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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找了一块儿垫着不知名兽皮的石凳坐下，顺手点燃了中间那堆柴火，阿顾便闭上眼睛养神。杨戬一时握不准她是来干什么的，只好也坐在一边不说话。

　　　　熬了一会儿，杨戬没忍住，询问道：“上神今日来，所为何事？”

　　　　“躲清静，”阿顾想都没想，就这么闭着眼见回答了。

　　　　“可是……出了什么事？”

　　　　阿顾睁开眼睛，看了看面前篝火，又看了看坐在一边杨戬，忽而问道：“你觉得这个世上，神仙多一点好，还是少一点好？”

　　　　这种问题如何回答，杨戬连犹豫都没有犹豫，只言：“我不知道。”

　　　　“不知道？”阿顾的话里带上了笑腔，“你不知道就开始修仙啊？”

　　　　杨戬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他和妹妹从小就生活在一个被仙术包围的环境里。哪怕他们的母亲嫁给的是一个凡人，但依旧改变不了她作为一个仙人已经养成的习惯。

　　　　用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仙术，来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更加便捷，无需像其他凡人一样辛苦劳作，为了一口吃食整日奔波。这已经是他们家习以为常的事情。

　　　　甚至在云花女被捉回去以前，她已经通过自己的法子，将儿子送到了玉鼎真人门下拜师学艺。杨戬的父亲也十分支持。

　　　　由此看来，修仙真的是一件大大的好事。可是，杨家的分崩离析也恰恰是因为云花女仙人的身份。杨戬始终无法忘记，南天门前母亲求着放弃仙籍的那一幕，忘不了面前这个人冷漠而讥诮的表情。如果修仙是好的……

　　　　杨戬不愿再想下去，只避重就轻地说：“已在此途，无路可返。”

　　　　“说的也是，你天赋绝佳，就算不自己拜师，也会有大把的真人神君圣者找到你家门口，生拉硬拽得叫你去修行。多扯一个是一个，毕竟为自己道门寻找传人也是功德一件嘛。”阿顾嘟嘟囔囔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一点儿都没察觉到杨戬因为忆起往事而有些起伏的心绪。

　　　　她说：“你既然为原始天尊门下弟子，告诉你也无妨。”

　　　　杨戬转头看她，心中微妙紧张起来，“还请上神明示！”

　　　　“你们师门之间大概……会有一些争执，”阿顾向后仰着，手臂撑着歪着头，选了一个最轻巧的词来形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或许在她的眼里，接下来的血流成河真的也只是争执这样的程度而已。

　　　　“虽然我也不知道到底何时会开始，但从最近发生的事情来看，也安定不了多久了。你舅舅前些天来找我，问我能不能把先把你藏起来，等事情结束了再放你回去……”

　　　　“上神答应了？”杨戬问。

　　　　“啊？我干嘛要答应？”阿顾用同样的疑问表情看杨戬。

　　　　实际上，要是没有玉帝的提醒，阿顾根本就忘记了还有个倒霉孩子被她丢在天地边界，有去无回。而她则是被人求烦了，正好借着这个借口跑到这里来躲清净而已。

　　　　知道阿顾没有答应这件事，杨戬莫名有种就该如此的感觉。在他的印象里，这位上神就应该不是什么好管闲事的人。

　　　　“自我入门以来，阐截二教便多有纷争，可各种详因便是师父也是糊涂无比。这次争端又是为了什么，还请上神教我。”

　　　　“你问我，我问谁去啊，”阿顾懒洋洋的，打着哈欠随意敷衍，“大概就是通天比较会教弟子，你师祖和老君不怎么会教弟子，他俩嫉妒了呗。”

　　　　这胡诌话听一耳朵也就罢了实在当不得真。主要是阿顾真的不了解其中原因。她虽与三清同出一源，可不论是神志还是化形都比三人晚了很多。终日里也只跟着女娲在一起玩闹，养着还是个孩子模样的西王母当妹妹玩儿。

　　　　比之把她带大的女娲，这姑娘的爱心少得可怜。就连当初杀得天昏地暗，血流漂橹的涿鹿之战，她都躺在瑶池里呼呼大睡。这次几个仙人斗法她更加不可能去多看一眼。

　　　　“不过呢，你既然这么好奇，我也不妨告诉你。这次你们师门之间的争执，无非是挣个所谓的正统而已。等事情结束，有仙籍的仙人大概就要重新换一批了。”

　　　　“……仙籍……”

　　　　杨戬的心因为这个词狠狠跳了一下，母亲哭泣的画面又一次浮上眼前。感知到周围力量的波动，阿顾狐疑地瞥了他一眼。

　　　　“我曾听上神说过，仙籍并不可退，若是仙人身陨……”

