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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西台记事-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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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你这么说,你与他很熟嘛。”秦鹿上下打量了齐杉两眼,撇了撇嘴角,言下之意就是齐杉看上去人模人样的,却对熟人被人打了也视若无睹。
齐杉脸上有些羞红,眉心皱着,道:“我与夏途原先在同一个私塾里读过书,他家境很好,不是南都城的人,家中原是燕京那边的,说是得罪了燕京的官儿才到南都城中避难。便是逃,他也是不愁吃不愁喝的公子哥儿,几年前性子嚣张跋扈,根本不将人放在眼里,比起方才那罗公子好不到哪儿去。”
齐杉想了想,眉心皱得更深:“我不帮他,一是因为我斗不过罗公子,二是因为他原来也是常常如此欺负我的,出于私心我不敢帮,但我守在这儿,也是怕他们闹出人命,若是真把人打残了,我还能在罗公子走后,带他去找大夫,救他一命。”
齐杉为自己辩解,是觉得秦鹿那一个眼神将他看低了,任谁也不会与南都城中的老虎斗,罗骏就是那只老虎,夏途,不过是虎落平阳罢了。
齐杉说:“夏途家里落败,也该是他爹娘的过错,他爹娘为了能在南都城中好过,一来便贿赂了南都城的官员,也快活过两年,但后来官员贪得无厌,他爹娘像是喂了野狼一口肉,之后银钱就源源不断往官府里送,再后来官员被查,他爹娘也被抓去坐牢了。”
齐杉摇头:“夏途从那儿之后,便在南都城附近四处游走,再后来我见到他,便是如今这般不肯说话的样子,但他过得还不错,轻易不得罪人,这回……却是他招惹罗骏在先的。”
“怎么说?”秦鹿听故事觉得还有些趣味,转身牵着马车的马,慢吞吞地路过前方这段小路。
梁妄坐在车内微微皱着眉,见那两人背影,手中的扇子都不晃了。
出南都城与去南都城是同一条路,齐杉还能与秦鹿并肩而行一会儿,他知道背后说人坏话不好,但见秦鹿感兴趣,于是便道:“我也不知是怎么的,他似乎一直都对一个眼睛瞎了的姑娘特别在意,那瞎眼的姑娘是城外三坡弯里的,爹娘早亡,一个人孤苦伶仃的,索性也有些私藏的银钱可以过日子。”
齐杉顿了顿,又说:“那姑娘原先眼睛也是好的,出了意外才瞎,她爹娘也是因为那场意外才死的,她爹娘死前为了能让她好过些,曾口头答应了罗家让姑娘入府为婢女,姑娘长大了之后标志了些,不知怎么就被罗骏看见了,罗骏原先是找了几个人哄骗她,打算把她带回罗府的。”
“这等恶心人的事儿,你怎么能说得这般风轻云淡?”秦鹿挑眉,齐杉抿嘴:“富贵人家里的恶心事儿,多不胜数,见多了,便看淡了。”
秦鹿听他这般说,不自觉地回头瞥了一眼梁妄,梁妄抬起手假装看书,一双丹凤眼透过书边刚好对上了秦鹿一闪而过的视线。
秦鹿心想,梁妄以前也富贵,哪怕现在依旧是富可敌国,可他从未起过这些恶心想法,什么见人家姑娘漂亮就要把人家拐回去,并非所有富贵人都会如此做,说到底,不过是那人心恶罢了。
齐杉继续说:“夏途对那个姑娘用心得很,听说了这事儿,便提前将那姑娘带走了,害得罗骏在大太阳底下晒了两个时辰,罗骏知晓是夏途做的手脚,这才追着他到这儿打骂的。”
“这么说,那夏公子倒是干了件好事。”秦鹿说完,齐杉又道:“一件好事,哪抵得过他曾干过的千千万万件恶事呢。”
夏途曾是与罗骏一样的人,可想而知,也没少仗着家中有钱便为非作歹过,齐杉说,夏途见人家姑娘长得漂亮,带回府中的也有几次,只是手段不是哄骗,而是更聪明,先是动手脚让那姑娘家中负债,再自己出钱将人家姑娘买回去。
他的新鲜劲儿只有三天,玩腻了之后还把人家姑娘送回爹娘身边,城中厌弃夏途的人只多不少。
