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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铖钧嘿嘿一笑，拍了拍苏漾的肩膀：“收拾收拾，我请你们吃饭。”
　　苏漾一直没有说话，听到这里，抬起头打量了林木森一眼，原本是一个偷偷的小举动。谁知她一看过去，他也正好看着她。
　　那种猝不及防的视线对视，真是尴尬至极。尤其是林木森的嘴角，分明还带着几分揶揄的笑意，让苏漾更捉摸不透，只得赶紧撇开头去。
　　林铖钧为苏漾组好了基本的团队，觉得完成了顾熠的交代，十分高兴，在Gamma附近的商区选了个很贵的馆子，大方地对所有人说：“大家随便点，不要客气，今天都是公费报销。”
　　小橙年轻，活泼外向，也很会搞气氛，林铖钧一说话，她就很热情的响应。
　　连去上个厕所都要逗趣一句：“我去整理一下存储空间，准备大吃一顿了。林工，苏工，你们不会因为我吃穷了Gamma，把我开除吧？”
　　林铖钧哈哈大笑：“你放心吧！顾熠批准的，随便吃！”
　　小橙出去后，林铖钧打开了菜单，正准备开始点菜，手机就响了，他起身出去接电话。
　　人都出去了，桌上只剩苏漾和林木森斜对面坐着。
　　两人也没什么话说，气氛有些微妙，苏漾只能拿起了面前的水杯，喝了一口，把视线移向别处。
　　周围都是来吃饭的人，或谈事，或寒暄，喁喁私语或压抑低笑的声音，让苏漾和林木森之间那种死寂一样的沉默，显得更为尴尬。
　　苏漾一杯茶喝完，正在考虑要不要再倒一杯的时候，林木森却是打破了沉默。
　　“‘茶杯’是你的作品？”
　　骤然被提起三年前的旧作，苏漾微怔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几年前的作品了。”
　　“茶杯”是X城艺术公园的一座100余平的小房子，是一间圆形的茶室，取自三方足支圆形砚，砚器盛风装水，立于潮海湖之上。
　　东西墙遍开小孔，为风和光而开。屋内外都贴着X城著名陶艺家做的瓷片，带着斑斓的颜色，色彩无规律帖附。陶瓷质地，色点细碎，立面形似一个茶杯。
　　十分有特点的一个建筑。
　　X城的艺术公园建有16栋公建，由十位来自不同背景、不同年龄、不同国籍的外国建筑师和六位中国本土建筑师共同完成。
　　由于大师作品太多，“茶杯”并没有多声名大噪，所以林木森居然会知道，苏漾倒是很意外。
　　“林铖钧给我看过你的一些作品，你是个很有想象力的人文建筑师。”林木森喝了一口茶，不紧不慢地说：“但是对我们结构师来说，是我们很讨厌的类型。”
　　本质上苏漾和林木森还不熟，他这么说，明显苏漾脸上有些不好看了。
　　“为什么？”苏漾皱眉：“建筑师和结构师是捆绑于一体的，不是么？”
　　林木森微微往后靠了靠，淡淡说道：“你在追求中国风，回收材料，以及建筑美感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一个特殊的建筑设计要实现，也要考虑整体受力、抗震等问题？”
　　“我在做设计的时候，会做基本的计算。”
　　林木森笑：“现代的建筑师，都是一群狂想派艺术家。”
　　“……”
　　计算机的发展，让那些资深结构师的经验优势被ANSYS，ABAQUS等各类软件瓦解。石媛就经常吐槽他们设计院的结构师，都是一群“只会用软件，一天到晚催图的混子”。
　　比起建筑师成名的荣光，结构师确实苦逼很多。将心比心，她不想和结构师成为对立的关系，他们原本是利益共同体。因此，苏漾很少会和结构师起冲突，她接触的结构师都是很耐操的那种，虽然加班的时候会有怨气，对建筑师的设计会有微词，但是大部分都是靠沟通来解决。
　　像林木森这种说话这么直接的，她还是第一次接触。
　　苏漾想了想，正准备反驳林木森的时候，林铖钧已经回来了，清晰的脚步声打断了苏漾要说的话。
　　他笑眯眯地走在前面，身后还跟了一个白衬衫黑西裤，一身商务打扮的男人——顾熠。
　　“买单的来了。”林铖钧笑着说：“大家真的不要客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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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熠在外开会一天，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疲惫。他走近餐桌，看到苏漾对面坐着的男人，眸光微微一黯，然后目光又落回苏漾身上。
