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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压重哼一声，把手攥成拳头藏进袖子了。双成挑挑眉，一把就将他拉住：“还有几天时间，你确定要跟我这么闹脾气？”
　　“是我在闹吗！明明是……”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就不能再多几天吗，一个月，就一个月好不好？”
　　像狗似得，双成伸手捂住他的眼睛：“别这么看着我……”再看下去我说不定会心软。
　　她长叹一声，背过身，松开手，狠下心：“十日之内，我就要回天庭。”
　　陆压气得浑身颤抖：“你的心怎么会比石头还要硬，整整十四年了，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他转身就跑，眨眼间就不见踪影。三公主张大嘴：“他、这怎么办……”
　　双成并未去追，她望着他的背影又是一叹：“别担心，用不了半个时辰，他就会偷偷摸摸地回来。”
　　三公主都有些可怜他了：“你为什么不肯多陪陪他呢，天上一日，人间一年呢~”
　　双成并未解释原因，只是苦笑道：“从一开始暴露时，我就决定了。以他的脾气，不见他就让他回去是不可能的。我只能让他开心一下，然后再慢慢劝他。结果，他居然这么敏锐，一下就发现端倪了。”
　　“你就不怕他生气吗？”三公主挽着双成，双成垂眸笑道，“我不怕，就连对我爹，我也不会这么独断专行。这大概就是，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三公主：哎呦哥哥　嗨　你好！
　　金吒：我不是哎呦哥哥　我是巨炮叔叔　你怎么啦？
　　三公主：我生病了！
　　金吒：那听一下哎呦哥哥的阳光宅男就会好了啦！
　　三公主：No　no～　好不了喔…
　　金吒：为什么呢？
　　三公主：因为是公主病啦！


第118章　又岂在朝朝暮暮
　　巴山夜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滴在梧桐之上，滴在青石瓦片之上，犹如一张喑哑的古琴，奏出缠缠绵绵的曲调。丹桂冷艳的香气不知从何处而来，待到回过神时，它已经沁透了心脾，萧瑟而姝艳。就这一场雨，仿佛就将北国清秋带到了这天府之国。
　　双成坐在河畔的野亭中，身旁的炉火熊熊燃烧着，映得周围的芦花都一片火红。三公主与金吒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神色，若是往常，她早已察觉不对，三言两语打消他们的担忧，可是现在，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是缄默地动作着，用竹签串肉和蔬菜。
　　没错，他们最后决定来吃烧烤，还是自助的……因为公主从来没见过，想自己试试。
　　双成当然愿意满足姨母这个小小的要求，不过金吒对此是拒绝的，很快双成也知道了原因。很难想象，一个仙女在生火途中能把整个炭炉炸掉，肉烤得焦黑，还能忘记加调料……幸好跟她坐在一起的也是神仙，如果换成凡人，黑白无常稍后也要来吃夜宵了。
　　金吒温柔又不失坚定地将她按在小板凳上，递给她一个陀螺，让她抽着玩儿。三公主非常不乐意，不过只抽了一两下，她就高兴起来。金吒见状松了口气，回过头正对上双成专注的眼神。
　　金吒吓了一跳：“怎、怎么了……”
　　双成挑挑眉：“难怪我们说要自己烤时，你立刻就去买了陀螺回来。你早知道她会这样？”
　　金吒点点头：“她还是去玩儿比较好。”
　　双成突然想到，她爹似乎也从来不让她娘进厨房，现在突然发现了另一个更深层次的原因呢。
　　有些事，就如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只要稍稍抬头一望，就能立刻唬得你心惊胆战，最糟糕的是，她头顶的剑现在变成了两把。
　　她不由沉默起来。沉默是一种奇异的东西，它似乎能吞噬周围的一切声音。渐渐的，三公主的笑声也消失了，除了亭外的冷雨与烤架上肉片冒油的滋滋声，一切恍如死水。
