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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待昭阳-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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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展开一幅,匆匆读了一遍,带着怒意瞪了一眼对面坐着的尚睿,重重放下后,又拿起另一幅,还未读完整个人已经变得怒不可遏,一把将手里的东西狠狠地扔到尚睿脚边:“混账东西!你这是要逼死哀家?”
尚睿听着太后口中“混账东西”这四个字,平静地回道:“母亲养了儿子这么多年,最后也只是当儿子是件东西吗?”
太后勃然怒道:“你还知道哀家养了你这么多年,你却要灭了徐氏满门?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尚睿不答。
太后见他这般态度,指着他的鼻子,大喝道:“你给哀家跪下!”
听闻太后的责骂,尚睿起身照做。
“你看你写的这些都是什么,”太后被气得双手哆嗦,拿起案头几上另一幅卷轴,含着怒念道,“今国难在即,魏王徐敬业空握兵权,大败叛军。之后竟与叛贼联合,意欲谋反,其心可诛。现革去徐敬业魏王称号,剥其世袭之权。朕念徐氏为我大卫朝国亲,特赦其族无恙。然,徐氏一族终生不得为官,若非奉旨召见不得随意进京,若有违背,株连九族……”到后面,太后都念不下去了,一把将圣旨拍在桌面上。徐太后本身就是个烈性子,越说越怒,抄起桌子上剩下的半碗薏米莲子粥朝尚睿砸过去,没想到他竟然没躲,碗砸在他胸口,落地碎成两半,粥泼了他半身。
尚睿跪地,默不作声。
“你倒是给哀家说话啊!”太后怒视。
尚睿垂眸,淡淡道:“儿子能说什么,母后您也并非不知徐敬业他为何会被尉尚仁生擒。”
太后一愣,这事她自然是已经知晓,支吾着说:“你……你舅舅……他不过是收到五妹的书信,说是可以救徐阳一命。你知道徐阳是他的命根子,所以他才冒险带着心腹……”太后口中的五妹便是淮王妃。
尚睿冷斥:“这事不知母亲从何得知,他们为了欺瞒您,竟然编出这样一个父子情深的谎话。”
他继续道:“信确实是淮王妃所写,可是里面写的却是徐敬业为谋划他心中所图,句句皆是劝他与淮王连手,妄想与之携手平分天下。”
太后怒视他,全然不信:“你怎能断定,哀家知道的是假,你知道的却是真?”
“那封信,儿子已经派人拿到,不日就可以送到帝京,让母亲可以亲鉴淮王妃字迹。”
徐太后闻言有些语塞,于是又说:“你怎知不是尉尚仁的反间计?”
“母亲可知,昨夜司马霖已经找到徐阳。”
徐太后诧异:“他不是被尉尚仁捉住了吗?”
“南域哗变,徐阳在叙州大营骑兵突围,被困石城山,混战中身负重伤,被一猎户所救。”
太后听闻,连忙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双手合十走到佛像前拜了一拜:“菩萨心善,菩萨心善。”
尚睿见状,眸中染着清冷:“母亲修来的菩萨心肠只对徐阳他们,却没有冉鸿他们吗?”
徐太后驳斥道:“你懂什么,没有徐氏哪有你的今日,尉家这些人早就把我们母子吃了。”
她一边说,一边又从佛龛前走了回来:“就算徐阳无恙,也不能证明你舅舅他有了逆心。”
此刻,徐太后已经平静了许多,对尚睿的话虽不是全信,却也有了疑心,她以为尚睿肯定会继续拿话来劝说她,没想到尚睿却一点头,答道:“不错。”
他抬眸继续说:“但是朕要它是真的,就能是真的。朕会叫人模仿徐敬业的笔迹,写封回信给尉尚仁,有了之前淮王妃的手书,铁证如山,假的也会成为真的。那尉尚仁捡了个渔翁得利,多半也会继续把戏做下去。若是他不识时务,偏要和徐敬业撇开干系,那就更好办了,朕可以说他是做戏想要保护徐敬业而已。时机一到,朕再将这张旨意发下去。母亲,您说到时会如何?”
“你疯了!”徐太后惊骇道,“你知道若是徐家军被你逼得临阵倒戈,会有何后果吗?”
“朕若让徐氏满门血流成河,那鱼死网破是其一;若是他们与尉尚仁结成一气,反过来要了儿子的命,这是其二。本来成王败寇,儿子无话可说,可是到时母亲您如何善终?”