　　他解开衬衫最上的两颗纽扣，随手将公文包放在苏漾背后的沙发上。
　　苏漾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他的表情始终没什么变化。
　　“坐进去。”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完全理所当然的口气。
　　苏漾其实并不想和顾熠挨得那么近，但他都开口了，大家都看着她，她也不好拒绝，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往里挪了挪。
　　顾熠身上带着淡淡的古龙水味道，两人坐得很近，他的肩膀和手臂时不时会擦到苏漾的手臂，那种皮肤的直接接触，让苏漾不由往后缩了缩。
　　小橙也回来后，林铖钧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苏漾团队里的“新”人，顾熠礼貌地点了点头，视线始终落在苏漾身上。他微微侧坐，一只手臂完全舒展，搁在沙发的靠背上，手指尖几乎要延伸到苏漾后背。这姿势，让苏漾感到很不自在。
　　“还习惯吗？”
　　顾熠的语气温和，那种关切的话语，亲昵得仿佛在问新换工作的妻子。
　　苏漾觉得顾熠真是全世界最难以捉摸的男人，前天她因为项目的一点问题打电话给他，他冷冰冰地说：“你是来做项目的，不是来当少奶奶的，不要总是没大没小向我下命令。”
　　当时可把苏漾气得够呛，苏漾决定再也不理这个阴晴不定的男人。
　　结果顾熠比她做得更狠，之后的两天都完全见不着人。苏漾积了一肚子气，最后就莫名没了。
　　有时候林铖钧说起顾熠，苏漾总忍不住皱眉，忍不住怀疑顾熠来了大姨妈。
　　顾熠说话，大家都安静地听着。他一句话就将全桌人的目光都引到了苏漾身上，苏漾只能尴尬地回答：“大家对我很照顾，很习惯。”
　　林铖钧最讨厌顾熠这副装模作样的样子，不想围观他用狂犬病一样的方式泡妞，将话题引向旁人。
　　“小橙多大了？”
　　小橙微微一笑：“24了。”
　　“24就硕士毕业了？”
　　小橙看着大大咧咧的，却是个十足的学霸：“我研究生一年半就修完了所有的学分。”
　　“有男朋友了没有？”
　　小橙笑：“有了，我男朋友是我大学的同学，在一起三年多了。”
　　林铖钧遗憾地叹息：“你最小，你就有对象了，我们这群老东西倒是没有。”说着，意味深长地对苏漾挑了挑眉：“苏漾，你好好学一学人家啊，都是女孩，都在建筑业，怎么你还没有呢？”
　　苏漾尴尬地笑了笑：“这不是后生可畏么？”
　　话题说到苏漾身上，林铖钧明显感觉到顾熠的表情有几分不爽。他忍不住再接再厉，故意对自家堂弟说：“木森，苏漾比你小几岁，还单身呐，你要是有兴趣，以后一起工作，近水楼台啊！”
　　林铖钧的这个堂弟脾气古怪，平日是家族里的老大难，大家给他安排相亲他都去，但是一次都没有成过。他看女人的眼光极高，对苏漾这种清汤寡水的女人显然不会有兴趣，他才敢大胆开这样的玩笑。
　　林铖钧话音一落，小橙立刻起哄。
　　苏漾对林铖钧这种不正经的人真是无可奈何，尴尬至极，只能拿起茶壶，默默给自己倒茶，试图逃避过众人的目光。
　　林木森对苏漾印象应该是比较差的，他都把石媛微信拉黑了，林铖钧还开这种玩笑，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苏漾拎着茶壶往水杯里倒着，脑海飞快地转着，还没想到对策，坐在斜对面的林木森倒是率先答了话。
　　“我知道苏工还没谈恋爱。”他嘴角扬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我不久前，刚和苏工相过亲。”
　　“……”
　　他这话一出，在场所有的人都有些尴尬了。
　　尤其林铖钧，完全没想到他们还有这种过往，表情有些紧绷。
　　林木森毫无征兆地说起这件事，苏漾正在倒茶，忍不住手一抖，茶差点倒到桌上，溅了好几滴。
　　顾熠看着眼前的一幕，表情倒是没什么变化。
　　深邃的眸子看了苏漾一眼，苏漾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他微微挪了挪身子，完全不动声色。
