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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公主为帝-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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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绍。”太平低低地唤他,语气中隐含着担忧,“从进洛阳的那一刻起,你的眉头就不曾舒展过。这洛阳城里……”她环顾四周,最后将目光落在薛绍高挺的鼻梁上,轻声问道,“有什么让你忧虑的事情么?”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薛绍第一次来到洛阳。
    而且薛绍父族在河东,母族在陇西,与这洛阳城,应该没有什么牵扯才对。
    薛绍摩挲着她柔软的手心,好一会儿才叹道:“终究是瞒不过你。”
    他举目四望,看着洛阳城熙熙攘攘的人_流,还有那些陌生而且又熟悉的房屋草木,心情一点一点沉了下来:“我曾经对你说过,我做过一个噩梦——反复做过。”
    太平轻轻嗯了一声,双臂环抱住他的腰,将头搁在他的肩膀上,等候他的下文。
    薛绍全身一震,低头凝望着自己的妻子,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一点点地被填满。他抿了一下唇,指节拂过她的长发,一字字地说道:“但是在梦里,我所见到的洛阳城,与这里一模一样。”
    他望着门环上斑驳的铜锈,重复道:“连这里,都一模一样。
    如果这仅仅是一个普通的梦境,那就罢了。
    但在那个梦里,他被带到洛阳下狱身死,太平身怀六甲远在长安,身边还有三个蜷缩着的瑟瑟发抖的孩子……只要稍稍一想,他便会感觉到恐惧,如同虫蚁啮咬一般的恐惧。
    薛绍不知不觉地抱紧了太平,声音低低回荡在她的耳旁:“我被金吾卫带到这里,又被押着去见天后,紧接着便被投到牢狱里。洛阳城的大半街道,我全部都走过,也依稀记得一些面孔。而如今的洛阳……”
    他紧紧闭了一下眼睛,艰难地说道:“非但与我梦中的洛阳城一般无二。而且这里的一些人,方才你见到的一些官员,也……”也都几乎一模一样。
    太平怔怔地听完,又怔怔地安慰道:“那是一个梦。”
    “不。”薛绍痛苦地摇摇头,眼中渐渐浮现出一些迷茫,“它太过真实,简直不像是一个梦,而是我真真切切经历过的前世。阿月,你晓得么,我这一回,是真的感觉到恐惧。”
    ——因为它太过真实了。
    他的声音渐渐地有些低沉,也有些莫名的痛苦:“如果说在长安时,我还能将它当成一个梦境来看待;那么在洛阳……在洛阳,这里的每一个街道民居,这里的一草一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在真真切切地告诉我,那不是一个梦。”
    薛绍一字字艰难地说完,又紧紧抱着太平,吻着她冰凉的长发。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略微感觉到心安,也稍稍减轻一些恐惧。
    太平轻声问道:“你可还记得,自己为何下狱身死?”
    她用了“记得”,而不是“梦见”。
    薛绍似乎没有留意到这个细微的差别,微微摇头说道:“我从未梦见过这些。那个梦境的初始,便是我被金吾卫带出府门,然后……然后就被送到了洛阳。”再然后便是他被处决身死,太平嫁作他人妇,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变了个人。
    他想起那个梦境的末尾,太平兵变,然后被新皇鸩杀,死得干干脆脆,不留半点痕迹。
    如果他被下狱身死是真的,如果太平身怀六甲却远在长安是真的,如果那时她身边还有年幼的孩子……那么依照太平的性子,她真的,很有可能,会报复。
    ——报复这个世界。
    他定一定神,轻吻着太平的额角,低声说道:“我想四处去看一看。”
    想要看一看洛阳城,看看它是否真的与梦中的洛阳相同;也想要仔细地想一想,他为什么会做这个梦,这个梦究竟昭示着什么,又将会带来一些什么。
    太平轻轻点头,说了声好。
    薛绍牵过一匹马,吩咐卫兵们守好府门之后,便沿着长长的街道,朝洛阳城的深处走去。他有爵位在身上,又配着金鱼袋,所以就算面孔陌生一些、口音陌生一些,也没有人过来为难。
