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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死。
　　千万不要死。
　　“会好起来的。”
　　一定会好起来的。
　　被病痛折磨到神志不清的土方岁三微微睁了眼，他的眼神虚渺茫然，全无焦点，哪怕是对着未央奈在看，眸子里却依旧什么都没有。
　　长发铺开在被褥间，凌乱又凄厉。
　　“不……”
　　他虚虚地吐出破碎的话，伴随着不断的喘息。
　　“土方哥哥！”
　　未央奈立刻握紧他的手凑上前，一边拿手帕给他擦了擦脸上的汗珠。
　　“……我不要……”
　　他望向天花板，一边喘气一边伸出手朝上抓握，如同垂死挣扎着，无神的眸子仿佛坠入暗无天日的深渊，却在最暗处突然蹿起火苗，灼烈到极致，“我不想死……”
　　“不会死的！”
　　未央奈抿着唇，认认真真地，“你绝对绝对不会死的！”
　　如果他死去了，会有很多很多人伤心的，未央奈也会伤心，她无法想象，如果他真的就此长眠以后要怎么办。
　　不能想象，非常非常害怕。
　　未央奈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才能让土方岁三恢复健康，她绞尽脑汁地思考着思考着，可是想不出办法，一点办法也没有。
　　她不是大夫，不会治病。这个时代的人们，生命都太脆弱了，疾病就足以摧毁掉一切。
　　她忽然想起，宗次郎告诉他，近藤先生虽然没有来看望，但是听到土方病情恶化的消息之后，今天一早开始就一直在院子里不停地练习挥刀。
　　他说，
　　“如果上天还会为他的这双手臂感到惋惜，就一定会把阿岁还给我们。”
　　宗次郎说，那叫“祈愿”，向神明祈求。
　　未央奈猛然站起身冲了出去。
　　木屐走路太不方便，她就赤着脚跑，街道上没有人可以看到她，所以也不会有人对此投来关注，只觉得好像无端有风从身旁刮过去。
　　“等等，这是什么？”
　　某个路人惊讶地指着地面叫了一声，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大家纷纷聚集过来，随后陷入恐慌之中。
　　“血、血脚印？！”
　　“啊！！”
　　又有女人发出尖叫，瘫软地靠上屋墙，抖着手指路上，“突、突然出现了！”
　　众人顺着她的指点，清晰地看到，什么也没有的路面上，忽然冒出了一个又一个带血的脚印。
　　凉风刮过来，哗啦的一下，人全跑光了。
　　……
　　未央奈气喘吁吁地停在了神社的鸟居前，然后才努力平复呼吸，整理了一下衣服。
　　永仓新八说过，对神明不敬的话，会被惩罚。
　　她慢慢走进去。
　　未央奈不懂得向神明祈祷的仪式需要做些什么，又要怎么样才能表明自己的真诚，但是她天真的觉得，既然是可以实现大家愿望的神明大人，那么一定会懂的。
　　她双手合十，跪在神龛前。
　　“神明大人，拜托您，请让土方哥哥好起来吧。”
　　她万分恳切，“土方哥哥是个好人。大家都是好人。请一定要保佑他。”
　　“土方哥哥还有好多愿望没有完成，他还很年轻，不可以死的。他死的话，大家会伤心的。近藤哥哥，宗次郎，还有平助哥哥他们，都希望土方哥哥快点好起来。”
　　“请求您，拜托您，只要能让土方哥哥好起来，无论什么都可以的，让我来好了，生病也没关系……除了让我睡着之外，其他什么都可以，我没关系的。”
　　“……求求您了……”
　　她咬着唇，努力忍住眼泪。
　　……
　　不想死。
　　我还不能死。
　　我才二十七岁。
　　还没有成为武士。
　　土方无力地伸手，却什么也没能握住。他极力挣扎在生死边缘，痛苦与炙热将英俊的五官都扭曲在了一起。
　　我什么都愿意做！其他什么都不要！
　　活下去！我要活下去！
　　喘息越来越沉重艰难，几乎无法顺利地捕获空气。
　　“让谁来代替我……也可以……”
　　轻轻的脚步声靠近过来，一双微凉的手有力地握住了他。
　　“那么，就让我来代替你吧。”
　　少年清润的嗓音平静和缓。
　　宗次郎在他身旁跪坐下来，垂首祈祷，清隽的面容透出无比郑重的肃穆，
　　“神啊，我也在此向您祈愿……”
　　“请救救这个人……”
