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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加速尿吗？”夏辛夷敲着医嘱，并没有看他。

　　　　“加。”说完，又是一阵咳嗽。赵远志抽了张纸巾，捂住口鼻，当咳嗽终于停下来，又擤了鼻涕。

　　　　夏辛夷侧目而视，伸手，在一筐化验单里翻了翻。

　　　　“找什么？”赵远志丢掉一张纸巾，又抽了一张，这鼻子里像是有个胶水工厂，源源不断的往外流着东西。

　　　　“心彩超的单子没有了。”夏辛夷手没有停，有些不甘心似的。

　　　　赵远志站起身，把旁边那人的筐子抄过来，拿了一小本心彩超的单子，

　　　　“赵老师，别拿我的啊，柜子里一大堆呢。”男生有些哀怨的说。

　　　　“就拿几张，小气劲儿。”赵远志把筐丢回去。

　　　　那男生并不放心，确认了一下，才把筐子放回原位。

　　　　赵远志把撕了一张下来，把剩下的丢到自己的筐里，把那单子放在夏辛夷面前。

　　　　夏辛夷飞快的填了单子，夹到病历里。

　　　　“对了，赵卫东的中医科会诊……”

　　　　“早来过了。”赵远志语气中有些轻蔑，

　　　　“我怎么不知道啊。”夏辛夷突然觉得自己失忆了。

　　　　“上周五。”

　　　　上周五……哦，下夜班。夏辛夷忍不住抓了抓头，有些懊悔。

　　　　“洗手了吗？脏死了。”赵远志拍了下夏辛夷正在抓头的手。

　　　　夏辛夷没有理他，翻出了六床的病历，会诊单上写着：针灸，每周五次。

　　　　夏辛夷抬起头，问：“他们过来还是病人过去啊？”

　　　　“他们过来。”

　　　　夏辛夷听到这话，笑了出来，把病历里的资料取出来，在桌子上磕了磕，才又放回去。

　　　　“这有什么好高兴的？”赵远志语气中还有些许不屑。

　　　　“他们过来，我就能跟着看啦。”

　　　　夏辛夷被赵远志盯着开完了医嘱，把一大摞病历送去护士站，回来时，就看到赵远志在电脑前正襟危坐。

　　　　赵远志抬头看到夏辛夷回来，示意她坐下，把一只手拍在桌子上，“啪”的一声。

　　　　“你干嘛？”夏辛夷眨眨眼。

　　　　“干活儿啊。”

　　　　“干完了啊。”夏辛夷指指门口，心里想着，这赵远志会不会发烧了。她伸手去摸赵远志的额头。

　　　　“你干嘛啊？”赵远志一转头，躲开了夏辛夷的手。

　　　　“洗过啦。”夏辛夷把手在赵远志面前晃了晃，上面还有一点潮湿。

　　　　“那也不行，你什么一声，上来就摸脸啊？”

　　　　“谁摸你脸啊，我是看你烧傻了没。”夏辛夷翻了个白眼，拽拽赵远志的袖子，“你起来，我要写病历。”

　　　　“不起，你得给我治病。”赵远志一脸的无赖相，“你说那中成药，根本没用，我昨天咳嗽一宿，今天俩眼皮还睁不开呢。”

　　　　“你怎么耍赖啊，你们一个堂堂的西医院，你老盯着我一实习生干嘛？”夏辛夷被气的跺了跺脚。

　　　　“我今天豁出去了，反正我也没正规吃西药，你给我治好了，我就承认中医不是跳大神的，你要是治不好，你扔了那些东西，就给我好好学西医。”

　　　　“这不公平！”夏辛夷瞪着赵远志，“我还没毕业呢！连执照都没有！我治不好只能说明我没学好，关中医什么事？”夏辛夷莫名的心慌，又说，“再说饿了，我一个心内科的，你让我看咳嗽，没你这样的。”

　　　　“那我不管。”赵远志直视着夏辛夷的眼睛，“现在，我就是病人，你来找你看病，你跟我说，你不会？”

　　　　“你……你……”夏辛夷干张嘴出不来声儿，像只上岸的金鱼。

　　　　“不是吧，夏神医，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刘楠在一旁听不下去了，对夏辛夷说：“你就给他吃，反正也吃不死人。对了，随便给他治治那张嘴，一天到晚拼了吧唧的，你要是把他这毛病治好了，就算我们科的功臣。”刘楠挑了挑眉，又转身继续做事了。

