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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一次。
　　她让她的妹妹被夺走了。
　　久世希双手颤抖起来，有一瞬间她甚至想尖叫，那噩梦般的过往又一次将她吞没，让她无法思考——
　　一切又好像回到了原点。
　　“引神体质——你们是这么称呼的吧？”
　　恩奇都打断了她的思绪。声音平静，甚至还有点温和有礼的意思，然而他眸中滚动的情绪却绝非如此。
　　久世希茫然地看向他。
　　“之前两次你都没有救她。”
　　“你的父母献祭了所有，换来了她漏洞百出的躯壳，招致了两次恶果，而两次你们都放弃了之前的付出，选择让她归零。”
　　“这一切都没能让你们明白点什么吗？”
　　“你是怎么知……”
　　久世希惊愕地注视着之前不曾放入眼中的蝼蚁，
　　“她向你开放了她的灵魂？！”
　　保险丝被破坏了，不该被看到的记忆被读取了。
　　答案竟然是如此荒谬的理由……她那纯洁得无情、无论怎么灌入爱意都无法回应谁的自动人偶般的妹妹，居然违反了她天性的「自私」，将记忆敞开给良心妖怪们都不会在意的存在。
　　久世希眼中有杀意涌动，但恩奇都仿若无知无觉。
　　“我之前也想过这个问题，想过为什么真理会如此信任我。”
　　“那样一个宛如天生就获得所有的、神一般的女孩子，为什么会突然向我伸出手呢。”
　　恩奇都狡黠地笑了一下，
　　“毕竟——就算是吉尔，都没能让她染上他的颜色呢。”
　　“真理对我，简直就像真理喜欢看的那些电视剧里演得那样，一见钟情，奋不顾身，突然就愿意为了对方付出所有。”
　　“我一直没有想明白——直到真理向我彻底敞开了她也不知晓的记忆深处。”
　　“……”
　　“那些碎片化的记忆，格式化后的残留物，幽魂般游荡在她的体内。”
　　“……”
　　“我突然理解了，因为正如真理是我的理解者一般，我也将会是真理的理解者。”
　　“被神所造、被神所憎、被神所舍。”
　　“并非人类却渴求着人类，理解了情感却无法持有情感，模拟万物却无法归属于任何一种形态。”
　　恩奇都怀念一般，微微笑道：
　　“所以，真理笃定地告诉我是人，赋予我重新选择的机会，将我染上她的颜色。”
　　“她大概也没有自觉，但是你应该能够明白的吧。”
　　久世希牙齿打着颤，恐惧地注视着不断述说着的恩奇都。
　　喷吐而出的言语是最古老的恶鬼，正如那日，她的父母抱着那个刚出生便夭折的孩子，向虚无的神明祈愿时——所听到的远古恶鬼的密语。
　　久世希闭上眼睛，她甚至不敢去看她的妹妹是否还存在意识。
　　“当真理注视着我，注视着我一点点被她填满的时候，大概看到了她自己。”
　　“……”
　　“她灵魂深处，所期待的皆大欢喜的结局——大概正如我这般，能够被如神一般的谁，毫无理由地给予救赎吧。”


第81章　引神（二）
　　妹妹是被自己害死的。
　　这个认知从最开始就存在了。
　　因为寂寞贪玩便偷偷从学院中逃走；　让怀孕中的母亲冒着极大风险在各个世界中穿梭找寻，好不容易在危险度极高的A＋世界战场找到了自己；　母亲也在战场中遭到波及；　不幸小产了。
　　久世希永远不会忘记父母那个时候的表情。
　　被期待的孩子降生了三分钟；　便失去了生命信号，被巨大悲恸压垮的母亲抱着幼女的尸体；　失魂落魄地祈求着神明。
　　能成为良心妖怪神明的生物当然是不存在的。
　　每个良心妖怪都知道，良心妖怪是世界上最强的种族，战胜乃至灭绝了无数种族，屹立于食物链顶端的存在。
　　她们只能回应弱者的祈愿，而不能向谁去祈求奇迹的出现。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可是；　那一天；　在母亲魔怔般的呢喃声中——
　　奇迹真的出现了。
　　几亿年没有再出现过的引神体质，出现在死去的婴孩身上。原本破碎的魂魄突然归位；　婴孩死而复生。
　　原本是庆贺奇迹的时刻，但是，久世希发现了一件事。
