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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儿……”
　　快速关上门，宁柠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声。
　　还不到三天的时间，火龙看起来瘦了不少。脸颊整个凹陷了下去，骨头的形状清晰可见。他似乎全然没有想到第一个找到自己的人竟然是宁柠。原本充满仇恨，恨不能将对方彻底撕裂的眼神煞那间瘫软下去，闪着悲哀的光。
　　“火儿……”不自觉的，宁柠有了些哭腔。她想要伸手摸摸火龙，换来的却是一声有气无力的回应，“离我远点……”
　　“火儿……”
　　“你TM的离我远点！”
　　手一颤，宁柠伸出的手即刻缩了回去。手指尖轻轻打着颤。
　　这是火龙第一次吼她。
　　以前火龙连重话都不会对他说一句。
　　火龙总是笑着，对所有人都温柔的笑着。
　　宁柠看见火龙裸】露的手臂上有不少咬痕，深深浅浅，几只苍蝇围着他的伤口兴奋得上下起舞。唇角撕裂得厉害，已出现了溃烂的痕迹。
　　那个变态……
　　“火儿……”
　　“我让你滚！”
　　“火……”
　　“滚！！！我让你给我滚！！！”这一次，火龙似乎用尽了全力，他想要挣扎，但身体却受制与铁链。他的声音搅合铁链的哐啷声在四壁上撞击出悲哀的回音。可是没有任何守卫来查看情况。
　　那些人对他的嘶吼和悲伤早已经习以为常。
　　没有人会在意。
　　可是，看见宁柠几乎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火龙眼中竟然露出一丝愧疚，但那丝愧疚却又在须臾间逝去。更多的是悲哀。“你知道吗？”
　　宁柠愣了愣，小心翼翼的点点头。
　　“你知道了……你知道了吗？你知道了……”
　　小心翼翼靠过去，宁柠坐在火龙身边，轻轻吹了吹他唇角的伤口。想要轻轻碰一碰，火龙却避开了。有些害怕，宁柠不敢再伸手摸他。
　　没有看宁柠，火龙望着那一道门。呆滞的望着，就像望着自己的过去。
　　“你知道吗？小柠，我喜欢你。一直一直都很喜欢你。”轻柔的语调，那是和以往说话全然不同的男孩子的语调。温柔的男孩子的声音。
　　宁柠呆了。
　　“我喜欢你，可是我不能告诉你。不……是我不敢告诉你，我不敢告诉你，我一直不敢告诉你，我喜欢你。因为……”
　　因为……
　　“因为……我不过是一个……最肮脏的男！妓！”


　　☆、一七三

　　“我不过是一个……最肮脏的男！妓！”
　　“火儿……”宁柠想要伸手，却又被火龙打开。
　　“离我远点。”火龙的声音很镇定，镇定得悲伤。
　　“火儿……我……”
　　“我最喜欢你了。最喜欢你了……我没有别的龙王社之外的朋友。唯有你，最喜欢你了。”
　　只是，不敢说。
　　不能说。
　　永远不能说。
　　肮脏的过去总在想要迈步的那一刻出现，就像沼泽，带来深不见底的束缚。
　　永远忘不了那一天。
　　那天，那个嫖客的头被一个口里叼着烟，头发染得五彩缤纷的小子手中的枪打成了一摊肉泥，血的腥臭和脑浆的糜烂纠缠成地狱的色彩，深深浸入被肮脏占据的床榻。
　　身上布满各种客人留下的伤痕，少年的脸上，手上，身上，全是血，肮脏的血。举起一只手放在眼前，他看着鲜红的血混着雪白的脑浆从指尖向下。
　　生命不过是这般令人作呕的东西。
　　少年没有害怕，复仇的畅快淋漓让他兴奋不已。
　　其实死亡也可以拉出沁人心脾的乐章。
　　只要你有足够多的仇恨。
　　脚步声。
　　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背着光，不太看得清他的模样。
　　少年侧头望着他，并不害怕。
　　对他来说，这世上已经没有可怕的东西。
　　“原来你在这里……我找了你很久。”
　　那个人，是龙王社的最高层。少年后来知道，他在黑色世界的称号是皇龙。龙之皇者。
　　少年制造炸药炸毁了毒~贩老巢的事在黑暗世界传得沸沸扬扬。有人恭维他是英雄，有人说他是个蠢货。
