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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剑]上神-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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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平静得说:“女儿总是要嫁的。嫁了就难回来了。酒坊留给阿昙,阿昙要为阿爹养老,可谁来给阿昙娶妻呢?阿昙喜欢怎样的女孩子,怎样下聘迎亲,新妇又该怎样打理家里……阿爹什么都不知道。阿爹只会喝酒。”
    年还未及不惑、鬓边已有些微斑白的男子微微尴尬地握着酒盅,喝也不是,放也不是,定定得望着女儿倒有些手足无措。
    她的眼角微微翘起,笑得温和而柔美:“总要到阿昙安定下阿爹也有了儿媳妇孝顺,我才能安心走……阿昙也长大了,会被姑娘家惦记了,可是阿昙一个也不喜欢,这可怎么办呢?”
    这可怎么办呢?
    有些心思不足为人道,却也是……不肯熄灭的。她与他错过那么多次,后来在不断的回想中也能渐渐复原曾错过的那些人影的轮廓。天大地大,他虽不是肆无忌惮,但也自在逍遥。何曾有被困在一个小小的酒坊中的时候?
    若他意愿,锦带吴钩,拜相封侯,又岂是难事。若要娶妻,不是王女帝姬官家小姐,那也该是大家闺秀小家碧玉。那些农女商妇,哪里……配得上阿昙呢。
    可这辈子阿昙不愿碰诗书,只愿随着她摆弄酒器,她也无奈何。
    最后阿爹若有所思得看着她,只叹息了一声:“随你罢,无论如何,你总是……知道的。”
    ※※※※※※
    夏在院前酸梅枝头的蝉声中走完。秋催黄了树上的每一片叶子。当这些叶子都落完的时候,雪花就飘落了下来。
    元宵的时候,她与阿昙一起去看花灯。
    即使轮回那么多次,她却始终记得,那年人群中回眸的一眼,视线落在她所不知道的角落,然后,她就知道自己要等待一个人,她就因一个人空等了那么漫长的年月。
    阿昙牵着她的手,侧身护着她小心翼翼避让人群。她提着一盏莲花灯,与他牵着手,从街的这端走到街的那端,在一个面具摊边上吃了一碗元宵。
    阿昙买了一个半面的孔雀面具给她戴上。
    “好看吗?”她问。
    他点点头。自己戴上一个白脸的猫面具。
    路过挎着篮子买绢花的姑娘,她看到一盏极大极显眼的走马灯。光影明明暗暗,轮轴不停转动,人马追逐的画面绕着一个圈圈没有止尽得继续着。恍然就想到那场庞大又无望的轮回。错乱了因果,颠倒了始终,却似乎难走到一个底。
    “似水在看什么?”阿昙用手捂她冰凉的手,试图让它暖和一点,抬眸的时候注意到她定定盯着一个方向的眼神,偏头轻轻问道。
    她蓦地回神,摇摇头,笑笑,灯火的辉光交织错落着打在她的瞳眸中,璀璨更胜过天边的繁星。
    他怔忪了片刻,然后也笑笑,下意识抿了抿她的发髻,把鬓角一缕散下的发丝绕回到簪子上,牵起她继续往前走。
    放烟火的时候,她跟阿昙站在灯火阑珊的地方远远望着看。人群在身前热闹喧嚣,好像也与他们无关。可是只是这样看着,也觉得自己很开心。
    她在天际凋谢的焰火中想起前几年自己拾回来的昙花。一年复一年,始终不见开花。
    ※※※※※※
    她冥冥中有一种感觉,来年,那株昙花一定会开花。
    她打定主意,到昙花开时,她就为阿昙寻一门很好的亲事,然后,可以打算给自己议亲了。
    今世这段亲缘,相伴过这许多年她已经能够满足了。她总不能苛求着一直陪在他身边。毕竟,阿昙长大了,她也长大了。
    清明的时候,去隔壁村镇给舅舅与舅母上坟祭扫。
    不知为何,自寒食前几日,她便一直有种心神不宁之感。也说不出是什么缘故,就觉得胸口闷闷得像是被什么堵塞了一样,连感知都软绵绵得如探入棉絮般失去了敏锐,把把脉检查一下又无碍,以为是心理作用,那感觉却又如影随形摆脱不能。
    于是这几日,时时盯紧了阿昙,就怕着他会出什么事——她心神所系之人,有这般的感应的,除了他想来也没旁人了。记忆虽是找回,力量却没有跟着来,怕是现今这身体无法承受,未达到触发解封的条件吧。若真发生什么大变故……她也不知如何是好。
    许是这烦躁着实有些明显,连阿昙都忍不住问了:“似水有何事这般思虑?”
