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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江十七夏-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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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耀国没注意孩子们的表情,又拿出另一个更精致的盒子给大儿子路子深。
  这下厉害了,是步步高的随身听cd机,能随身放碟片的那种。小小一个银灰色的圆盘,金属外壳漂亮大气,又轻又便携。路子深说:“谢谢爸爸。”
  苏起叫:“快放首歌给我听。”
  随身cd机里装了份原始碟片,苏起摁开开关,戴上耳机,播放起了一首粤语歌《chain reaction》,左右声道混响的效果让苏起很满意,声音都变得有穿透力了,仿佛电波从左耳穿透脑袋到右耳,又折返而回。
  “风风你听!”她把耳机塞给李枫然,“两只耳朵一起!”
  响声太大,李枫然缩了一下耳朵,很快又适应了,他也觉得很不错。
  林声说:“我听听。”
  苏起又把耳机塞给她。
  路耀国笑道:“你们都没见过吧?”
  路子灏说:“超市里早就有了。你这个是步步高的,梁水的是索尼的,比这个还贵。”
  路耀国一愣。
  苏起赶忙说:“我听过水砸那个,我觉得音质一样好听。真的。”
  梁水嚼着qq糖,没搭话。
  路子灏说:“怎么可能比索尼的音质好?”
  路子深说:“你废什么话?”
  路子灏哼一声:“本来就是。哥哥你不是想要单放机(磁带随身听)吗?为什么爸爸要买cd机?云西街上到处都是卖磁带的,哪有卖cd的?学校门口,孙燕姿周杰伦beyond郑秀文she张韶涵刘德华的磁带想买多少买多少,cd呢?云西就两家cd店,卖的不是宋祖英就是苏联民歌。我们这里是云西,不是广州。再说cd机根本塞不进口袋。还不如买单放机呢。”
  一时没人说话。
  梁水之前有个索尼的cd随身听,但云西卖碟片的太少,上新速度远远比不上磁带,被他抛至一旁,重新换回了walkman。
  路耀国抠抠脑勺,没料到云西是这个情况。他跟孩子们的生活脱节了。
  苏起还在打圆场:“但cd机效果真的很好诶,比单放机效果好。”
  路子灏说:“嗯,可以天天听喀秋莎和三套车。哦,还有大地飞歌。”说着,抱着他的复读机,哼着“踏平了山路唱山歌,撒开了渔网唱渔歌——”的调子走了。
  众人:“……”
  苏起竭尽全力:“但是……大地飞歌也好听的。”
  梁水胳膊肘杵了她一下,示意她闭嘴。
  那晚,大人们小聚在一起玩牌,喝啤酒,说是给路耀国接风。
  路耀国本人却提不起精神,很是沮丧。他这一年一年地在外奔波,错过了两个孩子的成长。
  林家民宽慰说:“你不也是为了给孩子创造更好的生活条件嘛。”
  路耀国老婆陈燕不满道:“光给物质也不够,冯老师怎么说来着?精神。两个男孩子,爸爸不在身边,你们不知道我有多难带。街坊邻里这么多户人家,哪家不在云西过得挺安生?再说,也没见他在广州发了财。”
  沈卉兰说:“燕姐你是只看见被子绣花漂亮,不见里头尿了一床。我就指望着林家民出去闯闯,哪怕闯个头破血流回来我都认。不像现在这日子,扯了领口漏袖子的,可一点儿不精神。”
  陈燕不同意,细数路耀国的精神缺失——不知道路子深没读过六年级,不知道路子灏会画画,又说孩子年幼生病时她如何辛苦,要不是邻居帮衬,早就撑不住。
  沈卉兰则数落家中如何拮据,照相馆生意不好,没钱给林声买好的画具画纸。
  数落得两个男人对视一眼,互相点了根烟。
  眼看着批斗大会要无休无止,康提说:“干脆都跟我一样,不要男人得了。”
  话语声止,众人齐哈哈笑起来。
  陈燕说:“我一家庭主妇,这不会那不会,没你有本事,男人不要了,我喝西北风去啊。”
  沈卉兰说:“现在衣服都是机器做的,便宜又漂亮,我这裁缝手艺也快淘汰了。一个人过,得吃糠咽菜。”
  康提笑:“看看,就嘴皮子厉害。”
  眼看要转话题了,喝了酒的男人们却飘飘然,要一诉苦楚。
  林家民说:“对,就嘴皮子厉害!不养家不知道我们男人养家的苦。那么多话说,都是闲出来的。”
  路耀国借着酒劲,也附和:“整天叽叽歪歪,把嘴巴安在我身上了。不是我养的你啊?”
