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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津腔-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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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心而论,目前我对马修安排的聚会没有半点儿兴趣。不过他渴望冰释前嫌的用意实在太明显了,好像下一秒就要摇身一变成为一只苏格兰牧羊犬,摇着尾巴转着圈讨好地舔起我们的裤脚。
    既然他探出了象征友好的橄榄枝,亚瑟和我也并不打算冷酷地拒绝,至少我们可以见识见识他的新女友是什么模样。
    我深感我应该把这个决定告诉史黛拉,可是她的电话一直占线。
    第二天傍晚,我怀着某种类似于背叛好友的愧疚,挽着亚瑟的手臂走近马修提前预订的四人酒吧卡座。
    “这儿真像他的风格。”我坐到亚瑟身边,对面的仿真皮长条沙发还空无一人,“吵得连我都有点受不了。”
    以吧台为中心半径六英尺以内的区域充满了嘈杂的人声,甚至盖过了扬声器里正在播放着的经典摇滚音乐。
    亚瑟解开了风衣前方的双排扣,内里整洁笔挺的衬衫与周遭格格不入。他也有些难以适应,垂目凝视着桌面错综复杂的木纹,轻声说:
    “我很喜欢这种地方。”
    “我以为你再也不会说假话了。”他确实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再在我面前习惯性撒谎了。我驾轻就熟地抓住他的手,唇间轻贴了一下凹凸有致的指骨,流畅而自然地说:
    “我爱你,亲爱的。”
    亚瑟长出了一口气,形状好看的双眼神采奕奕,蓝眼睛在昏黄光线下逶迤着翠绿的印迹。
    “我一点儿也不喜欢这种地方。”他自动改口说,而后补上一句,“我也爱你。”
    我将信将疑,半边眉梢向上掀起,与他对视不到三秒又泄气地趴回桌子上,“说实话,我分不清你什么时候是真的口误,什么时候又是故意想骗到一句‘我爱你’。”
    亚瑟抿着唇低笑了一声,吐息和细吻缠绵在一起,落在我松散长发底下的耳软骨、耳垂和颈窝之间,趁着间隙诚实地告诉我:
    “刚才我是故意的。”
    被他日趋娴熟的手法挑弄得耳根发烫,我稍稍侧过颈迎合他的亲吻,同时半开玩笑地说,“我再也不说给你听了。”
    正当亚瑟尽量识别着我的口是心非时,对面有人落座了,还带来四杯冰镇啤酒砰地砸上桌面,都是足有半个橄榄球那么大的杯身,杯口的边沿处还悬浮着质量不均的碎冰块。
    我坐正了身体抬起头,只透过啤酒杯往前看了一眼就愣在原地。
    “你怎么不告诉我你们复合了……”
    我倾身取来一杯啤酒,将冷得像冰的感觉握在手里,抑制着不让难以置信的表情从心头涌上面容,“史黛拉?”
    对面的漂亮姑娘局促难安地松开了马修的胳膊,“对不起,佩妮,”她艰难地说,搭扣在啤酒杯把手上的指头上下滑动,似乎同时在搜肠刮肚地寻找足以说服我的理由,“你肯定会劝我别干傻事儿的……”
    我放弃了掩饰脸上的愤怒和失望。我知道她一直都没忘了马修,可是我一点儿也不想祝福他们。这极端的负面情绪也反应在了语言上:
    “我有什么权力干涉?这是你的自由。”
    这时,我感到亚瑟在桌下轻轻攥了攥我的手。
    史黛拉对我摆出懊悔和告饶的模样,但我别开眼去没理睬她。于是她左右摆动了两下身体,使劲抓住了马修的手腕,用眼神暗中示意让他说点儿什么。
    这无疑是个错误的判断,因为马修只要一开口,就会带来十足的灾难:
    “亚瑟,你知道的,我其实并不在意你用我的车睡了我的女友……”
    身边的亚瑟眸光沉了沉,面色骤变。
    “前女友。马修,别忘了,当初是你和我分手的。”我抬高声调纠正道,旋即用一口冰镇啤酒强压下心烦意乱。
    他满口粗糙的苏格兰口音毁掉了我所有的好心情。等回到公寓,我必须让亚瑟给我好好儿读上几遍《y》,清洗干净我那双被马修玷污的可怜耳朵。
    马修的神态依旧活跃过度,听见我说的话滞窒地闷哼一声,自顾自两臂环胸后仰起头,耳后的棕色卷发随着他的举动耷拉到领口:
    “噢,可是那时候我后悔了,所以你还是……”
