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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我第一次招待征十郎来这所宅子吧？”
　　清浦夫人蓄着一头银发长发，整齐地盘起束在脑后，披着一件深红的流苏披肩，双手交叠在腿上，就像是普通的邻家夫人在同孙儿聊家常，笑容慈祥且温暖。
　　“虽然听起来有点见外，但这里是属于我和那孩子的私人回忆，并不喜欢招待人来的。”
　　“……可你突然向我提出了有趣的请求，真是吓到老人家了。”她用手掌掩住嘴唇，望向一边的赤司，口吻揶揄。
　　“我还以为那孩子最喜欢的人是我，会一直和我在一起呢。”
　　“但孩子总有一天会离开家人的。”
　　少年想要带着自己的妹妹离开那场梦靥。
　　既然教会了她一点人类的幸福的人是他，那么维持住这份幸福也成了他的责任。
　　……
　　“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今后也想继续照顾她的生活。”
　　面对来自长辈的调侃，少年面色沉静如水，那双金红的眼眸即便是在言述爱语时也少有波澜，他说起未来的打算的时候极为慎重，缜密的话语让人找不出什么纰漏。
　　老人垂下眼帘，在少年说话的过程中，她脸上呈现出一种极为乏味的麻木，一语不发地用干枯地手指打开了贴身携带的怀表，老人久久地凝视着内部女儿的照片。
　　“真好呢，尤加利和她的母亲都是这样，都离开我了，到池袋上学去了。可这孩子不一样，她会嫁给你，会更幸福……”
　　“就像是往日的遗憾被弥补了一般，听上去真让人欣慰。”她抚摸着爱女的轮廓，痴迷地看着，声音也出奇地温柔。
　　到这里为止，来自赤司的请求似乎已经得到了老人的肯定。
　　而下一秒，清浦夫人抬头凝视着赤司，她还是笑着的，深情而温柔地回忆着往日温暖的记忆，只是那双深深嵌在脸上的眼眸静静望着少年金红的双眼，那视线仿佛一双无形的手臂，冰凉而苍白，冷漠地摸向他内心最为隐秘的地方。
　　“你像你的母亲诗织一样，也是个温柔的孩子呢……”
　　“她来我们家玩过，是个好姑娘啊，温柔又爱笑，一定比谁都爱着你。”
　　“可惜她只教了你五年，接下来陪伴你的是征臣。”
　　清浦的笑容不断扩大加深，锋利的嘴角隔开脸上堆积的褶皱，伪装的皮囊破开一个口子，漆黑的恶意自缝隙缓缓流出。
　　“那孩子，你告诉我，你觉得你的父亲爱你么？”
　　“你的父母教给你的爱又是什么呢？”
　　妇人的话语刺痛了那个被母亲留在人间的小孩，令异眸的少年呼吸一顿，他平淡地叙述着父爱如山，培养合格的教育者不宜轻易流露感情。
　　而爱情，爱情是……
　　清浦侧耳倾听着赤司的话语，看他冷凝的表情在自己嘲讽的注视里躁动，她的兴致随着一个又一个追问急速上升，到了最后尖锐而愉快的笑声冲出她湿润的喉咙，她兴奋地连说话都带着颤抖。
　　“好孩子，好孩子，你真是个温柔的好孩子。”　她大力拍着沙发的靠手，笑得直接流出了眼泪。
　　“你和我一样，一定会让尤加利，我的孩子幸福的。”
　　那怪物一般的老人所言话语连同那疯狂的笑声都是如此的荒诞，宛若最为恶毒的诅咒，无情的嘲笑着今日订下的婚事。
　　谁规定了做父母的就一定要爱着自己的小孩呢？
　　太短了，太短了，少年只得到了母亲五年的温柔，学了些皮毛，把那仅有点温暖给了挚友，给了珍爱的妹妹。可然后呢，不被爱着便无法爱人，没有受过温柔的对待，就不懂得温柔的照顾他人，怀着的尽是些残缺的东西，又该怎么真正爱上别人呢？
　　不过是一点惶恐一点刺激就能让少年躲到心灵的暗处，捏造出一个更强大的自己去面对这令人不安的世界。
　　就算被说偏激也好，被说极端也罢，少年仍需要一个更加坚定的，更加强大的，能够掌控一切的，不断追求胜利的自己，好来守护住他重视的一切……
　　……
　　所有的事情在这次对话之后暂时告一段落，天色已晚赤司征十郎便被安排在这所小屋居住，他在清浦夫人的默许下，走进了尤加利的卧室里。
