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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我从未上过天宫，我大概就可以信誓旦旦的说出“我比天上的仙女还要快活”的话来了。
　　我低下脑袋去喝了一大口树叶装着的山泉水，顿时就精神了。伸出另一只爪子拽了拽大王的手腕。
　　大王见我不哭了正舒出一口气来，被我一拉，挑了挑眉：“嗯？”
　　我已经不管自己现在笑起来的样子像不像是一个“傻笑的猪头”了，支撑着就要把树叶递到大王的嘴边。大王愣了一下，然后低声道：“你别动，我自己来。”说完就弯下腰来，就着我递过去的树叶喝了一口山泉水。
　　我眨巴了一下眼睛，期待的望着大王：“叽？”好喝吗大王，是不是特别甜。
　　大王咂了下嘴，瞟了我一眼，随后才道：“特别甜。”
　　见大王也觉得甜，我觉得心里都甜起来了，开开心心的就捧起剩下的水，全都喝了下去。喝完水刚把树叶从手里放下，目光就瞟到了昏过去之前从我手里滑落的那颗桃核儿，核上裂开了一道长长的缝儿，落在我一伸手就够得到的地方。
　　“你又想干什么？”
　　大王发现了我的手在蠢蠢欲动，但他问出来的时候我已经把手伸了出去，一把就把桃核儿抓了起来，转头递到大王的眼前让他看了看。
　　“……一个桃核？”大王略有些嫌弃的龇了龇牙。
　　我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没明白我的意思，想到在五行山第一次见到大王时做过的动作，我赶紧又伸出两只手来，在胸前比划了个桃子的形状。
　　现在能看懂了吗？大王？桃子，花果山啊。
　　“心？桃儿？”大王皱眉看着我，半天眉头才慢慢的舒展开来，然后他张了张嘴，看着桃核儿的眼神变了，“……这是，从花果山上带来的桃核？”
　　我用力的点了点头，然后握紧桃核吸了吸鼻子。
　　可惜已经裂开了。
　　再也种不出大王喜欢吃的那种桃子来了。

　　大王你怎么把自己称为玩意儿？

　　大王从我的爪子里把这枚桃核儿接了过去。
　　我看着他用三根手指捏着桃核儿，拿到眼前仔细打量，仿佛害怕自己看漏了什么的模样，那专注得过分的眼神让我觉得心里酸酸的。
　　可惜只能是桃核儿了，还是枚裂开的桃核儿。
　　如果不是山妖捣乱，说不准儿我能把这桃核儿种在石缝儿外面，种出又大又甜的桃子来。到那个时候大王哪还用对着一颗桃核儿思念花果山，我可以从桃子树上摘一大堆的桃子，全都堆在大王身边，然后他想吃哪颗我就喂他吃哪颗……
　　想到这里思绪戛然而止。
　　我眨巴了一下眼睛，望着大王能动的那只手，忍不住挠了挠自己的脑袋。这才想起，大王他的手能动了，根本已经不需要我喂他吃东西了啊。
　　其实……大王能自己吃桃子也好，他的心里大概也能快活些。只是他能动了，桃子却真的是再也种不出来了。都怪讨厌的山妖，逼得我……
　　想到山妖，我本来特别愤懑的心里又开始好奇起来。
　　我特别轻的扯了扯垂在大王手腕下方的锁链，然后对他仰起头，指了指自己的后背。
　　大王眉头一皱，将桃核儿收在掌心捏紧，靠近我低声问：“背上疼？”
　　这误会可大了。我赶紧用力摇摇头，想了想土地通知我山妖来了时候的动作，于是也将两只爪子团成团放在嘴巴边，眨了眨眼睛做了个凶恶的表情。
　　“嗷！”
　　大王：“……嗤。”他抬起握成拳头的毛茸茸的手，将闪烁的目光转到一边去，用拳头蹭了蹭自己的鼻子，“你问那只山妖啊？……跑了。”
　　我于是明白了，肯定是大王狠狠地教训了他一顿，将他吓跑了。
　　大王还是心存善念的，即使山妖伤害了他花果山上的猴子，他也还是没有对山妖痛下杀手。
　　大王没有替我报仇，我倒是一点也不难过。大王仍是那个外表桀骜内心却善良体贴的大王，真好。
　　不过通过这件事之后，我就更不明白为什么从前天上的天兵天将们会觉得大王是只凶残的猴子了，他以前除了喝酒就是啃桃子，再不然就是四处游玩广交朋友，现在更是心软得连只山妖都舍不得下手杀掉。这样温柔又稳重的公猴儿，与凶残半点的关系都攀不上，但当年玉帝下令捉拿大王的时候，空中传下来的旨意却是说他凶性大发顽劣不堪，为了阻止他将来涂炭生灵，必定要趁他还未来得及下手，将他彻底的扼杀。