　　但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他的强大。
　　不管是硫磺硝石，还是撞针引线，在他手中，不过是三岁小孩的玩具。
　　正因为如此，皇龙找上了少年。
　　因为需要。
　　少年只觉得有些好笑。
　　这是第一次，一个男人找上他，不是需要他的肉体。
　　“你就叫火龙好了。龙王社需要你的火药知识。从今天起，你就以女装示人，我想这对你或许会好一点。如果……你不想过这种生活……”
　　不想过这种生活。
　　少年已经厌恶了每日躺在不同男人的床上，厌倦每日从不同男人的床上醒来。他厌恶，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时候的他是个还不到十五岁的孩子。
　　少年答应得很干脆，丝毫没有考虑进入那个世界是否会产生可怕的结果。对他来说，世界已经不会再黑暗了。
　　那一天，他成了火龙。
　　少年死去。
　　化作少女新生。
　　他有了朋友。
　　似乎总是高高在上、乍一看难以亲近，却也会温柔笑着的黑龙。
　　似乎总是抱着一大堆他连名字都认不出的厚书。除了皇龙、黑龙、爱迪生爱因斯坦达尔文达芬奇，霍金，IT技术宅，深信全世界人类都是白痴的风龙。
　　似乎永远都笑嘻嘻的，有着完美家庭却不甘屈于能力不如自己的哥哥之下，堕入黑色世界却又出淤泥而不染的水龙。
　　火龙喜欢他们。
　　他更喜欢和地龙混在一起。
　　因为地龙会收拾他，会欺负他。不会像另外几人那样对他小心翼翼。和地龙在一起，更让火龙有平等的感觉。
　　但他没有想到，地龙也有精细的时候。
　　地龙送宁柠史努比手机的那一天，火龙告诉宁柠为什么地龙知道她喜欢史努比。同一天，他发现了被自己压抑在心底，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秘密。
　　原来，他也一清二楚，她喜欢史努比的事。
　　他已经晚了一步。
　　可是，早一步又怎样？
　　他是——
　　女孩子。
　　女孩子，永远不能对另一个女孩子说，我喜欢你。
　　火龙侧脸看着宁柠。
　　宁柠眼睛红得厉害，却拼命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火龙很害怕宁柠哭。
　　他也想像电视剧中的男主那样，在女主哭泣的时候一把抱住她的肩膀。在别人欺负女主的时候像超级英雄那样从天而降。
　　但是，他不敢。
　　火龙更讨厌别人为自己的过去而悲鸣。
　　不让别人因为可怜他而痛哭流涕，这是他剩下的最后的自尊。
　　他的小柠知道，所以一直忍着，没有哭。
　　她想要保护他。用自己的方式。
　　小柠，你这个——
　　笨蛋……
　　他的小柠永远不会知道，他的过去，是他想要在她面前拼命掩盖的东西。
　　他会不惜一切代价掩盖。
　　因为他不希望他的小柠知道了他的过去后会不喜欢他。
　　他害怕她不喜欢他。
　　“小柠，我想要为你做一场焰火，但是，我做不到。”火龙轻声说。
　　“我做不到。连这一点最简单的事我都做不到，我都不能为你做到。我真的很差劲！我……很羡慕那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典范。因为简单，所以没有那么多的顾虑。”
　　如果能像地龙那样就好了。
　　可是他终究不是地龙。
　　有些话终究不敢说。
　　但现在可以说了。
　　反正，一切都被毁了。
　　他知道她已经知道了。
　　左少清已经将一切都告诉她了。
　　她已经知道了。
　　所以，小柠，在我彻底毁灭掉自己的时候，我想将这些事告诉你。
　　只是说说。
　　你听了，就忘了吧。
　　因为我不想用肮脏的我玷污你。
　　只是，有些话，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
　　我们已经逃不掉了。
　　就算能逃掉，我也不想再面对了。
　　我已经厌倦躲在女人的躯壳中了。
　　我累了。
　　我只是想要在一切结束前，告诉你，我喜欢你。
　　不是你喜欢我的那种喜欢。
　　不是“女孩”对女孩的喜欢。