    她双眸含愁,回头望他:“这雨何时停呢?”
    “清明时节,该是杏花柳絮雨纷纷。绵绵春水,一时约莫也止不了。”阿昙有些不解,顺手拿过件斗篷给她披上,“似水要看雨的话,离檐下远些吧,外面湿气重。”
    什么时候开始,换她这般乖巧得听他的话了呢?
    ……总之,她跟着他乖乖进屋。
    隔日里祭拜完娘亲,阿爹守着墓不肯走,她与阿昙一道,到他旧时的家里去。
    牛毛细雨一直不曾断过,虽不足以沾湿人的衣裳,扑面潮气却很是恼人。她心烦得越发厉害,不敢与阿昙说,怕他听后直接调转马头不去了。一年只祭拜一次,虽是渡魂之身……但毕竟尚有未尽的因果在,能做自然得去做。
    旧屋已经废弃了,当时的妖孽之说沸沸扬扬,就算贱价卖,也没人敢要这边的房子与田地,近几年来便一直荒着。毕竟连尸首也寻不到,坟头只是当初拿了些旧东西立的衣冠冢——后来她也想,这事儿确实奇怪,处处都有非人力的因素在,若是强盗见钱起意犯的案子,那尸首在何方?若真是妖,现场为何没有妖气存留呢?
    可是她不能询问阿昙,也不能表现出对此事很关心的模样,便也只好装不知道。
    细雨打湿了纸钱,烧着的时候便有烟熏出来。阿昙拿斗篷把她紧紧裹起来,赶到一边不许她碰,然后自己一个人在坟前,把纸钱一小碟一小碟得往燃着火的铁盆里放。烟顺着雨丝篷散开,催着了眼睛,阿昙眯着眼侧开头低咳,却也不好过分避开,以免犯了什么忌讳。
    她便去路边上的马车取水壶,想着一会儿得为他擦擦许是会蒙了烟灰的眼。脚步刚刚迈开去没多久,忽然觉得脑袋疼得厉害,就像是有柄锥子狠狠刺进去一般。
    她扶着一棵树定了定神,睁眼时发现自己随意拣的这棵树正是樟木。
    仿佛被什么触动。不知为何,心头忽得涌上一股强烈得悲伤的情绪。先前她总是想着,这烦躁的来源是阿昙,她得跟着阿昙,可原来,出事的那个……竟是她自己么。
    那妖气瞬间暴涨但是转眼又消失,她的眼只能捕捉到一个不甚明朗的黑色庞然大物。
    原来……真的有妖兽。还是已经能收敛自己气息的妖兽。
    她一直看着阿昙,一直看着他,竟忘记了,这是个怎样的世界。用力睁着眼睛,想再看一眼……不管是什么,只要让她再看一眼……可她的眼睑太沉重,太沉重,她累得想睡下去……
    蓦然间一闭眼,便陷入了最为熟悉的黑暗。
    她还记挂着阿昙,可她看不到昙花开的那时候了。
    ※※※※※※
    这一回离世,没有直接轮回,而是以魂体的形式存在。辰湮睁眼时,是记忆中那片青山绿水。紧接着,眼泪汪汪的冰白凤凰落入她的视野。
    雪皇:“呜呜,阿湮——阿湮!”
    凰鸟呜呜哭着要扑进她怀中求抚摸求安慰,却又是忘了,她如今的形体只是虚无——再次穿体而过,晃晃悠悠着又飞回眼前,然后哭得更厉害了。
    雪皇一边哭一边打嗝:“呜哇哇哇——阿湮阿湮,呜我们回天上吧,不要再留在这里了,因果已经分不清楚了,呼,我终于想明白了,太子长琴注定寡亲缘情缘,可你一入轮回,便也是其中之一啊!”
    轮回十几次,才寻着他。哪怕是世世皆活不久,至少也是近两百年。她当年下过封印的地方,山还是一样的山,水还是一样的水,小处却已经变了模样。莲塘依然,梧桐依然,只是雪皇在两者之间自己搭了个木屋,约莫是偶尔化作人形的时候待的,竟都是梧桐的料子,也不知它怎的从那颗树上拣的树枝催长出来的。
    辰湮伸手,虚空几点,摧枯拉朽一般,化腐朽为神奇,粗糙的木屋只寥寥几息便成了符合青华上神审美的精致建筑。她定定得望向前方,眼神茫然而无意义,仿佛只是需要一个落点能安放视线。暂时得脱离轮回,远离凡人的世界,她现在的心境,才有几分青华上神的模样。
    而直到这个时候,力量才回到她身上。
    极容易被旁的事物拉开注意的雪皇先是瞪大了眼睛赞叹了半晌,回过神来的瞬间又开始泪奔。
    她缓缓得伸出虚无的手,在凤凰脑袋上做了个抚摸的手势,眼神温柔,轻轻安慰道:“这个轮回……很有意思。”

  ☆、28

    这轮回多有意思呢?