　　少女有一间小小的窗子，拉开那扇厚重的红窗帘，首先看到的是爬满窗框的蔷薇花形银栅栏，那扇牢笼紧闭，没有钥匙无法打开，小小的吸血鬼若想要推开玻璃透气只能将手臂从小小的空隙里伸出，少不了一番灼伤的痛苦。
　　那可怜的笼中鸟在幼时时常站在窗前发呆，看硕大的月亮，看洒满银辉的漂亮花朵，内心滋味无人能体会。
　　从无言的漆黑走进那片皎洁的月色之中，赤司此时也正在那扇窗前，他掏出手机再次连通了之前中断的电话。
　　他听着那头妹妹的话语，静静听着，认真地听着，像是会完全刻入内心深处地那般全神贯注，心里想的话很多，像是——
　　你会嫁给我的。
　　我就要将你带走了。
　　你不会再痛也不会再哭了。
　　虽然清浦夫人的话语令他憎恶，令他感到了些许的动摇，但是少年依旧坚信着自己在面对妹妹时，那份柔软而温暖的心情不是作假，那些都是他真实的心情，是他的愿望。
　　“哥哥没事，我说过要保护你。”
　　少年在说这句话时，双眼不再是异色，沉着一片最为温柔的赤红。

　　第二十一章

　　在赤司尤加利十几年来的生活中，把一个活人拖进垃圾堆这种经历真是前所未有的，她扯着小混混的衣服一路走着，心情复杂一言难尽。
　　等到她回到侦探事务所的时候，芥边正在厨房冲速溶咖啡，在听到尤加利的脚步声后，他抬头瞥了眼一边的挂钟，神情淡漠声音也不见多少起伏。
　　“九点上工，之前的时间你随便安排好。”
　　“召唤的时候别给我添麻烦，小鬼。”尤加利顺着芥边的视线方向看去，原本空无一物的沙发上多了条毯子。
　　莫名的感动在这时突然涌上了少女的心头，她走到沙发边上，用手指捡起那柔软的织物一角，将它抱到胸前，尤加利感激地凝视着对面虽那个不善言辞，但是在之前的确保护了自己的冷面老板。
　　虽然看上去鬼畜了一点，虽然这毯子看上去有点眼熟，可事实证明他是多么体贴的一个人啊。
　　……等等，眼熟？
　　这毯子看上去为什么这么眼熟？！
　　有什么非常糟糕的画面在尤加利脑海中一闪而过，一时间少女心中的警铃大作，硬生生止住将毯子往身上裹的动作，她飞快地甩手将毯子抖开。
　　下一秒，分布在上面刺目的血迹蓦然扎伤了她的双眼，再开口时，尤加利声音止不住地抖。
　　“老板，这不是你昨天用来裹阿萨先生的毯子么？”
　　“还没洗嘛？”
　　男人不慌不忙地呷了口手中的咖啡，阴沉的脸上不带一丝愧疚或者不安，那双眼眸是泥沟里的黑泥一般的沉，一样的黑。
　　“哦，我忘洗了，你用完一起收拾吧。”
　　说好的铁汉柔情，鬼畜的反差萌呢？
　　尤加利含着眼泪看着芥边，手里的毯子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最后只能在芥边那句狼外婆一样的“闭嘴，快睡。”催促下委委屈屈地裹上被子，安详地阖上双眼，默默把一分钟前单纯可爱的自己扔进垃圾处理站。
　　……
　　早上九点整，老板芥边扒皮准时叫醒了自己唯一的人形雇员。
　　“醒醒。”这句冷淡的喊话掀起了尤加利紧闭的眼皮子，她慌里慌张地翻了个身子，接着天旋地转，她迷糊地睁眼看着越贴越近的地面，鼻子差点和芥边擦得锃亮的黑皮鞋做了个亲密接触，老天在上，她睡着睡着又掉到沙发下面去了。
　　芥边垂下脑袋俯视着她，极其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扯动了嘴角，移开了自己刀削一样的侧脸，那脸上简直写了一个大写的“咦——”字，浓重的嫌弃滚滚而来，压得尤加利整个人都觉得不好了。
　　她抹了一把脸努力克制住内心翻滚的纠结心情，紧紧跟在芥边身后，在他的带领下再次来到了那扇“绝对不能打开”的门之前。
　　“上次背的召唤词你还记得么？”
　　“记得的！”
　　一个又一个大铁锁被芥边解开扔在一边，落地时发出一声声沉闷地钝响，那扇保险门徐徐而开，各类魔导书，召唤物件再次展现在尤加利面前，浓厚的神秘主义色彩让她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在余光扫到那把放血的匕首的时候，突然感觉脖子好痛哦。