“那你拟这样的旨意作甚?”徐太后气极反问。
“所以儿子才拟了另一份,请母亲定夺。”尚睿垂手,将刚才被太后摔在他脚边的卷轴拾起来,双手呈上,“徐敬业若是能自裁于叛军狱中,儿子会以国礼待之,迎回尸身,将他按封王品阶葬于王陵,徐家卸了兵权,可保永享圣宠。”
太后看着尚睿手上的那份圣旨,久久不曾说话,也未伸手拿。尚睿也保持着那个姿势没有动。
尚睿看着太后:“母亲可知徐敬业伙同朝中同党贪污一事?”
徐太后摆了摆手:“他之前和哀家说过。有些同僚同乡总抹不开情面,就是这样的小事,王机和御史台却总要找他麻烦。”
尚睿冷笑道:“小事?”他将圣旨放下,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子,“这是朕收到的之前梁马渡贪污案三司会审后的上疏。”
“结果如何?”
“梁马渡招供,徐敬业才是幕后主事,徐敬业一党和朝中官员勾结,不但买卖官职,甚至倒卖军中军粮,单是梁马渡一系人所认罪画押的涉案粮款粗略统计已达三百五十万石。”尚睿目若寒潭,“三百五十万石——母亲自然知道自儿子登基以来,全国每年所征秋粮也不过四百万石。”
徐太后惊道:“你所说是真?”
尚睿答:“儿子所言句句属实。母亲若不信,可前往大理寺亲审。徐敬业一党之所为,件件皆是要亡我尉家天下,其心可诛。”他说话的语气不疾不缓,却如锤錾在心。
徐太后的手指用力地搅着手中的丝帕,几乎将它绕破:“可是,他是哀家的亲哥哥,徐家百年基业系于他一身,等哀家死后有何颜面去见徐家的列祖列宗。”
尚睿垂眸道:“假使在儿子和徐氏之中只能选一个,母亲会选谁?母亲有没有想过,待日后銮舆西归之时,母亲的神位应供于尉家,还是徐家?何况儿子此刻并未要母亲舍弃徐氏一门,仅要徐敬业一人而已。”
徐太后眼眸微动,却紧闭着嘴。
两个人一跪一坐,均未再言。
他虽跪着,但是身体却直得像棵青松,而太后的心反而越来越颤。
一炷香之后,太后才悲恸地叹道:“何至于此啊,睿儿。”
喊完他的小名,太后泪水潸然。
尚睿直直地跪在地上:“古人云,万乘之患大臣太重,千乘之患左右太信。徐敬业如此贪财揽权,目无王法,欺上瞒下,不死难以服天下道义。”
言罢,他将刚才的折子放在圣旨旁边,朝着太后沉沉一叩首,直起背缓缓又说:“母亲,天下只能姓一家,而帝王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
太后听闻此言,知他已心若磐石,心中无比悲痛,双眼一闭,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良久才走到尚睿身前,蹲身颤抖着伸手拿起那份圣旨,双手展开,来回看了很多遍。
“可是他如今在尉尚仁的狱中,生死也由不得他自己做主。”
“此事母亲可以放心。”尚睿说。
“子章那边……”
“待洪武的援军一到,司马霖和洪武二者久经沙场,双管齐下,自然会有办法,再加母亲修书一封,子章定不生疑。而徐承致已然是朕的人。”
徐太后将圣旨递还给他,喃喃说道:“你有万全之策,那是再好不过。只是子章和阳儿,何其无辜。”
“只要他们对得住儿子,儿子绝不株连。”
徐太后虚弱地点点头,缓慢地走到殿门口将门打开,唤人进来,又转身折回将尚睿扶了起来。
明连也跟着人进了殿。
太后看到尚睿身上的污渍,对明连说:“去取衣裳先给你们皇上换了再走。”说完就径直进了内室,再没出现。
那日,阳光十分浓烈,尚睿从太后的承福宫走了出来,脚下的影子被拉成细长,他垂头看了半晌后,负手离去。
尚睿再一次到李季府的时候,夏月和荷香正在园子里逗狗。
夏月看见他,愣了愣。
荷香则只身挡在夏月的面前。
夏月说:“荷香,你抱着阿墨回房,我有话要跟洪公子说。”
尚睿阻止道:“不用了。我和你出去一趟。”看得出来心情不太好。
夏月戒备地看着他。
尚睿苦笑:“吃不了你,带你去个地方,用不了多久就回来。有话路上说。”
夏月看了看荷香,又转脸看了一下尚睿,点头道:“你等我一下。”转身回到房里换了身衣服,当时姚创带着荷香来寻她的时候没有带什么首饰,此刻她的一身打扮也是极其简单,但是她走了几步又折回来,从枕头下取走了那根琳琅坊的簪子,但并没有戴在发间,而是贴在胸前藏着,才随他离开。
马车出了城。
尚睿和她并坐着,中间隔了张小几子。
夏月目不斜视,也没有问他要去何地,左手时不时地去摸一下藏在胸前的那根簪子。
“李季说你的手也好了?”尚睿问。
“嗯。”
“你不问我为何会知道你是喻昭阳?”