    辰湮平静看着莲塘中幽然绽放的莲花:“它竟然在试图动摇我之意志。”
    连她自己都无法确信,这缕被分离出来的神识,是否还有为青华上神收回的必要。可那天命竟是那般轻易认定了,她会是这场庞大布局的契机。
    那冥冥中规定了天地秩序与一切法则的存在,如此处心积虑得操控为它掌握的所有,即是明知道此路坎坷也能让人心甘情愿跨进去的算无遗策。或许,那年,一切还未开始之前,祝融踏云施施然路过瑶山,无意低头的一眼,见到风中那棵流火灼焰灵气非凡的梧桐,忽得萌生了制琴的念头时,便已有了它曾驻留的痕迹。
    青华上神与这天道无法磨灭的矛盾,终是应在天地间最无辜的一位仙灵身上。借由伏羲女娲一场相争,天道贬落一位乐神。血涂之阵后残魂以渡魂术法而生,又活生生将青华上神拖下水。上神看破这场算计,然后投下一缕神念。
    可谁能想到万千年后的天地呢?连青华上神的眼,都看不到那时候,连天道的演化,都窥探不到久远之后的未来。天道赌的,也只是莲子的宿体能扰乱了青华上神心境,让混沌永无复还混沌莲子永无证道的机缘,让这天地本不该存留的意外再无与其相争的任何可能——而哪怕是天道也不敢奢望将这位神祇彻底覆灭。
    什么是因,什么是果?这世间哪分得清因果呢!
    太子长琴因混沌莲子而得化灵,也因其而扰乱宿命。本已是占大气运的所在,若非天道从中作梗,又岂是那天庭简简单单一句“命主孤煞”能毁去的。
    她投身入轮回,想予青华上神曾亏歉曾怜悯的魂魄一线缘分,却本身便是与天道的一场博弈。她借着三十三天外至高上神的运数来化解他孤苦命格,可天运天运,既占了一个天字,自然也是被那无形的力量支配的。所以无所抗拒任由生死薄刻下自己的名字载录她之命数,赌天道会为她赋予多大的气运。
    天地间第一位神祇,承自混沌中最初亦最强大的生灵,即便身为天道该排斥的异数,还是占着能让天地都为之折服的功德与敬意,哪怕区区一缕神识,那也是青华上神化身,天道敢怠慢?总归是天道大公无私,连她都难免借着天道的法则本身来反制于天道。
    辰湮温柔得望着梧桐枝头蔫蔫趴着的凤凰,既然不能告诉她这只是场与天道间的漫长豪赌,那便对此永远保持沉默。既然无法纠缠清楚因果,那便不再去想它。无论是她生生世世转生在太子长琴所在之地,还是太子长琴因着冥冥中她本体之故,寻着她所在或是将来之地渡魂,都无所谓了。约莫是……命已注定,她总要遇上他,
    辰湮:“莫怕,它也不能奈我何。”
    当然没法子奈何。这天地千千万万年都不曾让青华上神有丝毫的改变,凡人的十几遭转生怎么可能让她有任何的牵挂——甚至,哪怕是恨亦或是怨,自己都该偷笑。
    雪皇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得抽搭,她百十年没见她,还不想那么早就哭完。
    偷偷凝望辰湮那双好像永远都没有变过的眼,既松了口气,又有些遗憾。就好像那时强行把太子长琴扯入她与她的世界般,惴惴不安得,那种愧疚、迷惘、难过并存的复杂情感。连她都觉得或许让青华上神永远高高在上漠然无情到天荒地老是最好的,可她就是不能死心。
    雪皇想起那时自己问她的:‘阿湮阿湮,你想变成什么样子?’
    而她就是这样微笑得反问她的:‘那凰儿想我变成什么样子?’
    越想,刚刚歇了片刻的泪水又像珠子般滚得止都止不住。
    ※※※※※※
    等雪皇顾自哭完,天已近晚。
    这地界虽有禁制封印生灵气息,但四季昼夜也是随着天地自然变换的。然后雪皇一回神,见着梧桐树下静静望着莲塘的身影,昔时脾气冒头,立马又开始恼起来。
    雪皇:“太易宫没事干看莲花发呆,现在还是看莲花发呆!这些破花有什么好看的?!”
