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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绝代双骄3]经年-第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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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再也不能忍受,肩上本应结痂的伤口霍霍抽痛,一瞬间千奇百怪的内伤与尸毒,仿似约定好了同时发作。我将身体埋入黑暗,一手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想要堵住喉中一阵阵无法克制的干呕。
  这一夜我本该想透很多事,在那人失去常态的狂笑之中,我有得想,但我不敢去想。
  ……
  第二日果然不出所料,除了江云,小鱼儿带着所有人齐齐地都来了仙云栈。
  江无缺一夜没睡,他后来回房,到底是将卧房收纳得如同江云从未出现过一般。
  小鱼儿来便是为劝他。江云昨夜回去多半是宿疾发作,立衣冠冢这件事上,没人会质疑江云做错,只觉得江无缺不近情理。
  而小鱼儿昨日清早带来的消息,我想也不必猜了,他们许久不为我这个死人立坟,应是希望尽快从殿主手中抢回我的尸体,到那时入殓下葬,也好给彼此一个交代。
  谁承想,小鱼儿从殿主那边收风,到最后收到的,兴许就是那确切的四个字:剁碎喂狗。
  想来江云是受不了的,人死之后入土为安,有时比死前安然归去还要来得重要,不然怎会有风光大葬一说。
  可江云空手而回,出乎所有人意料。
  今日小鱼儿还未领着众人出现以前,其实江无缺早已在那蜡心燃尽的圆桌前坐了许久。
  小鱼儿讲明目的,还未正式动用他那如簧巧舌,江无缺已将放在桌下的一只手,众人期待之下,摆上了桌面。
  那掌心摊开,露出其中明灿灿的黄金物件。
  凤鸾金钗。
  我极力回想,自己最后一次见到它……是在收拾了首饰、披了嫁衣、即将迈出卧房嫁予江云的那一刻。
  安庆成亲那日,我并未将金钗带在身上,而是刻意放进了梳妆盒里。即便那是铁心兰送我的传家之物,可谁又知道凤鸾二字于我的深意。我不能带着它出嫁,我怕拜堂之时会忍不住冲出去将钗掷到江无缺脸上,问他昔日所言一切究竟有何意义!
  后来,婚事起了变故。
  我爹出现,我用暗器自伤,昏迷之后被苏樱拘在宁芳,根本也忘了那金钗下落。想不到最后竟然回到了江无缺手里。
  这钗是个赝品,曾几何时,我多么希望它是真的,可今日竟觉得也没什么要紧。
  江无缺把这最后一件与我有关之物交了出去,来客一个个掉头,谁也没瞧见那人搁在桌下的另一只手,到底伤成了什么样子。
  我盯着他,他在人走之后失神地望住掌心,许久,毫无表情的脸显出一丝裂痕。
  我几乎就在同一时间下定了决心,无论他要不要,在这能与他隔墙相处的最后数日,我一定要将丧神诀默写出来给他。他怎么样,都不该是叫人怜悯的一方,他就算什么都没了,至少有自保、以及保护家人的傲人武功。
  ……
  给孙盈余立坟这件事,无论各人皆存着怎样的心念,最终也揭了过去。
  江云如何我早已没有闲心理会,我只能看着江无缺。
  江无缺好似一日之间,无论心志与身体,都彻底垮了一般。下葬那日,江瑕来请他,他也没去。
  他每日只出门为铁心兰扫雪,回房后便和衣躺到床上,动也不动。伙计送来饭菜,带走时也是原封不动。
  这样下去,哪怕他健硕如牛也要一日日耗尽枯竭。我想走出来见他一面,但又觉得这一步如此之难。
  连不相干的伙计也为他难受,常常对着他唉声叹气,问他“这可怎么办?”
