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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莲娜没有选择，对于她来说，只要伊丽娜还活着，那么事情便仍然有转机，她相信一切会好起来的，因为有很多抑郁症患者和PTSD都恢复了正常。

　　　　叶莲娜尽力假装一切正常，她希望不给伊丽娜压力。

　　　　“伊丽娜，你看，春天要来了。”

　　　　春天快要来临的时候，叶莲娜已经十七岁了。半年多的折磨并没有让叶莲娜变得更憔悴，与之相反，她看起来是那样的年轻和漂亮。

　　　　而伊丽娜·斯塔西娅却逐渐枯萎和死气沉沉，就连那原本曾经神气的黑色眼眸，也仿佛是被撒了一层沙子的水面，眼睛上仿佛蒙上了什么死气沉沉的厚重东西。因为厌食，她的身体越来越虚弱，越来越消瘦。

　　　　“你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东西来？”叶莲娜说，“是花的种子，你还得你去年的时候曾经想要种下它们吗？”

　　　　“有什么意义呢？”伊丽娜蜷缩在床上，她轻轻地说，“种下种子，看着它生长发芽，最后再看着它像是我一样走向枯竭吗？”

　　　　叶莲娜放下了种子，她蹲在伊丽娜的床边。

　　　　“别这样，伊丽娜。”叶莲娜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不，我不会好起来了。”伊丽娜喃喃道，她那消瘦骨瘦如柴的手指握住了叶莲娜的手腕，她微微抬起头，“除非你放我离开。”

　　　　叶莲娜的目光暗了暗。她动作轻柔地，将她的手从自己的手腕上拿开。伊丽娜是那样的孱弱，连手指上所带的银色戒指都有些松动。

　　　　叶莲娜知道伊丽娜的‘离开’指的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不会的。”叶莲娜轻声说，“相信我，叶莲娜，这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有意义？”伊丽娜重复着这个词语，她淡淡地笑了。

　　　　伊丽娜缓缓地抬起头。

　　　　“这能有什么意义呢？”她说，“我甚至都不能自己选择。你知道吗，叶莲娜……我的生命早已经不属于我自己了……”

　　　　她停顿了一下，喉咙微动，她那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眸注视着叶莲娜，空洞冰凉得就像是吞噬一切的漩涡。她轻声开口，声音轻得犹如自言自语，带着一丝淡淡的绝望。

　　　　“——现在，我为你而活。”

　　　　叶莲娜睁大了眼睛，这句话背后的沉重和绝望，让她几乎难以呼吸。

　　　　她勉强地想要露出笑容，可是她失败了。

　　　　她的胸口猛烈地跳动着，如同擂鼓猛捶。伊丽娜那深不见底的空洞目光注视着她，让叶莲娜想要逃离。

　　　　叶莲娜放下种子，她跌跌撞撞地离开伊丽娜的家，她靠在房子外面的墙壁上，缓缓地滑坐下来。

　　　　母亲离开的时候她没有哭，母亲死的时候她没有哭，那天夜晚，当她知道伊丽娜被伤害了的时候她没有哭，这半年来，伊丽娜每次自杀失败后的嚎啕大哭的时候，她也没有哭。

　　　　可是现在，一种绝望在叶莲娜的心中盘旋着，拧巴着。

　　　　她从怀里抽出香烟——她没有告诉伊丽娜自从她不断地自杀开始，叶莲娜便开始抽烟，期望那微小的尼古丁能够对她有一些微的作用。

　　　　这整整半年，叶莲娜从不会抽烟，变得现在的娴熟。

　　　　她点上烟，深深地吸了口气，看着烟头的火星烧蚀着烟卷。

　　　　叶莲娜哭了。

　　　　//

　　　　春天即将要来了，叶莲娜别无他法，她必须要在伊丽娜面前展露自己坚强的一面。

　　　　不知道是不是奇迹发生了，在叶莲娜日常询问伊丽娜要不要出去散步，或者吃些什么东西的时候，伊丽娜竟然慢慢地所有回应。

　　　　她答应叶莲娜出去走走，要知道，这是她这半年内第一次愿意走出家门。

　　　　再然后，伊丽娜脸上的阴郁逐渐减少了，有的时候，她甚至能跟老保姆还有叶莲娜一起吃饭。

　　　　叶莲娜不知道是什么奇迹让伊丽娜在逐渐变好，可是她在变好，这就够了。叶莲娜的脸上也终于出现了半年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有一天，伊丽娜的心情似乎格外的好。

　　　　“莲娜，莲娜。”她唤道，就像是她们两个小时候一样，“我今天想好好的打扮一下，可以吗？”

　　　　“当然可以，”叶莲娜立刻说，“只要你开心，做什么都可以。”

