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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难缠的布料最难定型，尤其是做领，折出的每一分弧度都是工艺，就算想仿，也不信厂家能在控制水准的前提下，处理到这水平。
　　　　“孙懿体会设计师意图的能力还是要差了点，”乔韵微微皱起眉，效果不错，但她仍不太满意，“我想要一个从女孩到女人的过度，但她的眼神太尖锐了，调和不了衣服颜色和形式之间的矛盾。”
　　　　她扭过头，“青哥，第一件走得怎么样？”
　　　　“秀场款秒杀，是真的秒杀——一秒钟，三件就空了。一定有买家发现规律了。”青哥的答话伴着连续不断的打字声。“他们知道我们的秀场款每款都只会上架三件，所以先拍下来，即使不喜欢，后期或者退货认罚，或者再转手也都能接受。——两件日常款现在已经走出100多件了。”
　　　　他的声音也出现点笑意，“看来人人都怕买不到第一期的货。”
　　　　把第一件打成这样的安全牌，如此讨喜单纯，甚至有点公主风，就是为了销量方面的考虑，去年的水晶裙卖得爆，买家个个记得等待时间长达数月的恐惧，摩拳擦掌的购买欲正是旺盛，第一件衣服千万不能给她们泼冷水，就是要让她们买疯，买疯了就不会考虑太多，看到长草的就想下单——至于下单后要不要拔草退货……到时候看到断货等待的页面，她们中有一大部分人因此就不会退的。
　　　　二线奢侈品，主战场只有一个国家，一分钟不到，能走到这个数，已经是快赶上不少山寨红单的一半了，乔韵没有任何理由不满意，她唇边勾起笑意，“很好的开始，让我们看看能不能继续保持。”
　　　　“你猜Judy喜不喜欢它？”傅展问，他像是没留意到她刚才的远离，眼神依然胶在监视器上。“系列前两件的风格会不会让她感到割裂？”
　　　　“我也很想讨她的喜欢，”乔韵一样在人群里寻找Judy，她的眼神掠过秦巍——他专注地看着T台，像是完全被服装秀吸引，她不禁微微一笑：这种活动，他怎么会觉得有趣？演技是真的越来越好了。“但我们首先是个商业品牌，我们得活下去。”
　　　　“是啊，”傅展说，“再没有什么能比这种衣服更好卖的了——这种款式如果更多点就好了。”
　　　　孙懿的身影快没入后台，第三个模特早已Stand　by，她身上的裹胸裙没了领子，仍是浅色的春天色调，但已开始出现撞色拼接——乔韵为自己保留的经典元素。现阶段她依然喜欢抽象画的艺术手法，色块的拼接有蒙德里安的影子，线条连接处的凹陷感是小小心机，布料没处理，靠明暗对比形成视错觉。柔和的嫩绿色被深黑一把抱住，交接处的痕迹有点像被水洇开的手印——又一个流行意象的复用，但换了种形式，出现第三季，应该还不至于让观众和评论家厌倦——不过，不管血手T多受欢迎，这也是最后一次，五年内，不管她对这Idea有了多有趣的阐发，它也不能再上T台了。
　　　　有血手拥抱的意象在，怎么还能再梦幻起来，模特昂首挺胸，一脸傲然冷漠地迈出战步，乔韵和傅展一起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倩影在监视器中出现，又不约而同对视一眼。乔韵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我们是商业设计师品牌——商业品牌，但也是设计师品牌。”
　　　　利润，是商业行为唯一的意义，乔韵也的确在一点点改变，若在以前，她没想过自己会做那条水晶裙，更开发出一个小系列吸金，可随着品牌建立，合作伙伴加盟，很多事一步接一步，似又自然，她是设计师，可也是商人，没人和她一起赚钱，怎么圆梦——有人一起合作，又如何能不顾合作伙伴的利益，把钱往外推？
　　　　偶然爆个公主风单款已经是乔韵为利润率和市场会做的极限——她推出这样有些靠近日系审美的单品，就是为了尽可能地扩大受众，把她们的注意力拉过来，指望靠官网的搭配耳濡目染，灌输审美，最终也开始认为【韵】的配搭很酷。但改变整个品牌的风格，推出大量花哨单品，让它成为商场里随处可见的淑女品牌？那么【韵】最终也只能沦落为商场第三层第四层的落魄品牌。没了魂，设计师品牌就什么都不是了。
