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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衣女子点头，走出庙门，朝山下走了去。
　　刚到山脚，一个穿着前襟大开衣服的少年从树下阴影处走出，他的身上有很多伤疤，脸上也有条几乎由眼角开到嘴角的刀疤，头发未梳，只扎了个马尾，他这张脸，虽有刀疤，却一点也不难看，反而给他增添了一股奇异的魅力。
　　“小璃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八回

　　小鱼儿站在雨里，一双眼直直落在紫衣女子的身上，他叫她小璃子，是因他与苏樱猜想的许多事与所谓的真相无多少出入。紫色的身影并未因他的叫唤而有所停顿，仿佛什么也听不见一般，她往前走着，拎着裙摆，小心翼翼地继续走着，就算雨丝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裙，她也丝毫不在意。
　　见她不愿停下步子，小鱼儿只好跟在她身后，苦笑道：“你若真不想被我见着，早就施展你的轻功离开了，更何况我一路都跟着你，凭你的功夫，你怎会不发觉？你早知我在附近，你早知我一路跟着你，你什么都知道，为何现下我叫了你，你反而不回头看我？这山路上除了你我，并无第三人，若你真不认识，早该回头看我，不是么？”
　　紫色的身影终是顿了顿，她转过身，如秋水般的眼睛里带着柔和笑意。她的轻功极好，当真是翩若惊鸿，只一眨眼，她便站在小鱼儿的面前。“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不知道你在对谁说话？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小鱼儿道：“知道，我当然知道，不要以为我疯了，我清醒得很，你是移花宫二宫主怜星，更是花无缺的妻子单琉璃。”
　　紫衣女子，也就是怜星宫主听罢竟咯咯笑了起来。“前面倒是对了，这后面怎么就乱说呢？你这小鬼，倒真像姐姐说的，既讨厌又可爱。不过，你刚才说什么？花无缺的妻子？难不成无缺成亲了？”
　　小鱼儿苦笑道：“你们在江湖的眼线那么多，会不知他有没有成亲？”
　　怜星宫主微微偏了头，道：“你当我们移花宫是收集情报的地方吗？就算眼线多，也不可能事事都知道，事事都清楚。”
　　小鱼儿道：“是吗？我以为你们已经有了通天彻地，无所不知的能力。”
　　怜星宫主笑道：“你这小鬼倒是将我们看得很高。”
　　小鱼儿道：“你和你姐姐邀月不一样。”
　　怜星宫主道：“哦？哪里不一样了？”
　　小鱼儿道：“邀月宫主固然再美，也不过就比死人多口气，冷冰冰的。”
　　怜星宫主听罢，扑哧笑出声来，她以衣袖掩嘴，轻笑道：“若被姐姐听到你那么说她，肯定会被气死的。”
　　小鱼儿哈哈大笑道：“若真能将她给气死，天下太平，我保证。”他说这话的时候，还故意冲怜星宫主眨了眨眼睛，那模样调皮极了，就跟个小顽童似的。
　　怜星宫主没生气，她伸出手，摸上小鱼儿脸上那条刀疤，轻喃道：“你这小鬼，明明脸上有条这么长的刀疤，身上也疤痕不少，却偏偏长得一点儿也不难看，倒是奇也怪也。”
　　小鱼儿嘻嘻笑道：“你这是迷上我了吗？”
　　怜星宫主讥诮地看着他道：“你？你觉得你浑身上下哪点能吸引我？”
　　小鱼儿道：“不能，与你的无缺公子比起来，自然差了一截，我不过是个穷小子，混账小子罢了。”
　　怜星宫主收回自己摸在他脸上的手，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态，转而看向了不远处的翠山叠峰。“你跟着我一路，到底是为何意呢？江鱼。”
　　小鱼儿正色道：“你……是不是小璃子？”
　　怜星宫主的目光仍放在远处。“自然不是。”
　　小鱼儿眼珠一转，笑道：“你不承认没关系，总有一日，你终是要承认的。”
　　怜星宫主重新看向他，脸上带着困惑。“为何你偏要认为我是你说的那个小璃子呢？你觉得我会愿意做别人？”