　　　　夏辛夷看看赵远志拿张得了八瑟的脸，想起了之前他们两个之间未果的战役，也好，来个了断。

　　　　夏辛夷坐下来，看看那只拍在桌子上的手，控制不住的发出一声冷笑。

　　　　“摸脉啊，愣着干啥呢？等花儿开呢？”赵远志催促着。

　　　　“桡动脉。”夏辛夷冷冷的说。

　　　　赵远志反应过来，把手心翻转向上，放好。

　　　　夏辛夷的手指摸上了寸口，似乎是拼上了自己的尊严。

正文　第五十章　治病还是要命

　　　　赵远志看着夏辛夷摸脉的样子，有些出了神。这家伙此时安静的像画里的人，似乎连呼吸都没了声音。她的眼睛低垂着，并没有看向任何地方，但赵远志似乎能看到她飞速运转的大脑。赵远志这样看着，突然觉得眼前的人比平时里多出一些美，他也不知道这美从何而来，只是突然觉得，时间就这样凝固，也很好。

　　　　夏辛夷示意他换一只手，他顺从的做了。

　　　　这次摸脉比上次久，似乎她也认真的多。赵远志看着搭在自己手腕上的手，小指弯曲，微微翘起，大拇指自然的待在一边，那正在工作的三根手指，轻巧的搭在脉上，抬一抬，又按一按，似乎有些神秘的规律，并不明显的骨节随着手的变化若隐若现。那些手指，白白的，软软的，让人想起软糯的火锅年糕。

　　　　“舌头我看一下。”夏辛夷开了口。

　　　　赵远志回了神，拉下口罩，把舌头伸出来。夏辛夷看了一眼，点了点头，嘴瘪了一下。

　　　　赵远志把口罩带好，看见她脸上略带鄙视的表情，问：“干嘛？”

　　　　“舌头丑死了。”说完，她又瘪了瘪嘴。

　　　　两句话一说，刚才的美感荡然无存，赵远志甚至于有些暗暗鄙视自己的肤浅。记得以前，咱不是个看脸的人啊。

　　　　嗯……看脸？

　　　　赵远志系着袖扣儿，偷偷看了一眼夏辛夷，此时，这家伙随手撤了一张检查单，在背面写起了方子。客观的说，这跳大神的还真不是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

　　　　赵远志带着口罩，对自己轻笑了一下。胡思乱想可能是一种感冒症状。

　　　　“好了。”夏辛夷看着方子点了点头，盖上笔帽，颇有些宝剑入鞘的豪气。

　　　　赵远志拿过那张纸，上着这些一些药名，后面是计量，方子整整齐齐，工工整整。一眼望去，字，他全认识，不过完全没看懂。对了，上学时做英语题好像也是这种感觉。

　　　　“三付，什么意思？”赵远志指着右下角的几个字问。

　　　　夏辛夷又想翻白眼了。自从认识了这个通水管的，一天到晚没干别的，净翻白眼了。她隐隐的想，万一哪天翻过去翻不回来了怎么办？一睁眼全是白眼珠也怪吓人的。于是，控制住了自己的冲动，说：“一天一付。”

　　　　“三天？”赵远志挑了挑眉毛，“抗生素一个疗程还要三天呢，你这东西，三天？怎么也得十天半个月吧。”

　　　　“十天半个月还用吃药？你自己都好了好吧。”夏辛夷把那张纸从赵远志手里抢回来，“这个，我一会儿拿去给中医科的老师看一眼。”

　　　　“为什么？”赵远志又咳嗽了两声，嗓子里全是痰。

　　　　“老大，我还是个学生，当然得找人把把关了，真把你吃死了算谁的？”夏辛夷把那方子叠成了整齐的四方形，放在了胸前的口袋里。

　　　　“吃死？”赵远志的眼睛瞪的像只金鱼，猛吸了一口气，又引来一连串咳嗽，咳得面红耳赤。

　　　　夏辛夷嫌弃斜着眼睛看了一下，还是本着所谓人道主义精神，用空心掌从下至上拍了拍赵远志的背，一口痰终于咳了上来。

　　　　赵远志吐掉一口痰，摊在椅子里，眼睛里有了些泪。咳的。

　　　　“你也是挺感人的，都这样了还不休假，不把感冒传染给我们誓不罢休是吧。”夏辛夷满脸的嫌弃。

　　　　“你少废话。”赵远志刚咳嗽完，还有点儿气短，“你刚才说什么？吃死？别人治病，你这是要命啊。”

　　　　夏辛夷用眼角上下打量了一下身边的人，冷笑了一下：“呦，刚才也不知道是谁，那个满嘴的豪言壮语，这么会儿就怂了？有本事叫板，没本事吃药？”

　　　　“谁、谁怂了！不就是一锅草根树皮汤吗？”赵远志从抽屉里拿出了两个新口罩，换上了，“我告诉你，你也别太得意，我这是带着批判性质的喝。”