　　　　“这系列处处透露着妥协的痕迹，市场的选择和我的选择在战斗与议和，我用那一两件爆款，我不喜欢的审美在养活自己的梦，它们才是明星单品，而我喜欢的设计很多都‘一季没’，设计师试图用审美影响市场，市场也用自己的方式反馈。我只能用来日方长安慰自己，市场也需要培养，需要给点耐心，需要不断的审美浇灌，总有一天，市场的审美会改变，强硬风格也会有足够多人欣赏，足以支撑起一个品牌。”
　　　　“如果没有这一天呢？”她的眼神掠过监视器里的画面，嘉宾安静地望着台上的模特，在后排那些批量生产的倒模脸，小半是整容，大半是鬼斧神工的化妆术——看到她们唇边礼貌的笑容，眼神中的困惑。特意从国外请来的嘉宾都在前排，后排坐的是首尔本地的型男索女，她们对这个款的反响不如开场好，是看不懂，还是接受不了这种审美？这也不奇怪，韩国人不会喜欢。
　　　　中国人呢？
　　　　但她不能怀疑，只能相信，未来一定必须光明，否则眼前的一切有何意义？她的品牌在一天一天做大，机会一天一天变多，今天是明星来走秀，下半年就可以筹谋纽约，但她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感到孤独，危机感和疑问从脚下延展开，混合着成就感与突破时那一点点喜悦铺成了她的路。
　　　　她的审美能坚持多久？她的品牌最终还会是她想要的样子吗？
　　　　“六号Stand　by！”
　　　　“轻纱裙，又一次妥协，这个搭配会流行吗？机车夹克已经酝酿了几季，希望市场能回馈一些热度。”她看着监视器，模特摇摆着张扬的大步，扶着墨镜从后台傲慢踱出，“希望它能不辜负我的妥协……但即使辜负了又如何，我也还要一直走下去。”
　　　　这极度的孤独燃烧着她的灵魂，在这最不合适的关口她忽然想提起笔，描画出现在的心情。在摇晃的桥上被大风吹，走向浓雾笼罩的深渊，每一步都在摇晃，但她还要走下去。
　　　　乔韵转头轻喝：“青哥，销量！”
　　　　“David，宣传贴发了没？水军在回帖了吗？给我地址。”
　　　　“直播多点明星嘉宾的反应和互动，现在还太少，导播，必要时切拼屏。”
　　　　“现在观看人数有多少了，海外IP呢？”
　　　　“到现在为止总销售额有多少了？”
　　　　但她会一直走下去。
　　　
　　　　☆、第124章　2009年3月秀（3）

　　“看到秦巍没，看到秦巍没？”
　　　　“我靠，都什么时候了还说秦巍啊，老四，这个裙子你到底要不要啦，我还急着刷新呢，别一会儿浏览器崩溃了，再打开就啥都没了。”
　　　　“唉，好几千块钱呢，难道说要就要啊？”老四很焦虑，也不无抱怨，“总得让人考虑一下嘛——算了算了不要了，你关页面吧，不付钱了。”
　　　　老大没吭声，伸手去摸鼠标，可还没按下，老四又改了主意：“等等等等，要不还是——唉唉唉，我再考虑考虑，你先别关，我想想。”
　　　　“大姐，你到底买不买，人家都又走完一个模特了。”宿舍老大有点不耐烦了，“人家还要看新款呢，万一被秒杀了怎么办？”
　　　　“啊，扫到秦巍啦，真帅！”宿舍另一头又炸了，老四的注意力顿时又被吸引过去，“看到了看到啦？哎呀，我——你们说他等一下会去献花吗？”
　　　　校园宿舍，看直播是要周围几间房都划算着的大事——校园网根本就看不了在线直播，几间宿舍一起，买了一张从电话线走的电信卡，平时大家都开着限速，现在要看直播了就得把大家聚在一起，否则大家都别想看。
　　　　几间宿舍，有秦巍的粉丝，有Bianca的，还有她那几个师弟的，还有本身爱凑热闹，不是谁的粉，但也关注着的吃瓜群众，琪琪再一宣传，十几个人拥在那里看，老大独辟蹊径——她对几个明星都没太大兴趣，看秀也一般——“好看是好看，但不就是个时装秀吗，看重播也可以嘛，我还是刷官网，看有什么合适的衣服，玩秒杀。”