　　凶性大发啊……
　　我歪歪头看着不自然的用一根食指挠了挠脖子的大王，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他和凶性两个字联系在一起。
　　他顶多……顶多也就是英俊得吓人，可能会引得仙女们为了他而大打出手也说不定……
　　我转着脑袋痴痴的盯着大王正这样想着呢，好多只土地就钻进来了。他们手里拿着特别大片的叶子，一蹦一跳的跳到我刻好的那些大王后边儿，再钻出来的时候手里的叶子已经裹着些什么东西了，鼓鼓囊囊的，没裹好的间隙里露出点儿翠绿色。
　　是什么东西来着……
　　我不由自主便伸长了脖子去看，只是什么都还没看到呢，大王已经“啧”了一声伸出手臂来，挡在了我的眼前。
　　我的眼前一片漆黑，却听大王对土地们低道：“快点儿……后边儿那个土地，爪子没包好。”耳朵里本来只有土地们哒哒哒的脚步声，忽然之间却混进了啪叽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砸到地上了，就听见大王“嘶”的吸了口气，“腿，腿掉了！赶紧捡起来。”
　　又是爪子又是腿的，到底这是怎么了？
　　我觉得甚是费解，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想拉下大王的手臂看一眼，又实在舍不得眼皮上传过来的温暖，只能乖乖地被他捂着眼一动不动，等着他自己愿意放开我。
　　只是等到眼前大王的手臂被放下来的时候，土地们都已经不见了，连同本来还染着血迹的冰面也都被清扫干净了。大王又缩回了手，咳了一声就开始专心致志的把玩起手里的桃核儿。只是他脸上的表情我怎么看都觉得，他好像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我偏了偏脑袋想了会儿想不通，于是也就不再多想了。从以前开始大王就有很多很多沉重的心事，天上的官职啊，猴子们的生死啊，其他仙官将他当傻子耍啊，这些事情我没有办法明白，也没有资格去明白。我只希望大王开心一点，再开心一点。
　　之后的好几日，我都靠在大王的腿上度过。即便是离开极短的时间，也有土地们特别细心的陪着我。每晚睡着之前最后一眼看到的一定是大王的脸，醒来便会看见岩石旁已经放好了水和野果，而大王举着那枚桃核儿，迎着封印里早上稍亮一点儿的晨光，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那种认真而深沉的眼神，像是要透过这桃核儿，一直看过千山万水，看到当年那座生机勃勃的花果山上，他最爱的那棵桃树下才肯停下。
　　每每这时候我都觉得心里又涨又疼，难过几乎要溢出来了。但我不会说话，没办法用语言表达出来，只能偷偷的捂住胸口，然后装作没有看见，悄悄地再将眼睛阖上。
　　大王在我的眼前是不会拿出桃核儿来的，我知道他是怕我看到桃核儿不开心，所以他才自己一只猴儿难过。
　　既然他不想让我难过，那么我便不难过。他不想让我看见他脆弱的样子，那么我即使看到了，也会将他那时的眼神从记忆里抹掉。
　　我心疼大王，所以不想让他再为我多费心。大王要是能每天的笑一笑就好了，他笑起来得样子明明那么好看。
　　只是我总也没有办法将他的眉头抚平而已。
　　就这样过了好些天，有一天我从梦中疼醒过来，迷迷糊糊的又看见了大王举着桃核儿，正要赶紧将眼睛再闭上呢，大王瞥了我一眼，有些迟疑的慢慢握紧桃核儿，开了口。
　　“小母猴儿，你做那些玩意儿用的东西，现在在哪儿？”
　　“……叽？”我张着眼睛盯着大王。
　　那些玩意儿……是什么？
　　大王抬起拳头蹭了蹭鼻子，脸泛起了红，啧了一声看向堆在角落里，各种造型各种材质各种大小各种表情都有的我做的那些……大王。
　　“就那堆……玩意儿。”

　　大王我是你的什么呀？

　　—　43　—
　　大王说得还是很含蓄，但我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对大王“叽”的叫了一声，然后指了指石缝儿外边儿。大王也不知怎的就明白了我的意思，一挑眉头：“在土地那儿？”
　　我一愣，然后赶紧点头。
　　总觉得……大王好像越来越聪明了。以前怎么也没办法明白的事情，我只是一个动作而已，他就能懂得我的意思了。
