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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是朵两生花-唐七-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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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越越思忖两秒钟:“八格压路。”

    我抚头说:“你还是别去丢人现眼了,人明明就是藤木直人,你连正经日本话都不会说两句,去问人要什么签名啊。”

    周越越震惊道:“不会吧,你看看他,明明就跟天涯上贴的那张照片长一样啊。天涯上都说了,那就是程嘉木。”

    我挥了挥手:“天涯上还说韩寒跟郭敬明是一对呢,尽信天涯不如没有天涯,你不要太天真,指不定是谁恶搞呢,把藤木直人照片搬上去糊弄你们说那是程嘉木,天底下能有长那么像的人吗,还不是同一国籍的?”

    话刚说完,五秒钟前还坐得和我们有一段距离的、自顾自听着音乐看风景的藤木直人转瞬已坐到周越越身边。

    周越越张大了嘴巴,我也张大了嘴巴。

    周越越紧张地说:“空,空你七哇。”

    藤木直人没有反应。

    周越越继续紧张地说:“哦爸,空你七哇。”

    藤木直人依然没有反应。

    周越越破釜沉舟地说:“;youspeakEnglish?”

    藤木直人终于动容,却没看周越越,一把握住我的右手,快速瞟一眼,手指划过掌心的黑痣。

    周越越失声道:“Youwantdowhat?”

    藤木直人用纯正的、以北方方言为基础的、赵忠祥听了都得含恨而死的、标准的普通话同我打招呼:“蛋挞,八年不见了。”

    周越越惊悚地看我,我也惊悚地看她。大家瞬间失语,半天,我说:“你原来不是藤木直人啊?”周越越也配合地补充:“真是程嘉木?先锋小说家程嘉木?”

    程嘉木没搭理我们,只定定看着我,除了眉头紧皱,表情基本波澜不惊,半晌,低头把玩一个火柴盒,喃喃道:“八年了,我都不相信,你居然还活着,那时候事情闹得多大,警察拿了戒指来找我们辨认,你妈妈当场晕了过去,你爸爸怎么也不能接受你是那件碎尸案的被害者,Stephen回国后……”

    我完全没搞懂他在说什么,颜朗悠悠醒转,揉着眼睛叫我:“妈妈。”

    我模糊应了一声,程嘉木手中的火柴盒啪一声掉桌子上:“你儿子?”

    我推了把颜朗:“快叫叔叔。”

    颜朗叫了声叔叔,程嘉木没有回答。颜朗觉得被扫了面子,气鼓鼓地看向窗外。

    大约过了四十秒,程嘉木道:“你还活着,还有个儿子……”说完捡起火柴盒迅速转了两下,突然抬头,“不对,我没听说Stephen结婚,你还活着,这孩子……”

    我说:“啊?”

    他看着我:“你和Stephen……”欲言又止片刻,而我一头雾水。

    我觉得他可能认识十六岁以前的我,但他陈述的信息含量太大,一时让人措手不及,我说:“那个……”

    他忧伤一笑:“你失踪以后,大家都在拼命找你。那时候我对你爸爸说,如果Stephen执意要和你分手,那么找到你之后,请他把你交给我,我要和你结婚。”

    我嘴巴张成了О型。

    他继续说:“后来Stephen回国,我也是这么和他说的。我告诉他,如果你还活着,一定会选择我,虽然他和我都没能陪你走到最后一刻,可至少,在你最难过的时候,是我陪在你身边,而那时候他没有出现,他这一辈子就不配再出现了。”

    我仍然满头雾水,他抿住了嘴唇没再说话,气氛一时冰冷,周越越在一旁用迷离的眼神望着我们。

    我觉得不能冷场,又说了个“啊”字。

    火柴盒静静躺在桌子上,他笑了一声道:“蛋挞,我那样说一定让你生气了。你当然不会选我,你那么喜欢他。”他垂着眼睫道:“可你们已经订婚了,他却吝于给你起码的信任,那样看低你的爱情,在你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听信风言风语一走了之,他不配做你的未婚夫。你那时候有多痛苦,我只是想让他遭受同样的痛苦罢了。”顿了顿,他抬起头来看着我:“那些话,的确让他非常痛苦。可,如果因为我的原因造成了你们之间的误会,让你现在过得不幸福,蛋挞,我……”