　　双成似乎完全被烧烤吸引了心神。她细致地给每一片蔬菜刷上一层晶亮的油，让它们在炉火的温暖下，实现自己菜生的升华。孜然、辣椒面、椒盐、被她一点点地抹匀，她对待它们仿佛是在对待一件了不得的艺术品。可当这些珍品大功告成之后，她却兴致缺缺地将它们放在一边，转而去雕琢下一件。被蜂蜜浸润的羊排在火舌中翻滚，变成了金黄色，碧绿的葱花形成了诱人的点缀。茄子被对半剖开后，还挨了几刀，蒜泥、红椒、孜然、香油给它的身体注入灵魂，它在烤架上发出令人愉悦的滋滋声，蒜香扑面而来。
　　三公主默默咽了咽口水，她开口道：“大妞，菜已经够多了，你休息一下，咱们先吃吧。”
　　叫了两声，双成彷如才从一个迷梦中醒来，她露出一个恍惚的笑容，应道：“好啊。”
　　然后，他们就发现，双成刚刚烤完的那么多串串，全！部！消！失！了！就在他们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
　　三公主美丽的眼睛如一只受惊的小鹿，她霍然起身：“怎么回事！这怎么可能呢？！我的肉……”
　　她难过得快要哭出来，金吒忙哄她：“没事，我这边也快熟了，马上就能吃了啊。”
　　三公主嘟着嘴，委委屈屈地坐下：“那你，可得快一点啊……究竟是谁，这么可恶，要不我们把土地叫出来问问！”
　　金吒与双成异口同声：“千万别！”
　　三公主说完后也觉不对：“对哦，不能叫土地，我们私下凡间。不过，能从我们三个面前将东西偷走，这肯定也不是等闲之辈啊，我们会不会已经暴露了？”
　　双成此时心头的郁气一扫而空，她粲然一笑，光照四周：“想是哪里的小猫小狗罢了，不必担忧，你快吃吧。”
　　金吒立刻会意，不由笑着摇头：“没错，就是小猫小狗，你别瞎想了，来，快吃吧。”
　　正在雨中泛舟，啃着鲜嫩多汁的羊排的陆压：“……”
　　“小猫小狗？”三公主还待再问，却被自己面前满满的肉蔬吸引了注意力。她侧身一望，就瞧见了金吒身旁空空如也的盘子，一时面若芙蓉：“你怎么不给自己留一点儿。”
　　金吒摸摸她的头：“你先吃~”
　　含糖饮蜜也不过如此了，三公主垂眸一笑：“那我喂你。”
　　双成在一旁看得浑身发麻，她悠悠道：“哎呀，这就是小猫小狗和人的差距，人就知道互相分享，这小猫小狗呢，却那么贪心，把菜全部都拿走了。可怜我烤了一夜，肚子还饿着呢。”
　　正在吃肉的陆压动作一顿，他看了看身旁的烧烤，一面赌气，一面又在担忧。
　　三公主闻言忙准备把自己手里的分给她，双成笑着连连摇头，金吒低声道：“不必，小猫小狗会照顾她的。”
　　三公主睁大眼：“什么？这怎么可能……”
　　她刚刚偏过头去一瞧，声音戛然而止，双成身旁的串串，又回来了一些。
　　她如梦初醒，做了个口型：“陆压？”
　　双成忍笑忍得浑身发抖，微微点了点头。
　　她还是像雕琢艺术品一样对待每一串烧烤，不过这次，她烤得却多是肉了。两面金黄的鸡翅，皮酥肉嫩的烤鱼，浑身通红的大虾……
　　她烤多少，陆压就来偷多少，每次给她留下个四五串，其余都进了他的肚子里。
　　双成一面烤一面又道：“看见小猫小狗胃口这么好，我就放心了。以后，没人给你烤肉，你也要记得按时用餐，多吃些肉，你太瘦了。当然，也不能忘记蔬菜。饮食要均衡。平时少出门，不要去危险的地方，更不要跟危险的人打交道。为君处政，也要以宽和仁慈为上，恩威并施，方为长久之道……”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声音轻柔婉约，随着细细密密的雨，落进他的心里。陆压的眼角渐渐湿润，他吸了吸鼻子，终于决定动身去见她。亭中却已然空无一人。只有一碗热腾腾的桂花酒酿元宵，在桌上冒着白烟。
　　居然走了！他急得四处环顾，忽然之间，肩膀一重，双成在他身后忍笑道：“怎么不吃元宵？”
　　他愕然回头，夭夭灼灼的桃花开遍了他的视线，他心中突然浮起她曾说起过的一句词。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那晚只有他们两个在一起，他枕在在她的膝上，嗅着她身上的香气，听着一步之遥泠泠的冷雨，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哪怕是最无趣的笑话，也能让他们笑上好一会儿，仿佛要用这短短几天，将过去错过的时光全部弥补回来。