　　薄唇轻启，喉结滚动，以极其自然的口吻吩咐：“给我也倒杯茶。”


第五十四章　
　　在众人探究的目光中；　苏漾还是给顾熠倒了一杯茶。
　　倒完以后觉得又有些太奇怪了，赶紧给桌上的所有人都添了茶，这话题算是这么不着痕迹地过去了。
　　苏漾是这样以为的。
　　一顿饭吃下来；　好在有小橙这个年轻活泼的小姑娘活跃气氛；　倒也不算太尴尬；　饭后，顾熠自觉去买了单。全程他的表现都可以算温柔。
　　从餐厅出来；　苏漾正准备和大家打招呼回家，顾熠就一把将她拉到身后。
　　“项目的方案，还有点问题找你。”
　　苏漾不满地看了一眼时间：“都快九点了。”
　　顾熠皱眉，低声说：“说了有事。”
　　关于项目的事；　苏漾还是很上心的，老老实实跟着顾熠走了。
　　顾熠的车苏漾倒是很熟了；　上车以后苏漾就自觉系上了安全带。
　　顾熠一直沉默地坐在驾驶位上，目视前方，没什么表情。等苏漾系好了安全带，“啪嗒”一声；　锁上了车锁。
　　苏漾等了好几分钟；　顾熠都启动汽车；　她错愕地回过头看向他：“怎么了？不走吗？”
　　顾熠终于撇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看着苏漾：“不走。”
　　“不走你锁车锁干嘛？”苏漾皱眉：“怪不自在的。”
　　顾熠撇了撇嘴角，冷觑苏漾一眼：“秋后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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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漾回想这一晚上，他那种温和而克制的表现，终于意识到哪里不正常。不正常的是；　这种行为完全不是有疯牛病的顾熠做得出来的啊。
　　此刻看着他黑眸沉沉，一副要好好收拾她的表情，才觉得这才是真实的他。
　　“算什么账？”苏漾问。
　　顾熠往后一靠，完全放松地靠在椅背上，眼底深沉，让人捉摸不透的表情：“所有。”
　　苏漾看着顾熠，最后放弃了揣摩他心思的想法：“我不觉得我有什么账要和你算。”
　　顾熠的手在方向盘上搁着，自然地用手指在上面扣了两下：“为什么要去相亲？”
　　“我不是……”苏漾想解释，觉得这事说来话长，再多想想，又觉得为什么要和顾熠解释：“和你有什么关系？”
　　顾熠听到苏漾这句叛逆的话，冷冷的眸光向她的方向扫过来。
　　“为什么回到N城来？”
　　“为了东城的项目。”
　　“仅此而已？”
　　苏漾被他灼灼的目光震住，喉间的话微微一噎，过了一会儿，苏漾才说：“仅此而已。”
　　“我为你准备了办公室，以为你这次回了N城，就不会走了。”
　　说起这些，苏漾心头一颤。许多年前那种心痛又失望的感觉瞬间涌上心头。
　　“我从来没有想过离开N城，N城是我从小到大的家，是你要我走的。”苏漾说起那段如鱼刺哽在她喉咙的过往，情绪就忍不住有些激动：“我需要跟你解释什么？你从来没有跟我解释过什么，不是吗？”
　　顾熠的视线落在苏漾身上，眼眸中黯了黯：“你想要我解释什么？”
　　苏漾双手环胸，往后靠了靠，用他的话回答他：“所有。”
　　顾熠沉默了几秒，轻轻喟叹：“这么多年，我只后悔两件事。第一，我不该为了和我父亲赌气，学建筑设计，也许我该遵从我小时候的愿望，成为一名医生，最好的报复，是真正的不在乎，很多年后我才明白了这句话。”
　　“第二，我当年不该主动给你规划未来，也许你在真正的项目里碰壁之后，就会决定去美国。”
　　“不，顾熠。”苏漾定定看着他：“你最大的问题，是从来没有问过我，我到底想要什么样的未来。”
　　“你在那个年纪，你能想要什么样的未来？”顾熠说：“我不希望在我的保护之下，你成为一个只围绕着我的普通女人，苏漾，我觉得你不止是这样的女人。”
　　“顾熠，不懂的人是你。”苏漾说完这句，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微微一笑，话锋一转：“不过还是要感谢你，没有你推一把，我不会知道我有这么厉害。”
　　这么多年，她付出了多少努力拿下学位，考各种从业资格证，为了项目、学术论文，研究课题流过多少眼泪，吃过多少苦，这些事，她不想提，她告诉自己，所有人都一样，这是必经之路，走过就成功了。
　　“建筑师只是造房子的人，而房子的存在，只是为了给人带来幸福。顾熠，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成名，我只是想给人带来幸福。”