“你想说自然会说。”夏月头也不转地回道。
尚睿轻轻一笑,倒是也不继续问了。
马车到了城外一个马场,尚睿掀帘下车:“一会儿有山路,我骑马带你?”
他那嘴角挂着的笑让夏月想起上回马上的难堪,于是毅然拒绝道:“不用。”
尚睿倒是没有意外,叫人给她找了一匹马。
不一会儿,旁人就牵来一匹枣红色的马,全身皮毛又亮又油,像缎子一般,夏月忍不住上前摸了一摸。那马儿虽然健硕高大,性格却纯良温顺,一点也不抗拒她。
她出门前,不知道尚睿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想着换一身窄袖的衣衫,万一有什么闪失也好见机行事,没想到正好派上了用场。
“走吧。”他翻身上马,回身看她。
夏月没话说,接过旁人递来的斗篷,披着系好后,自己踩着脚蹬也跨上马背。
两匹马一前一后往东走了一截官道。
夏月跟着他,翻了几个小山丘后,地势平坦起来。
尚睿的马一直走在她前面,不近不远,刚好隔了一丈,有时她慢一点,他便会慢下来,她若是快,他也会快。
他始终没说话,也没说要去哪里,连头也没有回。
夏月有些不服气,想要追上他,问个究竟。没想到,她一夹马肚,他也驾着马跑了起来。
她素来没什么耐性,直接朝他喊了一声:“喂——”
尚睿闻声回头。
“这是要去哪儿?”她问。
“你方才不是说你不想问我,我想说时自然会说吗?”尚睿斜睨她,“我现在不想说。”
“你!”她有些恼。
她生气的时候,脸颊会红,然后嘴笨得半晌挤不出一个字来。
尚睿眼睛一弯,笑容从嘴角漾开,忽然之间,仿佛春风随之而生,萦绕在他身侧。他看着她,忽然问道:“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
夏月闻言傻傻一愣,她虽说不拘小节,但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大姑娘,平素里除了家里人,连男子也很少接触,哪会想到有人会将这样的话,当着自己的面就脱口而出,顿时呆住了。
“我就喜欢你对我无可奈何的样子。”说完,他朗声笑了起来,扬鞭策马。
夏月的脸霎时从红转白,几乎想追上去将他一把拉下马来揍一顿。
只见他前行了一截路后又拉住缰绳,折返到她身旁说:“听说你小的时候你父亲专门请过北疆的师傅教你骑马,不过我看你骑术也不怎么样,要不要比试比试?”
“你认识我爹?”夏月诧异地看着他。
“想知道?”尚睿扬眉反问。
夏月坐在马背上,看着他没有说话。
“你若骑马赢了我就告诉你,可是……”他歪了歪头,嘴角泛开一丝玩味的笑,“你若是输了,就让我亲一口。如何?”
他话音未落,她一怒便扬起手上的马鞭朝他甩过去,没想到他机灵极了,身手又快,人和马往前一蹿便躲开了。
她气红了脸,策马上前想要追上去,将他从马上踢下去。
哪知他带着马一跃,又蹿得更远,还扬扬得意地回头道:“要不要我让你先行二十丈再比?”
“我为何要跟你比!”她气极。
“你不敢?”他激她。
“谁说我不敢!”