  他多半是不会答的,有时也会讷讷开口:说道:“这样也好……”
  日日走到铁心兰坟前拜祭,他都是同一副神情,躺在床上也是那副神情,被梦魇惊醒也是那副神情,睁眼闭眼,都好似无从改变。
  这日夜里,我见他又发了噩梦,睡到一半猛地从床上坐起,却闭着眼,胸口上下地起伏。
  那双眼许久都未曾睁开。
  他往常的惯例,是要躺回去的,再浑浑噩噩的又到第二日来临。但他今日张开了眼,下了床,身上只有一件中衣,却推门走了出去。
  一路走到断崖边上,雪松,新坟,他对这地方总是百看不厌。
  我怔怔地望着他,他却怔怔地望住石碑。
  月色稀疏,不久便下起细雪。两人也是傻得可以,宁愿在风雪天受冻自虐,谁也不舍得先一步离去。
  他不经意时,竟然对着那墓碑凉凉地笑了笑。我以为自己看错,猛搓一下眼睛,可那笑又消失不见。
  连同落在我眼睫上的雪,融了开来,什么也不剩。
  给江无缺的丧神诀迄今我只写出三行字,可我现在就想给他,那样我才能见他,对他说上话。
  我已忍不住向前迈出一步,见那人手拂在石碑之上,慢慢地从碑前绕了过去。
  碑后,却是万丈深渊。
  他踩在深渊边界,衣袖迎风,鼓舞震荡。
  那雪下的身影,也好似不真实,凌空一步,便能羽化飞仙。
  我心已经跳到了喉口,紧张得眼前发黑,他却不觉,怔怔地望着那沉渊之中的黑暗,既不上前,也不退后。
  我屏住呼吸。
  忽然那身形一动——
  我不假思索便扑了出去,猛地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他,那身体凉得透骨,却是于我怀中狠狠一颤。
  他后脊贴住我,仍是不动,紧绷得有如开拨之弦,断裂一线。
  我收紧了手,这人的肩膀消瘦不已,手摸到哪里,只剩硬骨。
  他终于回过头,我甚至不知第一句该对他说些什么,却被他一把楼了过去。
  江无缺的身体,冷冽苦涩,“我知道你会回来,”他附在我耳侧,“我知你不甘心……”
  我后退一步,猛地把他推开。手腕却被他牢牢握住,他一笑,仿佛怕我走脱一般,抬了视线,唤道:“盈余……”
  微雪不霁,月色却清晰起来,静静淌落一地,落在他脸上,我不由便伸了手。
  这张脸,憔悴深陷,如此苍白,那笑意似有似无,一双眼却直直地望住我。
  “我拿不回你尸骨,”他道,“我本想将你与金钗合葬,我知道你喜欢那钗……”
  我手指颤抖起来,他眼中有股阴晦,遮住那清明……“回去罢。”他牵住我,又回过头看原地不动的我,笑道:“盈余……”
  

☆、第九十八章

  江无缺领我入房,或许他心中,二人不过由雪地步入室内,但我记得清楚,他几年前也是站在那扇门前,浑噩不觉,却口口声声叫着铁心兰的名字,无论我怎么不甘怎么将他视线摆于自己身上,他也不曾、哪怕只稍稍将我看入眼中。
  我就是在那次灰心,其实我这个人死皮赖脸的功夫很好,他看不到,感觉不到,我也能追着他跑了这么多年。
  我只是不明白,他心里明明对我有些许在乎,为何我从来感觉不出?是他不显露,还是我过于迟钝?难道非得等人心凉透,绝望了或是终于舍得放手,他才会像飞雁山庄那次众目睽睽追我而来;还是似这次,铁心兰尸骨未寒,他偏偏在这时候令凤鸾金钗破土而出。
  他是想让我怎样呢,无坟无碑,无名无分,铁心兰是他先室亡妻,我算什么呢?
  如果割舍了,心知无望了,抽身而退倒也算了。
  但当他站在悬崖之上,风吹衣动,那一步之外,是万丈深渊,一步退后,我又如何舍得让他孑然一身?
  我大概是一个永远也学不会甘心之人,总是在绝望之中看到希望。
  纵有千百理由催促自己离他而去,却终究随他回房,由我搀扶,由他引领。
  他为我掌灯、掸雪、扬眸一笑,风光霁月。
  可无论怎样,他这时也是不清醒的。我查看他手掌,涂药,对着那伤口吹了又吹,直到他蜷起手指,另一手抬起我的脸,说道:“并不会痛。”
  我一瞬间眼泪夺眶而出,他皱眉,有些无辜,有些慌乱。
  “你看你,”我掩饰,“如何将自己弄至如期境地……”
  我话未完,却是被他揽住,“是我不好……”他温声安慰。
  我脸贴住他胸膛,这一日一日的抑郁难排、空旷寂寥,即便眼下贴得紧之又紧,亦是冰冷。
  后来他守着我入睡,二人一榻,他侧卧在床,手支着额侧,望着我。
  我虽闭眼,心中咸酸苦涩,这盼了极久的一幕,如果一墙之隔,没有铁心兰的孤坟长伴,想必也是梦寐以求。
  等第二日天亮,我先行醒来,见江无缺维持相同卧姿,双目闭合,已是入眠。
  我小心翼翼,绕过他身边爬下床,等洗漱完毕,拿出丧神诀的抄本奋笔疾书。
  若非亲眼所见,我不会信他思虑伤身,祸及神智。可我如何敢想他一梦醒来神智复原,见了我与他自己衣衫不整,那时他在我面前露出一副懊丧不已,我该如何立足自处?
