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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项飞这么说，我闭上了眼睛。

　　没有错。

　　虽然外表光鲜亮丽，看起来总是无忧无虑的，但大小姐的人生，却远非常人所想象的一帆风顺。

　　她作为东方财团总裁的独生女，却与东方家族有着巨大不协调这件事，或许不会有比我更清楚不过的人。

　　证据就是，哪怕一次都好，无论大小姐再怎么在这间学校里惹事生非……

　　大小姐的长辈们，都不曾理过她什么。

　　这无论如何，都不像是一个这么有影响力的现代贵族会容许的事情。

　　事实上，东方家族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家族，又为什么能够取得这么高的地位，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多少人知道。

　　是的，东方婷这个少女所面对的，打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心伤等级的小事，作为东方大小姐的她，肩上所背负的事物恐怕远比我们所经历的严峻数十倍、数百倍。在那间“S女教室中”，要说大小姐才是活得最为艰难的一个人也不为过。

　　只是坚强的她，一次也没有提到过而已。

　　“详情，我也并不清楚——无论再怎么仰慕会长，我与她毕竟只是同学的关系而已，不可能干预会长私人的事情。不管再怎么想为她分忧，只凭着我们现在的关系，远远不够。

　　我再说一次吧：像你这样的人，没有资格留在她身边。只要剔除了作为随从的你，并由我继续作为会长的左右手，终有一天……不管要花上多久，我也能够取代你在会长心中的地位。和踟蹰迷惘的你不同，我项飞可以为她做任何事，绝对不会有一丝的犹豫，也一定可以帮到她的忙。

　　这就是我所想出来的，拯救东方婷唯一的办法——取代你，成为会长的依靠。”

　　踟蹰迷惘。

　　再一次地，我抬头看向眼前的这条雨廊。

　　回想上到高中，我与大小姐不得不因为男女分部而分开的这段期间，有多少次，我是只因为大小姐的强迫，抱持无可无不可的心情走过这里，便可知项飞的所言不虚。

　　可是，今天不同了。

　　想见她。

　　想跟四个学妹们回到那间教室，进行那堂乱七八糟的课。

　　即使只是注视着大家。

　　即使一直到最后，我都仍然没能达成大小姐的期望。

　　可是，这是我关仕音，人生第一次，出于自己的意志决定想做的事情。

　　“……眼神变了呢，你。”

　　察觉我的沉默中多了些什么，无声无息地，日本武士般的少女垂下手来。

　　“也好，既然理念不同，接下来就只剩动手一途了吧？老实说，我一直很期待这一天，唯一能够接下我一脚的人，关仕音。作为东方大小姐的随从——换而言之，也就是她的贴身保护者的你，说不强应该是骗人的吧？”

　　“这个嘛，谁知道呢？”

　　隔空，随着我一笑回答，我与项飞两人同时拉开某种架式。

　　这是两星期前，我俩曾经对峙过的场景，只是那时的我们，并未剑拔弩张地维持很久而已。

　　项飞那边——

　　侧身压低，一手握拳横前，一手握拳护心，那是跆拳道的基本架式。

　　与之同时，项飞身后的所有女子跆拳道社员也同时“喝！”地一声沉下身体，一起对我摆出备战的姿态。

　　至于我——

　　双手自然下垂，随即身形下压，一手负在身后，一手向前开掌，掌心朝己，右脚向前虚踏地面。

　　微风徐来，落叶无声。

　　一个作为随从的少年，十几个武艺精熟少女。

　　五十公尺。

　　这是再理想不过的情况。

　　“这个架式！学长这个架式是……”

　　听得见远方练武达人赤璇学妹惊呼的声音，那一瞬间，我的右脚就这么用力地踏地，溅射出无形的震波，整个人朝着前方有如黑色的箭矢激射而出，朝着少女们的中线直切了进去。

　　项飞与所有跆拳道社员的瞳孔倏地放大。

　　不知道我到底想做什么，当下，所有的少女们只是如临大敌地同时起脚，高速朝着我正面用各种不同的方式踹来。

　　靠着我的动态视力，我可以察觉如棍棒一般横扫过来的是所谓的“旋踢”，整个脚面都平推而来的是“前踩”，至于项飞如刀一般直斩下来的一击则是“下压”……

　　我的身体在零点一秒内做好了应有的反应。

　　没错，那就是——

　　“砰！”

