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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公主为帝-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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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平凝神看了片刻,心中渐渐地有些感慨。崔夫人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指着少年笑道:“那是崔尚书府上的长子崔湜。公主可是瞧着有些眼熟?”
    太平低声叹道:“确是眼熟。”
    崔湜,户部尚书崔挹长子,出身博陵崔氏,年少时便中了进士,可以说是天纵英才。
    但这位天纵的英才,却卷进了她最后的那桩案子里,连性命都搭了进去。
    太平想起前世的那桩祸事,又遥遥望着崔湜,心中一时间百味杂陈,不知该如何面对他才好。上辈子随她谋反的官员不少,从左羽林大将军到雍州刺史,又到他这位西台右相,几乎朝中大半的人都被她笼络到了麾下。但崔湜……
    她在那些唐书中看到过,崔湜是下场最为凄惨的一个。
    崔夫人见太平良久不语,以为她是嫌这些孩子烦,便挥挥手让他们下去了。那些少年们又逐一向太平执礼告退,从神态到动作全都一丝不苟,仪态优雅且从容。崔夫人等那些少年们尽数退开之后,便又转头看向太平,眼中隐有忧色:“公主。”
    太平低低嗯了一声,手中把玩着那只白瓷杯盏,道:“夫人有话不妨直言。”
    崔夫人劝慰道:“如今长安城中流言四起,就算公主心中不甚在意,也万万不能小觑了去。臣妇以为,还是应当及时刹住这股流言,莫要让它们愈演愈烈为好。”
    她一番说说得情真意切,又字字句句都为太平考虑,似乎很有道理。
    太平莞尔一笑,搁下杯盏,神情渐渐温和了些:“夫人言重了。我自然知道这些流言蜚语都是杀人不见血的刀子,也知道夫人是为了我好。但是夫人,眼下我已经有了对策,而且也已经十拿九稳。夫人的心意太平领了,只是这些市井无赖们,还请夫人放了罢。”
    崔夫人闻言一怔,然后微微牵了一下嘴角:“原来公主早已有了对策。”
    她笑得有些勉强,亦不十分畅快。
    太平转头望她,语气愈发地温和:“夫人秉性聪颖,早在数日前便已经猜到长安城中将会流言四起,又怎会猜想不到,那些流言的源头,就和那张焦尾琴一样,本就是冲着我而来的?”
    她站起身来,遥遥望着阁楼外纷飞的大雪,声音异常地平静:“既然本就是冲着我来的,那我就算是将长安城中的市井儿们一并下狱,恐怕也无济于事。”
    她不自觉地弯了一下嘴角,又问道:“夫人以为呢?”
    崔夫人心中一凛,又微微垂下头去,道:“公主所言甚是。”
    她早知道太平公主不简单,却想不到公主的洞察力竟会这样强。只是如果公主不承她的情,那件事情恐怕有些难办……崔夫人正待再说些什么,忽然外间有小厮来报,说是琅琊王妃到了。
    崔夫人望了太平一眼,吩咐道:“请王妃进来。”
    不多时,琅琊王妃便被小厮引了进来。
    琅琊王妃今日仍是一身的朝服,挽着高髻,面上也涂抹着极盛的容妆,似乎是刚刚见过什么贵人。她进到阁楼里之后,先是对太平执了半礼,然后转头望着崔夫人,面容微微有些愁苦。
    崔夫人冲她点了一下头,然后垂首唤道:“公主。”
    太平转过身来,微微笑道:“看来此事,是同嫂嫂有关了。”
    她面上虽然是在笑着的,但袖中的手却不知不觉地掰住了阁楼的扶栏,指尖微微泛白。
    崔夫人垂首说道:“公主聪慧。眼下确实是有一件事情,想要借公主的手去办成。今年圣人身边的二十四位千牛备身,统共就只剩下了十个名额。琅琊王府上的小郎,还有臣妇府上的三郎,一并都在今年的待选之列。只是……”
    她踌躇片刻,终于还是咬牙说道:“此事太悬。臣妇同王妃商议过后,便想着……想着若是能走公主的门路,便会多上几分胜算。公主素来得圣人和天后宠爱,若是得幸献言,当是……幸甚。”
    太平微微颔首,眼中透着一抹幽深:“原来如此。”
    原来是为了顺利选上千牛备身,才不辞辛苦地将她请了过来。又这般千方百计地,要替她消弭流言。崔夫人想要她承她的情,想必也是为了多几分胜算罢……
    崔夫人咬一咬牙,又上前半步,垂首说道:“若是承蒙公主照拂,将此事顺利办成,臣妇同王妃定当谨记公主大恩,不敢或忘。”
    她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而且字字诚恳,倒不像是作伪。
    太平沉默许久,才缓缓点头,道:“此事我记下了。”
    崔夫人神色一松,又同琅琊王妃一道,向太平深深施礼:“多谢公主。”
    崔夫人了却一桩心事之后,言语间便松快了许多,非但要留着太平在府中用膳,还唤了几个府中少年过来,说是要请公主指点诗文。太平持着那些崔府少年郎们的功课,睁眼看了许久,才苦笑道:“夫人难为我了。这些小郎君们的才情,每一个都远胜于我。我实在是指点不来。”
    她搁下那些诗文,又说道:“不过,若是我的驸马在此,或许尚能够指点一二。”
    太平话音方落,便有一位崔府少年走上前来,恭谨地执礼问道:“听闻薛附马才情颇高,素有蓝田公子盛名,就算是在长安城中,亦不曾落过下风。我等仰慕驸马已久,却一直无缘得见。却不知今日,驸马可来了府中?”