　　　　这位是秒杀爱好者，话虽然说得有些扫兴，但却能服务大家，也没人和她顶嘴，反倒都凑趣赞同，像老四这样的小孩就两边跑，从第一件衣服开始，但凡秀场款喜欢一些，就要来看下对应的日常款，可又仿佛放不下台下那繁多的明星，一会儿又跑回去，叫得震天响，半天一件都没拍下来。老大这次是真有点不高兴了，浏览器整个全关掉，杀掉进程重新进去，等老四跑回来，她振振有词，“刚才就是怎么刷都刷不出新品了，只能关进程重新缓存，警告过你的呀，不可能一直为你一个人留着的。”
　　　　服务器要求太多的时候就是这样，杀进程、清缓存都能提高速度，老四也没什么好说的，只好催：“那赶快看看，还有没有了？”
　　　　她看中的，是随着第一条秀场款出现的日常款小裙子，把波浪一样的领子移到了下摆，是重叠如花苞、荡漾如波浪的大摆重裙，上半身反而只是简单的贴身马甲细带式设计；还有一条是短袖款，一样是掐腰多缝线的设计，有点点公主裙的样子，但又不会太夸张，素白的料子，哪怕是看图都值钱，那光泽度和精致的做工，让人很自然地就接受了6000多的标价，并不会有“这值得吗”的质疑。——应该说，在这半年里连续不断的新闻轰炸以后，买不起【韵】的人当然还是一样多，但觉得它定价过高的人就已经没几个了，这个牌子确实有这个档次，已成为了大家一致的认识。
　　　　“没了。”老大点进商品页面给她看，“现货早没了，但现在下手也还可以，就等一星期吧——估计一小时后你再来买就得等一个月了。老四你要不就买了？我这就给你下单？”
　　　　见老四欲言又止，她呵呵一笑：“不就是一条裙子吗，你又不缺钱，不是整天老挂嘴边吗，你一件大衣都一万多，喜欢就买了呗。只要你保证不退货，你就用我的号买，还能包个邮——便宜二十几块钱呢！”
　　　　“哎呀！”人群里又爆发出惊呼声，这一次是好几个人一起在喊，“这一身搭配——这一身搭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Coco妖妖，是Coco妖妖做过的搭配吧？”
　　　　“对对对，就是妖妖！乔韵是不是也看过她的搭配帖啦，哎哟！真的是的，虽然衣服不一样，但是混搭的手法——”
　　　　“有点意思啊？设计师也看网红吗？”
　　　　“什么什么？”老四已被老天压到墙角，无路可退，这一下是老天在帮她，赶紧蹿过去，声音抬得老高，“哇——真的诶！和Coco去年那身红爆了的穿搭好像哦！就是更好看点——这个设计师好新潮啊！”
　　　　“这是抄袭吗？”有人有点疑惑。
　　　　“算不上吧？应该是被提供了灵感？——但这个穿搭要比妖妖那身更酷点，夹克也更好看。”
　　　　“更贵呀！”
　　　　已经上场的七八个模特里，这一身引起的讨论最多，老大也燃起了好奇心，不过她不用挤到人堆里去看，又是强制刷新了一下页面，最新款搭配果然已经被点亮，模特试衣照也出来了——这是一件很酷，甚至可以说是有些不良的黑色铆钉皮夹克，在皮面上用蜡笔般的色彩画了不少笑脸和童趣的卡通形象，荧光紫、玫红色，这些花哨的颜色甚至画在了铆钉上，童趣涂鸦的感觉的确相当地吸睛，被模特穿着也很好看。
　　　　——废话，那可是模特，麻布袋穿在身上都会好看吧？理智的老大内心并未燃起波动，也没被种草——不过以她的网速，即使被种草了也没用，这件走秀款在她刷新出来的时候已经秒切了，将近10000的价格，可能几分钟内就卖掉了好几件。要不是这种现象真的一再发生，而且也有人晒着自己抢到的秀款，真会怀疑是炒作——中国有钱人真有这么多？一个崛起中的牌子都得靠抢的？
　　　　但事实的确就是如此，虽然破解不出具体数目，但一些比较小众的款式，的确售完现货的时间会较长，之后的等待时间是会比大热款要短，这说明他们的库存计算和等待时间的确是实时在变动，而不是是在人为地制造数据，营造出卖气大好的假象。老大再想想自己宿舍的情况，也就释然了：她们也就是在Z省某个二级学院读书而已，同学里有钱的小孩就多得不行了，中国多大啊，有钱人哪怕只有1％留意到这牌子，难道还不能把秀场款买掉啊？只要来几个土豪拥趸就行了，根本都不需要人海战术的。