　　“啪！”

　　“噗！”

　　——照单全收。

　　脚全力踹上身体的声音从全身各处响起，由于稍早之前已经被学妹们海扁一顿的关系，早就已经有点鼻青脸肿的我，这下子可以说是快速地倒飞了出去，冒着烟躺在地上滚了好几圈，身上多出好几个脚印。

　　远方传来学妹们东倒西歪的声音的同时，赤璇学妹中肯的见解适时传来：“学长这个架式根本就不对……完全就只是想挨打而已嘛！”

　　“为，为什么不闪不避……不，为什么你没有还手！”

　　看我如一只被拖鞋拍扁的蟑螂般，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的样子，项飞细长的眼睛几乎睁成了圆形，就连握紧的跆拳道架式都松了开来。

　　“是因为我们是女生吗？关仕音，你……”

　　“不。”

　　一道鼻血，从我的左边鼻子流落到下巴。

　　对于攻击不闪不避，这可不是一句“想搞笑”就可以带过的事情。

　　脚的力量是手的力量的三倍，有鉴于此，跆拳道可以说是当今史上破坏力最强的武术之一，如果不是预先做好防御准备，被踢到脸的话，颈骨当场折断都不是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

　　可是，我仍然没有逃避的打算。

　　“你说得没错，和坚强的你不同，一直以来，我都只想成为大小姐的影子，只想不负责任地躲在她的光芒底下。虽然如今已经打定主意要改变自己，但也不知道要花多久的时间，也许永远都修正不过来了也说不定。”

　　一步步地向前走。

　　对着略显动摇的项飞，我这么说着。

　　“对于大小姐的事情，你说的也是对的，她确实面临着很多事，也因为我太过软弱，一直以来都无法替她分忧。这样的我，今后带给大小姐困扰、让她担忧的机会只会更多而已。可是啊——比起这个，有件事情更重要。”

　　凌驾于一切的一切之上，有件事，才是我真正关心的。

　　那就是——

　　“那些家伙，还在等我呢。”

　　我的视线穿透项飞、穿透所有跆拳道社员，落在走廊另一头，期盼着我的学妹们——向赤璇、苏夕纱、卡卡莉、叶茗夜——身上。

　　以及——

　　尽管我看不见，并不是在我视线所及之处。

　　但隔着一间校舍……

　　在那间我最熟悉不过，拼起大方桌的小教室里。

　　阳光中，一个习惯性坐在讲台上交叠着双腿的少女，想必仍然注视着窗外。

　　仿佛，正等待着自己没有出息的影子，逐渐从地上站起一个昂首阔步的人生。

　　“这是我与S女们的约定。”

　　一直以来，没有人对我说过“Stand　by　me”这种话。因为没有堪称家庭的东西，也从未有父亲或是长辈语重心长地说些“男人绝对不可以让女人流泪”这类Man's　talk。也许打从一开始，我就没有资格做什么硬汉派的角色，保护着自己所在意的女性免于难过落泪。

　　可是，哪怕只有一次也好——

　　她们都是如此的耀眼。

　　强悍而有主见的赤璇学妹；

　　怯弱又温柔的夕纱学妹；

　　孤僻却很善良的卡卡莉；

　　中二但富观察力的茗夜学妹。

　　以及——能够引出她们最深的内在，最为善解人意的大小姐。

　　——哪怕只有一次也好，就连这样的我，也想要跟随着那么耀眼的她们。

　　“之所以不闪不避的，理由不是很简单吗？”

　　不需要试着去理解女生们的心事。

　　作为一个男人，只需要默默提供能够承担起一切的胸膛就够了。

　　比起思考未来那么远的事情，我只希望脚踏实地地一步步去改变，至少，不要让此刻所有注视着我的人失望。

　　或许，我的伤并没有那么快好，也或许大小姐对我的心意，到最后又是徒劳无功，更或许，这一切远远没有这么简单。

　　但不管失败多少次，我都会试着跟上大小姐的脚步。

　　这是这四堂……不，这五堂S女教室，所教导我的，唯一而永远的人生目标。

　　永、不、放、弃。

　　“因为，作为一个M男的我被女生们践踏，不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不是作为随从；

　　不是作为青梅竹马；

　　不是作为曾经受过伤、只知道划地自限的笨蛋……

　　真要说的话，那肯定是作为S女们的骑士——我所不愿意承认的，M男吧！

　　“无论如何，我就是要过去。如果你们自以为这种攻击就可以击退我的话，那就尽管来吧——不管踢倒我几次，我都会一次又一次地爬起来，直到你们再也踢不动为止！另外，你们都给我听好了——”