  这下子,几个女人脸色变了。
  康提扶了下额。这队友——
  ……
  “一步踏错终身错,下海伴舞为了生活;舞女也是人,心中的痛苦向谁说——”
  球灯滚动,光影闪烁。
  灯光暧昧昏黄的旧舞厅里,音响震天。青年至中年的男男女女搂在一起,在舞池里摇晃摆动,跳着满三中四,伦巴恰恰。
  红的蓝的黄的光线划过舞池角落的卡座,几张稚嫩的脸庞上写着生无可恋。
  桌上摆着一堆插着吸管的椰树椰汁,七个大大小小的孩子围桌而坐。
  “我们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梁水一脸冷漠,球灯闪过一抹红光,从他茶色的眼瞳里划过。
  李枫然没表情:“中学生守则上说了,不得进入网吧、歌舞厅。”
  梁水瞥一眼舞池里的妈妈们:“所以她们为什么要带我们来这种地方?”
  “我知道!”苏起兴奋举手,“因为她们要造反了!”
  年纪最大的路子深扶了下额头,纠正:“罢工。”
  “什么是罢工?”林声扭头问。
  路子深叹了口气,耐着性子解释:“罢工就是工人们不干活了,和资本家谈条件,等满足她们的条件后,再继续工作。”
  小学生苏落晃荡着脚丫,吸溜着椰汁,说:“但是妈妈本来就没工作呀。”
  路子灏说:“对呀。”
  林声和苏起也赞同地点头。
  李枫然想了想,说:“我妈妈干活了,她在教书。不过她挣的钱没有爸爸多。”
  众人齐唰唰看梁水。
  梁水耸了下肩:“我妈妈也干活了。但她是她自己的老板,所以她不能罢工。”
  路子深觉得这群小屁孩什么都不懂,说:“你们这群白眼狼!”
  六个孩子又伴着“美酒加咖啡,我只要喝一杯”的音乐,齐齐将脑袋转过来。
  歌曲还在唱:“想起了过去,又喝了第二杯。明知道爱情像流水——”
  路子深说:“妈妈没有工作,没有干活吗?苏七七你每天吃的早饭午饭晚饭是谁做的?对,是你爸爸挣的钱,但这些钱会自己变成买回家切好的菜,变成炒好的煮好的菜蹦进盘子里飞到桌子上吗?等你吃完后,它们又把自己洗干净飞进碗柜里?”
  苏起和苏落愣住。
  “林声你的衣服是谁做的?你以为是灰姑娘故事里小鸟帮忙织的?”扭头看自己弟弟路子灏,更加嫌弃,“家里衣服谁洗的,地是谁扫的,生病了谁带你去医院?你以为只有爸爸养这个家?”
  他又看向李枫然和梁水:“你们的妈妈要干两份工作,上班一份,回到家里还加班,就更辛苦了。”
  卡座里一时鸦雀无声,少年们看着路子深大哥哥,一脸的肃穆,敬畏,甚至有一丝崇拜。
  路子深觉得他们根本没懂,叹了口气:“你们玩吧,我去找我同学了。”
  高中生拿起椰汁罐,出了舞厅。
  剩下五个初中生一个小学生继续瞪空气,瞪了一会儿,齐齐扭头看舞池。
  几位妈妈正分别和陌生的男子跳恰恰,很开心,一点都不像罢工的样子。
  李枫然默默看着,有些意外,一贯严肃的冯秀英老师也会有这样热情奔放的样子。如果让李医生看见,恐怕要说这不成体统。
  林声也很诧异,沈卉兰女士一贯是妈妈中最缩手缩脚的那位,但在这个简陋的舞厅里,她很有活力,舞姿不算优美,不算有韵律,但别样生动。她忽然觉得她的妈妈有美丽的一面。在其他妈妈中间,并不是那么一无是处。
  而陈燕总是那么欢快,欢快本身就很美好。
  至于程英英和康提,她们是同龄人中的焦点,在这种场合如鱼得水。
  苏起忽说:“我们也去跳舞吧!”
  梁水说:“你白痴么?”
  苏起狠狠白他:“关你屁事!”
  梁水:“这里是大人跳舞的地方。”
  苏起立刻反驳:“嘻嘻,你还是小孩子,但我已经是大人了。哈哈!”
  梁水:“……”
  苏起打嘴仗赢了一回,特别得意:“风风,你跳不跳舞呀?”