　　　　当然，说这个二级学院普通，也是自谦了，这所二级学院分低，但学费非常贵，挂靠的大学声名也响亮，还有出国交换一年的培育计划可以选，其实是一所贵族学院，会来这里读书的当然也都有钱。所以宿舍同学还都能很感兴趣地看这出秀——真要有贫困生，哪就凑这个热闹？首先连校园网都用不起，别提凑份子了——没电脑啊。就他们这间宿舍，琪琪，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其实好几件韵的衣服，Logo都在的，问她她说是淘宝货，老大不是太相信，琪琪不像是老四，爱慕虚荣、追赶潮流，看她买了两条裙子，就成天咋呼着自己也要买，但其实她家里根本没吹得那么有钱，能到大几千的衣服不眨眼的程度……
　　　　人的价值观真是很奇怪，可能一个学期以前，老四都还觉得几千块一件衣服匪夷所思，但就是这么几个月，小圈子的热议、网上销量的热火，包括自己轻描淡写就买了几件的表现……可能都对她有点刺激，她现在一点不觉得几千块的衣服贵了，反而觉得好衣服就该值得这个价，蠢蠢欲动嚷着也要买正品。但其实谁不知道，她也就是现在还有点钱，她爸妈按学期给打的生活费，真买了，下半学期她得出去打工去了。按家庭经济来说，她就不该买，这种奢侈品牌本来就只是为少数人服务的，她装个什么啊？
　　　　“不过她们说的没错，这身搭配真是和妖妖去年的搭配很像——而且妖妖去年搭配的裙子是不是就是【韵】的那条水晶裙？”老大不去想更复杂的问题了：她毕竟还只是个二级学院的学生，从未听说过消费主义，又小，没听过麦当娜的《物质女孩》，“挺有趣的，确实挺有趣的，怎么说呢……反正就是特别有意思。不过她这个搭配要比妖妖的更好看，妖妖吧，搭配风格甜得有点发腻，除了又矮又瘦的平胸女以外谁能学啊？这身酷多了，怎么说，就是更高级点……不过里面的裙子没法日常穿吧？得去看看它衍生的日常款……”
　　　　这条裙子确实没法日常穿——它就是一条芭蕾舞裙，短短的裙摆被撑得几乎平行于地面，不知道秀是怎么走的，但试装照上，模特穿的都是散开绑带的舞鞋，她靠在墙上，脚还踮着，仿佛是准备跳舞的姿势，手里却已经点燃了一根烟，迷离着眼正要送到唇边。——这张照片甚至有点杂志照，有点艺术作品的感觉，老大有种模糊的想法，她觉得如果是黑白照片，或者黑皮衣上的涂鸦更酷一点的话，照片的美感会更强烈，不过她没有深思：这毕竟只是商品介绍图，又不是什么摄影展，黑白照倒是酷了，谁买那么酷的衣服啊？
　　　　“我看看这裙子日常款是什么。”
　　　　网速慢，想了半天新页面都没Load完，那边坐在电脑前的琪琪倒是跑过来了，很有兴致的样子：“不可能也是芭蕾舞裙吧？”
　　　　“我觉得外套好看啊。”老大还是更尊重琪琪，座位分她半边，贡献自己的看法，“要是日常款有一件简单的黑皮衣就好了，感觉初春就缺这一件。”
　　　　“唔，说得也是。”零零散散也有女孩子从走秀电脑边发表看法，“就是皮衣挺难搭的，怎么说呢，你要没那个气场，一不留神容易显得很霹雳。”
　　　　“我觉得这样搭一条公主风的裙子蛮好的啊，还真是启发了——去年妖妖那样拿运动夹克搭配水晶裙也是一个思路啊，中和一下，不然这种裙子单穿也挺不好意思的，整得多梦幻隆重一样，又不是去参加舞会，穿那样和环境格格不入的，人家都把你当神经病看。”时尚碰头会气氛很热烈，与会人员各抒己见。
　　　　“嗯，不过皮衣吧，买件PU的可以了，真皮没必要吧？你说皮的不都那样，好不好谁看得出来呢？但裙子就不同了，水晶裙的仿货你们看到没，真的怎么做都不可能和正品一样的，我不是买过一条山寨吗，到手就退了……”
　　　　“我觉得真的很好玩啊，没想到正经设计师——那么优秀的设计师也会跟网红的风啊！”有人的关注点还是不太一样，“你们说妖妖知道不啦？要不要去她博客留个言啊？”
　　　　“老大，看看论坛上有没人讨论啊？”有人喊过来。
　　　　“等会的！”老大这边也有点等急了——这都什么烂网速！“我看看拍一件衣服！”
　　　　重启浏览器，死命刷新桌面，关掉所有无关程序……整整一套玄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