　　无疑的，负能量无法挡住拳头。

　　可是，作为S女的骑士……

　　有一种东西，绝对可以。

　　“——我的身上，可是有着名为M属性的钢铁铠甲！对于你们刚刚的攻击，我的感想就只有一个！”

　　当着震惊得脸色苍白的项飞的面。

　　伸出拳头。

　　弹出大拇指。

　　抛弃所有羞耻心。

　　指着自己鼻血长流的脸。

　　这是我，M男，想得到的唯一退敌方式。

　　“爽翻了，请再大力一点！”

　　“——够胆！”

　　看得见项飞脸上气得泛白的每一条青筋，她背后所有跆拳道社员脸上从恶心、反胃到害怕不等的表情，以及更后头四个学妹——赤璇脸色发白地分开双唇、夕纱开始微微啜泣、卡卡莉震惊得仿佛已经石化、茗夜红着脸撇开视线——的样子。

　　再次发足狂奔。

　　来自男子部，企图入侵女子部的M属性恶势力一人，与来自女子部，誓死守卫少女们不受污染的正义部队——

　　拼至最后一兵一卒的血战，将要一触即发。

　　少女始终等待着。

　　讲桌是她的位置，黑板是她的背景，窗外射入的艳阳是她的舞台灯光。

　　这是一个既聪明慧黠又善解人意的少女，虽然她自己所面临的问题可能比谁都还要多，但她永远以别人的事情作为优先考虑。

　　那分小小的关心，以超S作为包装，在这间小小的教室里，一次又一次地触动着其他人的心弦。

　　即使这么最后一堂五个人的课程，有四个人失踪了，只剩了她一个，但她还是不以为意，只是等啊等的，看着窗外那明亮的天空。

　　曾几何时，她脸上那一丝轻柔的笑容——

　　早已成为我，此生最美丽的景象。

　　“来得好慢啊，M男。”

　　是听到我瘸着的脚踢到门框的声音了吗？

　　一拨长发，少女轻轻地侧过头来，妩媚的眼睛里，倒映着我一身的伤痕——学生服破破烂烂、皮开肉绽的身上满是脚印、鼻血长流、一只眼睛肿了起来、斜斜地被赤璇学妹搀扶着、在四个学妹们的簇拥中勉强站立。

　　依旧，看着这样的我。

　　大小姐那自信的笑容中，没有一丝意外。

　　“玩得挺开心的嘛，大家。”

　　大小姐嫣然问道，与之同时，学妹们打了败仗似的的声音零零落落地响起。

　　“是啊，明明就被踢了几百脚，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M学长还是一次一次地站起来，像是食尸鬼一样地往这边爬——有够恶心的。”

　　“愚民们都踢到一个接一个哭着逃走了呢……看着看着，就连孤都有种快要当场驾崩的感觉。”

　　“最后只剩下两个人时，满身是血的仕音学长还抱着项飞学姐的大腿不放，口齿不清地说：‘不够，用力一点！请务必再用力一点！’……虽然不是不能明白仕音学长这么做的理由，但原本还很坚定的学姐，真的全身发抖地崩溃尖叫了呢……原来，就连那个人也可以发出那么女孩子的声音。”

　　“总觉得就算未来有一天，我真的学成了绝世武功，关学长也会是我这辈子绝对无法战胜的对象……这分执念真的好可怕，我宁可上山徒手跟熊搏斗，也不想面对这样的敌人。”

　　说着听起来很失礼的言论，学妹们替我解说道，其中的叶茗夜还故意地一按放在我左眼上的冰袋——好痛！

　　然而，我只是一直一直看着大小姐，直到听见自己说出了这样的话。

　　“对不起。只是觉得既然要结束了，至少想要轰轰烈烈一点。”