　　他抬头看着她光洁的下颌，犹豫了再犹豫，终于鼓起勇气开口：“我会好好听话的，不去危险的地方，不去与危险的人打交道。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一旦有危险，必须要告诉我。”
　　双成笑着点头，他顿了顿，又道：“那……等一切结束后，你能不能……”
　　“能不能什么？”双成俯下身，他的脸更红了，声音细若蚊蝇，但是说了出来：“你能不能，嫁给我？”
　　雨还在下着，叮叮咚咚，就像清越的风铃，风铃声中，突然响起柔和的女声：“好。”
　　等一切结束之后，我就嫁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压妹：守得云开见月明！
　　金吒：守得云开见月明！


第119章　得成比目何辞死
　　在月光如雪，堆积在西方山峦间时，董大郎就起身了。穿上自己缝制的时兴衣裳，将头发梳理平整，小心翼翼得白发藏在黑发里面，接着将胡茬全部刮干净。看着自己光洁的下巴，他对着水中的自己笑了笑，这哪里像四十多岁的人呢？
　　接着，他就开始了一天有规律的生活。晨练、农活、三餐、十步一叩，五步一拜朝拜女娲宫、行善积德，十数年如一日，极少有耽搁的时候。他像维护一样机密机器一般维护着自己的身体，甚至还自学了医术，一面替自己养生，一面替乡里乡亲看些小病。以前偶尔小酌的酒，如今碰也不碰，以往常吃的辛辣之食，如今也少沾了。
　　刘彦昌对他这种与修行相差无几的生活敬佩不已。他虽也远离娱乐，可在团圆佳节时，也不免酩酊大醉，痛哭流涕。董大郎对此不过淡淡一笑，他并没有强迫自己按照固定轨迹生活，只是，顺其自然罢了。
　　不过，虽然他的种种兴趣爱好都失去了色彩，但有两件事，他却始终乐此不疲，一是回忆，二就是做梦。譬如眼前这个情景，他就曾在门中见过无数次。一日的清晨，他踏着清脆的鸟鸣推开木门，女儿就站在门前，泪眼盈盈地望着他，突然绽开一个笑容，扑进他的怀里。
　　董大郎颤抖地搂住怀中温热的身躯，哆哆嗦嗦道：“大妞，真的是你？”
　　双成紧紧搂住父亲，哽咽道：“爹，是我，我终于能回来了。”
　　董大郎本以为数十年清修的生活，已将他的心磨得如静湖一般，可到了此时，泪水却如滚瓜一般落下。
　　他眼底一片酸涩，嘴角却高高翘起：“回来了就好，回来就好，咳咳咳咳，爹，咳咳，给你做早餐吃，咳咳……”
　　双成一惊：“您怎么了？”
　　董大郎极力想将这一连串撕心裂肺的咳嗽压制下去，可越是如此，反而咳得更加厉害，仿佛要心都呕出来。他一面捂住嘴，一面极力挤出笑容摇头：“没事，咳咳，只是咳咳，稍微着了凉……”
　　再怎么精心保养，细细维持，也终究是吃五谷杂粮的肉体凡胎，怎么可能百病不生。董大郎心中只懊恼，怎么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大妞回来时病，真是不争气。
　　父亲面上的后悔被双成看在眼里，她心中一片苦涩，眼泪已然在眼眶中打转，可这股滔天泪意却被她生生压制下去，她强笑道：“我知道，没事儿，我给您倒杯热水，吃点药就好了。”
　　董大郎松了口气，连连点点头。可他却没发现，女儿在低头的一刹那，一连串泪水如珍珠一般无声浸入大地。
　　对双成来说，与爹爹分别的时光不过短短几日，可正是由于时间短暂，他身上发生的变化才更让人触目惊心。他的眼角额头的皱纹又添了几道，身形再不如年少时的挺拔，而他极力掩藏的白发，那刺目的霜雪，就像一支闪着寒芒的利矢，狠狠扎进她的眼眶，捅穿她的心肝。爹又老了，世界上最残酷的事，不是我们都终将死去，而是自己享有永恒的寿命与青春，却只能看着至亲一步一步沉入阴间，永远诀别。
　　父女俩进门，正对上准备出门晨读的沉香，双成惊奇地发现，昔年那个小弟弟，竟然也长成同她一般高的大男孩了。
　　沉香也吓了一跳：“大妞姐姐！”
　　双成挤出一个笑容，她取来白瓷杯，从锦囊中掏出丹瓶。两个小瓶子，碧玺双蝠的中装得是治病的良药，而白玉海棠的中装得却是能活死人肉白骨的仙丹。
　　她的手在颤抖，她第一次这般犹豫。她有那么多仙丹，只要一颗，只要一颗！爹爹就再也不用忍受生老病死的痛苦，而她也可以解除心中的重负……
