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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息地-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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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夜很长,她身体是疲惫的,奈何大脑清醒。

    在车内坐了会儿,姜湖又将车拐进附近的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书店前。

    她下了车,进了店,看了眼书店门口处的区域分布图,从中找到了外文区。

    上了三楼,一列列书架鳞次栉比。

    姜湖看了许久,绕过了英语、法语……最后停在了阿拉伯语前面。

    这里的外文区,不止外文图书,还有一类是外语入门学习手册。

    她要学阿拉伯语。

    看到适才医院那些灯火,她想起了不日前,伽米那片墓地上空,那些生命化成的星星。

 第32章 栖息地

    第三十二章:世界以痛吻我

    将几本阿语入门书放在副驾驶位上,姜湖回到医院后没再干坐在车上;空手下了车。

    这家医院;院内四邻的长辈光顾过的不少。

    踩着台阶,进入直梯,路上姜湖还能想起来上一次,上上次她来时是来探望谁的。

    到了目标楼层;时间仍早。

    姜湖绕过值班护士,搁廊道排椅上坐着;望着廊道灯投下的那丁点儿惨淡的影子。

    四下无人过路;空空荡荡的。

    没有穿堂风过;她眉梢眼角却也暖不起来,都是冷的。

    想着一墙之隔还躺着的姜行;回忆开始往姜湖脑海里蹿。

    **

    姜行和时酒搭帮;都长了姜湖五岁。

    两人从小虎到大;坏事做尽;其中还包括卸春回的车轱辘。

    满肠子坏心思的男孩儿长大后没长歪;还长成了根正苗红的有为青年,搁早年抱着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不屑与他们为伍的姜湖眼里;这算是世间少有的奇迹。

    午后时酒便说她回来的虽晚但也算巧;要是再早上一日,姜行还在icu里,她能见到姜行的时间更短。

    从暗夜坐到清晨,等晨曦的光破窗洒进廊道里,姜湖从排椅上起身。

    她站在病房外,却迟迟没有去推开那扇门。

    这几年,姜湖和姜行大部分时间是在同一座城市里。

    但全家人中,恐怕来探视姜行的次数要数她最少。

    她飞回来,也没从机场直奔姜行而来。

    她还有心思周转去住所和酒吧各一趟,看在旁人眼里不知是否是个无情人。

    平日碰到了姜式武和程佩,姜湖也很少问起姜行。

    母亲程佩曾经因此表露不满,质问过,姜湖没有解释。

    为什么不去,为何不问?

