼。那些美丽的裙子都是她盛开的哀愁,哀愁的东西,又怎么会有人喜欢。
    “不是说女人总要有压箱底的裙子吗,冬天里穿裙子的女孩比穿裤子的多。”谭远瑟缩着开玩笑,瘦弱单薄的样子就像一块还未描画染色的棉布。
    可北风眼看着吹散了空中流连的水汽,云开之后气温骤降,一晚上的坚持终于还是兜售出了两件稍厚的蕾丝边棉布碎花裙,微薄收入让谭远已经雀跃不已。
    伊冉打了个哈欠紧接着一个喷嚏,低头间瓷白耳廓被月光清洁照亮,微微寂静的光芒。谭远默默走在她身边,已经没有了贩卖裙子时的热情,只是突然念了她的名字,“伊冉,明天你第一天上班,努力工作的话,要对自己好一点。”
    
    有时伊冉好奇,谭远的话总是这样少,是少有的清透男孩,怎样能够一路跟着自己到曼杨的住处并且收留自己共处一室相安无事。于是她问他,问他学校,问他家庭,问他感情,他都笑着摇头,一副要做居士修行的样子。
    “真怕跟你混久了我也要成没有七情六欲的人了,这不行,给我物色有钱人。你这里的学员应该大多是阔绰的家伙。”伊冉半开玩笑给自己灌酒,还没有度过的试用期,卖不出去的裙子,至少也要押一付三的房子,“早知应当敲他一笔再走。”
    “你不是这样的人。”谭远忽然开口,连他自己与伊冉一同愣在夜幕里。
    你是有多了解我呢。伊冉突然伸手去拖住了谭远的脸,真想知道他有多了解她,一而再再而三地为她说着好话,而她用最好年华去爱的男人,怎么就从不对她有信心。
    伊冉的举动让谭远突然脸红起来,显得很不自在。伊冉叹了口气收回手来。
    “周末我们给裙子拍照挂到网上吧,你穿上拍,我借同学的单反,我给学员和同学都推销了,网店的名字就叫桃木吧,我偷偷在瑜伽室的官网挂链接,我们可以给每一条裙子都起一个好听的名字。”谭远沉默地吃完食物,反刍给伊冉深思熟虑。
    六
    于是那个本该加班的双休,伊冉整个周六连续二十个小时泡在公司对着色卡和PS换取了周日的自由。BOSS准假并夸奖她的时候,她差点以为熬过来的人并不是自己。
    凌晨湿冷雾气里回到瑜伽馆,做贼般小心翼翼踩着台阶上阁楼,却无意中听到厅堂里沉稳鼾声。她慢慢移步,稍稍推开通往大厅的木门,黑暗中的微弱天光落在男孩干净的半张脸上,伊冉听到眼泪在心底碰撞出寂寞的回声。
    随意铺就的地铺,是他从未告诉过她的真相。她撞见这秘密,疑问也随之盘桓。为何夜夜守护,为何不回学校。可她尚且是不能自保的人,又能还他什么呢。
    推开房门,看到谭远早已挂好了满墙的裙子,她挨个摸过去,都悉心熨烫过了,冰凉布料,就像这世界上所有的夜晚。
    
    东四的胡同一条连着一条,在北京方正的棋盘上,永远都不缺少独特,于是独特也就淹没成了同一的背景。所以这样料峭的早春天气里,伊冉穿着薄薄裙子,赤裸修长手臂和嶙峋锁骨,没有人会觉得她怪异。
    她裹着长及脚踝的羽绒服,去胡同的公厕里换一条条裙子,忍受彻骨寒冷,和谭远从东四八条一直拍到十二条,拍下了那些坍圮的砖墙、蓝底的铭牌,好像回到了在路上的那些时候,只是从前是为别人努力跋涉,此刻是为自己生活下去。
    回桃木的时候,伊冉还是照旧在巷子口买了两大盒烤串和四听啤酒,她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了,而这一夜,又将是彻夜无眠。
    狭小阁楼里,谭远挑选照片,伊冉批量处理,将光线和色泽都调配到更接近她心里欢喜的样子。如果一针一线都布满哀伤,那么就让所有哀伤用最浓烈的方式渲染上身体的纹路。
    被废弃的网络小铺再一次由她打开,积压的裙子要重新挂满页面。只是现在,它们不再是孤零零的摆设,而是穿在织就者的身上,美丽的女孩与灿烂的裙子,并且它们还拥有了好听的名字。
    它们叫“蝴蝶”、“春流”、“兰草”、“幻夜”、“忍冬”……伊冉在一张纸上随意地写下词汇,谭远一一挑选匹配。到现在,她还是愿意相信男人对美的敏锐,就像相信许汶然的爱。
    终究还是疲乏不堪地在酒精的催眠下睡着了。谭远的胳膊被伊冉压得生疼,醒过来顾不得尴尬连忙推醒伊冉,“你迟到了!”