　　　　伊丽娜下地，她打开了衣柜——里面满满地都是裙子，她侧过头，露出了笑容。

　　　　“我想让你帮我选。”她说，“你最喜欢哪个？”

　　　　叶莲娜在衣柜里翻找着，她拿出了一件长裙。

　　　　“这个，我最喜欢。”

　　　　“为什么？”伊丽娜好奇地问，

　　　　“因为这个很像是我们两个第一次见面时，你穿的那件裙子。”

　　　　伊丽娜笑着，在叶莲娜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笑容黯淡了些。

　　　　“好，那我就穿这个。”

　　　　伊丽娜换上了这件有点仿欧洲复古式宫廷的长裙，蓝色柔滑的面料看起来就价值不菲。伊丽娜曾经穿它的时候是非常漂亮的，可是当她现在再次穿上这件长裙的时候，这件裙子似乎宽大了很多，伊丽娜的面貌因为半年来的折磨而变得憔悴，她的身体削瘦，再也没有以前穿这件裙子的漂亮了。

　　　　“我好丑。”伊丽娜坐在梳妆镜前，她喃喃道，“我怎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呢？”

　　　　“不，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姑娘。”叶莲娜说。

　　　　伊丽娜便笑了起来。

　　　　“莲娜，你帮我梳头，编辫子吧。”她说，“你喜欢怎么样都可以。”

　　　　虽然伊丽娜是这样说的，但是叶莲娜仍然编了一个伊丽娜曾经最喜欢的发型。

　　　　头部两边向后的小辫子，好像就像是皇冠一样。

　　　　伊丽娜打量着自己，她笑了起来。

　　　　“果然这世界上最懂我的只有你。”

　　　　她看起来兴致很好，甚至让叶莲娜将已经落灰的留声机搬了出来，放上了她最喜欢的一首音乐。

　　　　手风琴、马林巴和提琴演奏着悠扬的欧洲小调，有着一种古典活泼的异域风情，正适合跳舞。

　　　　“我最爱的音乐，最爱的舞蹈。”伊丽娜笑着，她注视着叶莲娜站在自己的面前，她伸出手，搭在叶莲娜的肩膀上，然后才继续笑道，“还有我最好的朋友。”

　　　　这句话似曾相识，在伊丽娜跟叶莲娜坦诚她喜欢上了自己舞伴的那个下午，她们就是在这首音乐中跳的舞。

　　　　叶莲娜搂住伊丽娜的腰，带着她转圈，伊丽娜大笑着，笑声回荡在整个房间里。

　　　　一曲跳完，伊丽娜的额头抵在叶莲娜的肩膀上。

　　　　“我不想在这里呆下去了，莲娜。”她说，“我想走，离开这里。”

　　　　“好，你想去哪里都行，我会陪着你。”叶莲娜说。

　　　　“真的？”伊丽娜抬起头，像是个小猫一样地注视着她。

　　　　叶莲娜勾起了嘴角。

　　　　“真的。”

　　　　伊丽娜笑了。

　　　　“莲娜，你还记得我们小的时候玩的那个飞行棋吗？”她说，“我想玩。”

　　　　飞行棋在叶莲娜的家里，伊丽娜今天的兴致很好，她不想扫她的幸。

　　　　叶莲娜从伊丽娜的卧室里走出来，她没有放松警惕，她走下楼梯，拍了拍老保姆波茜阿姨的肩膀。

　　　　“波茜阿姨，我去取东西，你要看好她，我马上就回来。”叶莲娜说。

　　　　波茜阿姨点了点头，在这半年里，被折磨的不仅仅是伊丽娜和叶莲娜，还有这个可怜的老保姆，她看起来苍老了十岁，再也露不出以前那样的笑容了。

　　　　叶莲娜走了。

　　　　波茜阿姨推门走进伊丽娜的卧室的时候，伊丽娜正穿着这件水蓝色的长裙，她闭着眼睛，双手在空中，似乎在跟一个无形的舞伴跳舞，旋转。

　　　　夕阳撒入屋内，撒在伊丽娜的肩膀和头发上，配着手风琴的异域小调，在这一瞬间，在玻璃后火烧云的配色下，独自一人闭眼跳舞的伊丽娜仿佛像是从油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波茜阿姨注视着她，老人混浊的眼眸流下了泪水。

　　　　伊丽娜停止了舞蹈。

　　　　她看向老保姆，她露出了笑容。

　　　　“波茜阿姨。”她说。

　　　　“我可怜的孩子，你想好了吗？”波茜阿姨哽咽地说，她摇着头，“你不应该这样做，只要还活着，一切便仍有转机。”