    太平微微摇头,道:“驸马不曾与我同来。”
    崔府少年眼中闪过一抹失望,又恭谨地向太平执了礼,然后退开半步,垂首不言。
    崔夫人出来打了个圆场:“臣妇这就派人往公主府中送拜帖,将驸马请过来。”
    崔府上的人动作极快,不多时便将薛绍请到了崔府。
    薛绍来时太平正在同崔夫人品茗,又谈论了一番煮茶时是否应该添加胡椒。崔府上的几位少年整整齐齐地一字排开,手中持着今日的功课,预备聆听垂训。而琅琊王妃早在半个时辰前,便已经告辞离去了。太平遥遥指着那些崔府少年郎,对薛绍笑道:“今日怕是你要受累。”
    薛绍在途中便已经听说了事情的缘由,此时听见太平这样说,不免有些无奈地望了她一眼,又向崔夫人遥遥拱手,言道:“府上郎君无一不是天姿纵横之辈,族学渊博,又兼才高八斗。故而指点之说,绍着实不敢当。但既然夫人有命,绍亦不敢辞,便同府上郎君们切磋一二罢。”
    他一番话说完,又朝太平长长一揖,道:“公主亦言重了。”
    太平持着茶盏的手微微一僵。
    她正待同薛绍说些什么,忽然望见旁边一位崔府少年走上前来,朝薛绍遥遥执礼,姿态亦很是恭谨:“还请驸马赐教。”
    那位少年约莫有十一二岁,目光中隐然带着几分高傲,正是崔湜无疑。
    太平慢慢地搁下茶盏,凝神望着薛绍,不再说话了。

  ☆、第47章 长安兵变

崔湜持着一卷诗文,微微抬头望着薛绍,说道:“听闻驸马族学渊博,又颇擅长诗赋策论,湜便有些问题,想要同驸马讨教一二。在律赋当中,最为艰涩难懂之处,莫过于填韵和排格;一旦格律不齐、又或是韵脚缺字,整篇赋文便要作废,比六朝俳赋更为严苛……”
    他一字字从容不迫地道来,目光又牢牢盯着薛绍的眼睛不放,似乎已经不是请教问题,而是要一试高下了。薛绍望着眼前这个才到自己肩膀高的少年,神情一直都不曾变过,等崔湜把话说完之后,才略一拱手,然后逐字逐句地开始阐说。
    起初崔湜的目光是高傲的,面上也微带着几分少年人的狂妄。等薛绍开口之后,他便逐渐变得有些惊疑不定起来,又渐渐变得有些懊恼,最终无可奈何地垂下头去,乖乖聆听薛绍的垂训。
    从头到尾,薛绍都是一如既往地温和。即便是又被崔湜拽着问了十多个问题,也丝毫不见恼色。
    崔夫人回过头,有些感慨地对太平说道:“驸马果真不凡。”
    太平低低嗯了一声,道:“他一贯都是如此。”
    崔府上的少年们见崔湜碰了钉子,便全都不敢造次,一个个乖乖地走上前来,请薛绍指点功课。崔湜依旧立在一旁,等少年们都问完了,才上前问道:“不知驸马,对律赋有何见解?”
    薛绍微微有些动容。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从崔湜口中听见律赋二字了。这位崔府少年对律赋似乎相当执着,方才那十多个艰涩难懂的问题,倒有大半和律赋有关。他略微提了一点自己的看法之后,便温声问道:“崔郎是决意要弃俳赋、习律赋了么?”
