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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我的手还是不免被灌木划出小伤。
　　72。
　　山其实很矮，爬了不久，就过了山头，山头的那边，常年沐浴着阳光，是大片开阔而平坦的草坡。
　　我依稀听到了歌声。
　　略为低沉的、温柔的、忧伤的歌。
　　青辰唱的是日文，她平时就喜欢听日文歌，很静谧很温柔的曲子。
　　我听不懂意思，但能分辨出她的声音。
　　随着清风断续飘来的歌声，就像晴朗的天空里没有尽头的蓝，看一眼就会被深深吸引，但又忍不住掉下泪来。
　　我呆立了几秒，鼻尖发酸，以为自己会生气，但却没有。
　　我狂躁了一天的心，竟渐渐安静下来。
　　只要她平安。
　　73。
　　我循声轻手轻脚地靠近，就看到了闭着眼睛躺在草坡上唱歌的青辰。
　　在我的印象里，青辰一直是冷漠的、清醒的，全身长满危险的尖刺的女孩。
　　即使是对我的温柔片断，也是安静的、沉默的、不动声色的。
　　我被她吸引，却又忍不住怕她。
　　我想要守护她，但总担心被她伤害。
　　但是那一天的青辰，躺在那样干净的天幕之下，哼唱着一首我没有听过的异国的歌，她的表情忧伤而宁静，柔软得好像一幅棉布拼成的画。
　　74。
　　我想我会永远记得那样的青辰，在我们分别以后的许多年里，每每想起那样的画面，我都会眼含泪水。
　　青辰一直背负着重重的盔甲，她以为可以保护自己，她连睡着的时候，也不曾放下它。
　　而眼前这个柔软的真实的青辰，也许在她想要全心全意依赖我信任我的时候，也无法展现出来。
　　那才是我不曾看到的，没有受伤前的她自己。
　　她也曾经是个温柔的女孩子，她也曾经喜欢唱歌喜欢笑，她也曾经眼里饱含着泪水和天真。
　　她也曾经。
　　75。
　　我的脚步声终于惊动了青辰，她警觉地跳起来，像一只兔子。
　　待她看清是我后，她蓦地松了一口气，那惊骇至极的表情，让我更加确信，外表成熟的青辰，内心也不过是一个孩子。
　　76。
　　我挨着她坐下，用手扇风。几个小时寻找的疲劳与怨气，早已消烟云散。
　　但我还是故意板了脸。
　　用眼角的余光偷瞄，她有些怔怔的表情，比平时更多了几分不经意流露的可爱。
　　看到我汗湿的头发，还有手背上细小的伤口，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又说不出口。
　　她看到突然出现的我，一定在脑袋里急转了很多个念头。
　　但是却发现，脑袋里都是乱糟糟的毛线头。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样无措的青辰，我的心里竟然欢喜了起来。
　　77。
　　我突然一转身，张开双臂扑到了她身上，顺势倒下。
　　她身形比我高大，但猝不及防，轻轻地“啊”了一声，就和我双双躺在了草坡上。
　　我和她并排躺在草坡上，脸朝着天空闭上了眼睛。
　　我什么也没有说，突然觉得好安心。
　　青辰本就少言，于是她最终也什么都没有说。
　　没有云的蓝色天空，阳光刺眼，闭上眼睛，也如同红色火焰弥漫过眼皮，眼泪止不住地漫延。
　　但是很幸福。
　　过了一会儿，青辰又开始轻轻地哼那一首歌。
　　78。
　　很久以后我在网上查到那首歌的意思，知道它的名字叫《青空》，确实是一首日文歌曲。
　　《青空》
　　那条小河，嬉戏的两人，满身是泥；
　　那朵云彩，只要能追上，就会幸福；
　　还记得那次游戏，看谁能最先跑到坡顶；
　　还记得最喜欢的那处地方，我们一直向往。
　　那首歌，仿佛唱尽我们的青春最美好的时光。
　　它那样的短，但却是青辰仅存的温暖，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这一切，知道以后，只能后悔莫及。
　　一切都不可回头。
　　我抱住青辰的胳膊，有小虫爬上我们的皮肤，我闻到青草的香气。

五：那样的晴空，我此生只经历过一次
　　79。