　　　　说完，赵远志去了护士站，把换下的口罩丢在了黄色垃圾桶里。

　　　　李迪悠正在处理医嘱，转头看见赵远志，一路咳嗽着过来，隐隐的有些心疼。她望着赵远志的身影，咬了咬嘴唇，咽下似乎要涌出的话。

　　　　“悠悠，往下念啊。”

　　　　“哦。”李迪悠收回了心思，又偷瞄了一眼治疗室的身影，低头道，“七床，监测血糖。”

　　　　赵远志忍着咳嗽，可是越忍越厉害。他心虚的快步走回办公室，觉得这样不是办法，还是赶快把活儿干完，请半天假回去吧。

　　　　夏辛夷老老实实的坐在电脑前干活儿，今天的工作挺多，有好几个人都要写上级医师查房，还有一些人要做冠脉造影前的谈话。

　　　　赵远志看到一旁的电脑没人在用，便坐下来，也开始做事。

　　　　“赵医生啊。”一个熟悉的声音。

　　　　这个时候，这个声音并不十分让人欢迎。

　　　　赵远志轻轻吸了口气，调整了表情，转过身，看着卫东微笑的脸，笑着说：“有事吗？”

　　　　花奶奶披着一个巨大的深棕色披肩，上面是不规则的灰色花纹。她用右手拢了拢披肩，把藏在披肩下的左手拿了出来。她的左手拿了一个饭盒，里面放着两个梨。

　　　　“赵医生，你回去煮水吃。不要直接吃哦，要煮水的。”花奶奶把饭盒放在赵远志面前，“我跟你讲啊，你要把梨切成小块，放一点点水，一点点冰糖，放在小锅里面煮，用小火煮，煮的那个梨软软的，你吃掉，咳嗽就好了。”花奶奶说的认真，主任门诊的时候跟病人较交待注意事项也是这表情。

　　　　赵远志笑了出来，说：“不用啦，您拿回去自己吃吧，我家里都买好了。”

　　　　“那不一样！”花奶奶严肃起来，“这个是我买给你的！不一样的！”

　　　　“谢谢您啊，真的不用。”赵远志觉得心里暖暖的。

　　　　“啊呀，赵医生，我的饭盒洗的很干净的，梨也洗干净的，你把皮削一削就好了。其实你一个小伙子怎么会搞这些东西，要是不住院啊，我就煮好了给你了，要不我回家去一趟电磁炉？煮好了给你？”花奶奶说完，好像马上要转身回家取炉子的样子。

　　　　“不用不用！”赵远志拦住她，“我不是那个意思，别看不起我，我可会弄这些东西了。”

　　　　“那你收着啊。”花奶奶用眼睛瞥了一眼饭盒，摇摇手，说道，“饭盒啊，我不急的。”

　　　　赵远志看了眼饭盒，弯腰打开自己办公桌的柜子，翻出一个塑料袋，把两个梨装进塑料袋里，把饭盒双手拿给花奶奶，说：“给，搞定了。”

　　　　“行，那我拿回去了，其实给你也可以的，就是中午吃饭要用。”花奶奶脸上略带遗憾，“那个梨，你一定要吃啊，要煮着吃，小火。”

　　　　“您放心吧，我回家就煮。”

　　　　送走了花奶奶，赵远志把梨放进柜子，露出一个有些无奈，又有些幸福的微笑。

正文　第五十一章　通窍的

　　　　转眼快到十一点了，一个短发的女医生推开了门，在办公室里找寻了一下，看到了带着口罩，还在咳嗽的赵远志。

　　　　她拍了拍赵远志的肩，说：“你们那个六床，我扎上了。一会儿……”

　　　　夏辛夷听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抬起头，突然笑了起来：“学姐！是你来会诊啊！”

　　　　张璐看到夏辛夷也笑了起来，她看看赵远志，又看看夏辛夷，试探着问：“你们……是一组的？”

　　　　夏辛夷斜了赵远志一眼，咂么咂么嘴，虽然有点儿不想承认，但……

　　　　“嗯，我们一组的。”夏辛夷答道。

　　　　“太好了！”张璐送了一口气的样子，“我下午要出去开会，挤了这点儿时间过来，现在要赶着回去。你给六床，十分钟行一次针，半个小时起针，一共十六支针，有两支是芒针，交给你了。”

　　　　张璐说完，转身就想溜，却被一个箭步冲过来的夏辛夷一把拽住。

　　　　张璐转头看见夏辛夷圆圆的眼睛，突然想起了学校里卖萌讨食的流浪猫，她苦着脸，悠悠的说：“别告诉我，你连这点儿事儿都搞不定。”

　　　　“搞得定，必须搞的定。”

　　　　“那……你……要……干嘛？”