他手挽着马鞭,指着前方说:“朝北走十里地的尾闾海边有块黑壁崖,谁先到就是谁胜?”语罢又斜睨着她道,“你要是不敢,就循着来路自己先回去。”
“比就比。”夏月恨得牙痒痒地说,“朝北走十里,海边黑壁崖,我去过,不用你指路。”说完,不等他发话,夏月便策马绝尘而去。
尚睿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嘴角挂着笑,也缓缓地跟了上去。
这十里地,是帝京到尾闾海最宽阔平坦的一段路,朝北的黑壁崖极少有人去,草地中的曲折小径又难以辨认,于是马儿在路上撒欢跑着。她很久没有骑过这么快了,只听见风在耳边呼啸。
好在马儿十分温纯听话,刚开始她还有些紧张,后来渐渐和这匹枣红马配合得越来越默契,手脚也放松了起来,全身都伸展开了。
春寒料峭。
策马奔驰中,风吹落了斗篷的帽子,她也无暇顾忌,任由那带着寒意的风吹割着双颊,却不觉得痛。
眼见两侧的小树林,飞速地消失在自己的身后。
她都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这么畅快过了,仿佛那些郁结于心的情绪都在此刻消散,她甚至都忘记了身后的那个人,直到一直奔驰到黑壁崖的山脚下,她勒马回身,才看到一直跟着她的尚睿。
她喘着气,因为跑得太快,脸颊被吹得通红,一双眼珠子湿漉漉的,像极了东苑猎场里那些多次从他弓下逃生的小鹿。
她扬起下巴,按捺不住心中的得意,对他宣布道:“你输了。”
他不以为意,翻身下马。
方才她实在跑得有些快,却不是他追不上她,而是突然有些担心,于是不敢放肆地跑,只好紧紧跟着,就怕她一个不小心摔下来,连眼睛也不敢眨,没想到就抱着这个念想,居然忘了之前为了捉弄她的挑衅。
“下来吧,后面的路是骑不上去了。”他说。
夏月放开缰绳,跳下马来。
于是,两个人将马系在山下,并肩朝上走。
黑壁崖是一块巨大的崖石,耸立在海边,因为近乎黑色而得名。它一面是缓坡,临海那面则是峭壁。
前人在缓坡上凿了上顶的台阶,但是经历多年的风吹日晒,许多地方已经难以下脚。刚开始,两个人还能并肩而行,渐渐地夏月落在了后面。
顶上一段陡坡,三尺高的岩石,尚睿轻轻一跃而上,而后又回头伸手拉夏月。
她借着他的力,终于爬到了坡顶,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黑壁崖这边明明是朗朗晴空,可是远处海的那一边却是乌云压顶。
咸湿的海风扑面而来,吹得头发四处飞散。
夏月这才发现头上唯一一根绾发的发簪不知道掉到哪儿去了,她索性抬起手臂,拆掉了头发重新草草地绾了一下。
风开始变急了。
岩下的海浪越来越高。
远方海那一边的乌云似乎都要沉到海里去了。
忽然,天边的乌云沉了一下,并未看见闪电,但雷声已经从远处缓缓滚过来,沉沉闷闷。
“这是今年的第一声雷。”站在旁边的尚睿喃喃自语道。
她闻声转头看他。
他在岩石上负手而立。那海风不停地吹,除了被掀起的衣角,他整个人纹丝不动,站得又直又稳,跟她被吹得东躲西藏、头发四散的狼狈相完全不同。
一袭素衣,却宛若日月。
他迎着风,身姿挺拔豪气,静静地注视着那团乌云,似乎旁边一切都和他无关,全然置身于这俗世之外。
而后,海上好像是下雨了,渐渐起了雨雾。
海浪汹涌。
而他们站的这边海岸依旧是晴天朗日。这样的景致,忽而让人觉得世间万物都变得渺小起来。
过了许久,他才转过头对她说:“我头一回看见海上这样下雨。”
夏月终于看清楚他的眼睛,那黑亮的眸中还残留着一股孩子气般的新奇。
“我也是。”她说。
就是说这些话的时间,头顶的天空突然暗了下来,然后那些雨水迅速朝岸边移了过来。
雨雾如飞一般地扩散着。
忽地,就变了天。
夏月一仰头,已经能够感到有零星的雨点落在了自己的脸上。
雨势来得如此汹涌,让人措手不及。
他们站在光秃秃的山崖上,连棵树都没有,完全找不到可临时避雨的地方。正在夏月犯愁的时候,尚睿说道:“这边有条路,跟我走。”不等她回答,他就拉着她往一侧走去。
原来膝盖高的一堆野草丛,走进拨开后现出一条通往峭壁下方的小径。
夏月紧跟着他。
小路的石阶依靠着石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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