　　青辰突然问我：“你怎么溜出来的？”
　　我自然地回答：“我遇到了唐原……”
　　提到唐原的名字，总是会不自觉地变得语气甜蜜。
　　不料，青辰突然像着了火一样腾地坐了起来，把我吓了一大跳。
　　她恶声恶气地对我说：“我讨厌那个人！”
　　“什么？”我也受惊地坐起，看着她的脸。
　　她清秀的脸上，露出一种掺杂着愤怒、屈辱、怨恨因而显得狰狞的表情。
　　我一天之内，见到了多个从未见过的青辰。
　　她重复道：“唐原，我讨厌他！”
　　明媚的正午阳光下，我甚至打了一个冷战。
　　我突然觉得好累好累，累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睡着。
　　80。
　　那天从山上回来后，青辰到底还是没有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让她不开心，但也没有再用那样激烈的态度提起唐原。
　　我自动理解为她那天心情不好。
　　而且，她一定是害怕失去我，那么，我只需要加倍对她好。
　　我习惯于把复杂的事情想得简单，这也许是我的优点，也许是我的缺点。
　　81。
　　于是，时间一天一天慢慢过去，阳光的温暖抹平了阴霾，我又像贪婪的小草，试着一点点顶开土层，冒出芽来，偷窥起想要占领的小世界。
　　我终于还是渐渐与唐原熟稔起来。
　　82。
　　放学后我依然天天窝在青辰的房子里写作业，但是渐渐地，听到对面的门响和狗叫，会开始提着书包装作有事要先走跑去开门。
　　后来发展到明目张胆地和唐原那只叫金子的狗在楼道里厮混。
　　虽然高二的课程也已经压得让人无法呼吸，但我却仍然自告奋勇替正在备战高考的唐原遛金子。
　　因为金子，我和唐原的亲近不受任何人控制地步步升温。
　　83。
　　我喜欢的少年，他是那么好看、那么骄傲，无论穿什么颜色的衣服，都能让我心跳。
　　我喜欢他，也喜欢他的狗，喜欢他周围的一切。
　　我是这样看待人世，也理所当然地认为其他人也应当如此。
　　比如我喜欢青辰，那么我的妈妈也该喜欢青辰。
　　而我喜欢唐原，青辰也不会真的讨厌他。
　　84。
　　我认为青辰对唐原的抗拒，大概只是时间不够，机会不够。
　　但却没有深思过，为什么我每次听到唐原的召唤，像装了弹簧的猫一样蹦起来，冲过去把门拉开时，却从来不敢看一眼青辰的脸。
　　她是不是伤心过，失落过，愤怒过？
　　她没有说，她低着头背她的单词，写她的习题，她听我说话，她沉默。
　　85。
　　叫金子的金毛犬在我和唐原的周围撒着欢地滚来滚去，唐原上课的时候，它总是被关在家里，每天黄昏的这个时刻，就是它的天堂。
　　因为叮当的缘故，我对狗的习性非常熟悉，我会和金子聊天，会安抚它躁动的情绪，会跟它玩游戏，会教它做各种各样高难度的讨好动作。
　　我本来就是见人熟的开心果，再加上一点卖力的刻意，很快，金子见到我比见到唐原还激动，如果到了时间我不出来，它还会扒在青辰的门上“呜呜呜”。
　　我偷偷瞄过，唐原看着我和金子的眼神，渐渐从温和疏离，变成亲切熟稔。
　　86。
　　周末的时候，我坐了九站路的车，把叮当给接来。
　　傲慢的老叮当和热情的小金子，见过两次后就成了黄金组合。
　　从此小区里的草坪上，一到周末的黄昏，就总能看到一只血统纯正的金毛犬很奴颜地在向一只臭脸卷毛狗示好。
　　它们的憨态，总能逗得路过的人也哈哈大笑。
　　初夏的落日染红了我十七岁的脸庞，也把唐原的侧面描成了漫画一样美好的模样。
　　87。
　　一天，调皮的金子挣开唐原拉着的牵引绳，跑上了小区外的车道。
　　一辆黑色的小车正好开出，唐原追出来的时候，我在马路对路。
　　几乎是本能般，我扑上去抱住了冲我狂甩尾巴的金子，小车擦身而过，有惊无险。
　　我却摔倒在地，手掌擦伤。
　　唐原冲过来，举起手里的牵引绳，气极败坏地抽了金子一下。
　　他一向温和平静的脸，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
　　金子委屈地在他身边“呜呜”转圈。
　　他抓起我的手，把我带到边上的小诊所上药。
