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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日之前没有想念-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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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她抱着包侧身躺在椅子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直到Joey把她拖起来靠在自己的肩上。他的臂弯温暖安宁,清欢忽而觉得在他的怀抱里,世间一切跌宕皆与她无关。
他们一同去了冬季的秦皇岛,彻骨的冷,走在荒芜的公路上,沿着海岸线,贝类生物尸骨堆积,阳光在沙滩上制造起温暖的假象。整座城市如同被遗弃的空城,而海浪依旧回环往复,是躲也躲不掉的命运的心血来潮。
他们住在滨海小区的公寓里,是极淡的淡季,偌大公寓租金低廉。每天散步,打牌,吹冷风,偶尔看电视。清欢常常笑,单薄的脸上被北风吹得通红,不知保养。那一段日子,就算皮肤迅速老去,心却轻盈无比。日复一日,切断了来路与去处,坚持到了年末。
年末的深夜,湖南台在直播热闹的跨年演唱会,寒风在窗外呼啸,清欢说我们去海边。
是零点零分,静默的潮水喧哗涌动,Joey笑着跑向大海,转身看着清欢,张开双臂。清欢看着他和他背后一整面的大海,像寂静的热带鱼回归海洋,清欢飞奔进他的怀里,他低下头去吻她,旧年便过去了。
快乐才刚刚开始,悲伤就已潜伏而来
茶几上有盛昆留下的字条:“我想你应该会回来取东西,我知道你没有回南京。所以还是我离开比较好。公寓续租了半年,你可以继续住。可是清欢,答应我,要幸福。需要我,就找我,我一直都会在。”
也许一切都该复位,也许遇见盛昆只为遇见Joey,遇见她,只为给他与顾佳黎一场旷日持久的考验。而幸福,真是太抽象的概念。
那么,就各自生活吧。默默祝一句好。清欢这样想,又去觅了一份策划的工作,准备着考营养师资格证。起死回生只能是妄想,不如春风满面地活着为好。
每天傍晚下班,在三里屯等着Joey牵着他的松狮出来散步,或者吃饭或者喝一杯咖啡一份甜点,只觉岁月无比静好,风和日丽风平浪静。
而她却接续了去岁的梦境。她又回到持手术刀的姿势,女子似笑又似哭泣,这里没有心,没有心。她拿了线去缝合那伤口,曾经有,只是一点又一点被带走了,这样好,你再也不会生病了。女子的脸上写满了愕然,她依旧长着苏清欢的脸。
猛然惊醒,只听暖气轰然作响,窗外有雪花被吹进了屋内,已是人间三月天。清欢起身,光脚踩在木地板上去关窗子,看着雪花无声地落下。若雪一直这样不停地下,是否会将这座城市一同埋葬,就这么静静地,悄无声息地结束。
直到早报送来,苏清欢都没有再睡着。翻看广告单,发现附近新开的影院有旧片专场,《花木兰》的海报排在最显眼的位置。这尚算是较新的片子,只是去年首映时她与Joey都在北戴河与世隔绝错过了档期。于是她拿过手机,给Joey打电话:“晚上去看电影吧,《花木兰》,是中国一个很古老的传说,我想你应该感兴趣。”
Joey说:“好啊,应该比《2012》好看……嗯,清欢,我也正好有事情要和你说。”
于是这一整天,Joey电话里稍显郑重的结束语总是不时浮现出来,让清欢翻着营养学的书就恍惚走神。临街教堂的钟声准时敲响,鸽子从钟楼飞出来蔓延过窗外的天空,清欢隐约听到弥撒曲,心里如有深潭静水在轻轻摇晃。
坐在影院里,清欢问他:“你要和我说什么?”
Joey沉吟了一下:“看完电影再说吧。”
整个电影放映的过程中他们没有说一句话,没有像其他观众一样或笑或哭,他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
人生百年,如梦如幻,生有何欢,死亦何憾。Joey问她:“我大概都看明白了,只是为什么最后他们不能在一起,他要对她说,对不起,忘了他?因为他是王子,她只是普通人?”
