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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到下午四点来钟，眼看就要下班了，老薛给一摞病历签完字，说：“有急事的先干活儿，没急事儿的过来吃水果吧。”

　　　　话音刚落，大家就为了上来，只有一个学生正要去给一个心律失常的病人复查心电图，她怨念的看了一眼，低头出去了。

　　　　撕开保鲜膜，香蕉一歪，把苹果碰了下来，大家把水果一样一样拿出来，一个学生好像看见了什么似的，突然说：“下面有个白白的大东西，好像是白兰瓜。”

　　　　“好，这个好，拿出来切了它。”老薛说。

　　　　大家接着把水果们捡出来篮子，没两下就看到了那个白白的东西的真容——一根巨大的白萝卜，碗口粗，白萝卜旁边还有几根胡萝卜。萝卜们被洗的干干净净，一点儿泥土都没有，看来是精心的准备过了。

　　　　可是，大家仍然微微有些发愣，这萝卜，虽说也能生吃，可谁也没见过往果篮里放萝卜的呀。

　　　　“一人拿根儿香蕉，洗苹果，想吃什么自己拿。”老薛掰了一根香蕉坐到一边去了。

　　　　夏辛夷看了一圈，见柠檬没人要，就拿了起来，想着回去腌来喝，赵远志也掰了一根香蕉，继续干活去了。

　　　　“人挺多啊！”随着人声，一个壮壮的身影推门进来，是王爷。

　　　　王爷五十多岁了，头发剃的很短，几乎见了头皮。他穿着那身并不合身的白大衣，敞着怀，露出里面的汗衫，这让白大衣看上去更像个褂子。他的肚子隆起，把汗衫绷紧了。那件白大衣有些细碎的破洞，有些地方已经被磨薄了，看上去脆弱不堪。一个对讲机别在腰间，在白大衣的遮挡下若隐若现，那对讲机上的红灯断断续续的闪烁，也时不时的发出一些声音，王爷并没有理会，看起来，暂时没有听到重要的事情。他的裤子很大，宽宽的裤腿下是一双绿色的军鞋，那军鞋好想也微微有些大，这让他走起路来有些拖地。

　　　　这个形象，无论如何让不能让人把他和保安队长练习在一起。院长也找了他无数次，让他注意着装，他总是说，制服拿东西，穿着勒得慌，影响他工作。不过，无论如何，他现在倒是改得多了，看这样子，应该实在等下班吧。至少在正常工作期间，他白大衣的扣子总是扣好的。

　　　　老薛抬头打了招呼，笑着说：“你这儿瞎溜达什么呢，不好好上班儿。”

　　　　“这叫巡视。”

　　　　“来找主任拿药的吧？”老薛抬眼看着王爷。

　　　　王爷突然笑了出来：“要说还是你老薛有本事，一看一个准儿。”

　　　　老薛也笑了出来：“我能不知道你？咱们科的病人，最不听话那个就是你。”老薛用笔指了指王爷。

　　　　“嗨！你真是怎么话儿说啊，我不听谁的话，不能不听你的话不是？”王爷臭贫的几句，看见了摆在桌子上几个莫名其妙的萝卜，“哎呦，这哪儿的萝卜啊，长的挺水灵儿！”

　　　　“病人给的，想要就拿走，我们这儿也没法处理。”老薛说完，从抽屉里翻出一个塑料袋儿，递给王爷。

　　　　“得嘞，那我就收着了，不跟你们整那些个虚头巴脑的，不满您说，我媳妇晚上炖肉，还正让我买萝卜，要不怎么说我运气好呢，这瞎猫碰上死耗子。您忙着，我上别处巡视去。”王爷拿了萝卜往外走，又回过身，问道，“今儿晚上谁值班啊？”

　　　　赵远志偏头过来，说：“我。”

　　　　“算你有口福，晚么晌儿我给您送肉来。”

　　　　“好嘞，谢谢王爷。”

　　　　“谢什么谢，回见。”王爷咧嘴一乐，甩着装着胡萝卜的袋子，出门去了。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外地来的病人

　　　　宋书英坐在诊室里向门外望去，楼道里还是有不少的人，她看了一眼时间，所幸，已经四点半了，门诊已经结束挂号。她是肝病科的副主任，每次专家号都是这样，刚才还有人来要求加号，本来已经不想加了，不过看那夫妻两人风尘仆仆，又说自己是外地来的，一时心软也就加了。她又叫了一个病人进来，趁着那病人走进来的时间，给家人发了个消息，说今晚要很晚才能结束，别等她。