以前凡是得罪过他的,都遭不到好事儿,齐杉没得罪过夏途,不过是在私塾中读书厉害了些,先生拿他与夏途做了比较,夏途不会对先生动手,便找了另外的法子,让齐杉再没能上私塾。
他家境本就普通,哪儿敢与夏途作对,他爹知晓这事儿,去了私塾几次,那时夏家有官府撑腰,就是私塾的先生也不敢多嘴,齐杉便就一直在家中读书,偶尔帮着家里人做事了。
这么说来,齐杉也被夏途害过,讨厌他也属正常,见死不救不算过错,他还能站在一边想着等人家打够了他再去帮忙找个大夫,人品已算可以了。
小路走完,道路尽头分了两边,齐杉知晓秦鹿要出城,于是拱手作别,又朝马车内的梁妄看了一眼,梁妄依旧是那副冷淡的模样,只是眉宇间显然不耐烦了。
秦鹿上了马车,打算与梁妄聊聊,才开口说了两句,梁妄便道:“你们俩的声音也不小,爷都听见了。”
秦鹿笑了笑,架着马车稍微走快了点儿,结果才走了没一刻钟,便看见前面道路正中间横着个人,一身黑衣服,风中传来了血腥味儿,光是看那个身量,秦鹿便知道那人是谁了。
马车再度被拦,秦鹿回头朝梁妄看去。
梁妄微微皱眉,道了句:“绕过去。”
秦鹿哦了一声,架着马车稍微走慢了些,免得等会儿踩到夏途,至于这人是死是活,就看上天的造化,但等会儿太阳高升,估计会热,如若两个时辰内没人过来,这人便要死了。
马车从夏途的身边走过,秦鹿朝他瞥了一眼,正好听见了他沙哑的声音,似乎是无意识般地喊了一声:“小鹿……”
秦鹿一怔,有些晃神,久违的称呼,却是出奇温柔的语调。
马车已经在路边上停下,她的手紧紧地拽着缰绳,再朝夏途的方向看过去,那人嘴角挂着血迹,奄奄一息。
车内梁妄叹了口气,道:“想管就管,下个镇子再将他丢下。”
“主人大度,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秦鹿说。
梁妄撇嘴:“别拿佛家那一套夸我。”
秦鹿又笑了笑,她跳下了马车,轻而易举地将人给抱上了马车,夏途看上去身量高,实则很轻,恐怕是家道中落的这两年也没过过什么好日子,更没吃过什么好东西,脸颊消瘦了进去,所以看过去,才会显得双眼更大。
闻到了血腥味儿,梁妄抬起袖子捂住口鼻,眉头皱成了个‘川’字,秦鹿赶忙将马车内的干花包打开,在梁妄的身侧挂了两个,勉强能散点儿花香味儿中和一下。
马车继续行驶,梁妄伸腿毫不留情地将夏途朝外踹了踹,然后望着秦鹿驾车的背影,动了动嘴唇,低声唤了句:“小鹿。”
骏马长嘶一声,两个前蹄高高抬着,马车剧烈晃动,梁妄两手扶着才勉强没倒,他瞪大了眼朝驾车的秦鹿望去,结果看见秦鹿通红着脸,耳尖如火烧一般,在阳光下呈半透明,那双杏眼睁大,明晃晃的。
秦鹿口齿不清道:“王、王爷你……你干嘛这么叫我?”
梁妄嗤了一声:“怎么?本王喊不得?”
“也不是……”秦鹿抿嘴道:“已经许久不曾有人这般叫我过,这……这都是我家里人才会这么叫的,就是我哥哥……后来也没这般喊过我了。”
“喊得就是了!”梁妄撑着眉尾,瞪秦鹿:“你好好驾车!”
秦鹿脸更红了,低声哦了一句,驾车的时候听见梁妄嘀咕了句:“什么耳朵,这都能听见……”
秦鹿想说,主人,不光方才那句听见了,现在这句,她也听见了……
马车行走半路,夏途居然醒了。
夏途一睁眼发现自己躺在马车里,立刻弹身坐起,他肋下腹部被人踹了许多脚,就连胳膊都是酸痛的,不知身上哪处还有问题,剧烈的疼痛叫他几乎**出声,可少年紧咬牙关,就是一声不发。
梁妄见人突然蹿起又是一惊,不禁伸手捂着心口,心想自己果真年龄大了,受不得惊吓。
夏途瞧见秦鹿的背影,双眼瞪着,再转头,对上了梁妄的视线,他似乎是……被人在半路上救了。
第73章 澜城古籍:六
“别人救你, 你若醒来,第一句话当是道谢。”梁妄看着这张年轻气盛又满是伤痕的脸, 凉凉开口。
夏途咬着下唇,对梁妄颔首算是道谢,然后捂着胳膊起身,秦鹿察觉到他的动作,还没开口制止呢,这人便不管马车尚在行走中, 直接跳了下去,只听秦鹿一声:“哎!”
