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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木向暖北枝寒-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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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卢定涛夺命连环呼叫,用最枯燥乏味的那一种公话铃声,成功地吸引了娅枝的新同事们的注意。
娅枝红着脸挂下电话,顺手取了手机便跑下楼去,她骂着“卢懒猪”推开银行二楼那两扇门时,却首先看到一纸袋的精美糕饼。娅枝喜好甜点,那些酥的、糯的或是粉绒绒的彩色糕点总是能轻易地让她移不开眼,娅枝眼馋得受够了,才将目光上移,纸袋后面的卢定涛并没有不耐烦,温和地道:“一起走吧。”
“给我的?”娅枝依旧瞅着纸袋上的日文字母,它们像胶质糖果一样弹性地蹦跳着,仿佛比袋内的和菓子们更懂得如何诱人。
“别着急,总得允许我帮你拎一会吧。”卢定涛戳穿她的小心思。
娅枝实在不甘心有骨气地说一句“不想要”,她窘迫了好一会,生硬地替自己解围:“我只是听说,这家很贵。”
“是吗?”卢定涛将袋子抬高看了看,倒是十分坦诚:“我不了解。”
“直接拿下来岂不是更方便?你故意要我爬楼梯。”
娅枝话说出了口才觉得自己讨不着便宜,她不过是来找了他一次而已,若他要细细地揪起旧账,那些“顺便”探视她的日子里,他总共该是爬了无数个五层。可是,又不是她要求他来的,某些老年人自己闲不住,爱锻炼腿脚,可没理由逼迫她也跟着受麻烦。
那天卢定涛却难得地没有耍无赖,他只是微微地一笑:“下次不会了。”
“今天,是因为他们想见你。”卢定涛明明是在做进一步解释,却偏要顺便打娅枝的趣:“朋友们都羡慕我有一个很酷的女友,不但不查岗不粘人,还总要靠男朋友千呼万唤才肯现身。”
“他们?”娅枝抬眼,心底暗叫失态,她进门时只顾着“望糕兴叹”了,竟全然未注意到还有其他人在。
“谢谢你,也只有你能让我骄傲。”卢定涛前半句倒是说得真诚,他再次审视那袋糕点:“不过,你说这个很贵?”
“相对而言。”
“他们也真是奢侈,”卢定涛皱眉:“这在我们办公室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也送不完。如果你不嫌爬楼梯累就好了……”
“卢……”娅枝以咬字的发音方式念,好像在狠掐卢定涛的名字,但她还是将“混蛋”两个字吞回了肚中,心里想着“才不会被你套路了一次又一次”,嘴上却泄了气:“算了!”
“卢算了是什么?”
“以后有吃的叫我。”娅枝一边说,一边气自己的不争气,恼怒得直跺脚。她暗暗地给自己宽心,是她以慈悲为怀经不住卢定涛的苦求,才给他这个面子的。若是她执意地对他不理不睬,他就得谈“丧女友式恋爱”了,既感受不到安全感,在朋友面前也无从显摆,多么可怜。
不对,她在想什么不吉利的事情!娅枝用抚额的方式将胡思乱想揩去——还“丧女友”,真是幼稚的思路,卢定涛是早已强大到足以保护所爱的人,难道还需要她来给予安全感吗?
娅枝只得承认自己虽别扭,不肯屈于威逼,却也受不住小小的利诱。于是随着这小小的突破口延展开来、露出丈余的新世界光亮,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格局也悄然改变了,卢定涛不再是唯一主动的一方,娅枝终于掏出了蜷在口袋深处的指尖,慢慢地去触碰另一个人的掌心,又慢慢地,将整只小手安心地放入那掌中。
她渐渐地学会了对他不客气,也学会了当他作自己人。
从前的卢定涛也对娅枝有求必应,但娅枝从不主动地求恳于他人,她并非孤傲清高,也说不上慵于开口,而是畏惧那种未知的感受——她害怕等待,如果问出一句话就能在同一时刻收到答复的话,她一定甘愿去问的,可是现实中,她无法预判面前的人听完请求会发生什么变化,不论是接受、犹豫还是回绝,哪怕只是转瞬既逝的微妙表情,也足以狠狠地抽打她的神经。
卢定涛不一样,他也会立即露出惊讶、不解甚至嘲讽的神色,但绝不会经过任何中间表情——那种只闪现不到一秒钟却蕴藏了万千看法的虚伪状态。他待她耿直而不容情,但足够真诚,他看她的眼神里,从未出现过哪怕一次“应付”的元素。
卢定涛非但不会不耐烦,而且,简直是不厌其烦。少年时他总爱教训她:“出了事,为什么不来找我?”