  想来也只有拿这丧神诀当借口,留在他身边,并非贪图他什么,不过是为了将丧神神功传与他罢了。
  希望他到那时醒转过来,无论是留我还是赶我,都是他本心所愿,而非一时的鬼迷心窍。
  午时将近,我做足准备去厨房捣鼓膳食。锅碗瓢盆,柴米油盐,小鱼儿贴心周到,所需物品一应俱全。偏偏将其组合弄熟,又很是一桩愁人之事。
  待我熬了一碗清粥回房去见江无缺,却见他早已醒来,披衣坐在床间,怔怔地,也无动静,仿佛入定一般。
  我出声叫他,他忽地抬起眼来。
  其实那一瞬间,我再心虚不过。怕他一见是我,撞见了鬼一般。
  可他面上神情由木讷变作欣喜,我才觉整颗心在胸腔重新跳动了起来。
  他下床迎我,发丝披乱,也未梳理。昨夜一梦,他是我连日所见,最平静安稳的一梦。因此由他睡到晌午,也不愿唤他起身。
  这时粗粗梳洗,便叫他坐下吃粥。
  雪山过活,不止清贫,更似清水一般寡淡,但他即便吃一碗烧焦的粥,也温文尔雅地像品尝什么龙肝凤肉。
  可也只在第一日让我下了厨,而后便掉转过来。
  虽然也是一般的食品,江无缺置办起来,却不知比我老道熟练了多少倍。
  待汤羹妥当,他端来我面前,既不交到我手上,也不摆在桌面上。汤匙在汤里搅了两圈,舀出一匙,他低眼问,问得何其小心,“可以么?”汤匙举在我唇边。
  我张开嘴,他扬眉微笑,将那一碗汤慢慢喂给了我。
  虽然我没说,但那一整日,我心里真不知有多么难受。
  并非是痛苦难受的难受,而是痕痒难耐,望着他,配合他君子以礼相待,可又偏偏只差那么一点点。两手相触,却又不能十指相扣;同榻而卧,却不越雷池半步。
  他不主动,不避忌,让我很是伤心伤肺。
  我甚至不知他想的是什么,有时聊起前事,他甚至会用“你活着那时……”此类措辞,让我不知如何应对。
  我不能贸贸然告诉他自己假死欺他,那样他是喜是气,又会是什么状况,我也不能预估。
  但即使不将现实说开,两人居于雪峰,默默静对,也很有一番年华逝去的美妙。
  只是这美妙消散得太快,快得人根本来不及品位。几日过后,小鱼儿定时定期派人上山打点,所有表面上的和谐便就此被打破。
  是日,江无缺于房中来回行走,坐立不安。
  他有意将我藏起,我靠近一碰他,便摸到他衣衫湿潮,出了一头一身的冷汗,竟是怕成这般。
  这时机有人敲门,他猛地握住我手腕,瑟瑟抖颤,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我问他:“你怕什么?”
  他不言不语,我不由苦笑,“这么怕,我还是走了。”
  他从身后一把将我抱住,“……不必。”
  我欲挣脱,叩门声又起,那“笃笃”之声愈发不耐烦起来,片刻之间,不待江无缺去应,已是砰然洞开。
  门外站的是江云,江无缺便连身体都异常僵硬,我早已跳出窗外,回头时还能见那人一脸惊惶、无处可避的模样。
  江云是来祭母,小鱼儿托他运了一车物资送予江无缺,换言之给了他们父子相处的时机。
  只可惜两人都不太喜欢这个机缘。
  那车货物中摆了数坛酒水,该是小鱼儿的盘算,偏偏江云不领情,一点没打算同他爹把酒谈心。
  人来得快,走得更快。他走之后,江无缺便不似往常,而是蹙着眉,站在原地发呆。
  他能知道不让我与江云碰面,其实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我是死是活。
  我没有从藏身处走出,而他发完呆后,便静静坐在房中等我。
  但同样可以解释为,江无缺从头到尾,只是神游太虚,并非等谁回归。
  他坐到日薄西山,出了房门。
  我胃中翻滚又起,跑到一边干呕,回来时见他路过铁心兰坟侧,便再也不能挪步。
  他这几日,根本就没再为那坟清过积雪。
  我问他如何不去拜祭,他当时答得可谓清醒:“无颜以对。”
  能说出这话,该说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是我,他心中再有郁结,也早该醒悟,迟迟不醒的人,终是我。
  我由阴影中走出,江无缺回身时,那张脸干干净净,平淡得近乎冷漠,许久之后,才冲我展露一笑。
  我向前每走一步,便定下一分心思,等走到坟边,开口问他:“是否已到了话别之际?”
