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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柘没有办法说“不”。
　　隔着屏幕打字的时候都说得很艰难，更何况当面拒绝她。
　　每到这种时候，他就会陷入沉默。
　　兰筠等了一会儿，起身放好影片，然后关掉所有的灯。
　　影片是早早选好的，一部爱情片——《怦然心动》。
　　窗帘原本就拉得很严密，灯一关，只剩下幕布反射出的黯淡光芒。
　　再坐下时，兰筠和黎柘靠得很近。
　　空间内弥漫着隐喻的暧昧。
　　一瞬间，兰筠觉得自己像是个意图勾引皇帝为祸江山的狐狸精。
　　但是她只为自己的卑微难过了一小会儿，转眼就让自己沉浸在和黎柘独处的欢喜中。
　　皇帝坐怀不乱，余光都没匀给旁边那人一分。
　　明明是温馨的爱情片，黎柘却正襟危坐面无表情地从头看到尾，仿佛是在观摩一部谍战片。
　　但是兰筠没有再刺激他。
　　她深知自己得把握好分寸，否则万一黎柘没能控制好他自己的情绪做出点儿什么，事后不知道要后悔纠结成什么样。
　　电影看完，时间已经快要十二点。
　　黎柘立刻提出要看一看家里坏掉的灯，兰筠便带他去卧室看。
　　她从头到尾就没打算让黎柘修什么灯。
　　那灯已经被她砸成碎片，除了重新买一盏别无选择。
　　但黎柘今天就是为这事儿来的，她得让黎柘把自己的工作做完。
　　卧室内漆黑一片，兰筠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摸摸索索到床边，摁开床头灯。
　　昏暗的橘色灯光笼罩着床头那一片，显出一股子属于家庭的温馨。
　　黎柘盯着床头灯看了许久，才慢慢把目光往天花板上挪。
　　“看不太清是吧？”兰筠连忙说，“你等一下，我去找个手电筒，手机这个灯太弱了……”
　　她正要走，忽地被黎柘拽住手腕。
　　“算了。”黎柘低沉的声音响起，“别折腾了。”
　　兰筠抬头。
　　黑暗里，他的神情晦暗不清。
　　“我看见了。”黎柘垂眸，“这不是灯的问题……明天去买一盏新的吧。”
　　“你陪我一起吗？”兰筠立刻问。
　　黎柘没说话，捏着她的手指紧了紧。
　　“你陪我吧。”兰筠哀求一般地说，“我不太懂这些。”
　　似乎是被她示弱的语气刺痛了，黎柘猛地松开手，后退半步。
　　“你……别这样……”他声音几乎沙哑起来，“放过我吧……”
　　“为什么不是你放过自己？”一片静谧中，兰筠的声音有些冷，浑然不似方才娇滴滴的模样。
　　黎柘死死咬着后槽牙。
　　意识到自己失态，兰筠叹了口气，轻声道：“你知道自己这句话有多伤人吗，黎柘？”
　　黎柘握紧了拳，“……对不起……”
　　兰筠握住他垂下的拳头，一根一根将他手指掰开，带着笑意说：“光口头道歉有什么用啊？你明天得陪我去买灯。也不用跑太远，我家附近有个家居商城，顺便我还想给客厅换一张垫子……”
　　“……阿筠。”黎柘打断她。
　　兰筠仰起头，眼里的笑意还没有散，“什么？”
　　“太美好了……”黎柘哑声道，“你说的事情，太美好了……”
　　“太美好？”兰筠温声问，“和我一起逛家居商城，会让你觉得开心吗？”
　　黎柘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道：“我不能……”
　　兰筠垂头握着他的手，感觉自己心脏揪得发疼。
　　她一向不是个能够隐忍的性格，而在今晚短短的几个小时里，她觉得自己忍得快要疯了。
　　她忽然不想忍了。
　　管他有什么后果。
　　她想要立刻撕掉腐烂的皮肉，露出内里的淋漓鲜血。
　　她有耐心悉心照料这些新伤。
　　可她不想再去容忍腐肉，看它们永无止境地折磨人。
　　黎柘本来工作就忙，现在又故意躲着她，要见他一面多么不容易，谁知道今天之后还有没有下次。
　　就在今天吧。
　　兰筠想。
　　她只是想和他在一起，这事情不该这么难。
　　因为他们谁也没有错。
　　即便是罪人，十年牢狱已是罪行严重的，更何况黎柘呢？
　　“你为什么不能？”兰筠逼迫性地往前一步，几乎紧贴在黎柘身上，“你不能什么？”