    坦诚说,是怕。

    这世界不讲道理,上帝冷漠,众神无情。

    上一秒还活着的人,下一秒他们就一意孤行要将其带走,无视身后芸芸众生的眼泪和悲伤。

    再给十年,姜湖恐怕也做不好接受姜行离开的准备。

    父亲姜祠牺牲的时候,姜湖小,对死没有太深的感触。可如今不同,同样是死,若再来一次,那种生离死别的悲伤要比当年少不更事时放大无数倍。

    少不更事的好处是,连撕裂般的疼也是过得去的。

    但她已经长大,是个刀枪来时不便躲藏的成年人。

    何况姜祠是父亲,后来的姜行,既是哥哥,也是父亲。

    **

    在安提克巧遇春回时,春回曾问姜湖,最后一次见姜行时姜行是什么模样。

    姜湖那时说姜行还是她喜欢的哥哥样儿。

    但不一样。

    她不怕姜行,但她怕那个病床上的人。

    这几年的昏迷卧躺,姜行伤后的病中仪态,早已不是姜湖记忆里曾经拖着她爬墙的鲜衣怒马的恣意少年,也不是后来英姿勃发的硬朗的男人。

    他变得苍白,羸弱,甚至不堪一击,不及冬末这打在窗棱上的风有生气。

    **

    姜湖在廊道里站了很久,久到护士上前问询,她才推开姜行的病房门。

    进了门,扑面而来一种春深般的暖意,和一种更为清晰的沁入鼻腔的药水儿味。

    姜湖推开门后一扇雕花隔断,才看到一株大型绿植后的,姜行那张比她上次见时更凹陷了些的脸。

    姜湖俯身,脱了高跟鞋。

    脚赤足踩在地面上,没了声音,就完全吵不到正在沉睡中的姜行。

    走近了,姜湖用眼描摹姜行的五官。

    他脸仍有些许浮肿,用之前姜行形容她的词来说——丑。

    姜湖靠近床边坐下,有些怀疑那双闭了许久的眼睛,到底是否真的有睁开过。

    姜湖又在床畔坐了许久,等她的疲惫慢慢浮上来,她摁着额头想要眯一会儿的时候,突然,有股力道拉住她搭在床沿上的手。

    姜湖下意识看了眼她的手,而后顺着她的手去看那个拉她手的人。

    她视线斜垂过去,见姜行掀开眼皮,黑眸正一瞬不眨地望着她。

    见姜湖看过去,姜行动了下唇,吐了个字。

    时酒昨日说姜行还说不了话,此话不假。

    姜湖没从姜行的嘴里听到声音,他开了口,但没有发出清晰的声音。

    但这么多年来,姜湖实在熟悉姜行的这个口型。

    姜行说的那个字是:丑。

    丑姑娘……这么多年来,他用来形容他妹妹就没别的词儿,没一个好词儿,姜湖服。

    一别多年,他刚睁开眼,便给出这样的开场白,姜湖亦觉得好笑。

    姜湖想踢病床一脚,狠狠地,又觉得不太合适。

    最后她只笑了声,冷冷说:“是丑,你想我帮你照照镜子?”

    姜行闻言也微翘唇。

    他扯住姜湖手的力道没松,且轻握了她掌心一下。

    握完了,姜行将适才挪移开的视线又重新投到姜湖脸上。

    姜湖全身被他这沉寂太久的清亮眸光裹着,眼角突然狠狠湿了下,毫无征兆,是不可抗力。

    当年投的这个胎,是欠他的。

    姜湖骤然站起身。

    姜行以为她要跑,可她没走远。

    姜湖站到姜行床头,再度俯下/身。

    她细长的手指伸出,捏了姜行的脸一下。

    手感糙了不少,姜湖微拧眉。

    而后她垂下头,将唇直直印在姜行眉心,这吻温热而柔软。

    欢迎回来,我的哥哥。

    ***

    姜湖没一直候在医院里,一方面是暂时不想碰上姜式武和程佩,另一方面是她已经有许久没替姜行清理过房子,此刻记起,还是当是时把事儿办了的好。

    姜行的公寓在城北,姜式武和程佩此前基本不会涉足他们的小空间,如今更不会去碰。

    门锁里存了姜湖的指纹,从多年前便是。

    如今姜行醒了,姜湖进电梯前,记得踱到云柜前把近来的信件都取了出来。

    储物箱一打开,里面出现了几封列得整齐的信。

    姜湖将信封拿过来,看到了上面复杂的邮戳。

    不同的信封上,印有不同的语言。

    一个个邮戳,是这些信跋山涉水、远道而来的证明。

    如今这年头,通讯发达,但信仍走得慢。

    最终没走丢,能到目的地,靠得也得是人品和缘分。

    姜湖扫了眼信封边角,从上面看到了几个字母“hui”。

    这些信都是来自春回。

    有的来自约旦,有的来自巴林,有的来自巴勒斯塔……

    来自春回走过的许许多多个地方。

    其中一个信封已经被磨破,姜湖将信纸从里面抽出来。

    她看了眼信纸上的抬头和第一句话。

    抬头是姜行的名字。

    第一句话是:“我很好。”

    姜湖又扫了眼最后一句:“望你好。”

    姜湖没看其余内容,那只属于姜行。

    姜湖也不需要拆其余信封,她已经知道剩下的那些信里第一句和最后一句话都是什么。

    想必全部一样。

    都是报平安,和一个日日夜夜在重复进行的祈祷。

    春回已经不是当日柔弱的小姐姐,如今的医生春回是个穿行在世界各地救死扶伤的强大生命体。

    可她飞得再远,站得再高,牵着她的那根绳,还在姜行身上。

    孽缘。

    姜湖将信都收好,郑重抱着。

    而后她想起她留在北松的那张字条。

    后面写了她离开的缘由,前面是她在国内的手机号码。

    她给自己留了一个机会,可又过了这几十个小时,她的世界安安静静的,没得来什么只言片语。

    **

 第33章 栖息地

    第三十三章:原来你也在这里

    八点;瞿蔺再度落地。

    落地之后,在去往山电的路上,他继续试图联系唐见善。

    这次痛快;拉线声响了三秒,就有人接听。

    老唐猜得准:“瞿。”

    一个字;犹豫、忐忑、开不了口、担忧……一应俱全。

    瞿蔺拿着手机的手,指一紧,问:“谁又出什么幺蛾子?”