　　　　当轮到最后一个病人的时候，已经将近六点钟了。宋书英用消毒凝胶给手消了毒，随后把眼镜框向上微微抬起，闭上眼，用手指捏了捏鼻梁。当她睁开眼的时候，那夫妻二人已经进门了。妻子被丈夫扶着坐下，丈夫就出门去把一个巨大的行李袋背了进来，放在宋书英的办公桌前的地面上，发出巨大的声响，看来里面有不少东西。随后，他便站在妻子身边。

　　　　病人是那个妻子，叫侯丽，四十出头，人很瘦。她穿着一件翻领儿的褐色汗衫，衣领歪着敞开，露出锁骨，和若隐若现的肋骨。看上去她很注意的自己的形象，即使是来看病，也化了淡妆，额头上有一条化妆品的痕迹，也许是化的着急了，没有摸匀。宋书英和她的距离，刚好能问到那些化学合成品的气味。

　　　　宋书英问道：“您那儿不舒服啊？”

　　　　“累。”侯丽的嘴巴微微张开，发出一个温柔的声音。

　　　　宋书英又看了看她的脸，轻叹了一口气，说：“下回看病别化妆。”

　　　　“好。”

　　　　“只是累，没有别的症状吗？”

　　　　“没有。”侯丽柔柔的说。

　　　　“你们是从外地来的？以前去当地的医院看过病吗？”

　　　　“有。”侯丽说，她抬起头，叫着丈夫的名字，“张强，帮我拿一下。”

　　　　“主任，我们去过。”张强点头哈腰，连忙打开背包，拿出一张化验单，双手递到宋书英面前，“您看这个，我们县医院说不出问题你，所以就过来麻烦您了。”

　　　　张强的头发半长不短，因为出油打了柳儿，一些白色的头屑分布其中，看上去有些狼狈。

　　　　宋书英结果化验单，上面显示转氨酶有一点点升高，并没有别的异常，她又看了一眼侯丽的眼睛，并没有变黄，只是人瘦了一些，便问道：“没做别的检查吗？”

　　　　“没有。”张强笃定的说，“小医院技术不行，全靠您了。”说着，他又欠了身，脸上是些讨好的笑。

　　　　宋书英总觉得什么地方有点儿不对劲儿，问道：“你为什么会来肝病科呢？”

　　　　张强站直了身体，眼睛瞥了门口一眼，说：“我们那儿的大夫说，她有个酶高了。”

　　　　宋书英的眼睛一直在化验单上，听到这话，点了点头。

　　　　“这样吧。”宋书英说，“我给你开一张住院条，咱们先把病因确定。”

　　　　侯丽半天没有吭声，听到这话，脸上放松下来，笑着点了点头。张强也想松了口气似的，说：“太好了，就是想住院好好查查，谢谢主任啊。”

　　　　宋书英笑了一下，把住院条交给侯丽，说：“明天上午十点以前过来办手续。”

　　　　张强结果住院条，和妻子对视了一下，脸上有些为难：“主任啊，今天住院行不行啊？”

　　　　“今天太晚了，明天一早过来吧。”宋书英看了眼表，已经六点多了。

　　　　张强吞吞吐吐，捏着挂号条，说不出话来，侯丽看了一眼丈夫，轻声说：“主任，是这样，我们临时赶过来，也没地方住，我这身体也不行，所以就想直接住院，省得出去跑……麻烦您了主任，帮帮忙吧。”

　　　　宋书英看夫妻二人恳切的样子，心软了，她拿起电话，与电话那天交谈起来，像是在确定床位。侯丽和丈夫对视了一下，觉得住院的事情有了着落，笑了起来。等到宋书英挂了电话，看到两人放松的表情，也莫名的有些开心，她说：“行了，先去急诊把手续办了，然后去肝病楼，找王医生就行了。”

　　　　“好的好的，谢谢主任。”张强千恩万谢，搀起了妻子，把那个大包背到背上，离开了。

　　　　李迪悠坐在夏辛夷身边，吃着饭。说来也怪，自从确定了眼前这两人在一起之后，她反而自在了不少。吃到一半，王爷突然推门进来。

　　　　“呦！正吃着呐？行行行，正好儿，尝尝我媳妇的手艺。”

　　　　三个人口中道着谢，站起身，把报纸铺好，腾出一块地方。王爷把一个红色的双筒保温桶放在报纸上，拧开了盖子，香气散出。探头看去，白色的桶里飘着厚厚的油，看得到里面大块的排骨和成块的萝卜。夏辛夷忍不住把筷子伸向了一块排骨，咬一口，松软的肉，有些萝卜的清香。

　　　　赵远志也捞了一块儿，看着这桶里满满的料，忍不住说：“王爷，您这两桶也太实惠了，您家里够不够吃啊？”