　　上完药以后，他叹着气揉了一下我的头发，牵住了我的手。
　　没有表白，也没有承诺，心跳的感觉如同夏日里绽放的鲜花，开得一气呵成顺理成章。
　　88。
　　我的初恋终于像梦一样降临在我的生命里，它把我熊熊燃烧。
　　我像灰姑娘穿着十二点以前的衣裙，如痴如醉地舞蹈。
　　我无法独自负荷这样满满的喜悦，我必须和青辰分享。
　　第二天晚上我留宿在青辰的家里，我心爱的男孩，就在一墙之隔的对面的房间，我猜想他此刻在做什么，也许在灯下读书，也许已经睡着。
　　我扭扭捏捏把昨天的一幕告诉青辰，脸热得不敢抬头。
　　却不知道自己的表情，一直在傻笑。
　　青辰开始没有说话，她依然如同往常一样沉默，但她也没有发火，自从那一天我在山坡上找到她，她反常地暴怒了一场后，对于唐原的态度，她更多的是回避，这也使我贪心地对她步步紧逼。
　　那时候我从来没有想过她的感受，我像一个穿着公主裙的小女孩，任性地想把自己认为最好吃的糖果塞给她，并坚决地认为她会和我一样喜欢，假如她不喜欢，我就要眼泪汪汪地逼她喜欢。
　　我如此无害，其实如此残忍。
　　89。
　　青辰轻轻地用手指梳理我的头发。
　　那时候我的头发已经很长，它们顺滑地一直垂到腰际，它们是我的骄傲。
　　青辰很喜欢我的头发，自从在课堂上当场断发后，她再也没有留过长发，无聊的时候，她就用手玩弄我的头发，这是她为数不多的亲昵动作，每一次都让我觉得非常安心。
　　那个晚上，她一边梳理我的长发，一边听我哼哼唧唧地说，最后她终于开口：“早就知道会这样。”
　　她指我和唐原。
　　她的语声意外的平静，这让我惊喜又安心。
　　我想我成功了。
　　她也许不喜欢唐原，但她决定接受他。
　　或者说是接受我们的世界变成三个人的事实。
　　我一直笃定她会接受我们。
　　90。
　　我耍赖地黏在她的身边，像树袋熊一样抱着她的胳膊摇啊摇。
　　窗外的月色柔柔地照进来，像一层银白色的细纱，盖在我们的身上，我肆无忌惮地絮絮地跟她说我和唐原之间的琐碎事情，那一个牵手的动作，就反反复复回味研究了不下二十遍。
　　等我发现她已经没有一点声音的时候，我爬起来凑近去看她的脸，才发现她竟然已经睡着了。
　　她的手指还插在我的头发里，柔软的触觉，但是她的睫毛低垂，表情宁静，呼吸很轻。
　　我轻轻地叫了她两声，没有听到回音，也只好乖乖地趴下了。
　　又独自傻笑了一会儿，终于沉沉睡去。
　　91。
　　如雪的月光，甜美的初恋，隔壁的男孩，少女的心事，散发着清香的格子床单，想要把幸福定格的钟摆。
　　我和青辰依偎着，像两只相亲相爱的小猫。
　　92。
　　地狱般的考试季过后，到了七月流火天。
　　唐原高考发挥正常，第一时间接到了邻省的一所他的目标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虽然坐火车也不过一个小时路程，但离愁依旧。
　　所以当唐原提出我们一起去邻市风景区玩三天时，我怦然心动。
　　93。
　　我着了魔般想要实现这个提议，唐原也和我一起激动着，我们想尽办法周旋好了老师和家长双方，我的父母以为我要参加三天强化封闭补习，而老师则以为我要随家人去异地访友。
　　我用尽我的说谎技术，争取到了这自由的三天。
　　唯一的问题就是青辰。
　　她激烈的态度令我始料未及。
　　94。
　　我们爆发了认识以来的第一场正面争吵，她坚决认为这是一个糟糕的主意，她说我和唐原是不会有好结果的，并扬言要告诉我妈妈。
　　我说她好让我失望，居然是个告状精，不讲义气。
　　我和她吵着吵着就气哭了，我哇哇大哭，边哭边从手指缝里观察青辰的表情。
　　95。
　　果然青辰怔了一下，就缓缓地收了声。
　　她的脸有一种奇异的光芒，似乎是难过，又似乎是生气。她的脸白得有些吓人，我有些不忍心，哭声也渐渐小去。
　　96。
　　她站了很久，等到我已经只剩下哽咽，她才挪动了一下她的位置，从桌上拿了一张纸巾，走过来帮我擦脸。
　　我知道她妥协了。