    史黛拉打断了他的话。看来她总算后知后觉地发现马修不是个能在这种时候调节气氛的人,赶快临时想了个办法把他支开:
    “马修,你最好现在去开一瓶伏特加……”
    我按住亚瑟悄悄伸向啤酒的手,转头补上一句,“再点杯橘子汁。”
    “我不想让你生气,佩妮,一点儿也不。”史黛拉连灌了好几口啤酒,有几滴漏液掉到了她崭新的牛仔短裙上,她没偏移目光,从头至尾恳切地看着我,“你知道我总是谈起他……虽然最开始我想让你报复他,但是……”
    我一个劲儿地灌着酒,回想起当初对马修恨之入骨的史黛拉,满脸无话可说。
    对我刻意的冷淡和疏远心知肚明,史黛拉也不再自讨没趣,坐在我对面也跟着我一起沉默地喝下了一整杯冰啤酒。
    到这一刻,我已经拿起了第二杯。
    马修很快带回了几瓶伏特加,指间夹着四只空杯子加入了我和史黛拉。我有一个多月没怎么接触酒精,这时候更是被触发了潜在的依赖意识,连马修递了杯酒给亚瑟想让他喝上一口,都被我在半道截挡下来:“我替他喝。”——他只能喝橘子汁,我又不想让那杯酒白白浪费。
    没过多久,我眼前的世界蒙上一层不断膨胀的虚雾,愈发积郁浓厚。光怪陆离的影子在视网膜上相互吸扯,我的手脚开始不听使唤,身边有人发出迥异的古怪声响,可能是史黛拉囫囵吐露的醉话,也可能是马修刺耳的大笑声——待到黑暗彻底将我包围的时候,我什么都听不到了。
    后来我是被下颌上一阵挫痛感唤醒的。
    视觉神经正常运转之前,我就清晰地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摆成弯折几乎九十度的姿势,大张双腿坐在一个不知名的硬质物体上。有人狂热地堵住了我的嘴唇,力道锋利强劲,跟撕咬没什么两样。
    我试图张开眼,入目所触的煞白灯光刺得我差点落泪。我迷迷糊糊伸手捂住湿润的眼睛:“亚瑟……”
    伏在我身上的男人鼻息粗重,身上的汗水味道熟悉而陌生,被更加浓烈刺鼻的酒精醺腾气掩盖了大半。他也在喊着一个人的名字:
    “史黛拉——”
    我全身一个激灵,果然不出所料地看见了马修醉得面目全非的脸,英俊的五官离得非常近,我甚至可以数清楚他唇上的胡茬。
    我嫌恶地一把将他推了个踉跄,视野豁然开朗,我意识到自己正身处厕所内的某一个隔间,身下是紧扣的马桶盖……亚瑟和史黛拉去哪儿了?!
    “史黛拉……”跌倒在地的马修迷迷糊糊蹭过来,伸手在空中晃悠着想要抱住我的腿,满嘴含混不明的胡乱呼唤。
    我躲开他漫无目的探过来的那只手,一把拉开门闩,捡起散倒在隔间内外的两只高跟鞋,直接踩着破裂了几处的丝袜冲出门去。
    酒精给头脑带来的沉钝感足够把我逼疯,但现在我更关心另外一个问题:亚瑟和史黛拉到底在哪儿?
    十步开外的便池前,有个男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我,手里还捏着提到一半的裤链。
    我无暇理睬对方,拎着高跟鞋赤足将隔间挨个检查了一遍,在最末端宽敞的残疾人专用隔间里找到了缩在墙角拼命闪躲的亚瑟、和他脚下双颊酡红满眼迷离、显然将他错认成了马修的史黛拉。
    亚瑟肯定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惊吓,后背紧靠着墙壁根本不敢动弹,他的长裤有一边被扯掉了一些,深色内裤边缘显露在外,衬衫上沾着不少口红印,看起来狼狈极了。
    我只好越过已经醉得快不省人事的史黛拉,把他从困境里解救出来,按着红肿的嘴角摇头说,“我去把马修带过来,他们肯定会在这儿有一段愉快的回忆。”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公寓的了,反复入睡又被惊醒,身上全是湿黏的汗。亚瑟只喝了几杯橘子汁,神志还很清醒,帮我剥光衣服放进盛满热水的浴缸里,自己则站在花洒下方冲洗身体。
    我睡眼朦胧地从镜中看见他用了丝瓜络,擦洗得格外认真。
    在温暖舒适的浴缸里泡到快睡着,我险些滑进水底,幸好在鼻子没入水面的前一瞬被亚瑟捞了出来。他紧贴着我的身体跨入浴缸,坐到我背后伸手搂住我。
    雾汽升腾蒸熏,水波零碎滴响,一时之间,我们谁都没开口说谎,彼此享受着宁静安详的时刻。
    浴室外头突然响起了一阵欢快的歌声。
    “待会儿就会停了。”他告诉我,下颌搁到我的头顶,或许也是稍感困倦了,声音有些难得的懒散。
    我稍微偏着脑袋,混沌的神志在门外歌声的催化下清醒了许多:
    “是你定的闹钟?”