    太平望着薛绍的背影,不知不觉地垂下了目光。
    薛绍的这个梦境,早在长安城时,便一五一十地对她说过了。她知道那是他们的前世,却不想要对薛绍明说。一是因为薛绍不会相信,二是因为,她想要将前世彻彻底底地抛弃干净。
    但眼下,事情似乎有些超出她的掌控了。
    她遥遥望着薛绍和他的马,直到再也看不见时,才转过身回府。
    这处府邸极大,与她在长安城中的公主府不相上下,可以看出来,洛阳城中的官员是费了一番心思的。太平在府中转了半圈,便看见了不下千株的牡丹花。这些牡丹花还未开放,颤颤巍巍地挺着芽苞,等到春暖时,定会开得极为漂亮。
    她停了一停,想要找个仆人来问话,忽然听见外间有人来报,说是她的部曲到了。
    太平在来到洛阳之前,便已经从封地里调来了一些部曲,让他们每隔几日,便从长安城传递一些消息到洛阳。无论大小,都不能断了她对长安城的掌控。
    这回她刚到洛阳,长安城的消息便跟着来了。
    她暂且搁下府中的那些牡丹花,走到府邸外头,去见她的部曲。
    部曲们带来了一些消息,有好的,也有不好的。武后果然择了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的时辰,替代太子祭祀苍天。虽然在祭天之前,朝中的反对声不绝于耳,但都被武后给压下去了。再加上这些日子高宗浑浑噩噩,几乎不大理会朝事,所以武后在朝中几可算是说一不二。
    但部曲们还说,圣人预备在祭天的日子里,宣布禅位给太子。

  ☆、第82章 祭天之末

这个消息无异于暗夜中的一道惊雷,将太平整个人都震了三震。
    她沉吟片刻,指着一位部曲说道:“你速回到长安,按照我先前吩咐过你们的话,将田产、铺面、金银器皿一并折算成现银,然后将留守在长安城中的丫鬟仆役婢女全部遣散。若是有不愿意走的,便送往我最初的封地去。切莫有片刻的耽搁。”
    部曲犹犹豫豫地应了声是。
    太平凌厉地一眼扫去,冷声说道:“我是在给你们留一条退路。祭天之后,你们便再也不能像这样清闲且散逸了。若是想要以性命博取身家的,大可以直接告诉我,我绝不阻拦。”
    那位部曲神色一凛,诺诺地应了声是,即刻便骑上快马去了。
    太平望着余下的部曲,语气渐渐变得和缓了一些:“你们分散在洛阳城中,制造一种我仍然留在洛阳督造行宫的假象。若是驸马问起,你们能拖一日便算一日。”
    一位部曲惊道:“莫非公主要……要抗旨回长安?”天后明诏公主前往洛阳督造行宫,如今行宫未成,公主却贸然返回长安,这、这是抗旨!
    太平逐一扫视着自己的部曲,缓缓点了点头。
    她望着面面相觑且一脸震惊的部曲们,又微微笑道:“你们莫要担心。若是真的出了事情,也断然牵连不到你们头上——毕竟你们身在洛阳,‘什么也不知道’。”
    而最容易被牵连在其中的,反倒是薛绍。
    太平想到薛绍,又想到长安城中的暗流汹涌,眼神渐渐变得有些晦暗。她指着两位最年长也最忠心的部曲说道:“你们随我来,我有些话,想要单独吩咐你们。”
    那两位部曲齐齐应了声是,然后被太平带到了一处僻静的内室里。
    太平从袖中取出一封圣旨、一张信笺,分别递到那两位部曲手里,垂眸说道:“这封圣旨,是我出嫁之前,特意将阿耶阿娘讨要过来的,上头写着无论我犯了什么过错,都罪不及夫、子。这封……是和离书,我给薛绍的和离书。”
    “和离书”三字,太平说得有些艰难。
    她定一定神,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轻声说道:“若是我半个月内都没有消息传过来,你们就将这封和离书带给薛绍;若是我在长安城中出了事,你们就将这封圣旨带给薛绍,然后将和离书带给阿娘;若是我……”
    太平闭了一下眼睛,长长的眼睫垂落下来,如同蝶翼一般轻轻翕动。
    “……真的做到了,那就让薛绍自己选,要不要拿这封和离书。”
    两位部曲分别接过圣旨和信笺,齐齐应了声是。
    他们两人都是太平从小拉拢和调·教的,是所有人当中对她最最忠心的两位,可以说是公主府中最能够保守秘密的死士。最重要的是,他们对薛绍也很是崇敬。东西放在他们手中,再合适不过了。
    太平抬头望了一眼外间的天色,喃喃地自语道:“但愿能在变天之前,赶回到长安。”
    眼下距离太平来到洛阳,只有短短的半个多时辰,谁都想不到她会忽然离开。太平带了两个人,轻骑简从地来到城门口,说自己要去郊外散一散心。城门口的戍卫不疑有他,立刻将她放了出去。
    薛绍带过来亲卫都被她留在洛阳城里,一个都没有带出来。
    就连薛绍自己,也未曾想到太平会忽然离去,没有丝毫的准备。