　　　　“你甭管我们够不够吃，亏不着，您就说这味儿怎么样？”

　　　　夏辛夷不停地点头，说：“好吃。”

　　　　王爷一听，笑的圆圆的脸上出了褶儿，像个薄皮大馅的肉包子，他得意的说：“要说你们这萝卜是真好，新鲜，脆生。我媳妇知道要给你们吃，还把萝卜皮给削了，要给你们吃嫩的。那点儿萝卜皮她还舍不得扔，说明天给我放点辣椒炒着吃。”

　　　　三个人低头笑了出来。

　　　　“你快点吃啊。”王爷见李迪悠认真的听他说话，没动筷子，催促道，“你们小姑娘可别减肥啊，她们妇科老有那些个把身体饿坏的。”

　　　　“您知道还挺清楚。”李迪悠笑了出来。

　　　　“看您说的，我什么不知道啊。”他又催促着李迪悠吃肉，问道，“嫩吧？”

　　　　李迪悠擦了下嘴，说：“嫩。”

　　　　王爷又得意起来：“高压锅压了半个多小时呢！”

　　　　“不过，王爷。”赵远志看着桶里厚厚的油，“这东西可不太适合你。你们管这些个叫什么？”他转向夏辛夷。

　　　　夏辛夷吃的满嘴油光，她咽下一口肉，抬头对王爷说：“肥甘厚味，您伸舌头看一眼，嗯，舌苔厚腻，不适合您。”

　　　　“听见没有，西医中医都不让你，您那血脂控制好了没有啊？”

　　　　王爷低头对李迪悠说：“就不喜欢跟这帮子医生聊天。”李迪悠看看赵远志，又笑了起来。

　　　　“还有您这肚子！”赵远志打断了王爷。

　　　　王爷拍拍自己隆起的肚子，说：“您说这个？告诉您，这叫经济发展新气象。”

　　　　“快拉倒吧，您先把您那重度脂肪肝儿弄没了，咱再聊新气象的事儿。”

　　　　王爷打起了哈哈：“嗨，我就拣点儿萝卜吃。”

　　　　赵远志写着眼看着王爷，说：“真的？”

　　　　“再稍微吃两块儿肉。您放心，我还想多活几年呢！您各位吃着，桶您放着，我明天过来拿。”

　　　　王爷像是心虚似的，飞一样的跑了。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温下

　　　　话说这三个人卯足了劲儿，只吃下了一桶。夏辛夷把那个白色的内胆洗了个干净，不过剩下的一桶，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赵远志被病人叫去了，夏辛夷留在办公室，整理着白天没整理完的病历。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夏辛夷转头去看，是个不认识的男医生，高高壮壮，白大衣敞着怀，里面是绿色的手术内穿衣，脚下一双蓝色的洞洞鞋。

　　　　“赵远志呢？”男医生问。

　　　　“他应该在病房。”夏辛夷看着那人，“去了有一会儿了。”

　　　　那个男医生瞄到电脑屏幕上显示着病历书写的页面，拉出一张椅子，兀自坐下，说：“你忙你的，我等他一会儿。”

　　　　夏辛夷点了点头，转身继续忙着手里的活儿，不过，还没打下几个字，她就觉得有些不妥，于是又转头说：“老师，要不您给赵老师打个电话吧，我不确定他会不会去会诊。”

　　　　“我给他发消息了，你忙你的，我等一会儿。”说完，他又低头去翻一本讲解心电图的书。

　　　　夏辛夷没再说什么。

　　　　没过几分钟，赵远志就回来了，听诊器挂在他的脖子上。夏辛夷转头看着赵远志，赵远志收到眼神，说了句：“没事儿。”

　　　　他靠在桌子上，把听诊器拿了下来，慢慢的卷好：“说吧，什么事儿啊？”这男医生叫陈军，是他的大学同学。

　　　　“没事儿，累得慌，等外卖等得我那个烦，到你这儿躲躲清静。”

　　　　赵远志突然想起那一桶排骨，问道：“排骨吃吗？”

　　　　“排骨？”

　　　　赵远志从窗台上拿来那个红色的保温桶，放在陈军面前：“王爷拿来的，还有一桶没吃完，便宜你了。”

　　　　陈军立刻来了精神儿，打开盖子，闻了闻，说：“嘿！这是好东西，一会带回去给我们学生也开开荤。”说完，他又把盖子盖好，抽了一张纸巾，擦干净了手。

　　　　“成了，差不多就回去吧。”赵远志说。

　　　　“不着急，有孩子看家，就在对面儿，两步就到，怕什么的。”陈军又抽了一张纸巾，擦拭着保温桶的外壁，那里有一些刚才打开盖子时不小心流下的汤汁。

　　　　赵远志看看夏辛夷的背影，又说：“你们外科什么时候这么风平浪静了？没什么好忙的了？”

