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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惯了凶神恶煞的武林中人，掌柜对于连城璧的谦和有礼颇不适应，愣了片刻回过神来，连忙答道：“客官是说姑苏的无垢山庄吗？从玉峡关一路南行，骑马快则五六日，慢则十数日，便可至京城，然后转道姑苏即可。”
　　“此地可有马匹出售？”他从关外而来，却未寻得马匹，一路步行，走得并不快，否则，也不会错过李寻欢和阿飞。
　　掌柜听了连忙借机推销起来：“自然是有的，客官想要几匹，小店就有上好的西域良驹。”
　　连城璧买了一匹马，决定先行回到无垢山庄一察究竟，因为他知道，若是白飞飞也来到这里，那么必然会回到无垢山庄找他，只是，他心中隐隐有一种担忧，如果白飞飞没有来到这里，那又如何是好呢？
　　相较于连城璧，白飞飞出现的方式则颇为惊险，待她恢复知觉，顿觉脚下一空，睁开眼睛，才发现脚下竟是一条河，她当即调整身形，施展轻功踏水而行，远远看去，当真宛如凌波仙子，踏浪而飞。
　　河正中，恰有一船队迎面缓缓驶来，在船上之人惊诧的目光之下，绝丽清雅的白衣女子腾空而起，轻巧地落在了领航的一艘大船上。
　　船上年轻的船员几乎以为自己见到了传说中的洛水女神，纷纷忍不住下拜叩首。白飞飞一阵诧异，她这是来到了哪里？这些人为何跪拜自己？最重要的是，连城璧呢？她环顾四周，河面上，却空无一人……
　　船上来了不速之客，自然要通知主事之人，尚能保持冷静的船老大当机立断，通知了主人家。很快，船舱中便走出一个十七八岁少女，她身穿淡绿的绸衫，一张瓜子脸儿，秀丽美艳，手中握着一柄长剑，眉宇间略带三分英气，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凝视着白飞飞，嘴角边微含笑容：“有客远来，不胜欢迎，我家小姐请姑娘去里边叙话。”
　　白飞飞毫不犹豫地跟上了她，她需要找人问问，这是什么地方，才能决定下一步该怎样做。
　　步入舱内，掀开珠帘，白飞飞见到了美貌少女口中的小姐。少女本来就十分美丽，但她家小姐显然容色更甚，一袭淡蓝色的长裙，袖口绣着同色的花纹，下摆上用银丝线勾出了几片祥云图，长裙随着她缓缓站起而慢慢散开，举手投足之间如风拂扬柳般婀娜多姿。白飞飞想，这应该就是“秋水为颜玉作骨，丽若春梅绽雪，神如秋蕙披霜”了吧。
　　在白飞飞打量她的同时，这位小姐也在观察白飞飞，她向来自负容颜倾城，未逢敌手，但是眼前的女子，却让她也不得不赞叹。白飞飞容颜之美，不必赘述，其清冷的气质更加动人心弦，纵使她身为女子，也无法抗拒。就在短短一瞬间，她便否定了自己之前的判定，这忽然出现的女子不可能是她的敌人派来的人，因为，她不相信，世上有人可以驱使这样的女子。
　　“小女子杨艳，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白飞飞。”杨艳听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江湖代有才人出，幽灵宫主的名号虽然曾经盛极一时，但是时光的流逝却可以抹平一切，杨艳没有听说过也无可厚非，就算她曾经听说过，也绝不会把十几年前的江湖人物与眼前的女子联系起来。
　　“白姑娘来此，有何贵干？”
　　白飞飞眨了眨眼睛，提出一个看似极不可能的回答：“歇歇脚。”
　　“你骗谁呀！”先前出现的绿衣少女心直口快地反驳。
　　杨艳转向少女：“杏儿，不得无礼。”
　　“信不信由你。”白飞飞的语气十分平静。虽然极不可信，但不知为何，杨艳就是信了，她含笑着回道：“我相信。”
　　白飞飞看杨艳的目光少了几分冷意，初见之时便能毫无保留地付出信任，白飞飞自问没有这样的能力，且不论是真是假，至少杨艳敢说出这句话，这就足矣。她接着问道：“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不知姑娘能否为我解答？”