    太平早年经常来往于长安与洛阳之间,对两座都城之间道路,可以说是驾轻就熟。她没有走最宽敞的官道,而是拣了一条最便捷的小道,又用了最矫健的骏马,一路赶回到长安。当她脚程再快,也没有武后的日子快。等她回到长安城时,祭天大典已经结束了。
    ——或者说,祭天大典被耽搁了。
    她从源源不断的信报当中得知,在祭天大典上,武后带着太子和诸位宰相,遥遥地向苍天祝酒、念诵祷文,长安内外一片祥和。但在祭天的中途,一直歪在软榻上观看的高宗忽然宣布:他要禅位。
    皇帝一语激其千层浪,整个祭天大典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一样,戛然而止。
    宰相们神情激动地请圣人三思,太子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半个字都说不出来。武后先是震惊,又隐隐有些震怒,皱着眉头来到高宗榻前,静静地看着他,许久都没有说话。
    高宗一不做二不休,一口气给在场的十多位亲王郡王,全部都提爵加封。
    今年年初,诸王一同进京面圣,便恰好赶上了这场祭天大典。
    但这些亲王郡王们全都没有想到,皇帝会突然在这场祭天大典上宣布禅位。而且那位手握重权的皇后,似乎对皇帝颇为不满。大唐皇宫里最尖锐的矛盾,忽然被赤_裸裸地摊开在了世人面前。
    他们跪在高宗榻前面面相觑,然后听见武后淡淡地说道:“此事重大,需得提请宗正寺和中书门再议,才是上上之策。陛下乏了,还是先歇一歇罢。”
    高宗气得捶了一下软榻,斥道:“朕要加封,难道还要天后亲口允诺不成?”
    武后道一声不敢,又环顾四周,朗声说道:“但圣人总不该专横独断。”
    高宗被她一番话噎住,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这场祭天大典到此处,便再也没有什么下文。诸位宰相被皇帝要禅位的消息弄得手忙脚乱,诸位亲王郡王私下商议之后,预备在长安城中再停留一段时日,等候皇帝的下文。高宗被武后气到了,一连十余日都将自己关在寝宫里,不想要见她,也不想要见太子和宰相。
    整个长安城都陷入了一种僵持的氛围里,谁也不敢去打破,也不知该如何去打破。
    但那一日的事情,却在长安城里大肆传扬,街头巷尾里处处都能听见窃窃私语的声音。嗅觉灵敏一些的,便早早地趁着时局尚未明朗,择一处地方站队;但大部分的官员们,却都在装聋作哑。
    太平回到长安城的那一瞬,便感觉到了这种近乎死寂的静谧。
    她没有回大明宫,也没有回公主府,甚至没有去见任何一个人。这回她贸然从洛阳回到长安,完全就是一件秘密的事情,不到紧要的关头,她不会现身出来见任何一个人。
    所以,她随身的那一处荒原和阁楼,就变成了最好的容身之地。
    这种僵局,在武后生辰的那一日,被彻底打碎了。
    武后生辰是在仲春,桃花满枝头的时节。在那一日,长安城中能叫得上名字的夫人命妇们,全都聚集到了大明宫,一是为武后祝寿,二是为自己的夫君或是子侄探听消息。在那一场生辰宴上,一位来自吐蕃的大论(宰相),赠送了武后一幅江山社稷图。
    这幅图上详细地描绘了大唐的山川地貌,虽然并不十分精确,但它却是一幅江山社稷图。
    在场所有人都齐刷刷地变了脸色,比太平生辰的那一日还要惴惴不安。无论武后收不收这幅江山社稷图,这幅图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罪过,她、吐蕃人,或许还有在场的所有人,都逃脱不了这桩罪过。
    送礼的吐蕃使者语不惊人死不休:“这一幅图用了特殊的笔墨来绘制,可以长久地保存下去。天后可以将它传给您的女儿、您的侄子、您的……世世代代地传递下去。”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那位吐蕃使者立刻就被送去了刑部大狱,武后赏玩过那幅图之后,便命人将它收了起来。
    她这样一来,平静水面下汹涌的暗流,霎时间就变成了惊涛骇浪。
    大明宫再次变得死一般沉寂,即便是一国皇后的生辰宴,也依旧静谧得听不见半点声音。太平从头到尾地将事情看在了眼里,略加思忖之后,便悄悄地追着那位吐蕃使者去了。

  ☆、第83章 变故乍起

——她抗旨回到长安,本就是为了初试锋芒。
    ——眼下既然有一个这样好的机会,那她就该好好地用上一用,免得浪费了。
    太平没有等大明宫的僵持气氛被打破,也没有等武后使用她一贯的霹雳手段来镇压流言。她一路跟随着金吾卫来到大理寺,看见那位吐蕃使者对着大理寺卿,用不甚熟练的汉话说道:“你们知道,这回吐蕃来了多少人么?”