　　　　“我呸呸呸，赵远志，我今天要是走背字儿就是让你说的。”陈军想了想，又说，“最近还真是，我们那儿有一个不完全肠梗阻的，保守治疗呢，**灌了三天了，我们主任也不知道抽什么风，非要用中药，就那什么大承气汤，这都灌了两天了，一点儿用都没有。中西医结合个屁。”

　　　　赵远志抄起一本化验单，朝那男医生拍了过去：“怎么说话呢你？”

　　　　陈军接住那本化验单，咧嘴笑了：“新鲜，你不是最烦中医的吗？”

　　　　夏辛夷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猛地转过头，瞪着那两个人。

　　　　陈军看到夏辛夷的眼神，笑的更欢了，一掌拍在赵远志肩上，说：“上次刘楠跟我说你们这儿来了个学中医的实习生，别是这位吧？”

　　　　赵远志莫名的心虚起来，说：“中医好着呢，是你不懂。”

　　　　夏辛夷眼神中的杀气弱了一些。

　　　　“我们主任可是学着中医呢，这个什么大承气汤，是通便的吧？”

　　　　“是啊。”夏辛夷答道。

　　　　陈军看向赵远志，说“你看看，这可是中医说的。”他又转向夏辛夷，有些幸灾乐祸的说，“没用啊。”

　　　　没等夏辛夷说话，赵远志就说：“这里头学问大着呢，夏辛夷，你跟他去看看病人，露两手，给他长长见识。”

　　　　夏辛夷看着赵远志说的这么理直气壮，反而有些心虚了，毕竟才是个实习生。她瞪了赵远志一眼，表达自己的不满。赵远志原本还等着夏辛夷表扬他的见义勇为，突然收到这么个眼神，眨了眨眼，有些转不过玩儿来。

　　　　“行，我倒是看看你能作出个什么妖。”说完陈军站起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夏辛夷保存了病历，站起身来，说：“说在前头啊，我就是个学生，就算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那也是我没学好，不是中医不好。”

　　　　“没错儿，是这么个理。”赵远志附和着。

　　　　夏辛夷跟着陈军去了对面的某间病房，床上躺着一个胖胖的病人，此时没精打采，鼻子插着一根用来胃肠减压的管子。

　　　　“老张，让我们这个医生跟你看一眼啊。”陈军说。

　　　　老张点点头。夏辛夷走了过去，手指搭上了脉，又看了老张的舌头，问了几个问题，又安慰了老张几句，就出了门。

　　　　“怎么样啊？”陈军走在夏辛夷身边，背着手，低头看着那个腰杆儿挺得笔直的小中医。

　　　　夏辛夷一言不发，直到到了办公室里，坐在桌边，才开了口：“这个病人，舌质淡紫，舌苔白腻，脉沉紧，平时喜欢吃热的食物，典型的里寒证。大承气汤主要治疗阳明腑实证，是寒下剂。”她看了一眼陈军茫然的眼神，“简单的说就是清泻里热。他本来就有里寒，你们再把一大堆凉药灌下去，寒主收引，他大便能下来才怪呢。”夏辛夷一股脑儿说完，自己也松了一口气。

　　　　陈军听得一头雾水，倒是赵远志一脸的得意，他用胳膊肘碰碰赵远志，问：“你听懂了？”

　　　　赵远志笑着说：“没啊。”

　　　　“那你笑屁啊？”

　　　　“说的多好啊！”赵远志的语气让人感觉他没有一点儿原则。

　　　　“你们中医通便不就是这个吗？”陈军脸上有了些苦瓜相。

　　　　夏辛夷叹了口气，说：“中医的通便，有寒下、温下、润下，还有攻补兼施的方剂。这个病人我觉得应该用温下，你可是试试大黄附子细辛汤。”她犹豫了一下，又说，“更保险的方法是，你们请一个中医科的会诊让他们出方子，肯定比我靠谱。”

　　　　陈军扯了一张化验单，拍在夏辛夷面前，说：“把你说的那个写上，我回去研究研究。”

　　　　夏辛夷写了方名，陈军认真的看着，也看不出啥，有些痴痴呆呆的往外走，没走两步，又猛地转过身来，笑嘻嘻的说：“忘了拿排骨了。”他把拿张纸塞进口袋，拿了保温桶，说：“回见啊各位！”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一次会诊

　　　　忙完了一切，到了下夜班的时候。赵远志突然接到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