    老唐顿了一秒,回:“没接到,姜姑娘不见了。”

    瞿蔺:“……”

    不见了,这三个字留下的可想象空间太多了。

    两边一时都静了。

    瞿蔺只听见自己胸腔内那颗心胡乱蹿撞,没着没落。

    搁到要上战场的而今;这不是什么好事儿。

    这玩意儿叫牵挂。

    瞿蔺:“店主怎么说?”

    老唐回:“跟着一男人走的。”

    瞿蔺:“……”

    这话听着……依旧不是什么好事儿。

    瞿蔺:“什么方向?”

    老唐撂了话:“留了张字条,没什么有用的信息。行李还搁我这儿,往好了想,是平安回国了。”

    瞿蔺:“老傅怎么说?”

    老唐:“这家伙又失联了,指望不上;所以我确认不了人到底回去了没有。”

    聊上几句;瞿蔺挂了电话。

    此刻车窗外这八点的太阳;竟不是暖的。

    人不见了,可他此刻找不得,他要去的地点近在咫尺。

    瞿蔺望了眼卫南这车的后视镜,想起来那日后视镜里那个渐渐变小远去的姜湖。

    他们是这么个结局吗?

    萍水相逢,再潦草离散,没说再见,也还没说喜欢。

    还不知彼此生于何时,还不知对方归于何处。

    这是要坐实他是睡完跑的男人,且不让洗白?

    **

    到了山电所在区域内。

    瞿蔺随卫南进入已经离开学校搬至戒严的“禁入区”内的应急指挥中心。

    海风依旧,天蓝如故,但一路驱车过来,在靠近电厂的区域内已不见平民。

    直升机在低空悬停,轰鸣声刺耳。

    消防车、混凝土泵车原地待命。

    下了车,瞿蔺放眼望去,他视野之内出现的是各色制服。

    有消防官兵,有待命的医务工作者,有警察……

    橙,白,蓝,军绿。

    都是生命最忠诚的保护色。

    还有那些在新闻字眼中和引人敬畏的职业无关,留不下职业与姓名,以“死士”被统称的那些电厂员工。

    人群肃立,如同瞿蔺在交火地区见过的那些整装待发的民兵。

    像将离鞘的剑,蓄势待发。

    脚步声,各色叫喊声、口号声传过来。

    “快点儿。”

    “后面跟上。”

    “报告———”

    “2组都有!”

    ……

    一场灾难,团结了无数人。

    这些来来往往的鲜活血肉组成的人墙,是天灾*来临时,挡在普通平民身前的坚实盔甲。

    卫南递给瞿蔺防护口罩。

    瞿蔺接过,虽然无用。

    卫南望着如敌军已兵临城下般整合的一支支队伍,心因这肃穆感和眼前这诸多的热血弟兄而燃。

    他边带路边向瞿蔺介绍:“测评后,撤了方圆6千米内的居民,通知及时,被污染的水和食物都没再动。”

    瞿蔺:“从哪儿起的火?”

    卫南说:“五号机组。堆芯熔了点儿,燃料池起火。备用机组失效,供电断,供水断,反应堆降温困难。”

    然后是火势失控蔓延,再然后——

    瞿蔺眸暗:“氢气爆炸?”

    卫南沉声说:“是。”

    几乎是和国际上的那个先例同样的事故走向。

    但有不对的地方。

    瞿蔺:“值班的人没发现?监测设备呢,之前没有异常?”