　　我这样想着的时候，大王已经摇晃锁链将土地唤了进来，我对他们做了个雕刻的动作，于是他们又哒哒哒的跑了出去，不一会儿怀里就抱着一堆东西跑了进来，刷拉一声堆在了我的面前。
　　大王愕然的看着那一堆东西：“需要这么多东西？”
　　我对大王抿紧嘴巴，严肃的点头。
　　那是当然了，做大王可是一等一严肃的大事情，稍微出一点儿差错，做出来的大王就不像大王了。不能把大王的英俊威武表达出来，那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罪过。当然要仔细了，怎么可以马虎呢？
　　大王见我认真的表情，一愣。
　　等到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低嗤了一声，弯下腰，单臂从我的肩膀上经过，拿起了其中的一枚骨针。略一打量，眉头皱得更深了，放下骨针又拿起了一枚石片。
　　将所有工具都打量了一遍之后，大王还是选择了石片。他把石片放在手里掂了掂，好像觉得重量称手了，这才逆着光和桃核儿一起又打量起来。手中的桃核儿和石片在他的手里被握着，明明不小的桃核儿不知怎么的，看起来格外娇小。
　　我盯了他一会儿想，这大概是因为大王的手格外大的关系吧。
　　大王终于彻底的选定了石片，他的目光移到我的脸上，好像纠结了一会儿，我不明所以的望着大王：“……叽？”
　　大王冲我龇了龇牙：“没事儿……”
　　但他好像真的有事儿，又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将手里的桃核儿递给了我。我更不明所以了，但大王既然递过来，我也就只能接过来。在大王掌心里格外娇小的桃核儿到了我的手里，看起来顿时就大了起来。我们花果山上的桃子大，桃核儿自然也大，看来桃核儿在大王手里看起来小，果然是因为大王手掌太大了的原因。
　　“……你拿好了，小心手。”大王对我说。说罢便举起了石片，在桃核儿上用力的划了一道。我心里猛地一沉，手指一颤，石片也就从我的手指上划了过去。鲜红的血涌出来，我心里顿时就觉得委屈得不成猴样了。
　　我将受伤的手和桃核儿一起收了回来，兜在胸前，不肯给大王看。大王龇牙道：“藏什么，快把爪子拿出来！”
　　我更用力的摇头，握桃核儿也握得更紧了。
　　我不明白，大王为什么要将桃核儿破坏掉。这已经是花果山上唯一仅剩的一颗桃核儿了，如果连它也被毁掉了，花果山就真的一点从前的影子都剩不下，再也不是从前的花果山了。
　　没有花果山了，将来大王出来了我们可该回哪儿去啊。
　　这样一想，我就将桃核儿握得更紧了。望着大王的眼睛用力眨了眨眼，双眼顿时就眼泪汪汪起来。
　　大王你看，我都快哭出来了，您就放过这桃核儿吧。虽然它有了裂缝，但将来大王从封印里出来了，总还有其他办法可以想的。
　　没有必要彻彻底底的毁掉它的。
　　“嗤，你这只蠢猴子。”大王说罢将手掌摊开递到我的眼前，然后手心一翻朝了下，石片便啪的一声落在地上了。他龇了龇牙，盯着我藏在胸前的爪子：“俺老孙手里没东西了，把你的爪子拿出来。”
　　我一僵，虽然仍旧委屈着，但望着大王渐渐地便蹙得更紧的眉头，终于慢慢的将爪子从怀里拿出来，将手里的桃核儿递给大王。同时另一只手却是将那石片一把攥在了掌心，确保大王不会再拿到。
　　大王却没拿桃核儿，而是一把就握住了我的爪子，凑到眼前打量着什么。盯了片刻后，他的眉头越皱越深，望着我的眼神也就越恨铁不成钢了。
　　“……蠢得没边儿了，那么深一道口子，你就不觉得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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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可能不疼呢，我可是花果山上最怕疼的一只猴子了。
　　只是从花果山来这里的途中我已经经历过比这痛百倍的事情，且后背和尾巴到现在都还时常会将我痛得从梦中惊醒呢，现在只是手指划破而已，能有多疼呢？
　　想到这里我就冲大王摇了摇头，眼睛却仍旧紧盯着他的手，生害怕他下一秒就弯下腰去拿其他工具，再从我的手里抢走桃核儿，将它毁坏掉。