　　芥边作为表率先一步召唤出了小恶魔阿萨谢尔，接着尤加利照葫芦画瓢，擦掉粉笔画，按照魔导书的内容召唤出最初与自己签订契约的恶魔——
　　烟雾散去了，头顶王冠，留着一头中分金发的小企鹅端正地站在阵中，他用那双黑白分明的死鱼眼看着尤加利，像一个老派作风的绅士一般挥动黑色的鳍推了推自己红色的小领结。
　　“真是好久不见了，我的契约者。”
　　“在下贝西卜优一。”他这么说着，挪动着身体向少女微微弯腰行礼致意。
　　尤加利已经在芥边的辅导之下提前预习过贝西卜的魔导书，虽然能力有限只能看懂他的部分介绍，在个人简历那页，陈列着各类奖项，所担任的干部类型，毕业实习经历含金量高得能直接闪瞎人的眼睛。就像是大家一贯崇拜学霸一般，尤加利望向这只恶魔的眼神里一时间充满了崇敬。
　　看上去很可爱，声音也很亲切，而且与作为小学校友却只会骚扰人的阿萨谢尔不同，贝西卜是个学力优秀升上高等大学的贵族来着……
　　魔界中三大家之一的肮脏贵族。
　　活着的贵族诶。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就是很厉害。
　　“请按照契约上的条目，助我一臂之力吧。”她带着一脸的殷切盼望，握了握贝西卜伸过来的手，就差没问他要签名照了，这份崇敬大大激怒了正滥用职场前辈特权欺压老同学的阿萨谢尔，担忧自己的工作地位会受到威胁，小恶魔不满地哼唧着抱住了尤加利的小腿，一双毛绒绒的手不断拉扯尤加利的裤腿，企图引回少女的注意力。
　　“喂喂喂，别对他那么好嘛，看恶魔不能光看学历！进入社会工作还是经验最重要嘛！”
　　“唔，那阿萨先生也打起精神，好好工作告诉贝西卜什么叫前辈吧。”
　　“……毕竟你今天的人物很重要。”
　　尤加利低下头无奈地望着一脸不满的阿萨谢尔，哄孩子一样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看小恶魔兴奋地拍胸保证光荣完成使命的样子不免有些心生愧疚。
　　恶魔可以在人类前变幻出各种形态，阿萨谢尔的任务便是变换成浅草小姐的样子。
　　今天是浅草先生邀请双方父母共同进餐的日子，他们一行人在市内最好的法式餐厅内相聚一堂，享受难得的家庭时光，而芥边则带着尤加利和小百合夫人一起坐在餐厅的另一端，隔着一丛郁郁葱葱的盆景打量着他们。
　　已经从两人那里分别领到了应得的酬金，芥边先生心情尚佳，难得大方的给尤加利点了一份蔬菜炖汤作为早饭，撑脸看着那段鸡飞狗跳的画面，浅草先生狼狈的模样让他愉快地要笑出声。
　　由阿萨谢尔扮演的小百合甩出一沓照片首先打破了这群人中虚伪的和平，当着父母的面她厉声质问着浅草先生在外的风流事迹，惹得浅草先生脸上白一阵青一阵好不尴尬，男人极力维持着温和的笑容，想要像往常一般将一切推给妻子的多疑和神经质，却不料早在旁边的贝西卜发动了能力。
　　大恶魔的力量是【暴露】，所有人类会有的肮脏本性在他面前无从遁形。
　　这位温文尔雅的和尚可怜变了脸色，他原先准备讨好搭上妻子肩膀的手掌方向一变，狠狠地扇在了阿萨谢尔的脸上，接着一击凶狠的踢击袭上恶魔柔软的肚子，男子面目狰狞，无数伤人的话语喷涌而出，在恶魔吐出血沫后攻击仍不停止。
　　“你这个婊、子存心找我不是对吧！？”
　　“说什么城里的女孩知书达理，结果还没乡下的懂事！”
　　“本来就呆在家里一分钱都不挣了，吃老子的还完全不会讨好人，连只哈巴狗都不如！”
　　……
　　这个男人流露出的丑态已经让人震惊了，然后接下来双方父母各自的话则更让人感到不耻，浅草的父母极力力争，以“工作太忙。”“小百合不体贴给他压力”之类的理由为儿子开脱。
　　埋在【模范夫妻】家中多日的炸弹终于在今日爆炸，结果万分讽刺。
　　“如何夫人，对他的丑态还满意么？”
　　这种环境下尤加利实在是吃不下去放在面前的菜肴，她担心的扭头看着自己的雇主小百合夫人。