    “嗯。”他低缓地说,“感恩节快乐。”
    “你也是。”我扭着上身亲了亲他的喉结——这是我的碰触到的最高点了。
    他环抱我的胳臂向内略收:“去年感恩节我发过一条短信给你,佩妮。”
    “噢……”
    我揉了揉眼,“真的是你?我一直以为编辑那条短信的是马修……”
    “……马修?”他句尾上扬的音调明摆着在向我寻求答案。
    我便把当时马修的花言巧语一五一十地向他详细解释了一遍。随着我的讲述,亚瑟的脸色逐渐难看了起来。

  ☆、第31章 在电话里……

昨晚亚瑟心不在焉频频出神,双目深冷得前所未见,直接凝冻住了我一颗迫切想要亲热的心。从浴室到床间,我使出浑身解数挑逗引诱多次未果后,撑不住耷拉着眼皮遗憾地入睡了。结果再一睁眼,枕边早已不见了亚瑟的影子。
    他可能是出去健身了,又或者在挑选晚饭用的猪肉和樱桃……我一脚踢开腿间卷着的薄毛毯,打着呵欠昏沉惺忪地摸出手机想看看时间。
    ——现在是八点十分。屏幕上还闪烁着一连串未接来电。
    就在一刻钟以前,我还熟睡着的时候,不慎错过了史黛拉接连给我打的将近二十个电话,语音信箱里也堆满了她惶遽失措的留言。
    “噢,天哪!”电话那头的她惊恐尖叫着,声音拔高细利得像是快要断裂一样,“你必须得快点儿到我这里来,佩妮——”
    我不明所以,只能断定事态绝对很紧急,于是按下中断键退出了语音信箱,随便套上几件衣服就抓起钥匙出了门。电梯不巧停在最顶层,要下来还得等上一番工夫,我干脆转身冲进了楼梯间,花了半分钟赶到史黛拉门前。
    虽说她的刻意隐瞒让我相当生气,也不可能说服自己置之不理。
    一进屋我就意外地看到亚瑟歪倒在长沙发上低垂着眼,上半张面孔近乎全被淡金碎发所遮挡,嘴角浮肿起一小块,手指间全都是细密的顿涩挫伤,骨节开裂渗血,触目惊心地吸引着我的视线。
    发觉我的到来,他有一刹那间难堪地想用手挡住脸,腕部微动抬到半空,还没停稳就脱力掉回沙发垫上,“佩妮……”
    “佩妮。”
    马修远远地半蹲在卧室门口,龇牙咧嘴朝我打招呼,伤情比亚瑟更加糟糕。他一只眼睛膨胀青紫,鼻头凝固着干涸的深红色血屑,半边胳膊无力地耷拉着,左边脚腕也索性脱了臼,软塌塌地弯成一个扭曲的角度。
    关好房门并落锁,史黛拉回到马修身边,低下腰来抓起旁边沾了冷水的毛巾帮他擦拭伤口,手上边动作边用余光瞥我,神态欲言又止:
    “佩妮?”
    这三声“佩妮”各自饱含着截然不同的意味。我眉角抽紧了两下,仿佛听见了脑组织里细胞大面积死亡的声音。
    “你们做了什么?”
    压抑住想转身逃离的冲动,我到亚瑟所在的沙发边坐下去,斜眼瞧着他衬衫上划开的几道破口,嘴巴动了动明知故问。
    亚瑟很少给出这么详细的答案:
    “我们进行了绅士之间的礼貌交流。”
    相比之下,马修的说辞要简洁——也真实——得多:
    “我们打了一架。”
    亚瑟挪动了一下半倚靠背软垫的身体,往马修的方位投去警告性的一瞥。我发誓我亲眼看见他受伤的右手又一次合拢了起来,好像时刻蓄势待发着准备再挥出一记直拳。
    “我赢了。”他生硬地强调。声线很淡,隐约有些发沉。
    我吃力地用手扶住额头:
    “……这不重要。”
    “这很重要。”
    亚瑟怏怏不快地深埋着头,左手摸索着探过来,掌心覆盖住我的手背,“我以为你从来没有回复过那条短信……”
    碍事的额发被随意地拨到了一边,他饱满光洁的额头边角突兀地显着一块磕撞出的淤青。
    我听得出,他很难过,所以情不自禁地对远处的马修怒目而视:
    “你怎么能在感恩节的时候对你最好的朋友做出这种事?”