“找你来打我吗?”娅枝则低声地咕哝。
人长大了,才明晓何为时光如梭,于是变得爱回想以前的事。娅枝时而想起她这磕磕绊绊的一路,好似在看着一部物竞天择的纪录片,她曾是一只皮肉薄得会被灰尘硌痛的毛虫,生活却要拖着她在沙砾上刮蹭,任由她流过敏的泪,把自己流得枯干麻木。照理说,和她一样的弱肉同类们大都被淘汰了,她也该沉沦自闭、无以生存,却偏偏被好人救起。
她脱敏了,还长齐了坚硬的鳞甲,振起挺拔隽美的羽翼。
到了后来,娅枝甚至会趁着午餐时间,自然而然地去那贵宾厅的红地毯上踩两脚,再把坐了一上午办公椅的身子撂在沙发上,一边体味身与心的双重享受,一边和卢定涛的同事们打招呼。
“哪里高冷了,性格超好的嘛。”有人这样评价娅枝,卢定涛只是微微一笑,嘴角里掩藏着只有了解他之人才分辨得出的骄傲。
总经理将单独卢定涛叫出去的那天,娅枝也是如斯地霸占着最长的一条沙发,一边撕开蛋黄酥的包装盒,一边和卢定涛聊着跨年夜的计划。她听说滨河路上每一年都要放能焚燎半个天际的烟花,又听说那边看台上往年发生过踩踏事件,届时治安会很严,恐怕胜景的规模难免缩减。
卢定涛回来时,眼中带着娅枝从未见过的异样神色,娅枝原本掰好了半块蛋黄酥准备递给他,见到那神色时,不由地将它暂时放回塑料盒中。她知道他有话要说。
卢定涛从盒中取那半块点心在手,先整理干净外表的碎渣,这才儒雅地轻咬半口。他说出那件事的口气异常平稳:“我父亲被撤职了。”
有切实证据表明,卢爸爸多次经手候某事件里的非法财产转移。也就是说,卢爸爸对候某贪污受贿的行径十分清楚,轻则是瞒情不报、纵容犯罪,重则参与了腐败、甚至从中分羹,无论轻重,副行长之职是定然不保了。
“会不会是陷害?”娅枝心生疑怖,忽然站起身问道。
“还不知道。”卢定涛披上西服,声调平静如旧,系扣子的指节却在微抖。
卢定涛从办公区出来,径自走向总经理的办公室,他提出辞职:“今天没有时间起草,辞呈我会在明天送来。”
“卢经理,请你冷静,”总经理霍地站起身:“我们都相信你。”
卢定涛低下头,露出苦涩的笑,他们信他,他又何尝信不过他们?整个单位孰人不知,他卢定涛是名牌大学出身,称得上前途无量的金融行业精英,前副行长卢杰——卢定涛的父亲做了什么事,总归与如此优秀的儿子无关。
然而,信任和责任,虽然都带一个“任”字,却是两码事。
“那就更不该利用朋友的信任了。”卢定涛遂从容地一笑,他抬起面孔示人,方才的苦涩便荡然无存:“我应该负责。”
“跟你有个……什么的关系你负责,你负责!”总经理绕过办公桌,盯着去意已决的卢定涛咬牙切齿,他还想说些什么,却一直颤动着面部肌肉发不出声来。
就这么对峙了片刻,总经理徐徐地转身,一步又一步地走回到座位上,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妖魔抽去了所有的力气。
“明天再说。”总经理的声音低哑,却酝酿着不容回绝的威严:“过了跨年夜来办手续,我不拦你。”
银行高层生变的消息俄顷便传得满城风雨,连向妈妈也打通了娅枝的手机,询问银行内部的状况。
娅枝放下手机,对卢定涛说:“你父亲的所有家庭财产,被冻结了。”
“我知道了。”卢定涛平静地回应。
“你还是一定要现在辞职?”
“你放心。”
娅枝便不再问了,她知道卢定涛但凡主意已定,便不会因旁人轻飘飘的劝说而改变心意。变故发生在他的身上,她纵便焦心,终究体会不得当事人的处境。
娅枝埋头利落地将钥匙塞进提包,拉起包链,将包挎在一侧肩头,这才抬眸看向卢定涛:“走吧。”
“你今天出乎意料得快。”卢定涛似是故作轻松地说,却没有如往常一般挽娅枝的手臂,而是等着她收拾罢了,自己先去推开了门。
娅枝加快脚步,赶到卢定涛身侧:“明天我陪你去。”
“怎么?”