　　小百合现在也在笑着，那笑容轻容而愉快仿佛春光动人，可她清澈的眼里却蓄着泪水，端着高脚杯的手指也轻微地颤抖。
　　“很满意啊，非常满意。”
　　“看到他这个样子，我也终可以死心了。”小百合从坐下来的那一刻就在不停的饮酒，晚霞一般的红色映在她的脸上，她流着眼泪，笑得浑身发抖。
　　“只是后悔为什么不早一点做这样的事，在他打我第一次的时候，我就该走了。”　她醉了，疲惫地趴在桌上，拒绝了芥边再次报复浅草先生的提议，只是自顾自地吃吃笑着。
　　“我自由了……再也不会有精力管他了。”那模样瞧着让人觉得心里头时分的难过。
　　尤加利又想起了昨天和小百合夫人商谈时的景象了，她向自己展示了手臂上大腿上累累的伤痕，然后自嘲地说着——
　　【知道么孩子，爱人是一件不划算的事。】
　　【他会肆意地伤害你，会逼你做出各种妥协。】
　　【不过仗着你爱他更多，念着他的好，以为会有改变还想留在他身边】
　　扮演小百合的阿萨谢尔身负重伤，因为芥边的命令他不能还手，便被打的只剩一口气，口角流血的在一边抽搐，看起来非常的可怜。
　　明明只要小百合的一句话，就可以立刻让浅草作为一个男人堕入地狱的，为什么到最后她还是心软了呢？
　　这样的结果并没有让尤加利感到满意，她怀抱着因为失血过多陷入昏迷的阿萨先生，忍不住向身边的贝西卜抱怨。
　　大恶魔工作第一天表现优异，得到了芥边的肯定，成功的比过了昔日同学，心情正是愉快，也乐得回应尤加利的问题。
　　“因为复仇这种东西，有时候不做到最后一步，反而是真正走出来了。”贝西卜轻快地挥动背后的透明虫翅，悬浮在空中，那声音亲切而动人，只是说出的话语并不能被尚且年幼的少女完全理解。
　　“他的未来怎样和我再无关系，我复仇只是为了拯救自己罢了。”
　　“那位夫人想要表达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哦，尤加利小姐。”

　　第二十二章

　　“我说了这么多，那尤加利小姐你对这件事是怎么看的呢？”贝西卜移动身躯飞到了尤加利前侧，他微微低着头，用一双死鱼眼几乎是好奇地打量着自己的召唤者。
　　虽然顶着貌似无害的外表，但恶魔毕竟是恶魔，总是这样，喜欢在暗处窥视着雇主的举止，擅长根据对方的反应适时改变自己的态度，从而得到较为有利的相处方式。
　　不可以看恶魔的脚底，必须县上祭品给恶魔，别对恶魔撒谎，别受他们的蛊惑……然后这些规定都被冷酷无情的芥边老板一脚踩在脚底，碎成了渣渣。
　　可现在芥边正在送百合子小姐回家提前的路上，返程时只有尤加利和两只小恶魔，心中不免有点忐忑。
　　“唔，我的感悟么？”　少女抬起眼眸回想那些发生在眼前的时间，露出了一丝无奈的苦笑。
　　“大概是被爱的人永远不会受伤害吧……”
　　只要还处于被人真心爱着的情况，只要那个人还爱着我，就算是背叛，辱骂，殴打，他也还是不会轻易离开我的。
　　恶魔专注的听着，时不时颔首示意尤加利继续说下去，在贝西卜的鼓励下，少女内心的想法一点点流露，最终倾泻而出。
　　“我也想要被这样没有原则的爱包裹着。”
　　她说出这样的愿望，像是一只枝头上婉转啼鸣的黄莺在诉说爱语。
　　此时此刻愉快的笑容在少女的脸上绽放，期盼与向往蓄满了那双清澈动人的眼眸，吸血鬼精致的脸庞上那种天真，纯粹的恶意简直让人移不开视线。
　　“我也想要被这样没有原则的爱包裹着。”
　　想要，想要伤害我的爱人，用爱的疼痛来证明他对我的溺爱无边。
　　鸟形的恶魔在这时眯了眯眼睛，他开口，语气里带着滑腻而绵长的贵族腔调。
　　“哎呀，真是惊人的发言，我本来以为你会从百合子小姐的择偶观来评价的。”像是评判世间竟然有这样的人渣，同情委托者的遭遇，然后去批判虚伪的爱情，表示以后婚嫁更小心男方的人品。
　　“但不愧是极有天赋恶魔使。小姐你说话完全是恶魔的立场呢。”
　　和那副天真无邪的少女外表不同，恶魔使完全没有想象中的那样优柔寡断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