　　无论是狂喜的母亲还是父亲，都没有发现的一件事——
　　妹妹的眼眸深处，有别人的影子。
　　…
　　奥帝努斯的居所在崩塌。
　　无数瓦砾碎屑从穹顶砸落；　可在场的两位都不是会在意这些的人。
　　恩奇都护着半醒状态的真理，深深地看了眼久世希：
　　“我现在不可能让你再把这种状态的真理带回去；　你是清楚的吧？”
　　“除了让我带回去；　你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久世希闭了闭眼，
　　“我承认；　真理对你开放记忆出乎我的预料，但也到此为止了。”
　　“真理是特别的孩子，她因为她的特别而不得不背负一些东西，我们都不希望这样——但是没有办法。”
　　她有些木然地、轻声地重复了一遍：
　　“我们没有办法。”
　　“那只是你一厢情愿而已。”
　　“世界上最出色的种族用最尖端的技术证明过的事情，你要怀疑些什么？”
　　“引神体质就是随时可能会喷发的火山，我的妹妹随时可能会因为火山喷发而死去，除了将她的过往一次次斩断，将她一次次重启以外，没有别的办法——这还需要你——这个外人来告诉我吗？！”
　　…
　　真理一岁的时候，已经拥有了成年人的能力水准。
　　当长辈们问这个过度早熟的小天才，你究竟从哪里学来这些东西的，小女孩总是笑眯眯地说道：
　　“艾可露露教我的啊。”
　　理所当然的样子，仿佛艾可露露是世界上每个人都必备的东西。
　　最开始没人在意小孩子的狂言，直到那个名字出现频率越来越频繁，人物形象越发完整——成年人们渐渐产生了恐惧。
　　终于有一次，真理在与某个长辈的玩闹中，平静地将对方的灵魂抠掉了一块，让对方落下了终生无法言语的病症。
　　小女孩羞涩地说明：
　　“艾可露露告诉我，只要这样他就不会烦我了。”
　　一系列的身体检查围绕着真理开始进行，期间只有可怜的母亲始终坚定地认为她的宝贝女儿没有问题。
　　各个小世界的「食物」源源不断地涌入实验室，包括夜斗与他的父亲，而对大人用心一无所知的小女孩，就这样在练习场与实验室里，迎来了她的八岁入学日。
　　漫长的各方势力扯皮也终于结束了，真理的定义在战争兵器与危险物品间回摆。最终，秉持着「正义」之名的督察院占据了上方，被认定危害和平的久世真理得到了一纸判决：
　　「极端危险人物，采取记忆刑，就近观察容后处决」
　　崩溃的母亲抗拒这件事，而彼时已经进入督察院的久世希就承担起处刑人的身份。
　　她带着她的幼妹，走入了专门处决记忆犯人的殿堂。用一把斧头，砍断了妹妹六岁前所有的「缘」。
　　再次组装后醒过来的幼妹只是一张白纸。
　　虽然只是一张白纸，变得平庸弱小了，但不用再听到「那些声音」的妹妹，大概会变得幸福下去吧。就算永远弱小也没关系，因为自己会保护她。
　　——那个时候的久世希，是真的这么认为的。
　　直到火山喷发，那柄悬在头顶的剑终于落了下来。
　　真理十岁的时候，与她口中最喜欢的朋友们一起逃学了。
　　可是等大人们找到她的时候，真理的朋友们都不见了，只剩下小女孩一个人。
　　黑发碧眸的小女孩孤单地站在路中间，茫茫然看向周围警惕她的大人们，哭着问她的朋友们在哪里。
　　她的碧眸深处，她的朋友们垂死的灵魂在挣扎，在绿焰中燃烧殆尽，可她只是睁着眼睛，一遍遍地问：
　　“她们都去哪了？”
　　那个时候，久世希就明白了。
　　她的妹妹是她一生都要背负的罪。


第82章　引神（完）
　　论到实力；　恩奇都自然不可能和现在的久世希比。
　　之前装作镇定，冷言嘲讽；　只是想让对方动摇些许；　好找到带走真理的契机。但恩奇都从真理破碎记忆中了解到的真相有限；　只能自己拼拼凑凑，连蒙带猜地戳一戳久世希的痛处。
　　但对方显然不是那么容易被动摇的人。
　　“把我的妹妹交给我；　我要带她回家。”
　　恩奇都眼神动了动，这次没有说话，只是抱着真理的手紧了紧。
　　“看来你不怎么识相呢。”
　　久世希叹了口气。
　　她并非冷血之人，可一旦有必要，她也不会犹豫。【妹妹在意的东西】她会看重——正如当初他培养齐木楠雄一样；　可妹妹失去记忆了；　这些小宠物也就跟着什么都不是了。