　　　　阿顾有些冷漠地打断他的话，“便是身陨，仙籍依旧不可退。”

　　　　杨戬迅速接上下一句话：“那么被夺了仙籍的仙人会去哪里？”

　　　　“重归天道。”

　　　　阿顾只回答了这四个字。但这四个字的分量仿佛有千斤重，杨戬的心这四个字拖拽住，沉到了不能回转的地方。

　　　　重归天道，这才是神仙真正的尽头。没有轮回的怜悯，在最后一刻与天道融为一体，真正感知到了世间万物的真理。

　　　　为了能在活着的时候就能参透世间最大的秘密，修道之人求索一生。修行一生想要掌握的天道其实在死后便能获得，只是此时的他们也已经是其中的一部分。

　　　　此等结局未免有些太过可笑悲惨了。

　　　　山洞之中只余篝火燃烧发出噼啪之声，安静了好一会儿，杨戬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当初上神不允阿母退仙籍之请，便是因为如此吗？”

　　　　最后几个字仿佛是带了些许哽咽的音调。还不等阿顾回答，他已经弯下身去，用右手捂住了眼睛。阿顾看着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如果他愿意相信面前这个人曾经的行为是善良的，那不妨就让他这么误解下去吧。

　　　　这个话题她已经不想继续下去了，匆忙道：“我也不知道那边什么时候乱起来，但如果你坚持要回去我也拦不住，一切都取决你自己了。”

　　　　杨戬点点头，他一定是要回去的，至于什么时候……

　　　　“敢问上神，我还要在此处镇守多久？”

　　　　“五年吧，”阿顾随口说了一个数字，“反正也无聊，我就教你几招好了。”

　　　　杨戬刚要道谢婉拒，就被阿顾止住了话头。

　　　　“没有你拒绝的份儿，外头有一只怪物盯着我们很久了，让我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水准，去吧……”

　第51章　章　五十一

　　　　在天地边界，杨戬度过了十分艰苦的一段时光。

　　　　阿顾不是一个好老师，心情好的时候，她会负责地教导学生。但如果心情不好，多让她讲半个字，都好像是要把天给捅穿。杨戬再天赋异禀，也不能保证所有的东西都能马上融汇贯通，走上歪路也是常有的事情。

　　　　此时，碰上个三流引导者的坏处就十分明显了。

　　　　受伤了？那就治啊。

　　　　什么，你这地方不懂？好笨啊。

　　　　都说了，我只讲一遍了，学不会就算，换别的。

　　　　啊？？仙力阻塞了？哦，那我帮你打通好了。

　　　　然后，日后的二郎真君没有死在边界的怪物手里，险些就死在阿顾过于简单粗暴的修炼辅助之下。

　　　　阿顾作为天生上神，对于天道神力的领悟是根治于血液之中的。很多时候，她的判断都是趋于本能。你非要她说出个一二三四来，她只能很玄乎地告诉你：“这是一种感觉。”

　　　　“……”

　　　　虚心好学的杨戬表示这话他没法儿接。

　　　　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除了站着打怪就只有坐着修炼。和玄学代表者阿顾沟通了几回之后，杨戬终于放弃从思想上去理解她所谓的感觉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他决定从身体上去领会（这话怎么感觉这么污_（：3ゝ∠）_）。

　　　　然而还不等他怎么领会，修炼的进度来了一个托马斯全旋似的大劈叉，朝着一个让他生不如死的方向狂奔八百里。

　　　　据后来阿顾描述，当时他那模样惨得不得了，感觉元神都裂成两半。一半在岩浆里煮成了火锅汤，另一半在雪山上冻成了艺术冰雕。

　　　　虽不到走火入魔的地步，但如果把这样的杨戬带回去。他那舅舅估计会当场发疯，然后揭竿而起，举兵造反，给他可怜的外甥报仇。

　　　　因为修炼路数出了错，倒霉孩子连抱元守一的姿势都不好维持，倒在地面上抽搐。他的神情已经是迷茫的，抱着手臂无比可怜。阿顾觉得这样有点儿惨，难得有些良心发现，认识到这里头其实有她的一半责任。

　　　　把山洞门给封了，不让外头暴虐的风雪灌进来。阿顾走到倒下的杨戬面前，戳戳他的胳膊，“喂，你没事儿吧。”

　　　　杨戬的精神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涣散，刚呢喃了一句什么，眼神又散了。此时他说的话，阿顾总算是听清楚了。少年在痛苦之中呼唤着他的母亲，念着：“阿母，儿子好疼。”