　　“让他，成为武士吧……”
　　……
　　斋藤一在神社找到未央奈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她还跪在神龛前，认真地一遍遍地在那里说着自己的请求。
　　他在树下陪她站了一晚上，在天边升起第一缕曙光的时候，才慢慢走上前去。
　　“他不会死在这里。”
　　斋藤一站定在她身后，平静的几乎像是没有任何感情地说，“我没有看到他的死讯。”
　　“斋藤哥哥？”
　　未央奈惊讶地看他。
　　斋藤一淡淡地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她沾满了血污结痂的脚，“该回去了。”
　　他转过身，微微下蹲，然后回头面无表情地看她，“上来吧。”
　　未央奈愣了一下，随后乖乖地点点头，爬到了他背上。
　　“斋藤哥哥~”
　　未央奈搂着他脖子叫了他一声。
　　“嗯。”
　　斋藤一无甚情绪地应了一声。
　　“你可以看到别人的死讯？”
　　她好奇地问。
　　“嗯。”
　　斋藤一冷淡地回答。
　　“那你也可以看到鬼么？”
　　“嗯。”
　　“哇，真好！”
　　“……嗯？”
　　“因为啊，这样我就不用害怕了，万一重要的人死掉的话……还能在一起……”
　　“……”
　　斋藤一不明情绪地笑了一声。


第63章　第十一夜
　　未央奈正趴在回廊边翘着双脚给盆栽浇水，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立刻抬起了头。
　　“宗次郎~”
　　她放下小水壶坐起来，眼睛亮亮的，很熟练又很自然地张开手扑到了迎上前来的少年怀中。
　　嗯……虽说是少年样貌，但是在这个时代，已经19岁，并且当上了试卫馆塾长的冲田宗次郎完全称得上是一个成年男人。
　　他将自十六岁之后个子就没怎么再长过的未央奈抱起，跟着一块儿又坐回到了走廊边上，笑眯眯的，“在干什么？”
　　“浇花~”
　　未央奈献宝一样地指着那盆小盆栽，“你看，已经有小花苞了，肯定很快就能开花了！”
　　宗次郎的目光顺着望过去，眨了眨，有些惊奇，“真的呢~不知道是什么花？”
　　未央奈摇了摇头，“斋藤哥哥没告诉我就走了。”
　　她扯扯宗次郎的衣角，“以后还会再见到的吧？”
　　在土方岁三病好之后没多久，斋藤一就离开了试卫馆，他只向近藤勇道了别，但是具体去了何处，又是否还会回来却没有人知道。
　　斋藤一在试卫馆里一直是个很神秘的人，他平日里沉默寡言，偶尔又神神叨叨地说一些让人背后发凉的话，人缘不好不坏，但实力很强，完全不会输给试卫馆的第一高手冲田宗次郎，因而相当受到大家的尊重。
　　说起来，其实也是前不久他们才知道，斋藤竟然比宗次郎还要小上两岁，但是看外貌的话完全无法看出来。
　　换句话也就是说，斋藤一应该比未央奈也要小两岁，“斋藤哥哥”这个称呼其实并不恰当，不过因为未央奈自从16岁之后几乎就没有再发生过什么变化也没什么特别长大的样子，所以她习惯地这么叫着，大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斋藤一来得突然，走得也悄无声息，非常符合他一贯以来那种神秘的气质。
　　宗次郎点点头，非常肯定，“一定会的。”
　　未央奈认认真真地看他，似乎能从他的笃定当中获取到足够的信心，然后就笑了，凑上去开开心心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嗯~”
　　未央奈很喜欢类似于拥抱与亲吻的亲密举动，虽然对于这个时代的女子来说显得有些太过大胆轻浮了，哪怕是吉原女子也很少会在大庭广众下做出这种举止，但是偏偏由未央奈做出来，除了在最初之时令人惊讶，却全无半分孟浪之感。
　　因为不论何时，她的眼神总是很清澈纯真，神情举止，全由自己的心意而出，是发自内心的。
　　未央奈其实还亲过土方岁三的脸，土方当时被吓得差点摔了茶杯，连近藤都一脸的目瞪口呆。
　　宗次郎把她拉走之后严肃教育了她一通关于不能随便亲吻别人的事情，未央奈似懂非懂，但是她至少知道，宗次郎从来没有对她生过气，可是现在他生气了，为了不让宗次郎继续生气，她保证了以后不再随便亲除了宗次郎之外的人。