　　黎柘的手又开始发抖，就像那一次，他把自己逼得胃疼的前兆一般。
　　兰筠忽然意识到，也许，仅仅是将这件事瞒着她，也花费了黎柘太多精力。
　　他怕她难过，怕她自责。
　　可那又怎样呢？
　　至少难过与自责也是一种情绪，会让人真实地感觉到自己活着。
　　“你跟我来。”
　　兰筠把黎柘拉到客厅，又去取了他的口罩给他戴上。然后她带着黎柘站在窗边，指了指地板示意他坐。
　　黎柘有些茫然地在地板上坐下，感受到瓷砖地板传来的刺骨冰凉。
　　兰筠一把拉开窗帘，随后与他面对着面，也坐在地板上。
　　黎柘猛地起了一下身，似乎想阻止她，“你……”
　　“凉吗？”兰筠截断他的话。
　　“凉……”黎柘伸手拽她，“对身体不好，你起来。”
　　“真的会对身体不好吗？”兰筠盯着他的眼睛，目光沉静无波。
　　黎柘在她的目光中愣住。
　　“要是真的能得什么病就好了，可惜我身体比牛还壮。”兰筠说，“我从来不按时吃饭，几乎每天熬夜，经常不穿鞋就在地板上走动，冬天不开空调，夏天把空调开到最低……即便这样，我还是很少生病。”
　　黎柘紧紧捏着她的手腕，眼睛霎时通红。
　　“我要是病了就好了。”兰筠深深地看着他，“至少疼痛能让人不那么想念，不是吗？”
　　“阿筠……”
　　“你看。”兰筠转头望向窗外，“大城市真热闹，都快十二点了，下面还在堵车。”
　　黎柘看着她漠然的脸色，心底蔓延上一股恐慌，姿势由坐改为跪，仿佛这样能离她近一点。
　　“我好羡慕啊。”兰筠看着下方的车水马龙，“你看，他们每一辆车都有自己的目的地，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期盼和憧憬……他们怎么就那么幸福呢？我也想那么幸福。但是我心里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咱们在山里的那一次，你说即便我要你去死你也愿意去。”兰筠声音很轻，“可是我有什么必要让你去死呢？这十年来，我自己就早已经不像活着了。”
　　她回头看向黎柘，缓缓道：“你能不能救救我？”
　　黎柘此刻连呼吸都觉得喉咙在发疼。
　　他只能拽着兰筠的手腕，想要有更多动作，却又不敢。
　　“我怎么能……”眼睛里的东西烫得他闭上眼，“我有什么资格……
　　“你有很好的家世……你很有才华，也……非常漂亮……只要你想，这世上有很多远比我更好的人……”
　　“所以呢？你要把我交给别人吗？”兰筠问，“你真的觉得这世上能有人比你更好吗？你真的觉得这世上有人比你更……”
　　兰筠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不想说那么自作多情的话。
　　可这些话分明是事实，而黎柘只会永远地将这些话藏在心里，绝不让别人窥到分毫。
　　沉默许久，兰筠终于轻缓地把那句话说完：“你真的觉得这世上有人比你更……爱我吗？”
　　说完这句话，她心里仿佛落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有了沉甸甸的勇气。
　　“没有人会喜欢我的。”兰筠说，“我脾气不好，不阳光，也不浪漫。我的世界一片空白，没有任何爱好，也很难和别人找到共同话题。谁能忍受和我一起长久地生活下去呢？和我在一起，只能让对方也变得压抑罢了。
　　但你不一样，你能让我变得阳光，变得浪漫。你不需要和我一起待在地狱里，你能救我出地狱。”
　　黎柘怔怔的，“……我……能吗？”
　　“能。”
　　兰筠漠然的声音在这个字落下之后重新变得温和起来——
　　“因为你是我的目的地，是我的期盼，和我的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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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黎柘安静地看她良久，眼里盛着隐忍而炽热的光。
　　但只是一个垂眸，他的情绪又重新被藏了回去。
　　“先起来，地上凉。”他拉着兰筠起身，把方才被她乱踢的拖鞋放在她脚边，重新拉上窗帘。