　　　　听到这个词，阿顾的神情忽然一下子变了，仿佛是换了一个人一样，她幽幽叹道：“唉，还是一个孩子啊。”

　　　　在后来的很多年里，杨戬都在怀疑自己在那场煎熬中，看到这一幕是不是只是自己难耐之下产生的一种幻觉。为什么他会看到阿顾的脸上出现那么怜悯的，那么慈爱的，仿佛是爱着天下所有的生灵一般的温柔神情。

　　　　这种神情实在是太让人印象深刻了，但在后来的相处之中，杨戬再也没有见到过这样的善意。直到楚天在瑶池宴上受伤归来后，阿顾向其坦白身份时，杨戬才确定自己的记忆没有出错。

　　　　而现在被杨戬凄惨模样打动了怜悯之心的姑祖，仿佛被谁劝服了一般，将杨戬半抱在怀中。一只手勉强撑着他不让他滑下去，一只手贴在他的额头上。

　　　　“……严格意义上也不是我的东西，既然你这么想她，那就还给你好了。”

　　　　杨戬的意识涣散，迷迷蒙蒙之中听到这样一段话。因为疼痛，他的感官都十分迟钝，实在理解不了这段话是什么意思。只觉眼前一阵发黑，然后就睡了过去。

　　　　·

　　　　再次苏醒，山洞外头的风雪竟然停了。可即便如此，依旧没有一丝光线。因为太阳的光照射不到这里，风雪与雷电的停息，代表着此处将被黑暗吞噬。

　　　　篝火将山洞岩壁都照成了昏黄温暖的橘色，杨戬费力地转头，只看到眼前一个秀美到极点的下巴。这不是阿顾的长相！他心中悚然一惊！

　　　　再一眼，却发现自己似是眼花了。半抱着自己的人，的的确确是那个上神阿顾。杨戬吓得背上出了一层冷汗，他觉得自己走火入魔到一定境界了，才会出现这样可怕的幻觉。

　　　　阿顾没注意到杨戬的仿佛坐了过山车一样的心理活动，看到他醒，只干巴巴地说：“哦，你醒了，醒了能挪动一下吗？我腿麻了。”

　　　　被这么抱着，杨戬的心理压力也蛮大的，用平身最快的速度往旁边滚去，连仪姿都不要了。

　　　　身上的重量减轻，阿顾费力地曲了一下腿，只觉得下半身仿佛是被打了马赛克一样。抱怨地看了杨戬一眼，用眼神控诉他太重了。

　　　　“醒了就好了啊，你也没多大事儿，就神力劈了个叉，已经帮你疏导过来了。”

　　　　稍稍运转了一番，身上果然是舒服多了，杨戬松了一口气，感激道：“多谢上神救命之恩。”

　　　　“不是我救的你，”阿顾度嘟嘟囔囔的，视线落在杨戬脖子上挂着的桃核，莫名有些心虚，“那什么，你自己调整一下吧，我出去一趟。”

　　　　然后就撩下没反应过来的杨戬，不负责任的跑了。

　　　　·

　　　　等几个月后阿顾再回来的时候，她的身上扛着一只几百倍的怪物。远远看去特别的不协调，也特别的搞笑。外头刚有些动静杨戬就发觉了，站在门口看到这么有冲击力的画面，他也是有点懵。愣了很久才上去帮忙。

　　　　阿顾跑出去就是因为心虚，就是为了躲他。躲了几个月，猎了一只怪物想当赔礼，结果看到杨戬还是有点心虚。见到他过来，脚下还是忍不住缩了几步，摸着鼻子，底气不足：“别别别，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然后杨戬眼睁睁地看着她一个小姑娘拖着一只上古巨兽从自己面前走过，脚下一道差不多有十个他那么高的血迹。

　　　　“……”

　　　　阿顾把那只怪兽拖到山洞后面剁吧剁吧，撕吧撕吧给料理了。翻出一个粗糙的石碗接了一碗心头血，捏着鼻子端到杨戬面前，瓮声瓮气地叫他喝了。

　　　　杨戬用沉默表示拒绝。

　　　　“咳，这个味道虽然冲了一点，但是真的是大补，快喝了快喝了。”

　　　　杨戬抬眼看她一眼，意思十分明确，你怎么不喝。

　　　　阿顾的声音和眼神一起发飘，“我不需要啊……”

　　　　以他杨戬伤刚好为由，阿顾死活一定逼着他喝下去。二人拉锯了一番，谁都不肯让步。后来，杨戬大概知道如果自己不喝，有些事情他可能是问不出来的，便接过那只碗。以就义一般的心态一口闷了，然后扑倒门口吐了个昏天黑地。