    他神神秘秘地伸出两根手指,在大理寺卿面前晃了一晃:“两个。”
    大理寺卿沉着脸色,手中捏着一枚方印,似乎随时都能砸到那位使者脑袋上去。
    吐蕃使者笑着说道:“我们派到长安来的两个人,一个负责给大唐皇后送礼,一个负责给大唐公主送礼。虽然这次很不巧,你们的公主去了洛阳,但我相信,你们公主总会回到长安来的。”
    大理寺卿脸色愈发阴沉:“你们的大论和大将军,一个在来长安的路上,一个就在长安城里,而且很快就会被金吾卫带到这里来。你口口声声说这里只有两个吐蕃人,是在否认他们的存在么?”
    “否认?……唔,当然不会。大论和大将军,都是我们最为敬重的人。”吐蕃使者略按胸口,稍稍欠了一下身,“大论和大将军都继承了上一任大论——也就是他们的父亲——的智慧,对付你们大唐人很有一套。难道你们一直没有发现,噶尔大论明面上说是要到长安来,但他一直都‘在路上’么?至于钦陵大将军,他什么时候怕过你们唐人?你们大唐最最厉害的三位将军,不都是钦陵将军的手下败将么?”
    吐蕃使者伸出了两根手指,在大理寺卿面前轻轻勾了勾,“所以,我们总共只派出了两个人,来长安城里送死。其中一个就是我。”
    大理寺卿脸色阴沉如墨:“这里是长安!”
    吐蕃使者略一欠身,嗤嗤笑道:“是啊,我这里是长安,所以我也没打算活着回去。但是在死去之前,总是要做一点事情的。钦陵将军说,他生平最为忌惮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他的父亲禄东赞,另一个就是你们大唐的太平公主。所以这一回,他完完全全是为了太平公主来的。”
    大理寺卿紧紧捏着那方印信,向左右书记官递了个眼神。
    吐蕃使者浑然未觉,依然自顾自地说道:“就连你们西域那位赫赫有名的战神,钦陵将军也不曾惧怕过——因为裴行俭一定会比他先死,但他却一定会比太平公主先死。太平公主坐镇西域一日,他便一日感觉不到安宁。所以这回他便亲自来到长安,了结公主的性命。”
    “但是大唐公主的性命,又哪里能够这样轻易了结呢?……”
    “恰好你们大唐喜欢轻视公主,而你们大唐的皇后,又是一个比文成公主更厉害的女人……”
    吐蕃使者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耳鼻中同时溢出一些黑血来,用吐蕃话说了一些什么,又改用长安话说道:“可惜前年吐蕃向大唐求亲,她没有嫁给我们的赞普,否则如今的吐蕃一定更强大……”
    “你这番说辞,真是同你们的钦陵大将军一模一样。”
    明净的阳光微微荡漾出一些水纹,紧接着从水纹中走出来一位宫装女子,云鬓金钗,面容姣好,一双凤眼幽幽冷冷,目光直刺人心。
    她淡淡地一眼扫来,眼中隐有讥讽之意:“十年之前,吐蕃掠我边境十八州,废我安西四镇,可曾给过文成公主半点颜面?可曾想到过松赞干布赞普与我阿耶是姻亲?我大唐凡天下十道,唯有陇右剑南二道年年增兵,又是为了什么?”
    她缓步走上前来,望着吐蕃使者骤然紧缩的瞳孔,轻声笑道:“你在这里服毒自尽,是为了给钦陵将军一个出兵的借口么?还真算得上是死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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