    辰湮微微一顿,抬头看着她,却是面情一缓,对着她笑了笑。
    雪皇不争气红了脸:“你笑也没用!”
    她哼哼两声,又忍不住问:“阿湮你什么时候再走?”
    辰湮偏头看了眼天际:“不知道。但不远了。”
    已经不用再前往地府,轮回关那一处法阵,能让她不断转生于世间,而省却了死后的那一遭。这次回到衡山来,约莫也就是把力量解封罢。时间到了,轮回自然会召她回去。
    雪皇听着有些急,她光顾着哭了,还没说多少话呢!羽翼一掀,旋落下来,强忍住不扑进她怀中的冲动——面前的是魂体,怎么扑也没用——却不妨,羽风略过莲塘一角,一支花骨朵连着荷叶动了动,水波一圈圈扩散开去。那些涟漪旋转着带出水珠,大致构成镜子般的框架,但又因无力支撑,消散着飞溅回塘中。
    雪皇大羞:“我我……这个,我在这里无聊,就……就想到阿湮你以前用过的神通……”
    所以,怪不得她再见时哭得那般凶猛,敢情是全然观摩了她在人间的这些世?莲塘里留下的力量全是属于她的,为了让这莲种绽放的时间尽可能延长,青华上神是下了一番功夫的,而莲种与她相牵,雪皇要借着这些力量追溯轮回中她的身影,却也是不难。
    辰湮并不在意:“无妨。”
    寻常将她拘个几日便要大吵大闹,更何况现在必须在此地老老实实待个千百年,若是没有些乐子转移注意,约莫早受不了了。
    雪皇小心翼翼觑了她半天,见她没有任何要追究的意思,马上又恢复原样:“阿湮阿湮,你觉得做人跟做神有什么两样嘛?”
    辰湮一时回答不出,于是认真思考起来。
    未遇到他之前的那十几世,约莫也跟死水一样,没有任何的波澜。后来遇着阿昙,想的总是要把那缺失的十几世该给的,都还给他。当她皱眉时,她就真的以为自己在忧伤。当她微笑时,她就真的以为自己很快乐。可总归是,连皱眉与微笑都是极少的。她与那十几世,还是没有任何的改变。
    不,比起久远之前神祇漫长到一成不变的时光,还是有些许差异的。或许,因着有了这人类的躯体,便连那些七情六欲也难免沾了些,有时连她自己都分辨不清楚,那些情绪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她的心,究竟是否被扣动过。
    上一世死的那瞬间,她的脑袋里也曾塞满了许多许多东西。她忧心着的,忧心着阿爹已经失了娘亲,这次再白发人送黑发人会受不住,忧心着阿昙本就孤孤单单,失了她便又为天命所困……她也有不甘的,明明……还有太多的事没有安排好。
    可当她睁开眼,她仍是她。心沉如寂,止水无波。再触摸那些记忆,都像是隔了很长的距离。
    雪皇倒是没什么吃惊得继续哼哼:“总归这轮回还长着,你总会变得不一样的……不过你不可以每一世都这个性子!”
    略嫌歧义拗口的话语但她与辰湮都没有误解,雪皇煞有其事地教导:“你若是每一世都这样,就算模样不同,他还是会认出你的!”
    她怎样的性子?也就是……世上只有一个似水,那她便不能再用似水那样的性子出现在他面前了。不能让他认出来,也不能让他觉着有什么不对。青华上神沉睡在三十二重天顶的太易宫,不能出现在他面前,她行走于人世,能用的名,大概也就是辰湮罢。
    雪皇好奇得瞅着她:“阿湮阿湮,你在想什么?”
    她静静笑起来:“在想,是谁为我取的名字。”

  ☆、29

    辰湮以为自己的轮回很快就会再度开启,可她在衡山足足等了一年。
    她似乎总是料错。
    离了那三十二重天顶的太易宫,一缕神识在凡尘之中兜兜转转,仿佛也慢慢失却了属于青华上神的伴生神通。想来也该是这样,人界的规则如何能承接住神祇的意念。只不过短短几世,她却已经到了,连自己的直觉也不能太相信的地步了。
    一年,于她原不过烟云弹指的时间,然而只有做过人,才会明白,凡人的时间,如此短暂。隔得时间长了,她没有什么动静,雪皇却烦躁难耐得很。于是辰湮借着雪皇窥探轮回的那个阵势,艰难找到过去曾经留下的痕迹,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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