　　　　阿顾在后头跳脚，“哎呀哎呀，别吐光，吐了就不起作用了！”

　　　　这话实在太恐怖了，杨戬实在不想喝第二碗，硬生生憋住胸口和胃里翻上来的恶心与灼热。两腿发软，险些跪了。

　　　　“你也别嫌弃恶心，这种洪荒古兽可没有你们内丹这种高端玩意儿。他们的血和肉就是最好的滋补。虽然难吃了一点点……”

　　　　哪里只是难吃了一点点，那股腥气又一次翻涌上来，杨戬掐着自己的脖子，拳头在山壁上敲出一个洞。

　　　　这么一碗血，杨戬花了三天功夫去消化。

　　　　等他彻底将血中蕴含的那股精气消化完全，他发觉自己的仙力终于突破到了另一层次，仿若是有广阔天海在心，漫游无极，深沉汹涌。

　　　　阿顾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变化，难得没有讥讽，很淡然地道了一声：“恭喜。”

　　　　杨戬真诚道谢，走到阿顾面前坐下，“那么，上神可是已经准备好，为戬解惑了？”

　　　　阿顾看了他一眼，神情没有什么变化。但杨戬却是莫名松了一口气：这才是他认识的上神姑祖。冷漠骄矜，从不与卑微之辈多言半字。三天前那个会心虚，会逼着自己喝精血的姑娘只是一个叫人混乱的错觉。

　　　　她现在没有生气，没有发出讥讽说明这是一种默认的许可，允许杨戬继续发问。这是他与阿顾相处了一段时间后，把握住的小小的规则。

　　　　杨戬调整了一下呼吸，问道：“敢问上神，那一日你为我疗伤之时，传入我体内的神力，是从何而来？”

　　　　这个问题是荒唐的。

　　　　简直就像是在指责阿顾偷窃了别人的东西，借花献佛。

　　　　这是一种冒犯，对身为上神的阿顾的冒犯。

　　　　然而，阿顾并没有因为这个生气，那种遮掩式的恼羞成怒都没有。她只是用一种很平静的，仿佛早就等着的神情转过来面对着杨戬，语气平缓到不可思议，“哦，那是你娘的神力。因为你们是母子，血缘相近，接受得比较快，无需我再多做疏导。”

　　　　她看着杨戬，勾起一抹假笑，“还有什么问题么？”

　第52章　章　五十二

　　　　后世有许多关于凡人成仙的神话，仙话。

　　　　这里面的主人公或曾是风流子弟，或是皇亲高官。他们一朝顿悟，成仙之后，无一不离开了凡尘大陆，带着凡世人们的种种向往，来到了传说中的天宇之上。

　　　　斩断尘缘成为了他们荣升为仙的第一步。

　　　　很多人都不明白，为什么成了仙就要抛开原本凡间的一切。为什么只有无牵无挂，才有资格登天而上。其实那些俗世烦扰，软丈红尘多忧愁阻碍本心，阻碍修行皆不过是人们想当然的说法。真正的理由则是：这些属于凡人的情感对于天道来说，是多余的。

　　　　每个人都喜爱的食物，口味不同，但没有人喜欢掉在了地上脏污掉的吃食。对于天道来说，沾染了情感的仙神就如同掉在了臭水沟里的精致点心，捡起来吃不了，丢掉了又可惜。所以，为了以后可以食用愉快，它在成仙的法则里加入了这样一条规则。

　　　　神与仙的归宿是化身天道，干干净净，彻彻底底的化身天道。

　　　　天道曾赠与他们呼风唤雨，长生不老。而他们的回报则是以自己的身体为炉，锻炼萃取过的醇正而浓厚的力量。

　　　　这是一种交换，是一份荣誉。

　　　　多公平。

　　　　能让阿顾把已经收回来的神力重新换回去，古往今来，屈指可数。杨戬的运气似乎一直都很好，在碰上阿顾的时候总会得到与别人不一样的优待。

　　　　这份原本属于云花女的仙神之力经过这么多年，早应该完成精粹与阿顾融为一体。但或许是她死前的执念过深，那股浸润于血脉之中的母亲亲情尽不曾彻底散去。阿顾本不知这一道，放出力量察觉不对时已经来不及。

　　　　爱子受伤，那股力量刚一冒头就往杨戬体内钻去。

　　　　阿顾这等冷面冷心的竟然也为这份一叹，彻底放开手任由神力自己开始修复起杨戬体内的伤势。她到还算要点脸面，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