清欢摇头:“因为他是王子,他要他的国家和平,所以要娶敌国的公主,这样两个国家就不打仗了。所以,他不能和花木兰在一起。”
或许,那将是Joey最后一次抱紧她,最后一次长久地吻他,他贴在她耳边,轻轻说:“清欢,工作调动,我必须要去阿富汗。那里的情况,很不好。很多人生病,死亡,失去父母或者孩子。”
清欢停留在他怀里,只觉心脏一片寂静,没有疼痛,不再哭泣,轻轻合上眼睛,便看不见近在咫尺的生别离。
他说:“如果我被绑架,做了人质,你不要来,也不要找我,对不起。”
到最后,他也未能免俗对她说了台词最后一句,对不起。
故事的另外一半
那一天,清欢牵着松狮仰着脸,看Joey的航班刺穿青天白日,纷纷的过往都一并碎裂掉落,一转身,便是盛夏时光。
清欢成了公司有名的策划快枪手,没有人相信她曾经是理工科学医出身的女孩。营养师资格证亦拿下,在网络上写温情的夏季饮食专栏。傍晚依旧带了松狮在三里屯或者亮马桥路散步。没错,松狮就叫做松狮,Joey说它的中文原名读来很有语感。有时走过Joey曾经租住的公寓,松狮总会不自觉地停下来。清欢抬起头,阳台上偶尔会毫无遮拦地晾着内衣或者洗旧的牛仔,或者出现一个年轻的外国女孩在大声打电话抽烟。
没有想到会再见到顾佳黎。她挽着陌生男子的手臂走出亮马桥地铁站D口,与遛狗的清欢迎面碰上,彼此都愣在原地。
“你不在南京?他告诉我要回南京去找你,我以为你们终究是要在一起,情深缘浅,我也只能接受。”
清欢亦有同样的以为,以为眼前的人应和盛昆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过寻常温情的生活,“可他说他知道我没有回南京。”
“对不起,清欢,也许你可以回南京去找他。现在我也联系不到他。”
时过境迁,言语间也涂上释然的色彩。站在一边等待佳黎的男子指了指腕上的手表,佳黎与清欢告别,腻进男子的臂弯。
没有什么是不可替代的,可是最初的那个人,却在哪里?清欢想着,从路边买了她坚持买了许多年的杂志,在探讨栀子花开毕业季节。于是那个晚上,清欢打开电脑,就着雷光夏的音乐写着只言片语:“我却原谅了你,像海洋原谅了鱼,潮水在月光下涌动着语言,说我已原谅了你,那个已经远在异国的你,那个把松狮留给我的你。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座干燥缺水的城市里等你回来,带我回归海洋。”
短短数百字,意外登上了这本杂志的卷首语,更意外的是,编辑转给了她一封电子信件。
清欢:
十一年前,我第一次看见你,与老师争执,你说编悲剧的人一定没有见过悲剧,我正从窗前走过,听到老师愤怒地喊你的名字。苏清欢,原来你就是我要找的人。放了学,你去水族馆,趴在玻璃上看鱼的样子非常快乐,快乐得让我觉得心疼。
十年前,虽然努力,但基础太差,没有考上你的高中。每天放学和佳黎一起,可是经过你的学校,都会不自觉地张望。久而久之,我问自己为什么。
九年前,父亲独自去新加坡,看到母亲每日以泪洗面,一度又开始自暴自弃。可是那一天,我看见你扶起路边摔倒的孩子,脸上的笑容明媚不已。可是转身你自己却也摔了下去,我想冲过去扶你,可你自己站起来仿若无事。从此,我再也没有找到颓废的理由。
七年前,和你考上一所大学。学校举办媒体论坛,你笑容满面端茶递水,积极拍照,推开侧门在室外楼梯的角落平静地抽完一根烟。那时候我想走过去,怀抱着相认的心情,即使对你来说我尚是陌生人。