　　“曹子峥教会了你这些？”
　　“至少他明白，我从来不想去美国，我并不觉得只有美国才能学好建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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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漾和顾熠算是不欢而散。
　　有些话，不说吧，憋在心里难受，说出来了，更多的矛盾和理念的不同就暴露出来了。
　　比起苏漾的闷不做声，顾熠的表现明显暴躁得多。
　　老是在项目找苏漾的麻烦，苏漾对此也感到疲惫和无奈。项目那么庞大，他却把时间定得很赶，苏漾最近几乎每天都在加班。
　　石媛生日，给苏漾打了好几次电话，苏漾看办公室里所有人都走了，她也开始收拾自己的包。
　　苏漾正在收拾的时候，顾熠正好从办公室过来找苏漾，见她要走，一脸不爽：“方案做完了？”
　　苏漾的手机又在响，一直被催的苏漾也有些烦闷了：“我明天加班做，今天有事要先走。”
　　“平面图做好了给我看，我让你走。”说完，表情拽拽地回了办公室。
　　苏漾看看时间，都这么晚了，这是人干的事？
　　平面图她才刚开始做没多久，一晚上出图？逗她吗？这完全就是强人所难，苏漾怨气载道。
　　苏漾最终当然是做不完平面图，到了九点多，石媛又打电话来催，苏漾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偷偷收了东西，跑了……？
　　石媛生日，除了苏漾，还叫了几个同事，有男有女。因为大家下班都很晚了，石媛在酒吧里定了卡座，完全是要疯狂一夜的节奏。
　　其实苏漾平时从来不喜欢酒吧的气氛，唯几的经验都是在学校的时候，同学闹着长见识才去的。基本上就是乡村蹦迪的感觉。石媛从美国回来，她周末没事会去喝一杯，回国后也一直想去，之前叫苏漾，苏漾都没去，这次生日当然要玩个够本。
　　在场的都是建筑设计院的建筑师和工程师，平日里都是严肃到甚至有些呆板的人，对这种环境并不是多适应，有些拘谨，好在石媛很擅长搞气氛，几个笑话讲下来，大家已经活络了起来。
　　酒喝到一半，石媛出去接人。苏漾进来压抑的事多，又喝了点酒，整个人有些飘。她正想着自己的事，石媛已经回来了。
　　她弯着腰带着来人一步一步往卡座里面的位置走来。
　　苏漾抬起头，才终于看清楚石媛后面跟的是谁。
　　——居然是林木森。
　　坐在苏漾苏漾的左边，林木森坐在石媛右边，两人虽然被石媛隔着，但是气氛还是很尴尬。
　　苏漾忍不住把石媛叫出卡座，皱眉问她：“怎么回事？不是拉黑了吗？”
　　石媛身上有些酒气，往墙上微微一靠：“加回来了，说是知道相亲的乌龙了。”
　　“你和他很熟么？生日就叫他了？”
　　石媛笑眯眯地凑近苏漾，低声说：“毕竟人家长得帅，我觉得叫来有面子。”
　　苏漾无语凝噎：“那你知不知道，这人现在是我组里的结构师？”
　　石媛听到这里，只是一拍大腿：“失策，麻蛋，怪不得突然加回我，是不是看上你了？”
　　苏漾：“你这想象力……”
　　石媛是寿星，一整晚都很嗨，平日里没什么机会出来这么放纵，一旦出来，就很放浪形骸。
　　原本还有她隔在中间，这会儿她出去跳舞了，只剩苏漾和林木森坐在沙发上，隔着一个人的空间，但是又没有人。
　　两个人都没有动，林木森身上有淡淡的烟草气息，他浅酌慢品着杯子里的酒，淡淡扫了苏漾一眼：“你们平时不加班，都是这么在玩？”
　　苏漾疑惑地“嗯”了一声，才意识到他是在和她说话，楞了一下，回答道：“比较少的机会过来。”苏漾想着聊天也要你来我往，问了一句：“你呢？是不是有点不适应？”
　　“没有。”林木森微微抿唇：“只是你倒让我意外。我以为你是那种没事就看书喝茶下棋的那种。”
　　苏漾笑着摇头：“你说的那是世外仙人，我是烟火气息很重的人。”
　　林木森笑笑看她一眼：“我是烟味很重的人，应该差不多吧？”
　　一个无聊的玩笑，就将两人的话题打开了，苏漾竟然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林木森聊了起来，不是林木森的一个大话打断，苏漾都不知道，不知不觉和他聊了那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