　　97。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并没有胜利后的快感，我觉得自己很卑鄙，仿佛一次又一次利用了她对我的柔软，但我那时候仍然心存幻想，希望我再坚持一下，就可以实现我们三个人相亲相爱的童话。
　　那样的信仰支撑着我，回避了青辰内心的真正伤痕，擅自安排了我们要走的方向。
　　98。
　　临行前，除了一再嘱咐青辰在老师和我的父母那里给我们打圆场，我还把金子也托付给了她，本来爱金子如命的唐原坚决反对，说要把金子寄养在专业的宠物中心，但我撒了撒娇，他也就同意了。
　　青辰也没有再说什么，她并不讨厌狗，我幻想她喜欢上金子的话，也可能会喜欢上唐原。
　　99。
　　于是我们的小小旅行就这样跌跌撞撞地开始。
　　那三天里，我和唐原背着书包在小镇上行走，我们没有顾忌地牵着手大声说笑，晚上我们住在临江的小客栈里，我们和衣而卧，紧张而羞涩，最后我们终于轻轻地接吻，那是我的初吻，亦是他的初吻。
　　而所有最开始的时光，总是最美最急。
　　100。
　　回来的时候，火车到站已经是深夜，我不敢回家，径直去了青辰的住处。
　　我和唐原一起敲门，唐原急着见到金子。
　　101。
　　门铃响了很久，才听到轻微的响动，门打开的瞬间，没有听到金子熟悉的叫喊，也没有见到它热烈的身影，只有木无表情的青辰，穿着简单宽大的睡衣，站在没有开灯的阴影里。
　　走廊上的光照进她的门，她仿佛有些不适应般往后退了退。
　　102。
　　我当时心里就升起了一种不祥的感觉，这种感觉如此突然，让我措手不及，我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听到了唐原的怒吼。
　　温文尔雅的唐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失态，他来不及换鞋，就一把推开青辰，冲进了她的房间，里里外外翻了一遍，没有看到金子的身影，再次冲到青辰面前的时候，他的脸有些扭曲。
　　103。
　　“路青辰，你把金子弄丢了？”不知道是不是月色的原因，他的脸色铁青，我慌乱地上前一步，手不自觉地摸向墙上的灯按钮。
　　如同电光闪过，屋里瞬间雪亮。
　　104。
　　“路青辰！”像是积怨爆发般，唐原的声音里满是怒火。
　　我知道他一直很疼金子，当时从家里搬出来，就是因为父亲不允许他养狗，所以金子失踪的任何一点可能性，都会让他爆发。
　　何况，当初是我执意要把金子留给对他并不友好的青辰。
　　105。
　　我抓住青辰的肩膀，慌乱地摇动，我说：“青辰，金子呢？你把它送哪儿去了？”
　　我还心存一丝幻想，希望青辰是因为嫌金子烦，把它寄养到了宠物店。
　　但是青辰头也没有抬，黑色的巨大睡裙罩着她，她低垂着头，好像一个幽灵。
　　我没来由地颤抖。
　　在我的无措与唐原的逼问声里，良久，她终于轻轻地动了一动，吐出了两个字：
　　“没了。”
　　106。
　　没了，这两个字仿佛一个晴天炸雷，让我的耳膜“嗡嗡”作响。
　　没了是什么意思？是走丢了，还是病死了？又或者……我不敢想象更可怕的事情。
　　我慢慢松开了她的肩膀，甚至没有勇气再多问一句金子怎么没了，我的心有一丝动摇，我想后退，但我的脚还是钉在原地。
　　107。
　　就在这时候，青辰抬起了头来，她好像想看清我的表情。
　　我躲开了她的视线。
　　当我多年后在记忆的海洋里苦苦搜寻的时候，我想起那一刻，我知道青辰内心的崩塌就是从我回避的一眼开始的。
　　敏感如她，心细如她，怎么会看不懂我的每一个小小心思。
　　就像她第一次接过我的泡面，我们的友情，取决于她是否揭穿我的小伎俩，而这一次，取决于我是否坚定地信任了她。
　　她显然没有得到希望的答案。
　　108。
　　那时候，我的心已经被唐原的愤怒给充满了，我吓坏了，我怕他再也不理我，我怕失去我的小爱情。
　　我下意识地选择了向唐原证明我的清白，并且我运用了世界上最愚蠢的方式，那就是当着他的面用力地伤害青辰。
　　“青辰，你快说，金子它到底怎么了？你讨厌唐原，但你不能伤害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