    他没再继续说下去,闭了闭眼睛,窗外又是一溜厂房呼呼飞过,转瞬消失在视线尽头。周越越终于找回声音,颤抖着说:“你们这是……”

    我咳了一声,无辜地望着她。

    程嘉木扯出一抹笑来,连我这么不会看人眼色的也看出他笑得很勉强,他说:“可你也未免太狠心,既然还活着,八年也不联系我。”

    他目光如炬地看着我,我一边被他伤感的口吻麻得打了个哆嗦一边想:那也得我知道有你这么一号人物存在啊……

    没等我回话,他苦笑一声:“也是,我们现在其实也没什么关系,你联不联系我都无所谓。”

    我说:“其实话也不是这么说……”

    他调整了下坐姿,轻描淡写打断我:“怎么突然回国了?伯父伯母身体怎么样?自从你失踪后他们移民,我也再没见过他们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茫然将他望着,他笑容一僵:“别告诉我你没和他们在一起。”

    我没有说话。

    他收起笑容皱紧眉头:“你当年离家出走,是因为没办法接受伯父伯母不是你亲生父母的事实,可就算他们不是你的亲生父母,也把你养到了二十岁,你知道你的死讯对他们打击多大吗?”

    我脑袋里轰地一声,瞬间不知作何感想。

    从前也想象过失忆前我的人生必然复杂曲折,就是没想到有这么复杂曲折,爱情是琼瑶式的爱情,亲情是蓝色生死恋的亲情,难怪冯小刚说生活远比艺术深刻。但此情此景,明明程嘉木说的每一句话都没有逻辑错误,感觉非常靠谱,我却没有半点真实感。

    回首望不过八年而已,但这八年已经活到了骨子里,八年之前的那些年,听他说起来,已经像是听上辈子的事。当然也有可能是在他的阐述中,我那被遗忘了若干年的人生里戏剧冲突太多太激烈,无法让人产生平易近人之感,更像是一本高高在上的夸张小说。

    我说:“你别担心,我一直和他们在一起。我也会和……Stephen结婚,我过得很好。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啊,对了,听说你也结婚了?”

    他认真看了我一会儿,估计在研究我的话有几分可信度,但我表现得如此正直,真是让他无法不相信我。

    他低低嗯了一声:“那就好。”沉默了两秒钟,想起什么似的道,“你还没见过我妻子,什么时候带她出来见见你。”

    我点头道:“啊,好。”

    此后两相无话,程嘉木一直蹙眉沉思,如入无人之境,周越越几次把毛背心拿出来,又默默收了回去。他丝毫没有要回自己座位的意思,我和周越越不好说话,只能通过眼神交流。

    周越越用眼神说:“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儿?”

    我用眼神回答他:“没事儿没事儿,等他人走了我再跟你解释。”

    颜朗从兜里摸啊摸啊摸出一副扑克牌来,吸了吸鼻子道:“我们来玩会儿扑克牌吧。”

    周越越艰难地推开颜朗的扑克牌,斜眼觑了觑程嘉木,佯装正直道:“玩牌多低级趣味啊,我们来聊聊人生啊人性啊什么的吧。”

    颜朗头也没抬:“这年头都聊生人呢,谁聊人生啊。倒是可以聊聊人性,先聊聊人,再聊聊性。”

    周越越指着颜朗半天没说出话来。

    我看着颜朗只觉得头皮发麻,忍耐半天道:“谁教你的?”

    颜朗无辜道:“爸爸。”

    我说:“你不是一直喊干爹吗?爸爸也是可以随便叫的?”

    颜朗不耐烦道:“称呼而已嘛。”

    程嘉木瞟了他一眼,淡淡道:“这性格倒挺像Stephen的。”

    程嘉木半路在一个小站下了车,临下车前和我换了手机号。

    周越越说:“宋宋,你们刚刚是在说你从前的那些事儿吧?你都弄明白了?”

    我茫然看着火车顶摇头:“哪弄明白了啊?听得半懂不懂的,搞不好是他认错人了也说不准。”

    周越越吃惊地指着我:“那你还装得你就是那个蛋挞似的,说什么过得很好,还会和,和那叫啥的结婚来着?”