  李枫然看看四周,全是成年人,他略微犹豫。
  苏起又看路子灏,后者摆手:“我不会跳交谊舞。我等过会儿放动感舞曲的时候跳太空舞。”
  梁水泼冷水:“你觉得这个破舞厅会放迈克杰克逊?”
  路子灏:“……那兔子舞总该会放吧?”
  苏起看向林声,林声立刻道:“你知道的,我没有节奏感。”
  她扭头看了眼弟弟苏落,小屁孩还没她高呢。
  她目光转一圈,尴尴尬尬的,最后又落到梁水身上。
  “……”梁水说,“看也白看。我不跟你跳。”
  苏起说:“我知道,你是音痴。没有节奏感。肢体不协调。”
  “……”梁水说,“你闲得慌,找人吵架么?”
  苏起:“本来就是。难道不是吗?”
  梁水吸了口椰汁,忽然嘴角勾起一抹笑:“激将法没用的。猪。”
  苏起趴在桌上喝椰汁:“什么激将法?我本来就不想跟你跳。你想想,你脑袋反应慢,四肢不协调,‘啪’一下摔得四脚朝天。然后灯光打过来,真丢脸。”
  另外四人沉默,集体看戏。反正苏起从小作死到大,都习惯了。
  梁水微眯着眼看苏起,她挑眉耸肩,一副谁怕谁的表情。
  梁水靠进沙发背,沉沉地从胸腔呼出一口气,把罐子重重放在桌上拿手握着,眼神不善地盯着苏起,看了足足十秒后,他松了手,站起身。
  苏起咧嘴一笑,得意地跳起来。
  林声叹:“水砸上钩了。”
  李枫然喝椰汁:“谁上钩还不一定。”
  梁水走进舞池,回头看她。苏起笑眯眯跟上,两人面对面站好。梁水扶住她的腰,她手搭在他肩膀上,另一手握在一起。
  她垂眸睨着她,嫌弃地说:“你怎么越长越矮了?”
  “瞎说!”苏起一脚踢过去,梁水脚轻轻一抬,躲过了,说,“怎么跳?”
  “很简单啊。”苏起一秒转移了注意力,道,“跟着音乐打拍子就好。你听——一二三,二二三,三二三,四二三——你听到了吗?”
  她眼睛里光芒闪闪,梁水却一副死鱼脸:“哦,听不出来。”
  “你怎么这么笨?”
  “那我走了。”梁水要松手。
  “诶——”苏起把他拉回来,瞬间笑眯眯改口,“你又没跳过,肯定不熟悉嘛。我在你手心打拍子好啦。”她拿手指在他手心轻敲着打节拍,慢慢带着他一二三地走步子。
  “三二三,四二三,就这样,懂了吗?”
  “懂了。”梁水点头。
  “那开始吧!”苏起听着音乐,掐到了音乐点,立刻敲他手心,“开始,一二三,二二——嘶——”
  梁水一脚踩在她脚上,踩得不轻。
  苏起疼得跳脚。
  梁水低头:“啊呀,踩到你了?”
  “你还不熟嘛,没事的。”她还想跳舞呢,于是拉着他继续。
  不到五秒,“嘶——”
  梁水难得一脸愧疚:“还是算了吧,我四肢不协调,跳不好。”
  苏起就不信了,这么简单的三步走,怎么就跳不好了呢。
  结果,
  “嘶——”
  “嗷——”
  “呜——”
  梁水起先还假惺惺道歉,后来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哦,我不会。”
  好不容易一曲跳完,苏起觉得脚要被他踩掉了。
  他问:“还跳吗?”
  苏起头摇得像拨浪鼓。
  梁水转身走向卡座,背对她时,嘴角无声放大,笑得眼睛都弯了,差点儿没忍住笑出声。
  苏起回到卡座,脱了鞋子揉脚。
  路子灏说:“七七你是猪吗?”
  “啊?”她不解地看他,再看梁水,后者笑得花枝乱颤,就差没笑岔气。
  她抓起鞋子就朝他砸。他抬手接住,苏起扑上去,拿另一只穿了鞋的脚踩他的脚。
  梁水哪里会任由她踩,他坐在沙发上,两只脚躲得飞快。两人一个跟跳踢踏舞似跺来跺去,另一个反应极快地躲闪躲避,哪有半点肢体不协调的样子?