可是六年前,我必须要装作素不相识从你身边狼狈走过。其实那一日我与你的师兄大打出手,他因你的重要实验成果获奖,在颁奖典礼上丝毫没有提到当时的你,我分明看见你失落的样子,我知道你在意。而你却意外喊住了我。你总是摔跤,大学之后我看到你摔在寝室楼前,摔在水房门口,所以我要背你走过浅浅急湍。在背起你的那一刻,我下定决心,陪你走以后的路……
一年前,我找遍了北京站、西站,终于在北站看见你靠在异国男子的怀里,是那么平静安稳甚或满足。突然,我才明白,也许自始至终就不该有我。
现在,我在南京,你爱的杂志每期必买,不想竟真的看见你的踪迹。他走了,对吗?而我,还在等你……
删掉邮件,心中那个故事的框架而今终于填满血肉之躯。只是花影缭乱,青春也终归是过去了,粗粗一数,竟能道出十一年前的种种,顿觉可怕。况且,她轻轻自言自语,那是多么恶俗的一句话,我们都回不去了,我就在这里,如我所说,等待潮汐往复。
她弯下腰抱起松狮,轻轻地眼泪就掉了下来。
☆四月阁楼,春日迟迟
春末。雨水
白色贝壳头鞋踩过积水,溅上斑驳污渍,时间还早,我用手遮住脑袋去转角处的花店避雨。这时节的海滨城市,堆积的云朵给天气带来的不确定,就像我们动荡的生活。谁会想到我第一次来青岛,竟是为了参加邓然的婚礼。
四月北方,温暖的气息依旧稀薄,我在被鲜花簇拥得略显局促的小店里第一次看见罗阳的脸。他短短的发梢似乎也淋了雨水,在挑花,一盆一盆,神色认真,认真得没有丝毫喜悦,最后他捧起了一盆花开正好的马蹄莲。
他拿上花跨上摩托,看了一眼尴尬地躲在檐下的我,在发动引擎驱车消失在雨中的同时,丢了一把绿色格子伞在我手里,于是我便撑着那把伞走进这突如其来的雨中。
我想我们都不知道,一个小时之后,我们会奔赴同一场婚礼。
他把残留雨滴的马蹄莲放在收礼金的台子旁边,转身要离开,却与我迎面撞上。
我把伞递还给这个看起来温和而疏离的男子,说:“女朋友结婚了,新郎不是你,是这样的剧情么?”
他接过伞去,似乎并没有回答我的打算,于是我笑着说:“我也是。”
他稍有了些兴味,看着我说:“要不要去兜兜风?”
大概他觉得我也和他一样郁闷需要吹风,可事实是,我接受了前男友这大秀幸福的邀请,只不过是给自己一个假期当作旅行而已。于是我说:“好,你等我一下,我把红包放下。”
半分钟后我就坐上了陌生男子摩托车的后座,他是罗阳,他说你抱紧了,我便索性圈住了他套了薄薄线衣的身子,车轮在迅速的滚动中卷起雨后残留的水花。我微微侧过头,避免风掠过干涩的眼睛,也避免自己瞬息的恍惚。
春末。阁楼
罗阳说我们去兜风,真的只是兜风。虽然沿着鲁迅公园附近的海转了一圈,但他的速度让我睁不开眼睛。
他说:“你是第一次坐摩托吧?”
“你怎么知道?”
“你在发抖。”
没错,我从未坐过摩托,在他出事之前没有机会,在他出事之后没有胆量。为什么接受了罗阳突兀的邀请,我也没有答案,也许因为今日一切,都不在意料之中。也许在他看来,我们都是一样的伤心人。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我大声对罗阳说我要接电话,停一下,他便猛然刹车停在路边。
是邓然,“怎么,还是没来,怕我看到你过得不好么?”
我说:“我给了很足的礼金。新娘很美。”
挂掉电话扭头看见罗阳点起了一根烟,我从他嘴里拿过那根烟呷进自己的唇齿间,罗阳愣了一下,揽过我的头轻轻放在了自己肩上,也许他是想安慰我。我说:“青岛啤酒不是很有名么,不打算带我尝试一下?”