    伊冉来不及梳洗打扮跳起来就往公司赶,以为自己要遭遇劈头盖脸的训斥,结果BOSS只是抬眼看看她,什么也没有说。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纵容伊冉,仿佛并不上心她到底懂不懂规矩,有没有业绩,两千五百块钱的工资,即使打水漂估计他也不心疼。这样伊冉就可以在上班时间盯着自己的小铺,偷偷打包裙子来公司发货。
    最初的零星生意几乎都来自桃木。谭远的学员里有白领、自由职业者、媒体人,是容易对新鲜手工感兴趣的人群。甚至在学校的公寓楼里谭远也要一层一层地贴着广告。
    深夜,谭远算账,伊冉埋头做裙子,比画在身上给谭远看。投桃报李,伊冉也会忽悠自己工作中遇到的每一个人去桃木练瑜伽,弥补自己暂时还无法交上学费和房租的愧疚。她需要赚来半年的房租,资助偏远山区那对兄弟上学的费用,然后她才能偿还谭远。她不说,所以只能更拼命地去做裙子。
    转机来自一个时尚媒体的记者,也是桃木的会员,在谭远的推销之后对伊冉产生了强烈的好奇。于是整版的推荐和图片报道让“桃木”在网络上走红起来。谭远趁胜说服了学员里小影楼的老板,订制了伊冉的裙子,为此他偷偷给他打了五折,自己填补了亏空。
    伊冉没有想到这么快,她就可以租到一个老旧的小屋,搬出谭远的庇护,为他腾出安眠之处,也为自己腾出一份心安。
    “你还会来练瑜伽么?”谭远送她下楼时问道,仿佛并没有把握。
    “当然要来,我还欠着学费,发了工资就可以补上了。”
    “补上了,还会来么?”
    “当然。”
    “你……真的不回男朋友那里去了么?”
    也许她应当继续回答他“当然”,可是,穿过陡折胡同,她却什么也没有说。许汶然,她一直拒接他的电话,拒绝他见面的要求,在他乐此不疲重新开始他暧昧的追逐时,她的心却一点一点跟着冬天埋藏在渐渐暖起来的风声里了。
    七
    老街里的一间房,除了一张床,剩下的空间都被斑斓的裙子淹没了。谭远帮她收拾打扫,在她加班的日子里准备好晚饭等她回来狼吞虎咽。
    已经是气温回升到零度以上的三月天了,伊冉又是上班时间偷偷溜出去取了钱,一部分到邮局汇走,另一部分装在信封里,那是她要还给谭远的。
    其实她溜出去太多次早已光明正大,没有人管她在不在,也没有人交给她什么重任,或许这也是她一直没有跳槽的原因。懒惰,想起许汶然常挂在嘴边的定语来。
    莫名其妙想到的人,似乎总会如约而至。在她捧着一大堆时尚杂志下班回来时,看见倚着车门的许汶然。他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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