　　“脚怎么样了？”
　　宗次郎望向她耷拉在回廊外活泼地晃着的双脚。
　　“嗯……不痛了~”
　　未央奈眼睛眯着，像是怕他不信，她还特意把小腿给抬起挪进来了一些，“一点都不痛了！”
　　宗次郎扬了扬眉梢，径自伸手握住了她细细的脚腕子，未央奈“诶？”了一声，双脚已经被轻轻搁在了宗次郎膝上。
　　“下次不要再那么胡闹了，”
　　宗次郎如是说道，语调温和并无责备之意，只微微蹙了眉头，“土方先生也会生气。”
　　未央奈闷闷地说了一句“我知道错了”，在土方病好起来之后，她就被土方给骂了一顿。
　　但是，不管怎么说，土方的病好起来了，未央奈想，向神明祈愿还是很有用的嘛~
　　她撑着地板微微歪头，嘟囔道，“不知道土方哥哥他什么时候回来……宗次郎，京都是什么样的？”
　　经历了九死一生的土方岁三终于下定决心要着手去做一直想做的事情，病好之后他就经常往返于江户与京都，他没向任何人诉说过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哪怕是对近藤勇都没有袒露。但是多多少少的，不管是近藤还是其他人，都还是大概能猜到他想要做什么。
　　宗次郎摇摇头，笑容间带着些许的复杂，“我也不知道。但是近藤先生和土方先生都一直期待着能去往的地方，想必一定是个好地方。”
　　“以后宗次郎也会去那里么？”
　　未央奈想了一下，摇摇头，“没关系，只要大家都在的话，就算是不认识的地方也没事！”
　　她又停了一下，想起什么，“如果那里也有卖豆平糖的店铺就更好啦~”
　　宗次郎笑出了声，然后就感觉腿上一轻身上一重，未央奈已经缩回脚跪坐起来，两手搂上他的脖子，依赖又亲近地靠上他的肩膀。
　　“没关系的，宗次郎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会一直陪着宗次郎的~”
　　她不知道是在做出保证还是自言自语，语气万分郑重认真，如同在强调着什么。
　　宗次郎并不是第一次听到她这么说，相反的是，未央奈经常会说这句话，仿佛在时时提醒着她自己不能忘记一样。而每当这时，他非但无法感觉到安心，反而会有一种隐隐的不确定。
　　对于未央奈，对于土方先生他们，对于他自身，还有不可测的未来。
　　“嗯。”
　　他伸手回抱住怀中的少女，微微垂首，将脸埋入她颈间，语调闷闷的，“未央奈要一直陪我，说好了。”
　　一声做作的轻咳声打断了温存的时光，宗次郎松开了未央奈，未央奈好奇地转过头来。
　　“虽然这里平日没人，但是光天化日的——”
　　永仓新八握拳又咳嗽一声，眼中浮现揶揄，他身后，影子一样地跟着向来形影不离的原田左之助和藤堂平助两人。
　　这三人就老是喜欢凑在一块儿闹，这会儿齐齐盯着他们俩坏笑。
　　“新八，你这话就不对了，”
　　惯来一唱一和的原田左之助勾上新八的肩膀，一脸的意味深长，“光天化日没什么，真要不是在光天化日才伤脑筋啊~~”
　　“我说宗次郎，”
　　原田左之助大咧咧走过来，一拍宗次郎肩膀，“你年纪也不小了吧？什么时候……嗯？”
　　他朝愣住的宗次郎眨眨眼，又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旁边一脸茫然看他们的未央奈。
　　宗次郎反应过来，低着头也跟新八一样咳嗽了一声，耳根稍稍泛红，有些尴尬。
　　“哦哦，这小子，难道是害羞了？”
　　新八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不可思议。
　　平日里他们怎么调侃都没反应，宗次郎这家伙脸皮可厚了，自顾自就那么笑眯眯地站在旁边听着，未央奈则是直白过了头，像是完全不明白有什么好害羞的，每次都很大大方方地发表一些惊人之语，搞得他们超级没成就感，久而久之都懒得调侃这对小家伙了。
　　没想到，有生之年居然还能看到宗次郎害羞？
　　“左之哥哥，什么时候干什么呀？”
　　未央奈听了半天没听明白，就单纯地问出来了。
　　藤堂平助慢吞吞走过来，抱着手臂，他比新八和左之助都要沉稳一些，瞥向宗次郎，“结婚。”
　　新八也窜过来，很有大哥哥样子的揉了一把未央奈的脑袋，“反正最近也没什么好玩的事嘛，要不然干脆……”