　　“请问，凡我所能，必定知无不言。”非她自负，只是天下间确实少有她不知道的事，她不信白飞飞可以难倒自己。
　　“这里是哪儿？”
　　“什么？”杨艳愣了一愣，似是不相信白飞飞提出的问题会这样简单而古怪。
　　“我问，这是哪里。”
　　“洛水，嗯……洛阳？”杨艳的回答带了一丝犹疑，因为她实在不明白白飞飞的意思。
　　“洛阳……”竟然又是在洛阳？


☆、60十年弹指间

　　白飞飞心中忽然产生一个自己也不相信的念头，她接着问杨艳：“你可知道山西李园？”
　　“自然知道。”山西李家的威名不仅流传于江湖，更在朝堂之上。李氏父子一门三探花，李家长子在而立之年便出任兵部尚书，深受当今皇帝的宠信，而李家次子则是名动江湖，“小李飞刀，例无虚发”，位列百晓生兵器谱第三位，文武皆为“探花”。
　　“那么无垢山庄呢？”
　　“姑苏无垢山庄，昔年与汾阳仁义山庄、洛阳天云山庄和扬州藏剑山庄并称为‘天下四大名庄’，只是十年前，无垢山庄和天云山庄相继闭庄，退隐江湖，几乎不再过问江湖之事，而仁义山庄也举家迁离，出海远游，从此踪迹全无，如今，武林中只有藏剑山庄兀自鼎立了。”
　　白飞飞面无表情，但心中却十分惊诧，她已经可以确定，她并没有离开此前的世界，或者说，她又回到了这里。原本以为不会再回到这里，谁知天意弄人，这一次的历练，竟然会在同一小千世界的十数年之后，白飞飞这才知道，原来玉指环不仅可以穿越空间的界限，亦可以跨越时间的间隔。
　　既然回来了，可以与曾经以为不会再见的亲朋故友重逢，那么试炼的任务当然要暂放一边。所幸还只是十数年，若是经过了数十年乃至数百年，她恐怕只能见到一捧黄土了……
　　在白飞飞的询问之下，杨艳又吐露了许多她所知的事，有广为流传的消息，亦有不为人知的秘密。杨艳既然决定结交白飞飞，便不再对她有所保留，当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况且，白飞飞所问的，并不涉及她不能泄露的秘密。
　　在这十年间，江湖风起云涌，物是人非，而白飞飞最关心的那些人，命运也各有不同。
　　自从无垢山庄闭庄之后，有江湖后起之秀想要剑挑无垢，扬名立万，却被年仅十岁的山庄少庄主连慕飞一剑战败，少庄主一人一剑，连挑数十名青年俊杰，人们始知无垢之威名，绝非寻常人可以挑衅，自此秋毫无犯。
　　无垢山庄尚有流传于江湖的事迹，天云山庄则是彻底消失于人们的视野，山庄旧址外尽是奇门遁甲、八卦阵法，就连意图寻衅之人也不得其门而入。有传言，山庄早已空无一人，外人也不知其真假虚实。
　　三年之期一过，李寻欢正欲履行婚约，而魔刀门却在一夕之间为武林正道覆灭，门主林震天身死，林诗音被李寻欢所救。李寻欢与正道几大派达成协议，若他能摆脱他们的千里追杀，他们便不再追杀于林诗音。二人路遇追袭围攻，飞刀用尽，独力难支，恰为过路的龙啸云和林仙儿所救。历经千辛万苦回到李园，本以为苦尽甘来，新娘林诗音却在婚礼上失踪，遍寻无踪，此后，李寻欢情伤难愈，远走关外，至今未归……
　　杨艳此行的目的地在京城，若要回无垢山庄，也算顺路，虽然与杨艳相谈甚欢，但是白飞飞却不准备与她们同行，而是决定在半途下船。杨艳也不强留，吩咐将船靠岸，白飞飞一挥手道：“不必麻烦了，在此叨扰已久，希望杨姑娘不要见怪，他日有缘再遇，必有回报。”
　　一旁的杏儿笑嘻嘻地插嘴：“白姑娘又不告诉我们住址，天下之大，哪里就那么容易遇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回报呢？”
　　“杏儿……”杨艳嗔怪地看了杏儿一眼，又对白飞飞道：“杏儿被我惯坏了，一向如此，还请白姑娘不要介意。”
　　白飞飞自然不会在意，对于杏儿的真性情她并不反感，她取下腰间一块白玉配件，抛给了杏儿，“这样吧，你若有不能什么解决的问题，便持此物件来无垢山庄寻我。”受人恩惠自然要还，还给杏儿便等同于还给杨艳。
　　杏儿看着白玉配件好奇地问道：“你来自无垢山庄？那为何还向小姐打听无垢山庄的消息？”
　　白飞飞笑而不答。