夏途滚下了马车,整个人倒在地上抽搐, 挣扎着要起来。
“你脑子坏了吧?”秦鹿停了马车,对着距离自己十多步才勉强站起身子的夏途道:“你要去哪儿, 若是顺路,我送你一程就是了, 非得跳车,就是要走, 好得与我说一句,停稳了再跳, 你可知你身上伤了几处?若无医治,会死的。”
夏途捂着腹部,慢吞吞地沿着路边上走,然后秦鹿见他以龟速,慢慢超越了自己的马车, 所行之路,分明是同一条。
“他这是不想受人恩惠,以免受制于人。”梁妄笑了笑:“孩子心气。”
秦鹿本也不打算再管夏途了,见他还能走路的样子就知晓他没多大问题,恐怕一路走到下一个镇子还能站直着身体呢。
只是这人瞧上去就知道没有看病的银钱,于是她从怀中掏了一粒碎银子给对方,也不多,秦鹿临走前道:“若有想办之事,若有想护之人,也得有命再说,钱我丢了就是丢了,你若不捡也被他人捡了去,自己掂量吧!”
说完这话,马车快速离开了道上。
夏途弓着背,捂着身上最疼的地方,望着脚边的一粒碎银子,犹豫了会儿,还是将银子捡了起来。
诚如秦鹿所言,他有想办的事,有想去的地方,也有想护着的人,所以必须得活着,任何形式的活着都行。
本是与夏途作别的,秦鹿没想到还会再遇见对方,再遇时,双方分别已有七日了。
秦鹿早就离了南都城,因为马车走得也不算太快,加上他们天亮才行,天暗了便要歇下,所以停停走走好几日,才只是走了距离洛川的一半路也不到。
定在粮县没动,是因为这里下了大雨,轰隆雷鸣一整夜,于子夜之后就开始落雨,哗啦啦的大雨如倾盆而淋,别说是马车,就是行人也不好走。
这处环山,客栈掌柜的也是建议他们暂时别离开,山间道路泥泞不说,上一回这么大的雨,还有道路坍塌了,山体滑坡,致死了许多人,眼看着大雨连下了三日,秦鹿在粮县逗留了许长时间,雨也没有减少的意思。
处暑天,便是下雨也依旧闷热。
未时雨水减少了一些,但粮县的道路上到处都是水流,能没过人的脚踝,这处似乎早就习惯了雨水,故而门槛砌得都很高,那水流就在门槛边上哗啦啦流淌,粮县外的一条小河都漫了出来,比平日涨高了许多。
梁妄坐在二楼的窗台边,一手撑着眉尾,一手正在纸上涂墨,水墨只有简单的两色,墨色与绿,他大笔一挥画了一幅多处留白的烟雨山水,与窗外滂泼大雨不太相符。
秦鹿坐在梁妄的对面给他泡茶,叹了口气道:“早间我听客栈的小二说,昨日走山路离开的一批人果然出了问题,一行六个,死了一个,伤了五个全都回来了,现在医馆的大夫都不够数,一场大雨,不知害了多少人。”
羡阳明月端到了梁妄跟前,梁妄抬起杯盏浅尝一口道:“瞧着这雨,两日内再不停就该成灾了。”
到时候够皇帝头疼的,河水决堤,冲破了水坝,恐怕又是一笔不小的灾银,官府上下通气,折了十分之七,能落到粮县办实事儿的银钱,剩不了多少。
越是离燕京远的地方,就越难管。
秦鹿双手撑着桌面,歪着头看向梁妄画的一幅画,她没注意,束袖的墨绿色带子落在了画纸上,墨水未干,直接勾了一条长长的痕迹出来。
秦鹿一惊,啊了一声,梁妄垂眸瞧见,轻声笑了笑:“做错事是要惩罚的。”
“王爷打算怎么罚我?”秦鹿最近越来越不怕梁妄口中的处罚,他近来罚她练字的次数都少了,也可能是秦鹿最近写的字也算有模有样,规整得很。
“罚你……”梁妄托着长音,目光再秦鹿身上流转了一圈,挑眉道:“罚你,将这幅画作下去。”
秦鹿顿时苦着脸,软着声音说了句:“我不会画画……不然我给王爷打套拳?”
“姑娘家的舞刀弄枪做什么?”梁妄起身,将自己的位置让出来,指着画面道:“自己毁的,自己来补。”
秦鹿拽着被墨染黑一块的袖带,在梁妄板着脸一副没商量的目光里,慢吞吞地坐在了他方才坐下的位置。
羡阳明月正散着浅香,一股股热气轻飘飘地升起,秦鹿握着笔,手有些抖,鼻音哼了哼,问梁妄:“这么一长条……我画什么能补救啊?”