　　“我知道哦，”
　　未央奈认真说道，“宗次郎说过，二十七岁的时候成亲呢。”
　　四个男人全都愣了一下，连宗次郎本人都下意识“诶？”了一声。
　　未央奈疑惑地看看他，“不是么？”
　　宗次郎想起来了，那是在近藤先生成婚之前，他自己跟未央奈聊天时说起的，看起来，未央奈似乎是觉得，大家都要在二十七岁才可以成亲啊。
　　他忍不住笑了一声，然后带着笑意点点头，看向面前神色狐疑的几个人，“没错，二十七岁。”
　　他伸手拉住未央奈的手，十指交握着，认真道，“我们二十七的时候成亲。”
　　……
　　寒来暑往又是一年，当土方岁三从京都带回浪士组招募的消息时，正临近新年，天空飘着雪花，寒风瑟瑟。
　　经过大扫除的试卫馆里正热闹，土方刚从后院拐角出来，就被迎面而来的雪球给砸了个懵逼。
　　“哇，土方哥哥！”
　　未央奈站在那里，手上还握着一团雪球，但她分毫没有为自己的举动感到歉疚心虚，反而很高兴地冲他挥手，“土方哥哥，跟我们一起打雪仗吧！”
　　“……”
　　土方抽了下嘴角，抬起袖子抹了抹脸上的残雪。
　　“阿胜呢？”
　　他看向两手空空的宗次郎，很明显，刚刚那个雪球角度精准力道恰好，绝对是宗次郎的手笔，而且他肯定还是看准了是土方才丢过来的。
　　这死小子。
　　宗次郎笑眯眯的，“近藤先生出门了。”
　　“出门？”土方皱起眉看了一眼飘雪的天气，这种时候？
　　“近藤哥哥说，他看上了一把刀想买回来。”未央奈在旁边附和，“他最近天天都会去。”
　　土方愣了一下，刀？
　　对武士来说，拥有一把名刀确实是梦寐以求的，如果真是那么好的刀，也不怪阿胜会在大雪天的前去求购，别说是阿胜了，就连土方自己，也抵挡不住名刀的诱惑。
　　说起名刀，不由自主就会想起多年前那把菊一文字则宗……
　　土方看了一眼未央奈，摇摇头决定不去多想。
　　正这是，回廊那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是近藤那激动不已的声音。
　　“阿岁！听说你回来了！太好了！快来看！”
　　没过一会儿，近藤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回廊上，他情绪高涨，满面激动，其高兴振奋的模样看起来，比他成亲的时候还要来的喜悦。
　　被他的神情吸引，未央奈和宗次郎对望了一眼，一起也走上了回廊。
　　土方了然，不由把目光投向被像宝贝一样包裹着抱在他胸前的长条物体上，“买到了？”
　　“买到了买到了！”
　　近藤激动得像是恨不得冲到院子里大吼两声，但还是忍了下来，“是虎彻啊阿岁！我买到了一把虎彻刀！”
　　土方愣住。
　　“……虎彻？”
　　未央奈歪了一下头。
　　“是很有名的刀呢~”
　　宗次郎点点头给她解释。
　　“名字叫长曾弥虎彻！”
　　近藤眼中一派明澈亮堂，喜悦根本无法掩盖，“阿岁，这家伙，叫长曾弥虎彻，我要带着它一起上京！”
　　未央奈呆了一下，目光下意识望住了那把静静躺在近藤怀中的刀。


第64章　第十二夜
　　近藤勇的第一个女儿出生在文久二年，取名为琼子。
　　这是未央奈第一次见到新生儿，也是她第一次看到新生命诞生的全过程。
　　很可怕，又很神奇，柔弱温顺的人类女子抛开了一切矜持，惨叫着痛嚎着，哭喊声撕心裂肺让人害怕，好几次未央奈几乎以为她会死掉，可是并没有，她活下来了，而且还为这个世界带来了一个全新的生命。
　　当屋门打开的时候，天正好亮了，初升朝阳映亮了天际，未央奈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自从土方说过他讨厌别人哭之后，未央奈就没怎么哭了，但是她没能忍住，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就呼啦啦地涌了出来。
　　并不是悲伤或者害怕，而是很高兴，很震撼的一种情绪，未央奈无法清楚地表明自己的感受，但是宗次郎拍拍她的头安慰说没关系，土方先生不会看到的。
　　后来新八嘲笑了未央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