　　船尚未靠岸，离岸边仍有一段距离，白飞飞与她们挥手作别，一跃而起，轻盈地如同一片鸿羽，凭虚御风，身姿飘渺，就这样悄然落在岸上，看得杏儿目瞪口呆，她原以为自家小姐的轻功已是世上绝顶，想不到还有人比小姐更加厉害。
　　此前船老大进来禀报，手舞足蹈地讲述白飞飞如何从天而降、凌空飞来，杨艳也不甚在意，只当是他过于夸张，从岸边飞上船来，只要是轻功稍好的江湖人，未必不能做到，也不值得大惊小怪。但是此时亲眼目睹白飞飞的轻功，她终于明白，为何船员会以为她是洛水女神，果然天人之姿，有如神临。以她惊人的目力早已经注意到，白飞飞足下甚至没有沾染半点水迹，光是这一份功力，她便自愧弗如。
　　武功好的人未必轻功好，然而轻功好的人必定武功很好，杨艳此时很庆幸，她不是白飞飞的敌人，今后，也绝不会与她为敌……
　　亭中月下，夜色渐深，李寻欢坐在台阶边，仰靠在石柱上，手中提着一只酒壶，壶中盛的是最为醇正的佳酿，他一边饮酒，一边看着庭中舞剑的少年。落花片片飞扬，和万千剑影交织在一起，剑气在挥剑的少年周身形成了无形的屏障，少年身法如风，剑法如电，每一剑都仿佛可以劈开天地。
　　一套剑法舞完，长剑回鞘，阿飞接过李寻欢抛来的酒壶，一番痛饮。
　　“好快的剑！”一别十年，阿飞的剑法堪称一日千里，李寻欢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
　　阿飞并没有为他的称赞而得意，他摇头道：“不，还不够快，我的剑才只到了第二重境界，差得还很远……”要成为天下最强的剑客，这样的程度还远远不够，他挑战更多的剑客，提升自己的剑道。
　　“对了，李大哥，你和诗音姐姐成亲了吧！可惜没能参加你们的婚礼，她还好吗？”阿飞十年前便离开了无垢山庄，独自一人在深山之中修习剑道，与世隔绝，不与外人往来，并不知道李寻欢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他原以为林李二人早就喜结连理，谁知听到他的问题，李寻欢的眼神突然黯淡，他的眸中闪过一丝隐隐的痛意，喃喃低语道：“诗音，不见了。”
　　“什么？什么叫不见了？”阿飞疑惑地看着李寻欢，他听不明白不见了是什么意思，因为他不想往不好的方面揣测，但是他知道，李寻欢绝不会拿林诗音的事来开玩笑。
　　李寻欢没有再说话，而是陷入了回忆之中。
　　魔刀门覆灭，李寻欢以一己之力救出了林诗音，但到底难敌围攻，在最后关头力竭，险些死在太原。在危急之时，恰巧路经太原的龙啸云和仙儿出手相救，使他们顺利回到了李园，他感念龙啸云的恩情，想要回报，却被拒绝，龙啸云说他们一人救了对方一次，已经还清了，如果他愿意，不如结为异性兄弟。
　　李寻欢感激他们救了林诗音，便同意与他结义，林诗音也同仙儿结为了金兰姐妹，仙儿没有姓，便随林诗音姓林。
　　李寻欢早就与林诗音有了婚约，因故而推迟，李云霁便决定让他们早日完婚。谁知此时龙啸云竟然提出一个请求，要李寻欢迎娶林仙儿。他说，他与林仙儿情同兄妹，早知林仙儿心仪李寻欢，可怜她一介孤女，无父兄做主，他便趁此机会说出，希望李寻欢不要辜负了她。
　　李寻欢当然不会同意，他的心里只有林诗音一个人，再也容不下别的女人，又怎么可能接受林仙儿。断然拒绝之后，龙啸云没有再提起此事，林仙儿仿佛也浑不知情，他便没有在意，转而专心安排成亲的事宜。谁知上天竟然和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就在大婚之日行礼之时，林诗音失踪了，他翻遍了整个李园，寻遍了保定城，甚至不惜找上昔日围攻魔刀门的崆峒、峨眉等门派，却始终没有找到林诗音的踪影，她仿佛就此人间蒸发。
　　李寻欢一直没有放弃，不断寻觅，直到两个月之后，龙啸云传来消息，说是有人在恒山天岭峰见到过林诗音的踪影。他即刻赶赴恒山，等到他赶到时，却亲眼见到林诗音坠落万丈深渊。他不肯相信林诗音已死，始终认为她可能活着，他自此日夜酗酒，嗜酒如命……
　　李云霁痛惜于儿子的沉沦，旧病复发，眼见父亲日渐病危，李寻欢终于振作起来，为父亲远赴西域求药，岂料归家之时，李父却已然病逝，他从此远避关外，一直没有回来……