　　兰筠光脚站在地上，倔强地看着他，没有动作。
　　黎柘轻轻叹了一声，有些无奈：“明天我陪你去买灯。”
　　言罢，他蹲下身去，修长手指握住兰筠冰凉的脚踝，为她套上拖鞋。
　　兰筠穿好鞋，黎柘却依然没有起身。
　　他搓热双手，然后将掌心贴在她脚踝上，轻轻按摩着。
　　“以后不要这么任性。”
　　黎柘的声音仿佛春水，不疾不徐，好像能包容万物：“如果不想开空调，就穿得厚一点，也不要光脚在地板上走。白天按时吃饭，晚上不要熬夜，天气好的时候，要多出门走一走。”
　　很奇怪。
　　明明他什么都不做的时候，说话伤人的时候，兰筠虽然觉得难过，却不会想哭。
　　可是当他这样温柔地说着关心的话时，她便觉得十分委屈。
　　委屈得眼眶发热，喉咙哽咽。
　　“我做不到。”兰筠低着头，看见他柔和的发顶，眼前有些模糊，“我自觉性很差，需要有人管着。”
　　黎柘按摩的手停了下来。
　　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他将手从她的脚踝上挪开。
　　“我当年……不该跟你说那些话。”
　　兰筠震惊地退了一步，“……你什么意思？”
　　“那样，也许你根本不会记得我。”
　　“然后我就连个念想也没了。”兰筠立刻说，“如果一个人活在这世上没有念想，那他还不如死……”
　　兰筠的话音倏然中断——黎柘忽然又紧紧捏住了她的脚踝，力道太大，捏得她发疼。
　　“别说……”他声音发着颤，“别说那个字……”
　　兰筠深深吸了一口气，“好。那我不说这个。”
　　黎柘放开她。
　　“你先起来，你看着我。”
　　黎柘缓缓站起身。
　　“我问你几个问题。”兰筠顿了顿，忽然转身，“等一下。你先坐，去沙发上。”
　　她去倒了一杯开水，然后在大碗里漾了漾，待水没那么烫，重新倒回杯子里。
　　“喝点儿热水。”兰筠到沙发上坐下，将杯子递给黎柘。
　　她怕自己一会儿问话又刺激到黎柘的胃。
　　本来是想好好和他谈谈心，引导他主动把十年前的事情说出来。毕竟只有他主动说出来，两个人才能更好地沟通。
　　但就目前看来，黎柘的嘴着实不好撬。
　　……这个人，要是放在战争年代被敌人俘虏，倒是可以让人很放心，反正只要他不想说的话，什么招数都不管用。
　　只要不触及到十年前的事情或者和她谈恋爱的事情，黎柘一向还是很听话的，让坐下就坐下，让喝水就喝水。
　　他一口喝下小半杯，兰筠在旁边观察着，见他面色无虞，这才放心地开问：“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唉。
　　终究还是逃不过久别重逢的老套路。
　　黎柘似乎是没想到她憋半天憋出了这么个问题，好一会儿才愣怔地回答：“还、还行。”
　　“是吗？”兰筠问，“当明星让你很开心？”
　　“……不算开心，但也不讨厌。”
　　“那你的期盼和憧憬呢？当一辈子的明星？考虑过结婚吗？打算在哪里定居？”
　　“……阿筠……”
　　“你对于演戏拿奖或者保持名气有很强烈的欲望吗？你对于自己的未来有规划吗？”兰筠目光里带着强烈的压迫性，“或者说，黎柘，你打算活到什么时候？”
　　黎柘深深地一震，看向她时面目中带着悚然的惊讶。
　　“回答我。”
　　黎柘不说话。
　　“回答我。”兰筠咬着牙重复。
　　黎柘的手开始发抖，但兰筠没有心软。
　　她倾身过去，死死将黎柘的手按在沙发里。
　　“回答我！”
　　黎柘低头看着她的手，惊讶于她指间的力道。
　　——勒得连他都想皱眉。
　　“我……我打算拿一个奖……”黎柘哑声说，“然后隐居幕后……”
　　“撒谎！”
　　“阿筠……”黎柘试图掰开她的手，“你松开……你的手指充血了……”
　　兰筠紧咬着嘴唇，气得眼睛都有了血丝。
　　黎柘轻轻叹息，没能拗过她——“到你结婚的时候。”
　　“……”
　　兰筠全身的力气猛地一下泄了个干净。
　　“……原本是这么想的……”黎柘连忙反拉住她，“但是后面我就改变了想法。我绝不可能只看到你结婚就愿意离开。我……我还是会不满足……我怕未来的那个人对你不好……我怕你结婚之后又会离婚，怕你老了没有人照顾……我没有想过轻生。真的。”