  他一愣,却似有意似无意地侧转身形,将我视线中的新坟遮挡起来。
  我开口道:“这几日我一直想不明白你是以何种身份待我,现在却明白了,是夫妻。江无缺,你当初承诺给我的,终于还是做到了。”
  他不答话,望着我,神情里似有股不解。
  我也不给他开口询问的机会,一口气把话说下去:“你为了我,强迫自己闭塞眼目,甚至漠视铁心兰尸骨未寒,这一日一日,是否过得心如刀绞?
  “盈余。”他面色微变,细细去看,又说不出有什么变化。
  “其实我真的欣羡铁心兰所有一切。域穴之中,你误认我妒她成狂,下手杀她。你没有错,我真的很想杀了她取而代之。”
  “别再说了。”他眉头紧蹙,似言语提及,便已足够让他重温当日惨痛。
  “我……”他又多说一字,我却将他打断:“我知道你对我好,甚至已竭尽所能。可再好的梦总有清醒那日,我不想为了那不可预估的清醒之期惴惴难安,甚至惶惶终日。与其等着你向我宣判这美梦做到哪日便要戛然而止,我想,还不如由我自己来定这个日子。”
  “你……”他怔怔望我,似有些听不明白我话里的意思,可须臾,他却又问出:“你定的,是今日?”
  看来我没猜错,他如今是多么清醒。
  “为何?”他捉住我的手,“无缺待你不好?”
  “很好。”我道。
  “那为何……”
  “正因为好我才想要更多,人心不足蛇吞象,这句话你没听过?”
  我一把抽出了手,倒叫他那只手,寒风凛冽之处,孤零零地举在那里。
  我瞪着他,见他还要开口,便抢白道:“我以前嫉妒铁心兰,是嫉妒她得了你的人,是你名正言顺的妻子。可如今我却觉得她可怜,因为你江无缺整整三十年、甚至四十年、五十年、穷尽一生,心里面装着的人也不可能只有她一个!铁心兰如何寄望于你我不知道,但我孙盈余要的是一个彻头彻尾身心如一的江无缺,他只能爱我,只能看着我一个,只能把心给我一个人——而不是责任、愧疚、抱憾、践诺、等等等等!”
  这人忽然之间,竟是将我抱住,“你不等到那时候,却又如何知道……”
  “江无缺,你在江云面前,敢说自己非我不可么?”
  他身体僵住。
  我在他怀中苦笑,“别忘了,你还赠过我两剑。如果你对我真有那么些许在乎,那两剑你怎么下得去手?若一次是失误,两次算什么?”
  “……”
  “我真的知道自己令你有多为难。江云与你父子嫌隙,本就是我一手造成。我不能露面,不能让他看见,对他对我也都是最正确的判断。江无缺你做得对,但做得对不代表我就一定要接受——你当初向我拔剑,我就算时至今日也指不出你的错处,错的是我,道理在你,你有你的立场,可我不想原谅你!”
  他身体僵硬,环在我肩上的手慢慢地滑脱,我趁机后退一步,看清他面容。
  那曾借明玉功维持了数十年不变的容颜,功力尽失以后终是现出些老态。可上苍毕竟对他眷顾,三千青丝,无一霜华,眼角细细纹路,虽已清晰能见,却也平增韵味,锦上添花。
  唯其消瘦苍白,日甚一日,眼瞳深处,除了重荷倦怠,已无恬淡清净。
  我很难自控,很怕看他的眼,因为那眼中无论是沉寂或是早已将人吞噬的阴晦,都叫我移不开脚,我很想帮他,很想给予安慰,更想一步上前紧紧地将人抱住——
  但我试了那么久,却其实并不能帮他什么。
  “保重。”
  那雪山高处,夕照用尽最后一丝余力,浓重辉煌。
  “不要走!”我转身时,听到他在身后开口,“盈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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