梁妄单手撑在了桌边,端起茶杯喝着,双眼垂下见秦鹿满脸如临大敌的模样,心想这丫头碰见鬼也不见这般为难害怕的,嘴角勾起的笑意更浓,于是说:“画你自己吧。”
“我?!”秦鹿抬眸看向他。
梁妄点头:“小鹿毁了画,便画一头小鹿上去,不为过吧?”
口气中,带着点儿调侃之意,梁妄的表情却摆得认真,双眉微抬,就等着秦鹿落笔。
秦鹿简直骑虎难下,心里想着鹿是怎么画的来着?头上有角,四肢纤长,身上还有斑斑点点的纹路。
秦鹿实在画不出来,勾了半天,也只浅浅地勾了个形而已,至于眼眸与绒毛细节,她一概不知如何下手,正愁眉不展之际,梁妄突然俯身下来,一手撑在了她的左侧,一手轻轻地搭在了她的腕上,几缕银发落在秦鹿的眼前,她只需一抬头,恐怕就能亲上对方的下巴。
秦鹿觉得自己被梁妄抓着的手腕很烫,一张脸通红,浑身僵硬得厉害,却听见梁妄的声音低沉磁性,于她耳边轻声道:“放松些,握笔如此用力,笔与你有仇吗?”
秦鹿看着自己几乎青筋暴起的手背,咬着下唇拿不准主意,梁妄的手指却松了她的手腕,顺着手背的皮肤,几乎包裹住了她的手,又说:“爷教你怎么自画。”
才不是自画……
鹿是鹿,她是人!
秦鹿只握着笔,剩余的步骤全不是她所为的,梁妄握着她的手在纸上轻描淡写几步,便将一头鹿的形状给定好了,比起秦鹿方才勾的线,多了许多神韵,而他的另一只手,还在桌上有节奏地敲着,似乎如此姿势一点儿也不累,还很悠闲。
秦鹿望着梁妄敲击桌面的手指,半晌却被梁妄抬手敲了一下头:“爷教你画画儿呢,你乱看什么地方?”
秦鹿哦了一声,再盯回画纸,斑鹿立于纸上,栩栩如生,就连那双圆圆的大眼睛也如真的一般,纤长的睫毛根根分明。
梁妄用笔占了绿墨,一笔染在了斑鹿的背上,一瞬间,如斑鹿背着青山绿水,像是游走在世间的精灵,远山近水多留白的一副山水图,少了几分氤氲的仙气儿,多了点儿生动来。
梁妄松开了秦鹿的手,秦鹿也松开了笔,她的手心满是汗水,再起身时没想到梁妄还在她上头,头顶直直地撞上了对方的下巴,就听见梁妄一声吃痛地‘唔’,秦鹿回头瞧去,梁王爷哪儿还有方才的好脾气,一双丹凤眼恨不得能杀人。
“王爷你……你没事儿吧。”秦鹿伸手想过去安慰地摸一摸,不过瞧着对方捂着嘴,也不像是下巴撞坏的样子。
“咬到舌头了吗?”秦鹿问:“破了吗?”
梁妄放手,颇为嫌弃地瞥她,道:“就不问本王疼不疼?”
“那……您疼吗?”秦鹿马后炮。
梁妄微微眯起眼,心中觉得不顺,但还是没好气地回答:“不疼。”
不疼,但气。
具体气什么,梁妄也不知道。
秦鹿挺不好意思的,转身看向桌上的那副画,厚着脸皮道:“王爷,您题个字上去吧。”
梁妄问她:“随手画的,有什么好题字的?”
秦鹿一双眼睛明亮地望着他,将梁妄的身形都倒映在了其中,她嘴角勾着笑,毫不掩饰且直白地道:“您题个字吧,我想收起来。”
梁妄心情好转了,坐下给秦鹿题字,但具体写什么,还得再想想,怕字写好了,把画儿比下去,又怕字写差了,给秦鹿看了笑话。
秦鹿就立在旁边等着,见梁妄迟迟没落笔,这才将视线朝窗外看,一眼瞧见冒雨走来的人,她睁大眼睛,有些好奇。
客栈下的街道上,水深淹没鞋子,一名女子手上握着竹竿,身上披着纯白色的披风,鹅蛋脸,秀气的眉眼,乍一眼瞧过去,像是画里头走出来的小家碧玉,一副羸弱好欺负的模样。
跟在女子身后的男子身穿黑衣,他手上撑着一把伞,雨伞立在女子的头顶,女子除了一双腿与裙摆,其余地方都没湿,反倒是跟着她的男子浑身上下湿透了,还有许多脏泥点。
夏途跟在对方身后,一双眼紧紧地盯着她,偶尔分神去看路,生怕她摔到哪儿了。
见到客栈,夏途犹豫了会儿,还是扯着女子的披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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