　　　　“波茜阿姨，你照顾我长大，我知道你视我如女儿。”伊丽娜走向她，女孩静静地注视着她，诚恳地说，“如果你爱我，请你放我离开这个冰冷的世界。”

　　　　波茜阿姨的胸口急促地起伏着，她绝望的痛哭着，将自己的手中的枪递给了伊丽娜。

　　　　伊丽娜伸出手，她接过了这把小手/枪，枪柄上是复杂漂亮的花纹。

　　　　她注视着这把枪，手指摩擦着花纹的轮廓。

　　　　女孩的目光亮了，她抬起头，微勾起了嘴角。

　　　　“谢谢你，波茜阿姨。”

　　　　//

　　　　叶莲娜从自己的卧室里找到了那盘飞行棋，她大步地走向伊丽娜的家，几乎就要跑起来。

　　　　伊丽娜今天很开心，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叶莲娜却总是觉得没有来的心慌。

　　　　她快步向前走着，她已经看到了伊丽娜的房子。

　　　　就在这时，她听见了一声枪响。

　　　　砰——

　　　　那么沉闷，那么遥远，似乎开枪的人就在叶莲娜的心底。

　　　　叶莲娜愣了，她抬起头，看向那栋薄荷绿的房子。

　　　　她的心越来越慌，一个可怕的念头追着她，叶莲娜跑了起来，她猛地推开大门，她看见波茜阿姨瘫软在沙发里，嚎啕大哭着，几乎上不来气。

　　　　“你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叶莲娜喃喃道，可是波茜阿姨已经哭得上不来气，老保姆紧紧地揪着自己的胸口，她用尽全身的力量，才指了指楼上。

　　　　叶莲娜奔向楼梯，飞行棋的棋子在空中飞舞着，洒落了一地。

　　　　她奔跑着，几步跃上台阶，她来到伊丽娜卧室的门前，门虚掩着，留声机的音乐正在寂静的空中流淌着。

　　　　叶莲娜颤抖着推开了门。

　　　　她看到伊丽娜躺在地上，女孩闭着眼睛，头边的血泊在缓慢地扩散。她的右手向上，搭在自己太阳穴的旁边，她的头发、右手和肩膀上都浸在血泊之中。

　　　　叶莲娜的大脑一片空白，她向前迈步，可是她的膝盖发软，一下跪在了地上。

　　　　叶莲娜的胃部绞痛，她捂住自己的小腹，她紧盯着伊丽娜，可是她的眼前开始模糊，只有手风琴的声音在她的脑海里打转。

　　　　很奇怪，在这一瞬间，叶莲娜感受不到痛苦，她什么都感觉不到，可是她的声带在震动，她在犹如困兽般低吼咆哮。

　　　　叶莲娜想要站起来，可是她的双腿没有知觉，她抬起手，扶住桌子，使劲地用力，才在一阵眩晕之中站了起来。

　　　　她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压到了什么东西，叶莲侧过头，她看到了一张合着的信。

　　　　叶莲娜拉开椅子，踉跄地坐了上去，她举起了信，她的手指在颤抖，连带着整张纸也在颤抖。

　　　　【叶莲娜亲启。】

　　　　【亲爱的莲娜，当然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恐怕我已经不在人世了。我很感激你对我所做的一切，但是离开，是我在权衡之后的选择。

　　　　对于这个世界，我并没有太多的怨言：尽管它曾经多次的伤害了我，但它也让我度过了一段幸福又快乐的日子。直到现在，我仍然对此心怀感恩。

　　　　在我短暂的一生里，我曾经为很多无谓的事情而烦扰过。我渴望得到父亲那虚无缥缈的爱，我期望有人能够真诚地爱我，为此我走了很远的路，做了很多的傻事。

　　　　直到这一刻，我才意识到，我拥着有你和波茜阿姨最无私和真挚的感情。我那么想要得到其他人那虚无缥缈的爱，可是我却都没有注意过，我穷尽一生想要得到的爱，其实一直都在我的身边。

　　　　我选择离开人世，并不是因为我怨恨这个世界，而是恰恰相反，我热爱它。

　　　　我太软弱了，这六个月的每一天里，我都活在痛苦之中，我深深地明白，如果我再不离开，我就会伤害你。

　　　　因为我，你被束缚在这个偏僻的小山村之中，然而我知道，你本应该拥有整个世界。

　　　　不必为我而难过，因为当我决定离开的那一瞬间，我是幸福的。我将会拥抱着我最美好的那些记忆离开这个世界，没有人再能从我的手指拿走它们。

　　　　莲娜，我爱你，你是我的妹妹，我的青梅竹马，我的保护者，我的挚友。你和我不同，你很坚强，我相信你终将会战胜这个世界。放下所有的怨恨，让一切随我的离开而永远的埋葬吧。