　　回忆如同一壶苦涩的酒，苦尽却不能甘来，林诗音，成为他不能触碰的伤口，永远不能忘怀，他不明白，她为何会离开，为何会留下他一个人，只能日复一日沉浸在酒乡，只望醉后一梦可以梦见她的身影。
　　一杯苦酒泪千行，酒后不堪愁断肠，梦里相思，几缕清愁……


☆、61名利脚下踩

　　世事无常，兴尽悲来，李寻欢说得简短，阿飞却已经明白了，他没有再提，每个人都有不愿触碰的伤口，只希望李寻欢终有一日可以走出伤痛。
　　林诗音的事，让阿飞感触良多，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应当常思一二，不想□，更当珍惜自己所拥有的，才不会在失去之时懊悔万分。
　　阿飞虽然并不十分了解人情世故，有时甚至天真得象个孩子，但智慧之高，思虑之密，反应之快，却让李寻欢也不得不赞叹。
　　“李大哥，我还有事，就不与你同行了，咱们就此别过吧，他日相聚，再请你喝酒。”
　　李寻欢一愣：“你要走了？”见阿飞点头，他又道：“既然如此，答应我一件事，就让你走。”
　　“什么事？”
　　“把‘李’字去掉，今后直接喊大哥便是。”李寻欢没有弟弟，却十分想要一个向阿飞一样的弟弟。
　　阿飞当然不会拒绝，“好，大哥！”
　　“好兄弟！”
　　辞别李寻欢，阿飞孤身一人上了路，十年苦修，为的便是寻找自己的剑道，白飞飞曾经告诉他，唯有找到自己的道，剑法才能大成。他要挑战天下剑道高手，却并非为了名利。
　　阿飞走进一间酒楼，隐隐听见楼上传来说书人清脆的声音，想不到在这里说书的会是一位小姑娘。他上了楼，在临窗的一张桌子坐下，静静地听那小姑娘说书。
　　说书人是一对祖孙，老爷爷鹤发童颜，精神极佳，手拉一把二胡，腰间别着一只大烟杆，小姑娘看来还未满二十岁，颈间系着一块纹饰别致的玉佩，梳着两条辫子，一双大眼睛又黑又亮，灵活的眼眸慧黠地转动，几分调皮，几分淘气，眼波流转，便光彩动人。
　　少女敲着小鼓，清脆悦耳的声音响彻整间酒楼：“江湖烽火照天烧，武林好汉试比高，天下英雄谁第一，小李探花有飞刀……”
　　没想到今日讲的竟然是“小李飞刀”，阿飞一听便来了兴致。
　　小姑娘口齿伶俐，故事说得十分生动。她爱憎分明，讲小李飞刀，便是一派仰慕憧憬的样子，说到四大派围攻李寻欢，便痛斥他们以多欺少，枉为武林正道……
　　“小红啊，你怎么整日总讲小李飞刀，看官们都听腻了。”
　　被称作小红的姑娘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可我只会讲小李飞刀啊……”她的眼眸咕噜噜一转，“好吧，那我就讲讲小李飞刀的结义大哥好了。”
　　“咱们这便讲一讲李大侠的结义大哥，兴云庄庄主龙啸云。李大侠有这么一位大哥，可真不是什么好事啊！”
　　老爷爷配合地问道，“何出此言呐？”
　　“李大侠是一位真英雄，这位龙庄主却是位伪君子。”
　　“哦？”
　　“据说，这位龙庄主效仿孟尝君好客养士，手下网罗了许多武林高手，平时对他们格外客气有礼……龙庄主娶了位貌美如花的夫人，怕被人看见，便金屋藏娇从不让她出来见人。有一日，他手下的一位门客无意间见到了龙夫人的样貌，便被人害死了，双眼都被残忍地挖出，鲜血淋漓，真是可怜呐！你们说，这会是谁干的呢？”
　　“未必就是那龙啸云啊！他不是一向侠义为先，礼贤下士吗？”
　　“知人知面不知心呀！我说书可不是瞎说，都是有根据的，你且慢慢听我道来。无独有偶，龙夫人去西山碧螺寺上乡，一阵微风吹过，拂落了她的面纱……没过多久，这碧螺寺就被山贼灭门了，咱们这里从来没见过马贼，哪里来的山贼，你说这事奇怪不奇怪？”
　　老爷爷轻叹一声：“这样一说，倒有几分道理……唉，美色误人啊！难道这龙夫人真的这么美？”
　　“说不得，说不得，说不定大家要是知道了，也会大难临头、死于非命啊。”
　　正当小姑娘大摇其头的时候，有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带着两个人，忽然出现在楼上，这孩子长得倒是十分可爱，说出的话却一点儿也不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