他说:“走,跟我来。”
我以为他会带我去有名的酒吧,露天的啤酒城,或者直接从店家接了生啤去海滩上放浪形骸地狂喝。而这个跟他去的结果,却是他的家——老城区里一栋德国老建筑,他独自经营着家庭旅馆,露台上长满了茂盛葱郁的绿色植物。
我跟在他身后进了这古老而洁净的房屋,沿着有些狭窄的木质楼梯走上了阁楼,这感觉仿佛少年时读《简·爱》一般,只差手中再擎一豆摇晃烛火。
他推开天窗,说我们以前经常夜晚躺在这里看星星。我盘腿坐下来,看到的是雨后平坦而干净的一面天。
他从榻榻米边的低矮冰柜里取数罐青啤出来一字排开,我环顾房间,今日的新娘遗留在这里的物品尚有许多,我想或许罗阳曾经以为这里是他们一生都能停留的岛屿。
“那个时候的日子过得真好像全世界只有两个人,谁也没有自己幸福。”
“小时候这栋房子里住了好几户人家,她住在一层的楼梯旁边,我总是借着各种机会下楼路过她的房间。有时候她在写功课,有时候在练小提琴,也会和妈妈吵架,气急败坏扯开头发一头闷进红色塑料桶里洗头发,弄得整个屋子都是湿漉漉的,我就总是趁着那个时候和她套近乎。后来,这个废弃的阁楼就成了我们的避难所,看小人书,玩大富翁,很多很多东西。你看,就在那个柜子里。”
罗阳说着就打开了这个房间最高大的一件家具,柜子里都是各种游戏棋盘、四驱车、卡带游戏机、沙画、Lomo相机,都是回忆里的宝贝,当下里的垃圾。
“我们一度都搬离这里,后来我跟朋友凑钱租下它经营成旅馆。她很开心,因为这里都是童年的记忆。本来,我以为悠闲度日可能就是我能给她的最理想的生活了,可是,她的工作压力越来越大,常常哭泣,也会受不了外企里女孩子关于吃穿用度的攀比。我尽我所能给予她,可是,终究没有那个男人能够给得多。”罗阳顿了一下又继续说,“我不怪她。”
我大概能够想象出邓然能够给那个女孩的一切,无所不用其极的浪漫。是的,并不是每个女孩都安于长久的梦境,她们终究要醒过来,而后起身离开,投奔热闹的街头与人群,这就是邓然一贯相信的真相。
于是我们结束这伤心的话题,开始喝酒,放音乐,说笑话,猜拳,堵着对方不许去厕所,抢后半截的烟来抽,到月升到日落,到我摇摇晃晃站起来说天啊我不记得旅馆在哪里了便向墙边摔去,他拖住我的身体靠着贴了壁纸的墙壁,说:“你睡这里吧,明天我送你回去。”
我并不挑剔,于是换上邓然此刻妻子留下来的睡衣,蜷缩在了榻榻米上,却始终握着罗阳的手不肯松开,我不记得那扇天窗外是否有星星,不记得我是不是把酒精都烧成了眼泪。
春末。说起
次日的正午,我在天窗外的刺目阳光照射下醒过来,推开门,看到罗阳在陡折楼梯下对我挥手,说来吃饭。
我在青岛的第一夜,付了某旅馆住宿费却留宿了罗阳的旅舍,有进进出出的旅客都笑着与我打招呼说老板娘真漂亮。罗阳也不解释,我便只有微笑。我很想问问那个幸福的新娘,离开这一切的决心,是怎样才能下定。
他说:“住到我这里吧,半价。”
我无良地说:“那自然是求之不得。”
于是那个下午罗阳带我找到了之前定住的旅馆,拿回定金和行李。在回去的摩托上,我不自觉紧紧抱住他的腰,他说:“你昨天晚上睡着以后一直在念一个人的名字,周辰。”
我轻轻把脸贴在罗阳的后背,闭上眼睛仿佛听到汹涌的血液与泪水以及呼啸的风声。我说:“我离开邓然,是为了周辰。他在牢里,始终不愿见我,可是我在等他。”
我在等他,等待仿佛成了我一贯的姿态,在面对周辰的时候,我从来都不能与之并肩。无论我多么用力去追逐他趋近他,最终还是要等在遥远的距离之外。
十三岁那一年的春末,十六岁的他随同父母搬到我的对面,吊儿郎当的样子,用膝盖颠球,并不正眼看人,总是把不及格的考卷窝成一团丢在门口,于是父母皆让我避之不及。可是,在那个只知一味顺从父母与老师的年岁里,周辰眉目间的无所谓震惊到了我。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不说话,哪怕并排上楼也是沉默地开各自的家门。也许他并不知道,他每天放学在小区的水泥地篮球场上踢足球大汗淋漓脱了外套仰起头来狂喝水的样子,他把作业本丢给同班好看女生时候的神情,他把瘦小的朋友拉到身后跟人在路边打起来的时候,我没有漏过分毫。我在临街的窗子里,隔着繁乱树影看得清清楚楚。
一日放学,家门虚掩,我正要伸手却被身后上楼来的周辰一把拉了一个趔趄。他做了个“嘘”的手势,拉着我悄悄下楼。他说:“傻瓜,没看出来是进小偷了吗!万一小偷还在家你怎么办,有没有脑子。”
那时的我,却没有想到遭遇偷窃后的损失,只是看着身边的男孩觉得一切都很神奇。虽然他很快就把我扔下投奔了热闹的篮球场,但是我以为,我从此进入了一个不一样的属于周辰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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