　　是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喜欢。
　　你听了，就忘了。
　　好吗？
　　宁柠想要安慰，却不知道该说什么。5000个常用字可以拼出数以万计的词语，连缀成无数的句子，化作各色篇章，却不能合为一句温暖的安慰。
　　她连“火儿不要伤心”都说不出口。
　　别的人，只知道表面上的故事，不知道拥有那个故事的人，心中有多少伤。
　　你只是看得见伤口，永远不会知道那伤口究竟有多疼。
　　你不过是一个旁观者罢了。
　　“火儿，我……”
　　脚步声。
　　从亚瑟房间通向关押火龙牢狱的天桥因建造仓促，整体的桥身全是用的金属，脚落在上面撞出刺耳的声音。提醒你噩梦即将来临。
　　“快走，他来了！”火龙压低了声音。
　　亚瑟来了！？
　　岂不正好？？
　　宁柠正愁该如何打开火龙脖子上的锁。她抱起了凯文给的枪。
　　“快走！他身边无时无刻都有杀手团十个以上的人，你的手指还没碰到枪他们就会将你打成马蜂窝的！！！快逃！！！”
　　环视周围，宁柠的第一选择是墙角那张铺着粉红色玫瑰花瓣的大床。
　　床下是个藏人的好地方。
　　先躲起来。
　　再想办法。
　　钻进床下后，担心被眼见的手下发现，宁柠紧紧贴着床靠着墙的那一面，将呼吸调整得平稳了些。一动也不敢动。
　　“小柠。”火龙忽然叫她，“待会儿，不管听见什么，你一定要记住，一定不能露出声音，更不要冲出来。记好了吗。”
　　宁柠轻轻嗯了一声。
　　“答应我，决不能出来！”
　　“嗯。”
　　“发誓！”
　　“……我发誓。”
　　按键的声音，
　　海浪的声音。
　　门开的声音。
　　“小乖乖。我来了，你有没有听话啊？有没有想我啊？”
　　杂乱的脚步声。
　　从床下朝外看，宁柠看见了至少十双军靴。
　　恐惧让她很想再朝床里面缩一些，但是，地龙曾经说过，在这种时候绝不要弄出声响，能不动绝不要动。经过训练的杀手可以很容易听出她的动静。轻而易举地发现她藏身的位置。
　　绝不能出声。
　　绝不能被发现。
　　被发现了，一切就真的完了。
　　“小乖乖，今天看起来没有那么犟啊！关几天，就听话了。”
　　“你给我滚！！”火龙的声音显得比任何时候都要仓皇失措。笼罩着恐惧的味道。
　　宁柠想哭，但她只能捂住嘴。
　　忍。
　　只有忍。
　　现在出去，她死定了，她死了，阿亚的美梦就完成了。
　　她和火龙都完了。
　　一定要带着火龙离开这里！
　　一定！
　　笑声。
　　围观声。
　　海浪声。
　　伤害的声音。
　　还有，灵魂被撕裂的声音。
　　声音终于结束了。
　　一切沉寂。
　　唯有海浪鲜活。
　　战战兢兢从床下探出头来。确定安全后，宁柠才彻底钻出，她从头到脚都笼着一层灰。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打扫了。
　　火龙身上的上，比之前多了一些伤痕，他的眼神是呆滞的，麻木的。
　　靠着柱子，他一动也不想动。
　　必须马上逃走。
　　“火儿……”
　　“火儿……我们一起逃走，好吗？”
　　“火儿……”
　　火龙始终没有回应。
　　咬咬下唇，宁柠加快了动作。
　　要逃走！
　　动作要快！
　　取出从监牢的梳妆台中拿出的发夹。宁柠找了很久才找到火龙脖子上铁项圈的锁孔。锁孔很隐蔽，藏在系着铁链的那一端的下方。因为位置相当隐蔽难以找寻，火龙想要依靠自己的力量反手开锁便成了一件困难的事情。
　　除了不便操作，锁孔本身却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地龙教过宁柠开这种锁，在广州的躲藏的那几天，宁柠练过无数次。
　　耳朵紧紧贴着锁，宁柠将小发卡塞进去小心翼翼寻找自由的声音。
　　很细很细的响声。
　　锁开了。
　　宁柠松了一口气。
　　火龙却还是望着铁门，眼珠一动不动。对自由的来临置若罔闻。
　　“火儿？我们走吧。”
　　“我们走不了的。”
　　“我有办法。真的。”宁柠摸了摸紧紧拴在腹部的小包，“我还有秘密武器。”
　　“喔。”冷淡的回应。
　　“火儿……”
　　拉起宁柠挂在身上的枪，火龙将枪头抵上自己的额头。