　　可是，生死簿上会有反应！爹不会被仙界接纳，而她的身份也会大白于天下，娘一定会罪加一等。她的指甲陷入掌心，点点珊瑚珠沁出。
　　董大郎看着女儿一动不动的背影疑惑道：“咳咳，大妞？”
　　双成如梦初醒，她心一横，还是打开白玉海棠瓶，将其中唯一的一粒白色丹药取出，倒进水中。丹药入水即化，白水澄澈见底，丝毫看不出异常。
　　她笑着将杯子递给董大郎：“爹，先喝点水吧。”
　　董大郎不疑有他，刚刚抿了一口，一股清爽舒畅之气就从喉咙沁透周身，折磨他好几日的咳疾，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是什么？这不是水！”他像拿到烫手山芋一般，飞快地将杯子掷在桌上。
　　双成不动声色道：“这就是治你病的特效药而已。”
　　董大郎定定地看着她，半晌道：“你还指望能骗得了你爹吗？如果只是治病的药，你一开始就不会瞒着我，这是仙药，对不对，大妞，你怎么能做这种事呢？”
　　“仙药！”沉香敬畏地看着那个普通瓷杯，“难道是喝了能长生不死的那种？姨夫，你怎么不喝呢，喝了你也是神仙了。”
　　董大郎笑着摇头：“你还小，不明白。有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不能去妄想。”
　　双成听到此刻在也按捺不住：“这不是长生不老药！这只是，能祛除百病，延年益寿的养身丹而已，是我专门为你寻来的。”
　　董大郎失笑：“祛除百病，延年益寿，多少人行善积德一生都换不来的东西，却被我这样轻而易举的得到，你难道觉得，这是理所当然吗？”
　　双成道：“怎么不是！你是我爹，这是我找来孝敬你的东西，本就是天经地义。您不用担心天庭那边会发现，这件事我会去解决。”
　　凡人生死祸福皆有南极长生大帝掌管，他们玉虚宫都上了贼船，这点小事儿难道还会不帮她瞒着吗？
　　董大郎摇摇头：“我问你，《孟子·尽心上》君子三乐，第二乐是什么？”
　　双成略一思索，喃喃道：“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
　　董大郎叹息道：“你已经成了仙，却把做人的道理忘得一干二净。”
　　双成终于忍不住泪水：“可是我怕啊，我怕你老，怕你病，怕你死。我已经成了仙，我有万年法力，我身上有几百粒仙丹，我明明一伸手就能永远留住你，可我不敢，我只能眼睁睁看着。现在，我只是想让你过得稍微好一点而已……”
　　董大郎搂住女儿，一面替她拭泪，一面道：“爹已经过得够好了。爹只是一个凡人而已啊。你知道，为什么天庭将我抓去，你娘的父母怒斥我时，我一点儿也不觉得羞惭和害怕吗？”
　　双成一怔，她摇了摇头，董大郎笑道：“因为我问心无愧。”
　　“我不是因为你娘是仙女，才想跟她在一起的。而是，我中意她，而她恰好是个仙女而已。我没有攀龙附凤之心，我从来没想过什么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刚成亲时，我只是希望在我还年轻时，她能多陪陪我，日后我老去了，不配和她在一起时，我也期盼能有一个为她看护打扫庙宇的机会。可我没想到，你娘她会那么待我，所以，我现在的愿望，就是和她在人间永远相守下去。”
　　双成已然泪流满面：“可我不敢保证，我很有可能做不到，说不定我救出她时，你已经、已经……爹，你喝下去吧，至少能争取更多的时间，你也不想，娘好不容易解脱时，对着的却是你的坟墓吧！”
　　董大郎的眼中划过一丝犹豫，可他终究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这不是我该得到的东西。如果我今天答应了你，我就违背了自己的道德准则，我还有什么资格去与你娘的父母据理力争，说我不是贪图富贵才与你娘在一起，求他们成全我们。大妞，人总是会经历生老病死的，这很正常。你要相信，就算爹失去了这具身躯，也一样爱着你们，我的心永远和你们在一起，既然如此，形体的改变，又算得了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下周家里就会添一个新成员，一只圆滚滚的小泰迪！哈哈哈哈，这么多年了，我终于也是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