“他们会议论。”
“议论什么?”
娅枝深深地望了卢定涛一眼,埋下头接着行走,她知道卢定涛明白这意思,两个人相处得久了,只消一个眼神的互动,一切微小的心思就都是彼此心知肚明的信息了。
卢定涛不怕因父亲的事而被人议论,可向娅枝怕,她怕人家议着论着,话题就从落马的副行长转移到她的身上,他们会将她放置在众多目光的靶心,会猜想她是无情无义的逐利之徒,也许还会打赌她一定会在卢家失势后与卢经理相断绝……这些可能出现的恶意,她是一件也受不住的。
她唯有主动。
娅枝想,她受他的庇护太久了,如今不得不为他站出身来。她下决心与他共担患难,她帮不了他实质性的忙,但至少可以做出有模有样的行动,死死地堵住好事者们的悠悠之口。
第四十六章 月亮湾
发布时间:2018…09…24 00:00:05|字数:4497字
“我约了你梦阿姨,跟团游。”向妈妈整理着拉杆箱里的衣物,跟娅枝交代:“明天动身。”
“带她散散心也好。”娅枝明白向妈妈的用意,她上一次见到梦姨是在卢定涛的家中,单单是丈夫被调查的消息,就已经让那个娇小得惹人心怜的女人憔悴不堪了,如今卢爸爸竟然真的卷入了职务犯罪案件,梦姨的精神状态究竟如何,实在令人牵心。
翌日清晨,娅枝打车将向妈妈和梦姨送到了集合的地点,她不想麻烦卢定涛,因为他刚刚离职,有不少细碎手续要办理,另一方面,梦姨尚不知晓卢定涛辞去工作一事,连丈夫所涉嫌罪行的严重性,也被身边的人们善意地过滤去了许多,并且模糊得轻巧委婉了些,才传到她耳朵里。
娅枝坐在前座上,她稍稍向司机侧身,借助视镜观察梦姨的神色。梦姨较之上次相见时又瘦了不少,原本就娃娃脸的她显得愈发地小巧了。娅枝有些欣慰,梦姨除了一路寡言外,举止上似乎没有太大的异常,她又有些担心,生怕两位母亲不能照顾好她们自己,更隐隐地担心着,未来是否会有更糟糕的消息乍现,再度重击她们这些脆弱却兀自坚强的人。
“我的娘家人,就是那边的。”坐上旅行社的大巴车,梦姨忽然打开了话题。
“那是出美人的地方。”向妈妈连忙接口:“风水育人,不是没有道理的。”
临山照水的F县是秦岭之腹、嘉陵源头,它位于三省交界处,自古就是背井离乡者的迁徙地,那些来自祖国各处山坳的外姓人们许是感应到了造化灵气,在那里驻留了下来,一代又一代地将它滋养成了幽而不野的好居处。
来F县必看月亮湾,那里本是一处天然的山水佳境,如今S省大力发展旅游业,这里也被开发得更人性化了,人们远远地望那山,就看得见一辆又一辆的客车与轿车,行进在通向美景的山间公路上。
也许是2017年第一天的缘故,城里人们图个出游纳新,当地人又要登高祝吉,自然景区的游人格外多。幸而向妈妈和梦姨都不爱听导游讲解,向妈妈觉得,对天然形成的景观硬生生编造些“神话传说”云云,实在是有失欣赏自然的初衷,她有些偏激地认为那些对着大树、水流滔滔不绝的讲解者“荒谬至极”。
“按年轻人们的话来说,就是很尴尬。”梦姨很赞同向妈妈的看法。
于是两位妇人悠闲地落在队伍后面赏玩,倒也不受如云的游人所扰。淅淅寒流在脚下“咕咚”出声响,向妈妈去踩那池台的石,却俄然惊走了一只奇丑无比的蛙。
她们大笑出声,笑毕了,向妈妈又环视周围:“我倒是觉得这里开发得不错,人工雕琢得有巧思,就不会坏了造化灵秀。”
“正所谓回廊隔树帘帘卷,曲水穿桥路路通。”
“那这边呢?”梦姨直指前方的人造雕塑笑道:“在你眼中恐怕糟糕透啦。”
人群熙攘,她们谁都没有看清那里塑的是什么,直到被推着挟着,挪得近了,那坐在弯月上的石雕女子才显露出裙下的脚踝来。女子足下是位戴遮阳帽的导游,导游周身又聚拢着一丛游客,他们都凝神听着那个关乎爱情的传说。
“我小时候来过一次,”梦姨压低了声音:“那时候,这儿是原始的山林,还没有被开发成爱情主题的景点呢。”
导游喇叭的声音很响,没有旁人听清梦姨的话,他们的注意力犹集中在那个发生在“几百年前的这里”的凄美故事。
“后来呢,你没有再来过吗?”