　　小鱼儿面色平静道：“堂堂怜星宫主自然不愿意做旁人，但谁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心血来潮突然间想要扮作其他人的模样出现在江湖上。”
　　她好像是被吓了一跳，眸中闪着未知的光芒。“扮作其他人？你这小鬼想得真多，竟会想出那么可怕的想法。”
　　细雨落在眼睑上，脸上，湿湿的，有些难受，小鱼儿抬手抹了把脸，道：“多吗？你们姐妹俩，一个扮作铜先生，一个扮作木夫人，以其他人的身份在江湖游走，这不算吗？”
　　怜星宫主怔了一会儿，良久，终于反应过来，眼底渗出一丝丝笑意。“我有点明白姐姐为何不将你杀了你，实在是有趣得紧，你这孩子。”
　　小鱼儿道：“我才不是孩子。”
　　怜星宫主道：“你是孩子，于我而言，你就是一个调皮捣蛋的孩子。”
　　小鱼儿听罢，故意直着喉咙大笑道：“哈哈哈，你还是第一个说我是孩子的人。我呢，倒有一句话想问问你，藏了很久，假若你不是小璃子的话，问你这个问题也不算太失礼。”
　　怜星宫主道：“什么话？”
　　小鱼儿道：“像你这样漂亮的女人，为什麽直到现在还没有嫁入？难道这么多年来，竟没有一个男人爱上你么？”　
　　怜星宫主定定地看着他，半晌，缓缓笑道：“你说得没错，这么多年来，的确没有一个男人爱上我，因为这世上只要有耳朵的人，都不敢爱上移花宫的人。”
　　小鱼儿一愣，他看着她，突然叹气，道：“你跟邀月宫主果然不同，若我这般问她，她一定气得想杀我，而你却如此镇定，想来你的脾气很好，怪不得他在提及你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柔和多了，你果真如他所说，是个温柔的人。”
　　怜星宫主敛去笑意，淡淡道：“温柔？江鱼啊江鱼，你难道不知道温柔刀，刀刀致命吗？越是温柔的人，越是不能惹，尤其不能乱说话，这啊跟笑里藏刀一个道理。”
　　小鱼儿笑道：“你说得没错，温柔刀和笑里刀都是一样的，出其不意攻其无备，每一刀都是致命。”
　　怜星宫主道：“离开吧，我不杀你。”
　　小鱼儿苦笑道：“你当然不会杀我，因为你们希望花无缺杀了我，虽然我很不愿意同他刀剑相向。”
　　怜星宫主没说话，她看着低头轻喃的小鱼儿，眼里掠过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悲凉。
　　突然，她抬头仰望灰蒙蒙的天空，问道：“你信命吗？”
　　小鱼儿看着她，摇摇头，答道：“我不信命，永远也不会信。”
　　雨丝落在脸上，打湿了她精致的妆容，小鱼儿的话让她觉得可笑，所谓我命由我不由天，不过是世人的痴心妄想。眉目带着冷意，她低下头，目光停在小鱼儿那张认真得不能再认真的脸上。“是吗？那让我看看你如何摆脱命运的摆布。”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极其认真，认真到小鱼儿不禁以为自己听错了。
　　语落，人已无踪。
　　瞪大眼睛，小鱼儿看着刚才还在眼前，现在却已无任何踪迹的人，苦笑道：“小璃子，怜星宫主，承认与否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知道你们是一个人。如此这般，你到底要做什么呢？”
　　静默寥寥，无人回答。
　　青山翠谷，细雨霏霏。
　　小鱼儿站在原地很久，直到一把伞撑在他头顶，他才稍稍动了动，道：“如何？查到……了吗？”　
　　“找到了，我找到他了，化名禾鳖疆的江别鹤。”出现在此的是苏樱，她虽性子孤僻，却不代表没什么人脉，区区一个人人喊打的落水狗，她想查还是很容易查得到的。
　　小鱼儿冷冷问道：“他怎么说？”
　　苏樱没说话，她看了看小鱼儿，心里是止不住的辛酸。
　　久久没听到答案，小鱼儿心知那个答案必定令人惊骇。“说吧，我受得住，别忘记了，我可是大难不死的小鱼儿。”
　　苏樱笑了，若她不笑也许还能忍住眼泪，可这一笑，眼泪果然止不住落下，水渍很快沾湿了她的脸。“我很庆幸自己没来得及算计花无缺，从江别鹤口中，我得知当年你的父亲江枫与你的母亲花月奴曾诞下过一对双生儿，一个被移花宫主带走，一个则由燕南天带去了恶人谷……”越说到后面，苏樱的声音越轻。