    卫南沉默,这其中亦有*,有人渎职疏忽。

    瞿蔺捕捉到了他的神情,没再问,只面色更冷了些。

    个别人的失误,却要无数人用命和希望去买单。

    这操蛋的、无情无义的世界。

    电站濒海,爆炸后辐射物扩散向空中,散在风里,迅速转移。

    他们要肩挑的还有国际责任感,不让污染物、辐射物,向其他海域、空域、地域扩散。

    不能步福岛后尘。

    *

    福岛等先例留下了太多的经验教训。

    事故当是时各部门间的低效合作。

    诸多侥幸心理作祟,事故后续处理时不公开透明,隐瞒健康风险致核灾民被二次污染,与公众缺乏沟通导致政府威信下滑,民怨迭起……后续的食品安全监督不到位、医疗服务亦跟不上……核污水处理不当,放任其入海泄露,又进一步扩大了污染范围。

    曾几何时,隔海相望的国内都对这起事故闻风胆寒。

    福岛在事故之初,工人的操作失误,更是致命伤,后患无穷。

    **

    很快,瞿蔺掀开了指挥中心的帐篷门帘。

    他沉静的黑眸对准篷内的时候,满眼红血丝的应急指挥官魏铭一眼望过来。

    瞿蔺视线投过去,和魏铭的视线在半空交汇。

    一明一硬,却都恳切。

    走近了,魏铭笑了下,拍了拍瞿蔺的肩膀。

    而后魏铭推了下镜框:“来了。我做了你小子不来的打算。”这嗓音是哑的。

    瞿蔺瞥了眼他额旁白发,觉得挺扎眼,很像已经过世的杜清河。

    魏铭补充:“但知道这没可能。”声调依然是铿锵的。

    瞿蔺回:“老杜带的好,随他。”

    魏铭没否认,只说:“抢险不缺你一个。但术业有专攻,国内的放射性水污染处理专家,且有过实战抢险经验的,没有第二人。”

    话是实话,但总觉得用的修饰词过了。

    瞿蔺:“扣我这么大顶帽子,是当烈士的前奏。”

    魏铭把手里的曲线图砸他手里:“你小子这张破嘴,别胡说。”

    瞿蔺顺势接过,看了那图一眼。

    起伏的辐射数值,尽收眼底。

    收了适才那片刻浮在面上的轻松,瞿蔺问:“池内积了多少废水了?”

    魏铭给出一个约数,算的是里面盛水的容积。

    已经在控制用水量,但还是会过。

    起火的燃料池在炉内二层,积水量过多,建筑层自身承重量不抵,就有垮塌的可能。

    到时候里面的抢险人员危险,这个未及废弃的反应堆,也更危险。

    瞿蔺看了眼指挥室内的大屏幕,里面有进入现场的人员带来的视频信号。

    反应堆内的情况,并不乐观。

    魏铭说:“联系了和arev(国际核工业巨头)有技术合作的科技公司omg,机器人今晚到位。”

    这也是从福岛得来的教训,他们不拒绝任何技术性支持,哪怕能减少一丝一毫人力的牺牲。

    但今晚到位……时隔太久。

    瞿蔺问他:“下一组换班什么时候?”

    魏铭明白他的意思,建筑物内断电,抢险人员自身携带的光源暗,靠不够清晰的视频信号无法测得所有情形。

    得进去,摸清楚,尽快指挥大家抢险,不能等。

    魏铭说:“莫石南那组,还有十分钟出来。”

    **

    一刻钟后,因断电漆黑一片的反应堆内,人员交替。

    海水不停往内灌,降温,污水却不能随意往外排。

    建筑物内弥漫着一种湿冷森寂的气息。

    人员都裹着重重防护服,身体被遮挡的严实,在你来我往交接的这一刻鲜少有人说话,隔着那厚重的衣物,不细看,谁也认不得谁。

    但彼此在对方眼里都有个共同的名字:战友。

    他们不提“英雄”这种称谓,因为这是责任,是他们的工作。

    辐射数值过高,在里面停留的时间不宜过长,防护服不是万灵药,无法阻挡所有的投向人体的辐射伤害。

    无人有心情寒暄,只在你来我往时拍一拍对方肩膀,握个手,表达那微不足道的支持和鼓励。

    瞿蔺走在最前面,上一组人一一走过,最后一个经过他身旁的人停了下来。

    瞿蔺隔着晦暗光线去看防护服内包裹着的那双眼睛。

    好认,是莫石南。

    莫石南说:“外面见。”他也认了出来。

    这是期望,也是鼓励。

    莫石南记得瞿蔺后背那个疤,上一次事故时核辐射照射损伤弄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烧的或是烫的。

    希望这回留不下这东西,难看。

    他们这波人搞不好会断子绝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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