“县城是我姥姥的家,姥姥去世后,我就和城里的父母住在一起。”梦姨眼中的光芒黯淡了:“虽然仍然有人爱我、照顾我,可是不知怎么的,我觉得没有人可以依靠了。”
梦姨的父亲是军官,母亲在档案馆工作。心理学家蒙特梭利认为,0~3岁的孩子出于社会性敏感期,在这个阶段能否与父母形成紧密的情感联结,将影响孩子今后人格的形成。而梦姨的整个幼年时期都在亲戚家中度过,后来,她又被送到县城的姥姥家直至念完小学,才搬进父母居住的军区大院里。
物质与爱护方面,梦姨从未欠缺过,她自幼就是千万人宠爱的小公主,可是她需要稳定的陪伴,总是期待着有人可以依赖的可靠感。
“直到,我遇见了他,那种感觉又回来了。”梦姨忽然红了眼眶,她直直地伫立在人流之中,将压抑了许久的滚烫的泪,一滴一滴地,滴到路面和脚面上。
“小梦。”向妈妈不由得脱口唤出梦姨的昵称,她不知该安慰些什么好,又知道自己安慰什么都不可能让事情变好——悲伤这种东西,非要强压它,也就压住了,可一旦有什么诱因引得它涌了上来,它就将成河、成江、成海……成了那沧浪横流,一发而不可收。
这种感受,向妈妈在女儿死的时候体会过,在姜叔牺牲的时候也体会过……她怎会不知道。
梦姨依旧站在原地,脸上却已经恣意流淌的泪水划刻得不成样子,她闭紧了双目,嘴上喃喃地说着什么,向妈妈劝不住,于是将她紧紧地搂进怀里,两个女人就这么站在人山人海的显眼之处,在象征着无暇爱情的女子雕像的足尖下,共同伤悲。
向妈妈听明白了,梦姨在讲她和卢杰相恋的故事,她是在给她自己讲,一遍又一遍。
年轻时的梦姨是极缺乏安全感的女孩,大学里的心理咨询师说,她有轻微的依赖性人格障碍,如不及时治疗,未来的人际交往和感情生活都可能不顺。
事实也的确如此,梦姨在遇到卢杰之前交过四位男朋友,他们最终都选择了与她分手。年轻的男孩们忍受不了女友会深更半夜地打来电话、让他们帮她做各种琐碎的决定,尽管那是一个极漂亮而体贴的女孩,她恨不得让世界都围着自己当下的男朋友转。
她把给男朋友送礼物当作最快乐的事,却不知道男孩也喜欢有趣的灵魂,在他们眼中,她像个没有思考能力的胎儿,甚至,只能算一部未装系统的电脑。
后来她才知道,自己对那些人的关怀根本就不是爱情,她只是想蒙蔽自己、满足自己罢了,正是因为清楚他们总有一天会接受不了她,她才想紧紧地依赖着他们,在虚幻里舔舐那飘渺的安全感,像饮鸩止渴,愈饮愈痛,饮成了恶性的、自我耗费的环。
那个人出现的时候,并没有携着耀目的天才光环或者蛊人的花言巧语,他是个思维机敏的理科生,三言两语就表达清楚了来意——首先,你不必伪装,其二,我完全知道你属于什么样的人格。
最后,我也完全甘愿,接受你原本的样子。
“我保证。”他说。
于是就有了后面的故事。渐渐地,她不再畏此畏彼,不再把自己视作物品、明明清楚却又回避着被抛弃那天的到来。
她被他的全盘接受治愈了。
她也不再过分地顾忌别人的看法,而是能够安然地做自己的决定。她成了温柔的妻子,成了善良的母亲,又成了全力支持丈夫的银行家太太……
她从未想过,他会忽然跌入谷底,更未想过,她始终信任、也唯一信任的男人,会刻意地瞒下她这许多事。
她甚至不需要知道贪污腐败是什么,不需要知道丈夫犯下的罪有多严重,她已经够崩溃了,好似一块由轻薄的塑料结构和空气共同支撑着的泡沫纸,被锉刀急促地狠狠一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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