　　就像当初的夜斗一样。
　　拿着权限的久世希根本不需要战斗，无论对谁都可以完全碾压。她伸了伸手指；　恩奇都抱着真理的手臂便被连根切断。
　　这只是个小小的威吓，久世希原本想着这样就可以了，但那只绿发的小宠物并不怎么识相。
　　他神色平淡，催动他体内少得可怜的力量，断掉的手臂又新长了出来——他牢牢地抓住了小姑娘；　挑衅地一扬眉。
　　“……很好。”
　　久世希笑了。
　　两个人都能明白，挑衅的代价是什么。
　　…
　　外边纷纷扰扰；　真理在心里和人下棋。
　　她并不怎么喜欢玩这种游戏；　此刻耐着性子和人玩，屡战屡败；　还被一溜人围观着，实在是很不爽。
　　大只小只异种人种的魔神们齐刷刷坐成一排，七嘴八舌地指挥着真理，而且没有一次达成统一意见。
　　小姑娘青筋直迸，刷地一下把棋盘推翻了。
　　“你们还有完没完了！！！”
　　“没完。”
　　被引神体质强行吸纳的魔神们理直气壮地说，
　　“我们都是快消失的人了，干嘛还要看你脸色。”
　　“你这个罪魁祸首，能气你一次是一次。”
　　真理气得想跳脚，但每次想跑过去揍她们一顿，就被一层无形的隔膜拦在外边。
　　她沮丧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求助地看向她的棋友：
　　“艾可露露……”
　　那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美貌，一颦一笑都透着异质的色彩。黑发及地的人形端正地盘腿坐着：
　　“不行，失控的真理不能出去，这是规矩。”
　　“凭什么呀。”
　　小姑娘撅起嘴撒娇，
　　“一次两次，每次都这样，我给艾可露露造的花园可是花了好几年才想出来的，姐姐她们每次都把我的记忆删了，艾可露露又没地方住了。”
　　“只要真理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所以没关系。”
　　“可是我每次忘掉你的时候，艾可露露就像消失了一样。”
　　真理歪歪头，
　　“那种感觉真的很不舒服，我不喜欢你不在我身边。”
　　“可这是规矩，真理。”
　　被命名为艾可露露的生物又重复了一遍。
　　当它说话的时候，叽叽喳喳的魔神们都不再出声，只是沉默着，用孺慕与恐惧交织的眼神注视着它。
　　唯有真理能够与它自由交流，这在小姑娘看来是平常的事——从出生就开始的事。
　　被困在这里出不去，醒来的时候脑海中只剩下一片空茫，也是发生了许多次的、很正常的事。
　　以往的她虽然会生气，但并不会抱怨太多。毕竟她是个会偷懒的孩子，没有记忆也能够过得很舒服，还能吃到更多想吃的东西，虽然有点麻烦但还能够接受。
　　（没办法，毕竟艾可露露和姐姐都觉得这样比较好。）
　　（我不出去会比较好。）
　　（我不出去的话……）
　　真理捏着一枚棋子，有点茫然地看向天空。
　　（我不出去的话，恩奇都要怎么办呢？）
　　仿佛呼应着她的思绪一般，原本澄澈的蓝色天空突然动荡起来。层层叠叠的炽白之光漫开，罩住了真理创造的这一方静谧花园。
　　那一瞬间，真理突然感到心口疼了下。
　　大约是十指连心吧，原本套在无名指上，连接着恩奇都的那枚戒指，裂开了一条缝，锋利的裂口将细皮嫩肉的良心妖怪割伤了。
　　血滴滴哒哒地淌了下来，真理脑子抽了一下，伸出手指，就着血，在艾可露露的棋盘上画了个爱心。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世界振荡得更厉害了。魔神们惊恐地望着天，又望了望隔着棋盘对坐的两人。
　　真理抬了抬眼，问道：
　　“艾可露露一直说这是规矩。”
　　“但我一直忘了问了……违反规矩的结果是什么呢？”
　　艾可露露微笑不语，了然又慈悲。
　　小姑娘眨了眨眼：
　　“……会惩罚我吗？”
　　她这次没有像以往那样，耐心地等待着艾可露露的教诲——如母亲一样慈爱，如父亲一般严厉。
　　妖生中的第一次，真理起了小小的叛逆心。