    崔湜垂下头,神情变得有些沮丧。
    薛绍望着眼前耷拉着脑袋的少年,心下有了一丝了然:“崔郎要考科举?”
    崔湜吓了一跳,睁圆了双眼望着薛绍,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怎么知道?”
    旁边的崔府少年们一个个转过头来望着崔湜,目光中都带了几分惊讶,甚至还有一位少年走上前来,拍拍崔湜的肩膀,问道:“堂兄为何如此想不开?”
    崔湜拨开少年的手,又牢牢盯着薛绍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一时情急,竟连敬称都忘了。
    薛绍指着方才那卷诗文说道:“崔郎方才予我看的,是一道策论;方才崔郎又接二连三地问我,该怎样在律赋中填字排韵。但往常,只有孜孜不倦地想考进士科的人,才会苦心研习策论和律赋。”
    他刻意加重了“进士科”三字。
    崔湜深深垂下头去,手中紧紧攥着那卷诗文,不自不觉便已经揉皱了一半。
    薛绍望着眼前低垂着头的少年,忍不住温声说道:“崔郎心怀鸿鹄之志,宁可放弃门荫入仕的资格,去同天底下的读书人一较高下,便已经超出了常人许多。绍心中,着实是钦佩不已。”
    崔湜忽然冷笑了一声,神色也变得有些阴晴不定起来:“门荫?……崔府上的门荫,是断然降临不到我身上的。父亲一早便同我说过,身为长子,我永远都别想用他的门荫;若是考不中进士,我这一辈子,都别想再入朝堂。”
    薛绍微微一怔,而后有些讶异地说道:“令尊对崔郎,倒是颇为严厉。”
    寻常世族公子若不走门荫入仕的路子,那多半便是因为自己心高气傲,想要在进士科中,和天下读书人比上一比。眼前这位崔郎,倒是不同寻常。
    崔湜微微摇头,眼中也隐约带了一点悲哀的神色:“我最初不过是同阿耶提过一次,阿耶便当了真,将那个门荫的名额,送给了旁人。”
    旁边一位崔府少年像是被烫着了脚,猛然跳了起来,指着崔湜说道:“那、那是因为……”
    崔湜不看他,也不看薛绍,又深深地垂下头去,用力揉着手中那卷诗文,将它揉皱。
    薛绍以一种温和的目光看了崔湜许久,才摇了摇头,微微叹息道:“原来如此。”
    崔湜慢慢地揉着那团诗文,面上的悲哀之色渐渐淡了,又复归了先前的高傲。他后退半步,又向薛绍长长一揖,道:“无论如何,今日都要多谢驸马提点。”
    方才薛绍同他说的那番话,字字句句都切中了要害,令他受益匪浅。他年纪尚幼,所学又不甚艰深,薛绍的这番指点,可以说是恰到好处。他慢慢地将那团揉皱了的诗文塞回到袖子里,神态中隐约多了一点恭敬,竟像是将薛绍当成了师长来对待。
    幸亏……
    幸亏这位驸马以门荫入仕,又是武官,否则将来在朝堂之上,少不得又要添一个强劲的对手。
    崔湜微垂着头,长揖到地,每一个动作都做得恰到好处,无可挑剔。
    薛绍回身向他还了半礼,道:“崔郎言重了。”
    他们两人都各自执礼,没留意到太平公主和崔夫人一起走了过来,还将后半截话给听了进去。太平微微侧头,望了崔夫人一眼,目光之中大有深意。崔夫人似乎没有留意到太平的目光,她面上带着笑意,冲那几位崔府少年们招了招手,道:“到婶娘这里来。”
    崔府少年们都一个接一个地走了过来,又一个接一个地叫了声婶娘。
    崔湜站在原地许久,眼中微带着几分高傲,又带着几分微微的冷枭。他慢慢地走上前来,也唤了一声婶娘,又冲太平微微拱手,唤了一声公主,便站在一旁不动了。
    太平凝神望了崔湜片刻,似乎是想要对他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微微摇了摇头,朝薛绍那边走去。她挽着薛绍的胳膊,柔声说道:“我们该回府了。”
    她踮起脚尖,又在他耳旁说道:“方才来崔府前,我去了一趟右威卫。”
    方才在阁楼里,她已经同崔夫人说过许多话,又将许多事情都问了个清楚。虽然她们的话题经常在茶团和茶砖之间转来转去,但偶尔也会转到千牛备身和博陵崔氏上。崔夫人说,博陵崔氏各房之间谁都不服谁,倾轧内斗颇为严重,就算是博陵崔氏的宗长,也对这种情形无可奈何。
    太平问清了博陵崔氏宗长的名字,然后推掉了今日的饭局。