　　大王对我这副护宝的样子嗤之以鼻，从我手里拿走了桃核儿捏在掌心里，然后四处打量了一下，随手便放在了岩石上。那桃核儿上染了我的血，大王一拿桃核儿，他的手上也就染上了我的血。我本来还生着气，一下子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正想着是不是我误会了大王呢，大王就对我低声说道：“放嘴里吸一下。”
　　我愣住，大王于是又重复了一遍这话，我还是没能明白大王的意思。手上的鲜血还在向外流，滴答一声就落在了冰面上。大王终于不耐烦的“啧”了一声，忽然便弯下了腰来，握住我的手腕，张嘴含住了我的那根手指。
　　只听天地之间“轰”的一声，像是燃起了大火。明明身处在冰块儿铸成的封印里，我却觉得全身像是被火烧了一般，一阵滚烫从被大王含住的手指蔓延开来，一直到我全身都烫得不能呼吸。
　　我愕然的盯着离我很近的大王的头顶，那一头杂毛儿上落满了灰尘，蹭得我的鼻子都痒痒的。被含住的手指能感觉到湿润，温热，还有温柔的吮吸的力道。我知道那是大王嘴巴里面的温度，他正在小心翼翼的替我止血。只是任我做梦时常梦到大王温柔的对待我将我捧在掌心，也从来梦不到这样的场景来。
　　我在想，是不是大王吞了铁丸子喝了铜汁的那种热度还没能褪去，不然我现在怎么会全身滚烫，就连胸口左边都像是有什么东西烧开了，扑通扑通的跳得像是马上就要炸开了似的。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可能很久很久，久得我感觉自己像是苍老了几百岁，也可能很快很快，快得我都没反应过来这件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大王抬起头来，松开我的手，然后伸出拇指从自己嘴巴边抹过，擦掉了一抹我蹭上去的鲜血。
　　我脸上的热度本来正渐渐的消退呢，嗤的一声顿时又重新被点燃了。
　　“……咳。”或许是因为我的目光太炽热，即便是坦荡荡如大王这般也感觉到了一丝不自在。他又蹭了蹭嘴巴，然后目光极快的从我的脸上瞥过，转而去看身边那石片儿了，“……别动啊，很快就不流了。”
　　我：“……叽。”
　　满脸通红的我，除了冒着热气儿对大王点头之外，什么事儿都不记得，也不想去计较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我终于感觉到冷静了一点。只是仍旧不敢去看大王的眼睛，害怕正对上他的目光，然后又溺毙在他眼中美丽的银河里。于是我死死地低着头看着地面，大王高高地仰着头看封印顶部，相对无言了好一会儿。
　　直到我实在绷不住了，偷偷的抬起头去瞟大王，正对上他也瞟过来的目光，彼此都小尴尬了一下。然后大王将手握成毛茸茸的拳头，掩住嘴巴轻咳了一声。
　　“你这小母猴儿……不想让我将这桃核毁掉？”
　　我一听他讲到这件正事儿了，赶紧用力的点点头。
　　大王你不知道，这是花果山最后一枚桃核儿了，其他的都被三昧真火毁掉了，再也找不到了。
　　我们得留着它。
　　“留着又能怎么样呢？”大王好像懂我的心里在想什么，又好像不懂我的心里在想什么，低嗤一声便道，“小母猴儿，这桃核儿被三昧真火烧过，又裂开了一条缝。你是不是从来没从缝儿往里看，这里面能发芽的部分，早就焦成炭了。”
　　我怔住。
　　大王的声音很低沉，咬字很好听，一字一顿道：“只是块儿炭而已。即使不毁掉，它也种不出桃子来了。”

　　大王要是我和桃子同时掉进水里……

　　刚来到五行山没多久的时候，我曾经信誓旦旦的发誓，要为大王种出一棵桃子树来，让大王一离开封印就能看得到，摘得到。
　　后来我将这桃核儿种在土里每天辛勤的浇水，它一直都没有动静，哪怕是长出一棵幼嫩得马上就会夭折的嫩芽让我看上一眼，都没有。
　　但我从来不觉得失望，也不觉得奇怪。我总是认真的等着，像是只要一直等下去，早晚它就能在我的面前结出一树的果子来。
　　我从前以为这是因为心怀希望，但直到今日才明白，这原来是绝望到了极致才会做的事情。
　　我其实是知道的。
　　我知道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