　　　　克拉琳达是一个很好的人，这是她的电话，我希望你能够联系她。

　　　　我很后悔几年前曾经跟那个叫做布鲁斯的美国男孩起争执，当时我害怕你被他伤害，现在想想，我其实是害怕自己受到伤害。他也是一个很好的男孩，如果还能遇到他，我希望你抓住自己的感情，不要走我一样的老路。

　　　　不要因为我而厌恶这个世界，要知道，直到如今我都爱着这个世界，正是因为你的存在。

　　　　放下我，去追逐你自己的人生吧。

　　　　衷心希望你一生安好的，伊丽娜·斯塔西娅。】

　　　　叶莲娜放下信纸，她看向躺在血泊里的伊丽娜，看着女孩那张苍白却又平和的面容，她颤抖着呼吸着。

　　　　她想走过去，可是她的膝盖仍然是软着的，当她站起来的下一秒，她便向前跌倒在地面上。

　　　　“……你这个白痴，大白痴。”叶莲娜轻声说。

　　　　她伸出手，将伊丽娜脸颊上的发丝拨开，女孩闭着眼睛，她的眉间终于不是紧蹙的了。

　　　　“你找到了你的平静，可是你却像是我妈妈一样，如此决绝地离开了我。”叶莲娜轻声道。

　　　　她撑着自己的身体，几乎是爬了过去，她轻轻地将自己的头枕在伊丽娜的腿上，就像小的时候一样。

　　　　“你骗了我，所以我不会答应你的请求。”她喃喃道，“我永远都不会爱上其他人，我永远都不会跟别人在一起，让我像你一样死去，好吗？”

　　　　手风琴的声音在留声机里传出，叶莲娜抬起头，她看到了血泊之中的枪，和女孩手上那染血的戒指。

　　　　叶莲娜的目光，渐渐地变得暗沉了下来。

　　　　·

　　　　叶莲娜回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直接冲入了房门，伊萨多此时正在喝酒。

　　　　他看到叶莲娜的神情，几乎愣在原地。叶莲娜那琥珀色的眼睛，此刻尽是连绵不断的恨意和杀意。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我要你的武器。”叶莲娜冷淡地说，“现在就要。”

　　　　“为什么？”伊萨多皱起了眉毛，他站了起来。

　　　　叶莲娜那深不见底地目光看向了伊萨多。

　　　　“伊丽娜死了。”她说。

　　　　伊萨多震惊地注视着她，叶莲娜看他没有动静，她直接绕过他，动作粗鲁的打开柜门，寻找伊萨多的武器。

　　　　“不行，莲娜，你不能去杀那个男人！”

　　　　猛地回神的伊萨多冲了过去，他想要阻拦叶莲娜，可是没想到，叶莲娜向着他挥过拳头，两人在几秒之内连过几招，当伊萨多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被拽着领口抵在了墙壁上，他对上了叶莲娜那充满血丝的眼睛。

　　　　“你有什么资格阻拦我？”她怒声说道，“都是因为你，我们两个才分开的！”

　　　　“莲娜……”伊萨多喃喃道。

　　　　“因为你，伊丽娜才会遭到这些！”她恨声说，她的手指不断地抵在伊萨多的胸口上，“所以你最好闭上嘴，以免我杀了你，听懂了吗？！”

　　　　她推开伊萨多，继续翻箱倒柜。

　　　　“没人会站在你这边的！”伊萨多焦急地说，“听我说，我调查了那个男人，他有背景，警察绝对不会放过你，如果你被他们抓住，就算不是死刑，也是无期徒刑！”

　　　　“听起来挺不错。”叶莲娜冷冷地说。

　　　　她打开某个柜子，里面堆着的尽是枪支和刀，她拿起一把手/枪，然后将那一卷刀具都拿了出来。

　　　　“我是不会教你如何杀人的。”伊萨多喃喃道。

　　　　“我不用任何人教。”叶莲娜冷冷地说，“长久以来，我都知道这些就在我的血液里流淌着，我天性就崇尚暴力，只不过伊丽娜一直在教导我与人为善。现在她不在了，我只要听从我自己的天赋就好。”

　　　　“不行，不行，叶莲娜！”看着叶莲娜要走，伊萨多拦住了她，男人焦急地说，“我不能允许你做这种事情——”

　　　　“你以为你是谁？”叶莲娜推开了伊萨多，她愤怒地说，“别假装你是我的监护人，我从来都不需要你！”

　　　　“莲娜，想想你的母亲，想想特罗娅。”伊萨多低三下四地说，“我真的是为了你好，这件事你太冲动了，我们好好地计划一下……”

　　　　“你到底要装到什么时候，伊萨多？”叶莲娜冷冷地说，“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来到这里，从来都不是为了我，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