　　“杀了我，小柠。”
　　我想要死在你手里。
　　被听见了。
　　被小柠听见了。
　　她听得一清二楚。
　　他最肮脏的过去。
　　如果她没有亲耳听见，亲眼看见，他还会有一丝勇气隐瞒，隐瞒掉故事最肮脏的部分。而后笑着，伪装自己很坚强。
　　但伪装的坚强，不过包裹在脆弱之外的纸外衣。
　　轻轻一碰，就坏了。
　　亚瑟连这层最后的伪装，都没有留给他。
　　崩溃，可以在任何一个时候到来。
　　摧枯拉朽，风化一切。
　　“杀了我。我想要你杀了我。”
　　“火儿……”宁柠轻轻抱住他。
　　人们都说，在别人痛苦的时候，抱住他。痛苦就会消减许多。
　　火龙没有挣扎，他用了很大的气力回抱，勒得宁柠有些喘不过气。松手的那瞬，火龙的唇狠狠压上宁柠的，他吻得很狠，似乎想要用这种方式做一个最彻底的终结。
　　和宁柠。
　　和自己的生命。
　　唇离开的那一刻，拔出宁柠藏在裤腿中的小手】枪，火龙对准了自己的额头，手指扣住扳机。
　　“不要！”宁柠一把抓住火龙的手，想要夺下他手中的枪。
　　“砰！”
　　纠缠。
　　枪响了。
　　虽说加了消】音器，但在这间小小的牢笼，那声音是震耳欲聋的。
　　子弹擦着宁柠的脸颊划出一道浅浅的伤口。血似乎流得很慢。慢得宁柠过了很久才能感受到脸颊上的痛。
　　但恐惧却来得很快。
　　宁柠清楚的意识到，只差那么一点，她就会被打穿脑袋。
　　死亡离她很近。
　　火龙也被吓着了。
　　他重重的喘着气。
　　“你……”
　　“我们快点走！”一把抱住火龙的手臂，宁柠想要将他拉起来。
　　但是你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拉不起一个不想站起来的人。
　　火龙没有离开的打算。
　　离开，就能活着？
　　是吗？
　　是吧。
　　可是，为什么要活着？
　　当最后一层伪装都被撕下，但丑陋被曝光在阳光下。
　　为什么要活着？
　　“小柠……离开有什么用？我还是要穿成女的。我必须穿成女的！我只能穿成女的！可是我是男人啊……我是四天王啊……”
　　必须用一层一层的艳俗将自己紧紧包裹。
　　必须将自己的真实彻底掩埋，掩埋到自己都不认识镜中的自己。
　　必须穿成女人，必须像女人一样生活。
　　没有第二种选择。
　　是这样吗？
　　“但这不过是我害怕罢了。我害怕以男人的身份出现在大家面前，害怕被人发现肮脏的过去。‘女人’，不过是我的伪饰。我将自己装进了‘女人’里。我不敢穿成男人，香港只有那么大，我会遇见以前那些客人的……到时候，我又要怎么办？”
　　我只是害怕罢了。
　　只是害怕过往被人发现罢了。
　　“女人”，是完美的身份。
　　最美丽的掩饰。
　　“可是，十年后，二十年后，三十年后……当我褪去少年的青涩，变为长着一脸络腮胡子的臭老头的时候，我还能装成女人吗？我还能穿着漂亮的女装在人前晃荡吗？我还能捂着脸装可爱吗？那时候我不过是一个有变装癖的混蛋老头罢了！”
　　少年时代终有一日会结束，这件事带来的是彻底的绝望。
　　将来，要怎办？
　　生活要如何进行？
　　脆弱的自尊，要如何维护？
　　“谁会喜欢我？谁会喜欢我这种人？”
　　“我……”
　　脚步声。
　　有人来了。
　　宁柠想要躲起来，但已经来不及了。
　　一个人站在监牢的门外。透过监视窗望着两人。看打扮是个卫兵。
　　宁柠以为一切被彻底曝光。
　　但那个卫兵并没有大呼小叫，他望着监牢中的宁柠和火龙，嘴角有些抽搐，开裂的眼角闪着着兴奋的光。他也没有走进来，反而一脸警觉的四下巡视。
　　“龙王社的？”
　　火龙摇摇头，“只是想要领赏罢了。自己一个人独占赏金而已，人都是自私的。”
　　那声枪响后，他看起来镇定多了，依旧有气无力的。
　　望着宁柠，火龙伸出手指，轻轻擦过她脸颊上的伤口，又轻轻滑过之前亲吻过的地方。
　　“对不起。”
　　摇摇头，宁柠再度想要将他拉起来，“我们一起走。”
　　她没有意识到，她的手有些发抖。
　　阿亚计划的最后一环，就是杀了她。她希望左少清为了对付阿亚放她离开。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