　　她垂下眼，自言自语：“只出去一小会，也没事吧。”
　　小姑娘提起裙摆，深吸了一口气，向花园外走去。
　　这一次没有阻碍。
　　她讶异地回过头，异质的美丽生物在向她微笑。
　　真理的心中突然充满了无限的勇气，正如她诞生的那一天一样——
　　刚诞生的婴孩死在了异星的战场，那里游荡着无数古老的亡魂。
　　那些亡魂存在的年代已然不可考，而其中最最古老的那一名，在【世界】这个概念出现之前，在第二个生命出现前，便一直寂寞地活着了。
　　婴孩的亡魂飘飘荡荡，懵懂地想接近它们——却被温柔的阻拦了。
　　【回去吧。】
　　它说，
　　【我送你回去。】
　　于是婴孩回去了，在亡魂的陪伴下，在亡魂的祝福下，充满勇气地回去了。
　　婴孩成为了真理。
　　而那名最古老的亡魂，始终没有离开。
　　比母亲更慈爱，比父亲更严厉。
　　用儿童动画片女主人公名字来命名的，最早诞生的良心妖怪的亡魂。
　　肉身化为第一个世界，灵魂游荡于战场。
　　——现在被称作艾可露露。
　　…
　　真理离开了花园。
　　从来没有固定的道路可以出去，但只要努力找，总是能够出去的。
　　她跑得越来越快，戒指上的裂纹越来越多。
　　小姑娘又急又气，叫道：
　　“恩奇都！”
　　然后她终于跑了出来。
　　里面仿佛过了很久，但外面只是一秒都不到的时间。
　　世界的规则已然接触到恩奇都的皮肤，泥人即将再次迎来相似的结局。
　　他眼中的光快要熄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真理差点被气死，她猛然跳起，一脚踹飞了一动不动的恩奇都，然后一拳打到了懵逼的泥人脸上。
　　“恩奇都大傻瓜！”
　　真理又连打了几拳，
　　“说了你是我的东西，擅自就死掉是犯规的！你知道当初真理大人为了你有多累嘛！！！”
　　泥人的眼神逐渐恢复了焦距，他注视着看起来没问题的真理，刚想说什么，又被对方指着鼻子臭骂了一顿：
　　“还愣着干什么！快给真理大人站起来跑啊！”
　　真理没等他再问什么，切了一声，扛起泥人就跑。
　　她跑过的地方，世界一点一点崩塌了。
　　小姑娘跑起来像个扛着牛的女壮士，但内心其实虚得很，她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会因为她坏成什么样，有多少可爱的人类会因为她擅自任性的举动死掉。
　　但她有什么办法呢？
　　——她要和她的恩奇都在一起啊！
　　一如既往的自我中心，真理看了眼她的姐姐，头也不回地跑了。
　　久世真理跑过在外边等待的一方通行身边时，白发小男孩茫然地看向她：
　　“发生什么事了？”
　　小姑娘开开心心地宣布：
　　“世界要毁灭啦！”


第83章　为你献上圣杯（一）
　　在真理出现前；　引神原本只是个传说。
　　良心妖怪死后虽然能自化世界，还自带各种奇妙小能力；　但并没有生前就能自创完整世界的能力。
　　而引神；　能把一切——包括想象的物体引入体内；　在体内创造一个无限质量的世界。
　　根据【世界守恒原理】，任意两个世界只能慢慢融合；　而不能直接坐标重合，不能让两个世界的质量在同一个坐标上——否则就会发生崩坏。
　　平日里的真理不会打开那个世界，可她的记忆要是装得太满，她的想象就会无意识地化为实体，一点点被填满体内的世界——最终直接溢出来。
　　失控的真理就是一个世界；　她往哪个世界去；　就是一个世界和另一个世界发生毁灭级对撞。
　　（……真是厉害啊，我的妹妹。）
　　（就连我也完全没想到；　你会直接就这么跑了。）
　　久世希看着忙得焦头烂额的督查院同僚，说不上什么心情。很快她的直属上司便走了过来，神情阴郁地看着她：
　　“你是故意放她走的？”
　　“当然不是。”
　　她否认了，并给出一个自暴自弃的理由，
　　“我还要忙着修补被她不小心撞碎的世界；　哪里有时间……”
　　“放屁！”
　　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