    窗外一棵不知名的枯树上挂了只残破的风筝,我目送那棵老树越退越远,短暂地组织了遍语言之后表达自己的看法:“这样他就不会来打扰我的生活了,就算我是那个蛋挞,也没人会来打扰我的生活了。我们娘儿俩好不容易才平顺下来,经不起什么升华了。”

    周越越从颜朗手里接过扑克牌,看了我半晌:“有时候我真搞不懂你。”

    颜朗嗤了声:“你搞不懂的人多了去了。”又转过头来问我,“妈妈,玩儿什么?跑得快还是干瞪眼?”

    我想了想:“就跑得快吧。”

    我很理解周越越为什么不能搞懂我,一来她本人不是个失忆人士,不能感同身受,二来她这个人没什么逻辑,不适合搞研究。我从前也像其他罹患失忆症的病友一样,对恢复记忆有一种狂热的执著,不搞懂自己到底是谁就不能安心。但对失去的记忆本身又有一种畏惧和惶惑,人们对于未知总是惶惑。从前是执著大于惶惑,如今却是惶惑大于执著。并且随着秦漠的到来越来越惶惑。现在我压根儿就不想想起从前了。生活好不容易这么顺,老天爷最近这么厚待我,再怎么也等我先尝够甜头。就算要想起过去也不应该是现在,况且我根本就想不起,这都是老天爷的安排,我想,我只是随缘……罢了。

    火车到达终点站。

    在招待所安顿好后,我给秦漠打电话报平安,他不知在干什么,声音压得很低,问我乡下的温度、临时住处有没有烤火设施之类。我和他说起路上见闻,提到先锋小说家程嘉木和我们一个车厢,周越越一直策划让人给他毛背心上签名,结果人都下车了她也没成功。

    秦漠说:“程嘉木?”

    我说:“对啊,长得跟藤木直人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我都吓了一跳。你认识?”

    秦漠低声道:“不认识。”又道,“你衣服多穿点儿,看后天我有没有空过来一趟。”


第十九章 这个恐怖的雨夜

 【时间把妲己弄成知己,把知己弄成知彼,你不再了解这个人的一切,甚至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已经考到了驾驶执照。】

    我们一行九人前来支教的这个村子名叫鲁花村。

    周越越一度怀疑此地是人民大会堂专用油——鲁花花生油的故乡,但很快就被她自我否定,因鲁花村实在太穷,完全看不出具有滋生大型民营企业集团的土壤,再说此地它也不产花生。

    我妈从前做镇长的时候,每年春节都要到治下特别贫困的乡村慰问,给贫困户送米送油,以确保镇上的电视台在连小偷都休假的新春佳节里还有新闻可播。我因时常尾随,对远离城市喧嚣的贫困深有体察,在这方面算是个见过世面的人,第二天看到鲁花村村小的孩子们时便没有多么大惊失色。但周越越自小长在都市,没有见识,一走进这所摇摇欲坠的村小,看到这些摇摇欲坠的祖国花朵,立刻便说不出话来,连颜朗都比她镇定许多。

    尘土飞扬的操场上,祖国的花朵们个个骨瘦如柴,穿着磨损严重、款式古老且明显不合尺寸的脏衣服,三五成群地怯生生望着我们,脚上清一色套一双军绿色的解放牌胶鞋。这样的打扮让我想起四五岁时候的颜朗,那时他的衣服鞋子大多是街坊周济,尺寸不合是常态,但总是干净整洁。外婆对颜朗在卫生习惯上的要求一直很高,高得连我都于心不忍,且丝毫不随我们生活环境的改变动摇。颜朗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孩子们脚上的胶鞋,观察良久,对我说:“妈妈,这么冷的天气他们穿这个鞋冷不冷?”

    我说:“嗯,但你看他们都很珍惜自己的新鞋子,每一双鞋子都很干净,你也要像他们学习,珍惜自己的东西。”

    周越越没说话,大大叹了口气。

    听接待我们的老师提起,这些鞋子来源于校运动会前夕,校长去相隔八十里地的镇上赶集,买了一张体育彩票,中了五百块钱,想起运动会上大多数孩子没运动鞋穿,回来就拎了两麻袋。平时孩子们都很宝贝新鞋子,只有在重要场合才穿出来。显然,他们认为今天是一个像开运动会一样重要的大场合。

    听完接待老师讲述的这段传闻,大家纷纷感叹,一方面觉得校长运气好,上天有好生之德,另一方面猜测校长还没有娶老婆,显然他要是娶了老婆,大抵不敢随便把私有财产拿出来充公,老婆不让他把公有财产拿出来充私已经很难得。