    马修冷笑一声,推开史黛拉按在他脸上的毛巾,一瘸一拐地站起身,不甘示弱地反唇相讥:
    “你又怎么能在我车上跟我最好的朋友做出那种事儿?”
    他的语声停住了几秒钟,“况且,承认吧佩妮,就算没有我你也不会爱上他。告诉亚瑟,你当时准备怎么拒绝他?”
    “……”
    我没料到马修竟然能如此大言不惭地说出这番话——当初在他的误导下,我把亚瑟发来的那封长篇大论感人肺腑的短信当成了个蹩脚玩笑。
    马修有好几次曾经旁敲侧击地问我,要是那条短信里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我会怎么选择……
    我记得我当时的回答是这样的:“那还用说?我肯定得拒绝,毫无疑问。谁会接受一个陌生人奇怪的短信求爱呢?说不定我会说‘噢,别开玩笑了,学聪明点儿吧,世界上是没有一个姑娘会接受这一套老掉牙的单恋故事的。’”
    ——当然,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我口中“老掉牙的爱情故事”已经成为了年度畅销书,到后来还被改编成了电影……
    我无法告诉亚瑟真相,只好轻轻反捏了一下他浸着薄汗的手,摇了摇头低声道:
    “……没什么。你知道你不能相信马修的话,亚瑟。”
    亚瑟姑且接受了我漏洞百出的搪塞,却还是满脸的闷闷不乐。他强撑着离开了明显塌陷下去一块的沙发,不再理睬另一头的马修和史黛拉,一手扶着墙面一手牵着我往门口走去。
    发现他要离开,马修赶忙开口:
    “等等——我以后的女朋友你都可以睡,只要她们愿意,我保证不会生气。以前那些事儿就一笔勾销,你觉得怎么样?”
    亚瑟的脚步甚至都没停滞哪怕半秒钟,继续笔直地朝前走。
    “嘿——”马修拼命拖长的尾音也没能换来亚瑟的顿足。
    “当初要是我没甩了佩妮,”
    从鼻孔深处挤出一声冷哼,马修失去耐心般自暴自弃地高声道,“她现在还会是我的。”
    “……”
    亚瑟好不容易才恢复正常的表情又迅速地冷淡下来,攥拳转身的一系列动作快得惊人,难得暴怒地加速喘息着,好似下一秒就要猛冲过去结结实实让马修不成样子的脸上再挨一拳——
    好在我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的袖口。
    “我饿了,亚瑟,”
    用眼神示意他不必搭理马修拙劣的挑衅,我就势挽住他的手臂,故意用十分温柔的语调说着,“回家吧。”
    ——当然,我们并没有真的回家。我怕亚瑟的伤口感染发炎,他的公寓里又没有适合外伤的药品,思前想后都觉得不太妥当,我干脆陪他一起去了市中心的药店。
    挑了几种内服和外用的非处方药,顺道买了些正在促销的生活用品,这期间亚瑟自始至终跟在我身后寸步不离,两眼湛蓝中蕴含着一股泛着水汽的潮湿,和日光衬托出的细腻明亮。
    付完帐后亚瑟在一边举起手,于是我依照习惯把几个较重的购物袋挂了上去,然后和他一起沿着人潮稀松的街道走向租住的公寓楼。换在平日他会提着袋子匀速在我身边并肩而行,而今天他却执着地一定要拉住我的手。
    他的下眼睑依稀有些发红,白眼球上结满了崩裂的细小血丝——我深刻怀疑他昨晚一夜没睡。
    一回到公寓我就把他按在椅子里涂药。最终那张脸布满了创可贴和白色药膏,看上去稍显滑稽。
    盯着我眼中自己的倒影看了半天,亚瑟神情更郁闷了,默默地在大衣里蜷起身体,许久都没再发出动静。
    他的眼帘不断地沉重下坠。
    我把他赶去床上补眠,捋起袖子打算亲自下厨做上一顿晚饭。对着方才买来的食材琢磨了半天,我取来搅拌机把洗好的樱桃和树莓放了进去,随后对付起那盒被绞成细条的猪肉。
    这时,亚瑟一声低低的呼唤钻进我的耳膜:
    “佩妮。”
    “嗯?”我以为他醒了,便放下猪肉走出厨房。
    凑到床边,触目所及却是他依旧紧闭双眼的酣睡模样。
    “佩妮……”他唇齿微张,低喃中夹杂着浓重的鼻音,嘀咕着让人听不太真切的梦话。
    垂敛的睫毛细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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