    薛绍抬手覆上太平的手背,然后低低唤了一声公主。
    他的身体有些僵硬,神情也有些微赧,似乎是没想到太平再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同他这般亲昵。他几次试图想要挣开太平,都无济于事,但他又不敢太过用力,只怕伤到了她。
    他又低低唤了一声公主,有些无奈地说道:“公主,这里是在外间。”
    太平凝神望着薛绍,发现他确实有些窘迫,便乖乖放开了手,神色如常地说道:“哦。”
    她回身向崔夫人告了一声罪,又同崔夫人告辞。崔夫人上前两步,陪着太平慢慢地往前走去,说是要送公主回府。薛绍落在太平身后半步左右的距离,不紧不慢地跟着,慢慢舒缓着僵硬的神情。
    崔府上阁楼林立,又有许多水榭花台,兜兜转转之后,便不免让人有些头晕眼花。
    太平转过一处九曲回廊,再踩上雪地时,忽然脚下一滑,身子一个踉跄。
    薛绍上前两步,将她稳稳地扶在怀里。
    太平在他怀中嘶嘶地抽气,指着自己的脚踝说道:“疼。”
    薛绍凝神望去,发现这里是一个人工湖,刚才太平走下长廊时,无意中踩在了湖的边缘上,又堪堪滑到了一处碎冰里,脚踝也有些微红。他俯下_身,慢慢用石头敲开了那些碎冰,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她卡在冰里的那只脚取了出来。
    她的足踝非但有些微红,而且微微渗出了些血,似乎是擦破皮了。
    薛绍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替她除去鞋袜,便略按了一下那处微红的地方,果然听见了太平的抽气声。他又慢慢地按了几下,在她的足踝边缘摩挲着,眉头深深拧了起来。
    公主的脚,脱臼了。
    崔夫人听到动静,又瞧见太平嘶嘶地抽气,猜测大约是不好,便命人去传唤府中的侍医。侍医不多时便提着药箱赶了过来,但未来得及查看,薛绍便已经起身横抱起太平,对他说道:“公主的脚脱臼了,你取些药酒过来,再去太医署中延请一位医女来,替公主接骨。”
    太平窝在他怀中,抬眼望了一下自己的足踝,问道:“要紧么?”
    薛绍低头看她,目光中隐然透着安抚之意:“不要紧。”
    太平脚一崴,公主府便暂时回不去了。毕竟不能让薛绍抱着她走上半里多地,那委实太过折磨人。她窝在薛绍怀里静静地想了片刻,便请崔夫人腾出一间空客房来,等医女过来替她接骨之后,她再同薛绍回府不迟。
    如今她带着一只随时可能断掉的伤脚,实在是不好乘车,也不好骑马。
    崔夫人很快便允下了太平的请求,命人收拾出一间空客房来,让公主暂时歇脚。
    薛绍抱着太平来到客房里,又将她小心翼翼地安放到了榻上。他侧身坐在榻沿上,执起她受伤的足踝,慢慢地替她褪去了鞋袜。她那只足踝不但有些破皮,而且微微肿了起来,稍稍碰上一下,他便听见了太平的抽气声:“……疼。”
    薛绍抬眼望去,太平拧着眉,揪着身_下被褥,嘶嘶地抽着凉气。
    他心中微有些歉意,又有些酸酸胀胀地疼。她的足踝上有着明显的血迹和冰碴,还透着些许青黑的颜色,显然是伤得狠了。他凝神看了片刻,便用拇指沿着足踝的脉络,一点一点地替她揉散淤血。
    太平全身都颤了一下,连带着抽气声也带着几分颤抖。
    薛绍停下动作,抬头望着太平,目光中隐隐带着些许歉意和疼惜。
    ……是疼惜。
    太平微垂下目光,转头问道:“医女怎么还不来?”
    崔府上的丫鬟们捧着温水巾子,一个个目不斜视地侍奉在侧,此时听见太平问话,便有一位大丫鬟上前说道:“回公主话,医女已经在前来崔府的路上。”
    太平低低唔了一声,不知不觉地攥紧了身_下的被褥。
    薛绍一动不动地执着她的足踝,又吩咐丫鬟在温水中拧干巾子,慢慢替她擦拭着血迹和冰碴。那只素净的脚掌安安静静地躺在他手心里,脚趾整整齐齐地蜷起来,半透明的贝壳状趾甲覆在上头,有着温润的光泽。他细心地擦净了那些血污,然后慢慢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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