　　这是何等的残忍，若非他们去寻找真相，是不是就要眼睁睁看着一对兄弟自相残杀了？
　　小鱼儿怔住了，他想过很多可能性，却不料是这个答案。原来，原来他们本就该是兄弟的，本就是……想到这里，他突然大笑起来，那笑震动了半山青翠。
　　苏樱擦了擦眼泪，任由他癫狂大笑。
　　任何人听到这么一个真相，都会受不住的，小鱼儿这样算好的了。
　　天色渐渐阴暝，头顶乌云越来越重，周遭枝头枯叶就剩零星两片在北风中垂死挣扎着。
　　良久，小鱼儿笑完，才转头看着苏樱，认真道：“我有个想法，你帮我。”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九回

　　小鱼儿的想法让苏樱惊骇不已，她本不想答应的，但随后想想，这计划的确是九死一生中唯一的活路。与他一道儿骑着马赶往雪山的路上，他们遇上了魏无牙门下弟子，那几个贼眉鼠眼的家伙，刚看到苏樱，便一个个变了脸色的，策马狂逃。
　　摸了摸自己的脸，苏樱呐呐道：“我看上去很像恶鬼吗？这些家伙为何见着我就逃呢？”
　　小鱼儿道：“有意思，看来我们须回一趟龟山瞧瞧了。”
　　苏樱道：“你不与花无缺他们会合？”
　　小鱼儿笑道：“一个月后，纵然不想见面，我们也不得不见面，现在不会合，也不是什么坏事，说不定还是好事呢。”
　　苏樱点了下头，轻笑道：“你那么古灵精怪，我相信一月后，你们俩定能逢凶化吉的。”
　　两人骑着马继续前行，到达龟山的时候，那山头附近皆鸟兽绝迹。苏樱怎么也是魏无牙的义女，虽然对方不是个东西，但对她真是好到没话说。跟在她苏樱身后，小鱼儿道：“魏无牙总算对你不错，你也承认他是你的乾爹，现在我们去找他，你不但不着急，反而来带路，果然是讨厌他啊。”
　　苏樱不说话，过了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你啊，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样的话，若非你执意要来，我巴不得从此不踏入此地。”话刚说完，就瞧见一只又肥又大的老鼠，自树林中窜了出来，一溜烟钻入旁边的乱草中。
　　过了一会儿，又听得草丛中一阵窸窸窣窣，仔细听能听到许多老鼠发出的吱吱声。
　　小鱼儿蹙眉道：“那魏无牙不是把这些老鼠当宝贝么？怎的现在让它们到处乱跑呢？”
　　苏樱嘴上不说，心里却无比担心，此刻她断定魏无牙洞中必已有了极大的变故，否则这些老鼠的确不会跑出来的。
　　山风吹得更冷，苏樱的脸被风吹得越发白，但她却没停住脚步，反而越走越快，在那愈冷愈暗的天色中，只见三五个人凌空吊在树上，随着风不住晃来晃去。他们脸上的表情因恐惧而扭曲着，每一个人都是如此，苏樱看到这情形，脸色变得比刚才还要白。
　　小鱼儿则沉着脸色，道：“这些人是魏无牙门下的？”
　　苏樱动了动嘴唇，却一个字也说不出，而小鱼儿则上前将他们的衣襟解开，只见他们的胸膛上赫然写着两行碧粼粼的字。
　　无牙门下士，可杀不可辱。
　　小鱼儿道：“这些人都不是自愿自杀的，每一个都是被杀后，悬在这树上的，而且还不止这几人。”悬在树上的死人果然不止这三五人，这一片树林中，每一棵树上都悬着最多五人的尸体，每一个人脸上的恐惧之色都是如出一辙的，他们不但死得难看，就连死前也受了一样的折磨。
　　每一个人都是被人震碎身体里的骨头疼死的。
　　小鱼儿不禁暗暗吃惊，虽然魏无牙门下的弟子与魏无牙的功夫比起来一个天一个地，但个个武功不算弱。沉默半晌，他低喃道：“想来定是不简单的高手。”
　　苏樱心里也越来越忧虑，只因她知道魏无牙的武功并不此小鱼儿高出很多，这人的武功肯定比小鱼儿高出数倍，魏无牙想必已遭对方毒手。
　　小鱼儿道：“我们继续走吧。”
　　苏樱点点头，继续往树林深处走去。穿过树林，前面是一片山壁，如屏风般隔绝了天地，山壁上生满了盘旋纠缠的藤萝，尽掩了山石本来的颜色。走到纠结交缠的山藤前，他们拨开山藤，只见一个黑黝黝的洞穴露出，里面连光都瞧不见。
　　两人继续往前走了数十步后，向左一转，这黑暗狭窄的洞穴，竟突然间豁然开朗，变为一条宽阔的甬道。甬道两旁，都砌着白玉般晶莹光滑的石块，顶上隐隐有灯光透出却瞧不见灯是嵌在那里的。