　　虽然隐隐猜到，但听见他亲口承认，对于兰筠的打击依然是巨大的。
　　“那要是我没有按照你想象的那样度过一生呢？”兰筠喘息不定地问，“要是我没能想得开呢？要是我轻生了呢？怎么办？恩？怎么办？！”
　　“不会……”黎柘试图安抚她，“你不会……”
　　“放屁！”兰筠猛地站起身，“自欺欺人！”
　　为什么要这样互相折磨？
　　她内心绝望又愤怒地想——
　　为什么非要这样……折磨她，又折磨他自己？
　　黎柘是他妈什么绝世傻X大王八！
　　兰筠的情绪陡然变得十分暴躁。
　　谈话之前，她定然想不到先失控的不是黎柘，而是她自己。
　　因为黎柘总有一千种一万种惹她生气的方式。
　　“我已经快疯了黎柘。”兰筠闭了闭眼，“不要逼我。”
　　“……阿筠……”
　　“为什么不告诉我！”兰筠猛地一把挥开放在茶几上的几个玻璃杯，“为什么总是这样忍着忍着忍着！你以为你是在对我好吗！你是在凌迟！”
　　她抓起一个抱枕狠狠向黎柘扔过去，“你剥夺我愧疚的权利！你不要我难过！不要我自责！你一个人躲在阴影里赎罪，却要我幸福快乐结婚生子！凭什么！黎柘！你凭什么！”
　　吼到后面她的嗓子已经说不出话，哭泣让她难以喘气，只能小声重复：“……你凭什么呢？”
　　黎柘早在被她的抱枕砸中时就已经起身抱住了她，此时将她牢牢圈在怀里，脑子里一遍遍回忆她方才的话。
　　待到从她的言语中察觉到什么，黎柘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苍白。
　　“……你都知道了？”他的脸摩挲着兰筠的头发，嘴唇发抖，“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兰筠依然在小声喃喃：“你打算这辈子都瞒着我……”
　　“那些本来就与你无关……”黎柘也顾不上追问，心疼地安慰道，“那都是我的过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我不想让你因为这件事情内疚……你原本可以好好生活下去的，你已经因为我受过很多莫名其妙的苦楚了，我不想再加上这一条……”
　　“怎么就与我无关呢？”兰筠轻轻地说，“按照你那一套降罪的逻辑，让你喜欢就是我的错，让你喜欢到向我表白，也是我的错。十月一号那天晚上难道只有你一个人在开心吗？我也很开心，我也觉得那一天真好，所以我也有错。”
　　终于将事情戳破，兰筠内心轻快了不少，理智渐渐回笼——
　　“我能够理解你，真的。我能够理解你不想把这件事情告诉我，你想让我无忧无虑地过完这一辈子。你觉得只要我不知道这件事情，过不了多久我就会把你忘了，然后我会喜欢上一个别的什么人，甚至和那个人结婚生子……”
　　说到这儿，兰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但这一切都有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我没那么爱你。”
　　黎柘倏地紧了紧抱着她的手臂，将头埋在她颈窝，额头不断地蹭着她的头发。
　　好像这样才能确定她还是温暖的。
　　“你大概没有猜到，我过了十年都没能忘掉你，是吗？不仅这十年，再有十年我可能依然忘不掉。”
　　“我不值得……”
　　兰筠打断他：“你不要说话，如果不想我继续砸东西的话。”
　　“……恩。”
　　兰筠继续道：“不过就算你知道我这么喜欢你，估计你依然不会告诉我。你以为你是在替我着想，其实你完全没有顾及到我的感受——你知道我想让你怎么做吗？”
　　黎柘不敢说话，沉默地摇摇头。
　　“我想和你一起承担，任何事情。”兰筠缓缓地说，“因为我爱你，我想要和你一起难过。如果你非要认为十年前的事情你有罪，那么我和你一起赎罪。但你得让我知道这件事情。你可以告诉我这件事情，然后和我分手，我会接受的。我会带着愧疚等你，十年，二十年。”
　　说着，她蓦地笑了一声：“但是现在这样也算歪打正着吧，毕竟，你什么都没告诉我的这十年，更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