　　　　夏辛夷裂开嘴，乐了，说：“学姐，坐。”她用手背拍了拍赵远志的肩膀，让他坐到一边去，然后拉着张璐坐下来。

　　　　张璐坐下来，看看夏辛夷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了一张叠的整整齐齐的纸。她把那张纸展平，郑重其事的放在张璐面前。

　　　　张璐看了一眼，是个方子。她抬起头，问：“干嘛？”

　　　　“帮我看看。”

　　　　“你开的？”

　　　　“嗯。”夏辛夷点点头。

　　　　张璐拿起方子，浏览了一下，问：“给谁吃的？”

　　　　夏辛夷的手越过张璐的头顶，指着赵远志，说：“他。”

　　　　张璐看看赵远志，问：“咳嗽啊？”

　　　　赵远志一直假装看着屏幕，突然被问到，莫名的紧张，他下意识的看看夏辛夷，然后对着张璐点点头，道：“嗯。”

　　　　“舌头我看看。”张璐说。

　　　　赵远志又瞥了夏辛夷一眼，拉下口罩，伸出舌头。

　　　　张璐点了点头，示意他把舌头缩回去，低声道：“真难看。”

　　　　赵远志带好口罩，忍不住抬起了眉毛。这帮子中医怎么都是一个路数，又是难看又是丑，我也丢脸吗？

　　　　赵远志偷瞄了一下，没人注意他。他把手机立起来，黑着的屏幕反着光，映出了他的脸。

　　　　看看，这不是挺好看的吗？赵远志侧了侧脸，看看屏幕里的自己，还不错嘛。

　　　　除了……头发乱了点儿，眼睛肿了点儿，脸色……黄了……

　　　　算了算了。

　　　　赵远志把手机扔在桌子上，有些突如其来的烦躁。

　　　　张璐仔细看着方子，也没抬头，道：“说说思路。”

　　　　夏辛夷突然有点儿紧张，张璐面无表情，她也不知道这方子开的是不是真的很烂，有些心虚，下意识的咬了咬嘴唇，偷偷深吸了一口气，说：“他现在主要症状是咳嗽，我用止嗽散打底。咳嗽时有堵闷感，合小陷胸汤。痰量比较大，加苍术、厚朴再加上小陷胸汤里的半夏，取个二陈平胃散的意思。气急，加炙麻黄、地龙平喘。舌红，痰微黄，有热，加点金荞麦、鱼腥草。鼻塞，加辛夷、苍耳子通窍。”

　　　　赵远志又是一句没听懂，唯独听到了“辛夷”二字。他微微侧过头，没见到任何异样，于是又转过头，看着电脑屏幕上的文字。

　　　　“你老板是谁啊？”张璐抬起头，看着夏辛夷。

　　　　夏辛夷一阵心虚，低声问：“我给老板……丢人了？”

　　　　“不算丢人，这方子还行，能吃。”张璐点点头，算是肯定。

　　　　夏辛夷松了口气，终于笑出来，说：“王宁，心内科的。”

　　　　“呦，王宁啊。”张璐露出了微微惊讶的表情，“那可是个神人，好好学。”

　　　　“谢谢学姐！”夏辛夷笑的眼睛眯了起来，“嗯……学姐，我没处方权……”

　　　　“想干嘛？”张璐坏笑着，一副看透夏辛夷的表情。

　　　　“嘿嘿，自家人，你懂的呀。”夏辛夷轻轻撞了一下张璐的肩膀，贱贱的笑着，眨了眨眼。

　　　　“行，你一会儿来找我吧。”张璐站起来，轻轻点了点夏辛夷的太阳穴，“你先把你的活儿干完，起了针就来找我，我等着你。”

　　　　“好的！谢谢学姐！”夏辛夷狗腿的把张璐送出门，直接去了六床，给花奶奶行了针。

　　　　回到办公室，夏辛夷洗了手，坐回到电脑前。

　　　　赵远志偷偷看了看夏辛夷，在心里纠结了一下，问道：“你跟那个中医科的……很熟？”

　　　　“嗯……”夏辛夷沉吟了一下，“原则上不是很熟，但关系很近。”

　　　　“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是我学姐。”

　　　　“学姐？什么学姐？”

　　　　夏辛夷看了看赵远志，带着些关爱的表情，说：“就是，一个学校的那种。都是江湖儿女，自然就亲啦。”

　　　　“哦。”赵远志今天看上去有些痴痴呆呆。

　　　　夏辛夷微微摇了摇头，暗自想到，也不知道这人的肺热是不是一把小火儿烧到了脑子里。

　　　　“哦，对了，你那张方子给我看看。”赵远志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

　　　　“你又看不懂。”夏辛夷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取出了分方子，直接递给了赵远志。

　　　　赵远志打开那张纸，在上面仔细的搜索，终于发现了那两个字：“辛夷”，在辛夷的右上角还有两个小字：“包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