    我们适应了会儿环境,看接待老师将散落在操场各处的小学生们召集起来,向他们宣布我们这些支教的新老师的到来,并勒令他们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以示欢迎。阵阵掌声中,我身后一个服装设计系的时髦姑娘后知后觉地说:“你们看,他们脚上穿的那个鞋子,就是那个解放牌胶鞋啊,其实挺好看。分析流行趋势,眼下正流行回力鞋配铅笔裤,不久的将来一定会流行解放牌胶鞋配铅笔裤,看那个形状,再看那个线条,多cool。”

    我和周越越构思了下解放牌胶鞋配铅笔裤的立体形象,觉得那已不只是cool,简直是cold,双双打了个哆嗦后达成共识,觉得流行这东西真是难以理解,比HIN1甲型流感还要不可琢磨。虽然对于穷人来说,流不流行不重要,流不流感才重要,但对于潮人来说,流不流感其实不重要,流不流行才重要。双方的区别是……怕死和不怕死的区别。

    站在操场的正中央,可以看到四周巍峨的高山。山上覆盖的林木在如此寒冷的冬天依然郁郁葱葱,树冠参差纠缠,紧紧挨在一起,远看构成一道谱系不明的私家菜——清炒西兰花,可想当积雪落下,那就是蒜茸西兰花。

    短暂而朴实的欢迎仪式结束之后,通过接待老师半个小时词不达意的冗长介绍,我们去粗取精,了解到鲁花村小分六个年级,加起来一共一百二十来人,其中四十多个学生因家离学校太远,至少需翻越一座大山,不得不住校。

    接待老师介绍完毕后,我们酌情分配,各就各位,很快进入教学状态,颜朗也跟着三年级的学生们旁听去了。

    上午四堂课,我打算挨着给三四五六年级讲诗歌,从“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讲到“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讲完收工。结果才上完第一堂,就遇到周越越过来和我换科目。据说她勉为其难上了一堂历史,讲到司马迁时非说他有个儿子叫司马光,当场和一个认为司马迁没有后嗣的五年级小学生发生激烈的课堂冲突,令偶然经过他们教室上厕所的支教队队长大跌眼镜,果决地安排她过来和我换科。

    周越越问我:“你没有准备讲稿吗?”

    我鄙视地看着她:“给一帮小学生讲讲诗歌还需要讲稿?”

    她欲言又止了半天,说:“哦,那确实不需要。”又说,“诗歌,诗歌我还是不错的,我小时候特别喜欢诗歌。”

    和周越越换科后,我的教学任务陡然减少大半,这就是说,当语文、数学、外语老师都还在讲台上唾沫横飞时,我们教历史、政治、地理的已经能够功成身退四处溜达了。我将手机打开,从教室里走出,耳边是周越越声情并茂的朗诵“……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两情若是久长时,惊起一滩鸥鹭”……

    我走出二三十米远,已经不能再远,再远就超出了这个玲珑别致的鲁花村小的势力范畴。我靠在校门口搓着手拨通秦漠手机,拨通时竟然没有考虑到目前手机状态是长途加漫游。这一刻,终于能够理解为什么全中国除了交通运输部门以外,最支持远距离恋爱的就是中国移动。

    四百多公里以外,秦漠接起电话,没有立刻出声,耳边传来均匀呼吸,就像他的气息穿透话筒直接抚摸在我接听电话的半张脸上。纯学术地说,这其实属于意淫的一种,由此产生种种联想,一不小心没控制好度,不能自拔地立刻脸红了。我红着脸尴尬地咳了一声:“你在干什么?”

    电话那头道:“画设计图,怎么这个时候打给我,不上课吗?”声音沉沉的带点儿鼻音,真是一把磁性的好嗓子。

    但我立刻从他的鼻音中辨出不正常来,呆了一下问他:“你感冒了?”

    他嗯了一声,补充道:“你传染给我的。”

    我一边觉得什么地方不对一边觉得内疚,正要嘱咐他吃两片力克舒,突然想起来:“我前天晚上虽然踢被子了,但昨天早上刚有点儿感冒的征兆就被扼杀在摇篮里了。我一个没感冒的人,怎么可能把感冒传染给你?”

    他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只不痛不痒地淡淡道:“你可不只踢被子了,还踢我了。”

    我愣了半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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