　　“别在意，我其实并不讨厌这样——说过了吧，看到你这副跌跌撞撞的样子，就女生的立场而言，我很开心。”

　　大小姐用手指玩弄着鬓发上的缎带说道。

　　“不过，也稍微想通什么了吧？”

　　“……”

　　没有思考太久，我点了点头。

　　“嗯。”

　　虽然不是全部。

　　虽然也许只有一点点。

　　但我或许已经找到了自己的梦想。

　　这么说可能有些俗套，可能有点山寨，可能有点滥情。

　　可是，只要能够继续在这间教室里看着S女们成长茁壮……

　　只要大家都能够玩得很开心——

　　——这，就是我的梦想。

　　也或许，只为了守护她们这么S的笑容。哪一天，即使是我，也会拥有足以让人依靠的胸膛。

　　这是谁也说不准的事情，不是吗？

　　“是这样就好——现在的你，只要能够做到这样就够了。”

　　从讲桌上如猫一般轻巧地跳落，带着一丝温柔的微笑，大小姐轻轻地摸起我的头发来——因为脚瘸了被学妹搀扶着的关系，平时我明明比大小姐高的，但此刻还是只能默默忍耐着那丝酥麻。

　　怎么说呢，稍微有点不好意思的感觉。

　　然而，透过她的肩膀，透过阳光，直到此时我才发现，一行白色、既随性又娟秀的粉笔字，早已从左到右写满了整个黑板，也不知道在那里等待了多久。

　　“S女的骑士永不放弃！”

　　那是早在这堂课开始时，大小姐就写在黑板上的标题。

　　“真是的，最后的最后，还是什么都被你看穿了嘛。”

　　“那是当然的，谁教我也是个无药可救的S女呢？”

　　看着我摇头苦笑的样子，大小姐哼哼地笑了起来。

　　不过，看着此情此景，我却有些落寞地低下头来。

　　明明好不容易才想通的，这却也已经是最后一堂课了……吗？

　　然而——

　　“倒是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说些什么‘最后’、‘最后’的——M男，你该不会想要逃课吧？”

　　“咦？”

　　我睁大了眼睛。

　　上星期时，大小姐不经意流露出的那丝疲惫，难道不是因为她毫无办法吗？

　　“谁说真有计就不能假无谋？谁说手有兵就不能摆空城？你不会真的以为，像我这样的S女，会被那条校规阻止吧？”

　　两指并拢，大小姐从美丽臀部之下的讲台，抽出一张纸来，“咻”一声射到我和学妹们的面前。

　　阳光下——

　　那是一张，崭新的社团申请书。

　　“S女社，女子部社长东方婷，社员向赤璇、卡卡莉、苏夕纱、叶茗夜。”

　　“体育性社团？为、为什么？”

　　虽然训练S女确实是体力活，每次都让我很累很累，但也不用弄得这么露骨吧！体什么育，一定会有很多人想歪的啦！

　　“根据校规，任何社团只要男女子部双方人数加起来满额就可以成立，只差男女成员得分开进行社团活动而已。只不过，如果是体育性社团的话……”

　　大小姐用指节一敲桌子。

　　“准备好名正言顺地跟女子部进行友谊赛了吗？男子部S女社社长——关仕音。”

　　我愣然。

　　就跟棒球社也可以男女子部一起友谊赛一样。

　　眼前的少女，学生会长东方婷，打从一开始就是钻校规漏洞的天才。

　　如果是这样的话，即使是隶属男子部的我，也可以在不违反校规的前提下来上大小姐的课，只差偶尔得到户外去假装进行一下体育活动而已。

　　那有什么好难的？

　　毕竟，跟这群S女在一起，不管做什么都会一样乱七八糟的啦！

　　“果然，不能轻易放弃呢。”

　　“那是当然。作为S女的骑士，你还差了一大截呢，M男。”

　　是的。

　　这堂课还会继续存在下去。

　　放眼望去，我看着眼前的大小姐、赤璇学妹、夕纱学妹、卡卡莉、茗夜学妹，每个人都是一脸阳光般的笑容。

　　这是我们的教室，我们征服世界的开始之地。

　　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