  苏起踩了半天踩不到他,急得摁住他的腿,梁水呵呵笑,轻松挣脱开。他把她手抓起来,紧紧捏住她手腕。她的力气完全被他碾压,气得尖叫。
  她越气,他笑得越是停不下来。
  苏起被他捉着手,还不甘心地再次去睬他的脚,却再次被他敏捷躲开。
  两人踩躲踩躲地闹成一团,直到妈妈们跳累了过来休息喝饮料,才把苏起给揪开。


第20章 情书?挑战书?(2)
  南江巷的妇女罢工活动很快迎来了一次反抗和升级。
  原因很简单,那天妈妈们带着孩子离家,在外跳舞玩乐疯了一天后,南江的男人们并没有因此感受到女人离家后的生活困窘和便利缺失。相反,他们一起去餐馆吃饭,喝酒聊天,非常快乐。女人们的“不务正业”在他们看来,是幼稚且不负责任的。
  男人们决定奋起反击。
  于是,程英英她们跳完舞回到家,发现男人们都不见了,每个家里都留了一封挑战信。大家拿着信聚在一起比对,全是相同的论调,控诉她们“不成熟”,“不顾家”,“不心疼男人”,“不懂男人的苦”,凡此种种。最后声明,如果女人们不意识到自己的“思想错误”,他们就不回来了。
  康提奇了怪了:“他们能去哪儿?”
  冯秀英气道:“还能去哪儿?李医生的宿舍呗。行,不回就不回,我还省得伺候呢。我倒要看看那帮大老爷们能熬多久。”
  程英英更气,她那封信里还多了条控诉,苏勉勤说她太爱风骚。
  这场对决究竟因何而起,谁也不记得了。但大家那绝不服输的精气神儿却是十分饱满的。可苦了夹在家长之间的孩子们。
  苏勉勤在医院里住了几天,打电话回家,碰到程英英接电话,他没敢出声,赶紧挂了。等遇到苏起接电话,他小声叮嘱她给他带一套换洗衣服过来,不能让妈妈知道。
  苏起说好,问:“爸爸,你的换洗衣服在哪里呀?”
  “……”苏勉勤答不上来,说,“问你妈妈不就知道了。”
  苏起:“啊?问她?”
  苏勉勤:“哦对,不能问。你自己找一找不就行了?”
  苏起:“哦。”正要放电话,话筒里传来各个叔叔的声音,“七七呀,你跟子灏/声声/枫然也交代一下。”
  苏起:“……”
  她握着话筒,一头黑线:“你们干嘛不回来自己拿?”
  “回家我们就输了。”
  苏起奇怪:“可是用妈妈洗过的衣服,不也是输了吗?”
  电话那头:“……”
  苏起还是去医院宿舍看了父亲一趟,当然,她没有带去换洗衣服。程英英发现了她的小动作,声称如果她当小叛徒,她就得搬到医院去。苏起自然不愿意。
  她去给苏勉勤和其他爸爸们送信,是妈妈们的回信,用数条罪状控诉男人们“不解风情”,“不正视女性的付出”,“心安理得享受便利”、“认为一切是理所当然”,“看不见家庭工作也是工作”等等。
  程英英给苏勉勤的信里多了一条“我除了是妈妈和妻子,我还是程英英。”
  至于这些信的效果如何,苏起不知道。反正爸爸们没有回家。
  苏起苦恼地跟朋友们讲,发现大家遇到了同样的问题,林声的爸爸让林声偷偷给他带一罐妈妈的辣椒酱,没那个酱他吃不下饭;李枫然的爸爸则迫切需要冯老师给他制作的便利贴分类笔记本。
  “我爸爸昨天问我,马上要过年了,妈妈有没有腌香肠。我爸最喜欢吃香肠了。”路子灏撕说这话时,和朋友排排坐在冰场的观众席上,底下,少年运动员们正在滑冰。
  他撕开一包辣条,苏起凑上去拈了一根:“你妈妈怎么说?”
  “让他自己弄。对了,你们家晒年货了吗?”
  “没有。”林声摇头,“反正我也不喜欢吃。”
  李枫然想了想,说:“年夜饭怎么办?”
  三人齐齐扭头朝他看:“他们会打仗到那个时候吗?”
  李枫然:“谁知道?”
  四人齐齐叹气。
  他们看向冰场,梁水戴着头盔,踩着冰刀,背着双手在赛道上高速滑行。
  苏起说:“真羡慕水砸,他就没有这个烦恼。”
  李枫然扭头看她:“……”
  林声扭头看她:“……”
  路子灏扭头看她:“……”
  几秒后,大家扭头看场中飞驰的梁水,又不约而同点了点头:“哎……”
  训练到了最后阶段,梁水和几个运动员即将一起赛跑。他们从四面八方滑到起点线前集结。
  苏起立刻站起来,兴奋地挥舞拳头,喊叫:“水砸——加油!”
  这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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