　　来到甬道尽头，他们看到了一张很大很大的石椅，是用一整块石头虽塑成的，虽然是石头，但比玉质更晶莹，连一丝杂色都看不到，这洞中阴寒之气砭人肌肓，但只要坐在这石椅上，立刻觉得温暖如春。
　　像这样的石椅，普天之下，只怕再也找不出第二只了，但现在这张石椅却裂开，上面坑坑洼洼的，地上一片细小碎石和灰蒙蒙的尘土。
　　苏樱走上前，摸着那张石椅，呆呆道：“这天下到底有谁能以内力将这张青玉石雕成的石椅震碎成如此？”
　　小鱼儿道：“看来魏无牙这次惹了个不该惹的。”
　　苏樱苦笑道：“恐怕他在劫难逃。”
　　继续往前走着，忽然在一侧发现了一间石室，石室里贴在墙壁上的壁灯每一个都亮着，幽暗的烛火照在正中央的一张两轮车以及轮椅上的人。那是一辆很小巧的两轮车，车子是用一种发亮的金属制成，看起来非常灵便，非常轻巧，那上面坐着一个如童子般的侏儒。他盘膝坐在这辆轮车上，根本瞧不见他的两条腿。那双本该带着山雨谷欠来时那种绝望般的死灰色眼眸里此刻空洞无光，那是死人的眼睛，他的脸歪曲狞恶着，那狡猾又恶毒的表情在脸上表露无疑。
　　他的头被人割了下来，装在轮车的一边扶手上，而他的身体依然坐在轮车上端端正正的坐着。
　　苏樱骇得发不出任何声音来，只因她的脸已惨白如纸。
　　魏无牙竟死状如此凄惨，那是苏樱和小鱼儿谁都料想不到的。
　　小鱼儿只觉手脚冰凉，静默半晌，道：“看来此人恨极了魏无牙。”
　　苏樱颤抖着嘴唇，道：“若是不恨，不该连他的腿也砍下来。”说罢，她指着前方，那里放着一双血淋淋的双腿，很小，就像幼童的双腿一般，上面伤痕错综复杂，想来被砍断前必定受了好几刀的刀砍。
　　小鱼儿呆了呆，道：“那里面还有暗室？”
　　被砍双腿的后方有一扇很窄的石门，若不仔细瞧，定是看不见的。走过去，往里面一看，竟是一间六角形的石室，石室里很亮，里面摆满了石像，每一尊石像都被毁了，但小鱼儿还是看到了石像上雕刻的脸，那是一张栩栩如生的美丽容颜，见过一次就绝不会忘记。
　　移花宫主二宫主怜星宫主的脸，这些石像滚落在地上，个个粉碎，但有些还是能辨析出他们的容貌的。
　　这石像分别是三人的脸，移花宫主姐妹和魏无牙的。
　　小鱼儿忍不住叹道：“我想我终于明白他是死于何人之手了。”
　　苏樱闭了闭眼，喃喃道：“移花宫主。”
　　小鱼儿弯腰拾起一块，道：“他真是当世最伟大的天才，可惜是个疯子。”
　　苏樱道：“他若不疯，他就不是魏无牙了。”
　　小鱼儿转而注视着苏樱的脸，良久，才道：“你有没有发现自己长得跟移花宫主姐妹俩很像？”
　　苏樱蹙眉，去看那些还能清晰看清人脸的石像，突然她似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道：“难道，难道他收养我，是为了移花宫主？”
　　小鱼儿道：“看来是这样的，果然是个疯子。”
　　苏樱苦笑道：“怪不得，他将我一人置于那般偏僻之所，就是为了让我养成孤高冷僻的性子。怪不得，那么多孤女中，他独独挑选了我，只因我这张脸与移花宫主相似，若不是移花宫主姐妹俩从未婚配过，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她们的女儿呢。”
　　小鱼儿拍手笑道：“若你是她们的女儿，想必你会成为世上最聪明最可怕的女魔头！”
　　苏樱轻斥道：“遇上你，就算是女魔头也无计可施。”
　　小鱼儿愣了愣，半晌，道：“若你不是那么聪明，说不定我真的会喜欢你。”
　　他这话说得认真，一点都没有嬉笑的表情。
　　苏樱红着脸，咬着唇道：“我听说女人生了孩子后，就会变得笨些。”
　　若是换了平时，小鱼儿听到这话一定会放声大笑起来，但此刻他只是觉得心里泛起一阵甜蜜的温柔之意，他遇上的姑娘很多，但从没一个是像苏樱这样的。
　　走到她面前，小鱼儿牵起她的手，道：“走吧。”
　　苏樱眼睛亮亮的，嘴角弯着甜美的笑容。“好。”
　　不再去看这里的一切，他们二人携手离开了魏无牙的山洞。
　　来到洞门外，小鱼儿一把火将魏无牙的山洞给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